麟儿立感到自巫山之行,每落败仗,虽然迭有奇遇,武功上逐渐增高,但毕竟因为修为日浅,每遇到江湖上那最厉害的人物,却仍觉自己的武功,殊不足恃。这一来,不禁感慨愈多。
元儿心头火发,反手一掌,将那大竹劈倒,气愤愤的朝着麟而道:“麟哥哥,别再为这些事情多作考虑,武林道上,多的是鼠偷狗盗之流,专一缩首畏尾。我们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真正她明枪出阵,互较身手,如果她胜过我们,我陈惠元才深深佩服!”
“凭你这点本领,也在此胡吹大气,真是无耻之尤!”语音娇细,分明出自女子。惠元勃然震怒,一耸身,“惊鸿冲天”,拔空十余丈。居高临下,俯瞰全山,往西南西北两处,仔细搜索一会,毫无所见,不由懊恼之极,垂头丧气地返回原处,琼娘不由拈巾微笑。
元儿说道:“人家肚也气破了,那恶婢却偏龟缩不出,你不替人代出主意,反讪笑为乐,难道还幸灾乐祸不成?”
他们情同骨肉,小节原自不拘,彼此埋怨两句,原是司空见惯之事。琼娘漫不为意,微笑答道:“都是你自寻苦恼,怨得谁来?”
惠元惊问其故。云姬却代琼娘答道:“这道理,说来简单之极,因为川中四处都是山地,人家只需择地掩藏,你本领再大,也无法觅获,敌人故意激怒我们,迫使我们挺而走险,或分散实力,她好乘机袭击,适才你劝你盟兄见怪不怪,为何自己却凭地迷胡?无怪你琼姊姊要讪笑你了!”元儿不由哑然失笑,忙手挽着麟儿,往前进发。
天山神丐和青莲师太等三人的行踪,本由神丐用堆石子的方法和后面的人,互相连络,可是愈往前行,连络暗记,竟尔消失。从壁山至隆昌一带,一路均是重山峻岭,不但山势绵延,而且为盗匪出没之地,虽经官军几度围剿,只因林木岩洞太多,每值官军一至,群盗立即化整为零,一俟凯歌言旋,又立即起而为害商旅,弄得附近县府,头痛异常,只有假装不见,任其生长,好在盗贼有眼,对群侠尚未阻扰。
西行半日,前面师执长辈,竟不见半点行踪。麟儿叫了一声:“糟糕!”惠元也奇怪道:“三位师伯,都是江湖经验至为丰富的人,尤以天山前辈,更是刁钻古怪,走在后面,绝不至丢下我们不管,峨嵋派执川中武林牛耳,而且派了极厉害的高手,东下阻挠,莫非三位师伯,遭敌人陷害么?”麟儿点头不语,脚下更加紧脚步,往前进行。碰巧天气陰沉,忽落下毛毛雨,惠元顾及二女,倡议觅地休息。
云姬笑道:“你们已练就罡气防身之术,雨雪难侵,就是琼妹,乾元内煞,也有六成功力,真正怕雨的,还是我一人而已,不过我身上带着雨套,披在身上,再大的雨,也无法透过,倒不劳诸位担心呢?”
穷娘笑了一笑道:“山中草木,挨衣而过,如带着雨点,打在身上,一样的把衣服弄湿。依我看,还是觅地躲雨为宜,前面不是有所破庙么?吃过干粮,稍作调息多好?”
一所华光庙,却坐落山之半腰,山并不高,虽非濯濯童山,但地为砂质,树木稀疏,时属仲春,犹显得一片凄凉。
麟儿惠元,都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不觉朝后招呼一声,立即加紧脚步,往前飞跃,琼娘和云姬,也卸尾而至,沿着一条石径,直抵庙门。庙以年代久远,门窗匾额,都已腐蚀坠落。
麟儿和惠元,让琼娘云姬,先行入庙。一进门,男女四人,不由吓了一跳。原来庙里的神像,本已破旧不堪,也不知被什么人移下神座,置诸两旁。神座上,却另有三具神像,那真是肉身成圣的活神。靠左,化子打扮,打狗捧犹执在手中,当中,却是一位比丘尼,手里的铁拂尘,犹随风飘忽,右面则是一位衣着槛缕的老者,他门都如泥做木雕,一动不动,老脸上都满涂烂泥。不用细看,这三人正是被人家做了手脚,失去连络的天山神丐、青莲师太和苍鹰老人。论武功,他们已是武林一流人物,绝非寻常可比,如不是被人制去机先,点中袕道,那会任人如此捉弄,变成木偶泥人?
麟儿等人,赶忙跳上神座,把三人脸上的污泥,先行取下,用太清内力,把袕道解开。
天山神丐,第一个回过气来,眼睛一动,即大声嚷道:“老叫化这一次算是栽到家了。”
麟儿不好直劝,却眨眨大眼,满脸凄凉,一脸苦笑道:“为了小侄,害得师伯几番遭人暗算,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老乞丐哈哈长笑,声震宇瓦,大约借笑声排除胸中积愤,使人产生一种比哭还难受的感觉。继而长叹一声,宛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手抚麟儿肩膀,羞惭满面道:“我也是久涉江湖的人物,大江南北,提到老乞丐,无论黑白两道,多少都得敬仰三分,想不到赶赴西川,除在江沿,只看到有一种奇异灯光,在我们前面晃动外,竞连人也无法分辨,即被人用对空点袕,将我三人制倒,名符其实的变为泥做木雕!”
麟儿惊叫:“又是那提灯女人!”天山神丐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着?你已和她会上面了么?谁有这么高的武功?”
麟儿把云姬被人点倒之事,一一细说,只听得天山神丐不住的摇头。恰巧青莲师太和苍鹰老人,也于此时分别被琼娘和惠元救醒,闻及此事,苍鹰老人,立陷入苦思,青莲师太则悠悠问道:“那女人貌像,云道友可曾看出是否窈窕身材,貌似倩霞侄女?”
云姬笑道:“她一出现,即用强光把我眼睛照住,随即用点袕术弄得我神智昏迷,不用说无法看清面容衣着,连影子也无法看到,不是闻到她的香味,根本还辨别不出她是女人,自出师门,江湖浪迹,这一次算是栽到家啦!”
青莲师太,拿眼望了望苍鹰老人,一脸严肃道:“二十年前,大江一带,据云出了一位艳绝江湖的怪女子,手中提着一盏奇异灯光。不但武功卓绝,那性情更是喜怒莫测,一举一动,如九天神龙,难见首尾。但此女在江湖上不过如昙花一现,据一般传闻,说是峨嵋高手,惟真情实事,使人无法测知罢了。苍鹰道友,出自巴山,或可知道此女一二……”
苍鹰老人摇摇头,脸带困惑道:“峨嵋派在蜀中潜力最大,据说有一位极厉害的女子!”
老少计仪一阵,却也弄不出半点结果来,只好存疑,苦只苦了麟儿和惠元,两人空有一身武功,但当着自己的面,同行的人,被人戏弄,竟无法看出敌人行迹,不由对自己的信心大减。神丐三人,仍然走在前面。
春花含笑,百卉争艳,江南春色,撩人情怀,玉英之凄然物化,云英之生死不明,一则负疚殊深,一则怀思不置。麟儿和惠元,天真活泼之状,较往日已大为减低,虽则美景当前,仍无欢愉之色。
这一日,已抵荣昌附近,惠元倡议,进了饮食后,视天色早晚再行赶路。云姬拈巾微笑道:“元弟弟可不是四川人,几时学会了川中习俗,藉喝茶消磨时日?”
琼娘抿嘴笑道:“他学会了几句四川土话后,每以川中自命,人家笑他是膺品,可把他恨得牙痒痒的,你当着面说他不是川人,无殊揭他疮疤,他不把你气坏才怪!”元儿作了一个鬼脸,携着麟儿,往前奔去。
驿道上,茶店极多,两人拣了一家茶社而兼客寓的老店,不但可以呼茶解渴,而且还可以沽酒买醉。
惠元凄然一笑道:“此处后有松竹之胜,前有小桥流水之雅,虽说杯酒消愁,事属不确。然而美景良辰,赏心乐事,又何必当面错过?”麟儿自有同感,于是一同进店,唤来伙计,弄了几样时新细点,连酒带菜,两者同上。
云姬把那翦水双眸,朝着两人扫了一扫,不由娇笑道:“日已西斜,进城投宿,犹不如此处清净,干脆,久坐一会,天黑后着店家准备两间上房,住上一晚,明日赶路,岂不更好?”
麟儿和惠元,自然点头应允,并还立即看过房间。正值华灯初上,门外忽有一种娇滴滴的声音,招呼店伙道:“店家,此处可有空房?”声音虽然娇细,似若有气无力,但语音清晰,字字悦耳。
开店的人,都是看人说话,见钱眼开,店伙走出门外,立闻那冷峻语声:“本店住客已满,无屋可容,此处离城不到一里,就烦贵客移玉!”随着那女子同来的,大约还有一位生病的老者,先是几声干咳,然后一阵喘息,语音上气不接下气,一昧的向店伙恳求道:“掌柜的,请你行行好事!我是一位生病的人,因为过份劳累,又患上了咯血之症,委实无法支持了。”
“店家,不论什么房间,只要有一床,让我躺躺就行,我跟前有孩子服侍,一切绝不劳贵店担心,如蒙惠允,真是感恩不尽!”店伙还想推月兑。季嘉麟侠义天成,本来酒到唇边,早已推酒而起,缓步出门,立将店伙喝住,并还怒斥道:“开店的人,不能与客人方便,尔后你是否需人上门?我隔壁犹有空房,为何不让人家居住?”
麟儿衣着极为华美,又是武生装束,店伙那敢怠慢?只好讷讷改口道:“那屋子原本有人定住,不过今晚可能有事不来,既然客官这样吩咐,小的就让他们住在你的隔壁便了。”
老者喘着气,顿首为谢,因为他抚胸垂首,没法看清他的颜面,不过就衣着轮廓,此人一青衫,冠履不整,可能是一位五十以上的落魄文人。
扶着他的,却是一位青衣少女。门口有灯光射出,那女的偶尔抬头,一瞥之间,几使麟儿惊叫失声。原来这女的太像龙女了,芙蓉面,柳叶眉,粉黛不施,而雅丽天成,瑶鼻凡唇,娇憨万分,不是龙女喜欢着白,头上还夹着紫阳夫人亲自为她佩带的蝴蝶夹,几使麟儿误认为龙女到此。
无巧不巧,四日交投,那女子似觉微微一怔,忙含羞带愧的垂着头。那女子又复敛扶为礼,越过麟儿,扶着老者,由店伙领着,入房休息去了。
麟儿心目中,最爱的是自己的娇憨师妹,对这位荆布衣裙,伴着抱病老父,而容颜又酷似师妹的弱女子,似乎产生一种极大的同情,如果龙女能伴着自己,则这种微妙情感,可能由师妹取而代之。想着想着不由呆了一呆,又怕琼娘和惠元,发觉笑话,只好缓步返座。
用过夜膳,略事寒喧,琼娘不由笑道:“我们何不回房,卸去草囊宝剑,谈笑调息多好?”
卧息之处,原在后进,由厅前直入,左右两旁,便是许多房间,琼娘和麟儿,原只有一壁之隔。卧室原分几等,麟儿等人所住都是上房,进入琼娘住处,茶房已把房间,收拾得异常洁净。还未坐定,忽传一阵筝声,少女清歌,也随风飘入。鳞儿原知音律,一听之下,便知弹者不凡,少女歌喉,更使人陶醉,所弹所唱,原是晚唐顾尤所作的诉衷情。缠绵悱侧,韵味极佳,词云:永夜抛入何处去?绝来音。香闰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急?怨孤裳!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琼娘朝着玉郎,微微一笑道:“男女相思之曲,原是脍炙人口,尤以心有所感的人,最易着迷,能弹此调者,想是可儿,既有流水知音之感,何不入内彼此慰藉?”原来琼娘还没有看出,那妮子的身材脸儿,酷似龙女,信口一说,原是打趣玉郎为乐,可不知麟儿却以为她看出人家的脸容,故意调笑,不由满额飞红,意态大窘。
女人原是多心眼的主儿!不但琼娘感觉奇怪,连云姬也觉事有蹊跷。筝声歌声,如流水呜咽,巫峡猿啼,顿挫抑扬,婉转有致,使人哀而不伤。
云姬暗中把琼娘推了一推,并还浅笑道:“诗所谓:“莺其鸣矣,求其友声?’既有雏莺出谷,而且意在求友,你我何不就此偷瞧一下,真正人家有什么困难,说不定王孙多情,一掷千金,利人利已,两得其宜,又何乐而不为呢?”
琼娘笑道:“只恐王孙多情,来者不拒,弄得四处拖拖拉拉,日后霞妹责怪下来,我可吃不消呢!”
美人的嘴,最不饶人,可把人弄得又气又爱,她还朝麟儿眨大眼,脸若春花含笑,和云姬一同起身离室,偷看那弹筝的妞儿去了。两室原隔着麟儿和惠元住之处,琼娘和云姬,可不敢挨着人家的门儿,作刘帧平视,只好假装院里散步,暗中却往那妮子房中,不住打量,一灯荧然,青光四烛,那景象似觉凄凉之极。
室门半开半掩,罗幕低垂,还不时发出几声干咳和喘息,大约老人业已因病躺卧,冗犹无法入寐而已。
少女就在灯前,手弄筝弦,自弹自唱,低回婉转,涕泪涟涟。
琼娘和云姬,这一下,可看清了,两人目定口呆,几乎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琼娘感喟一声:“好像!”随着话声,那娇躯不由自主的朝着少女门口移去!少女恍如未觉,仍然是玉指翻飞,调弄筝弦。
由来红粉佳人,彼此惺惺相惜,何况还受着曲音陶醉?云姬和琼娘,自不觉暗中倾倒。
疑立半晌,店伙添茶侍客,偶经其处,一见门口立着两位淡俏佳人,不觉涎口笑道:“两位小姐,既爱听筝,何不入内小坐。……”云姬嫌他败人清兴,正待喝止,室内少女,业已发觉,来不及擦干眼泪,业已推筝而起,莲步轻摇,裙不带风,虽然是布衣裙钗,一举一动,却显得端庄雅丽之极,与龙女司马倩霞的举动,无不酷肖,越是如此,越引发云姬和琼娘的好奇,干脆赖着不走。
少女皓腕微抬,轻开室门,妙目相投,似惊似愧,一时呆住,竟尔相顾无言。还是云姬老练,微露皓齿,淡淡一笑道:“耿耿良夜,偶闻清歌,一时情不自己,循声而至,诸多冒犯,伏乞海涵。”不但俏语如珠,而且还盈盈一福。
少女淡淡一笑,玉颊泪痕未干,笑意中偏带着三分愁态,轻启朱唇,垂首应道:“身在客边,老父抱病,闲头金尽,道阻且长,百无聊耐之际,只有对筝舒愁,不图一曲俚歌,有辱清听,辱承垂问,益增汗颜,如不弃寒微,何妨入小室小坐?”
琼娘见她谈吐文雅,清丽出尘,和龙女一样的惹人怜爱,不觉眷恋之极,回顾云姬笑道:“既是这位大姊姊,一见如故,我们不妨略作打扰,只是恐惊动世伯调息,私心至觉不安罢了。”
少女笑一笑,肃容而入,还呼了一声:“爹爹,女儿有客来访。”
床上躺着的人,干咳了一阵,好不容易答话道:“琉儿,我躺着难动,你们不妨尽情一谈,消磨良夜,常闻:出外靠朋友,今晚,如不遇着那位年青公子,我们连住店恐都成问题。”语罢,又连连叹息了好几声。少女忙近榻前,替病人盖好被褥后,立为客人张罗茶水,然后灯前细谈。
那紫铜青灯,亮光不强,少女携一包白粉,撤在油内,粉末入油溶解后,不但灯光立泛青白,而且还有一种淡淡香味。琼娘不由大奇,询诸少女,从何得此,且步问对方身世。
少女自称四川梁山人,方姓,小字宝琉,为东川世族,慈母早逝,兄弟先后亡故,家道中落,稍剩田产,又为族中无赖,设法占盖。慈父思不过意,一气成病,积劳成疾,遂不时咯血,到春来,病即加剧,遂设法遍请名医,无如药石投下,难望减轻,私心察祭,莫如何从,自己年事也浅,而且又是女流,无可奈何,只好指望在亲戚协助之上。讲到此处,少女不胜扭怩,玉颊更赛似玫瑰,欲待停止不说。但禁不住琼娘云姬,一再怂恿。
西川乐山县天乐讲演,有一善而好施的员外郎金金羽,此人正是少女的姑父。独子金纶,为少女的未婚夫婿,此日远道西来,意在投靠,说来惭愧,然为搭救老父,不得不尔。
琼娘见她身世可怜,又有这样的娇憨美艳,而且玉郎身上,天材地宝,应有尽有,世之瘫痪,无疑药到病除,不由慰道:“姊姊不须为伯父的病过份担心,师弟嘉鳞身边,带着不少灵药,只要获取一丸,即可根除宿疾,至银钱财物,更是易为。”
琼娘随手拿出赤金三两,双手奉上,并笑道:“此微银物,聊充世伯和姊姊路仪,敬烦晒纳!”少女固辞,但经不起琼娘厚意,只好典颜受之!惠元和麟儿,藉口寻我两位姊姊,也走到少女室内,说也奇怪,那少女脸上,似乎现出一丝异样光辉,但极力掩蔽,未为人所察觉罢了。
琼娘代少女讨了一颗绛雪丸,告诉服法后,因为身子显得疲乏,男女四人,遂回房安寝。
翌晨,斜阳一抹,射入东窗,不但琼娘和云姬,犹拥被高卧,连麟儿和惠元,也都酣睡未醒。麟儿内功,比其他这几个人高,一受阳光刺激,潜意识的本能,促使自己一惊,坐起身来,立觉眼花头重,自己得释道真传,已练成百病不侵,延年却寿之境,怎么样也不会有这样反常的现象。观察睡在身边的惠元,见他鼻息非常沉重,拿手捏他的肌肤,竟也毫无反应,武林儿女,绝不至睡中失去机警,变成麻木不之仁!
麟儿知道事有蹊跷,而且情况严重,忙用蝻蛇内丹和绛雪丸,浸水天服,又给元儿如法泡制,头脑立转清晰,元儿也爬了起来。
惠元不失天真,柔眼问道:“麟哥哥,昨晚睡的好甜!”
麟儿苦笑道:“元弟莫嚷,赶决起来,我和你被入做了手脚,说不定还丢失了东西!”
元儿大吃一惊,枕上两把剑,原封未动,一付铙钹,也摆在床前,麟儿项下的神佩,也在闪闪发光,不觉心中大安,脸含微笑道:“兵刃未失,也未伤人,难道敌人想偷取你革囊里面的芝兰仙宝?”一句话把麟儿提醒,因为铙钹僧的六合神功秘要,其重要性比芝兰仙宝要严重得多!匆忙里,打开革囊一看,不由跺足叫苦!
革囊里什么都在,惟有六合神功秘笈,早已不翼而飞,仔细检查桌椅墙壁,却未曾留下半点痕迹,窗门半掩半开,一望而知为敌人出入之处。
惠元惊震异常,手挽麟儿,绕道户外,耸身从窗户进入琼娘屋里,一眼瞥见桌上留着纸条,书法韶秀,眼见即可知其出自女人手笔,略云:紫龙佩与六合神功秘笈,人以为宝,余戏而取之,垂手即得,三老门弟,如此而已,可堪一叹!姑念其年幼无知,倘能诚心悔过,跪叩本门祖师之前,妾当代为先容,既往不究,否则自蹈危机,悔将无及,请自图之。”
惠元惊叫道:“又是那提灯女子,做了手脚!只可惜无法见面!”
麟儿怔怔的望着字条,脸上时红时白,似惊似愧,半晌,才凄然一叹道:“一念善良,当面受欺,宝琉女原与我们现身斗法,只怪我一时大意,受人蒙混,却不自知,其实她这种鬼蜮之技,稍作防范,立可使其无法得逞。”
惠元如坠五里雾中,惊愕问道:“麟哥哥,你我几时见过她来?”
麟儿冷笑道:“昨晚弹筝的妙龄少女,也就是那盗书盗宝的人。”边说,边拿来药物解救两女。
元儿不由又是一悟,悠悠叹道:“她不是很像霞姊姊么?那么天仙般人的女子,谁也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出人意表的事,这真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琼娘云姬苏醒后,听说失书失宝之事,不由使琼娘大吃一惊,顿足道:“别的失落还罢,玉佩系昆仑掌门结离之物,而且由霞妹借我,如今把丢失,日后如何对人……”
麟儿忙笑阻道:“事已至此,急也无用,怪只怪我们江湖经验不够;敌人把迷魂药末,撒在灯里,我们竟毫无戒心,察看不出,待药力一行开,功夫再好,也只有昏然入睡,这怎么办?”
这件事,男女四人,大伤脑筋,经计议一阵,除沿途应注意峨嵋爪牙外,并还需处处提防宝琉女,以防万一。
离店西行,出了荣昌,一路虽是山地,但山并不高,而且林木不盛,走来趣味索然。神丐三人与麟儿的连络,仍沿前法,一路倒也未曾再遇事变,到下午,绎道上,忽飞来两匹白马,马上的人,正是一位和尚,和一位年青的武生。川马体型不高,短小精悍,但能运步如飞,如果获得神骏之物,日行八百,绝无问题,这两匹白马,行驶之际,蹄声极轻,扬尾振蹄,神骏非凡、确是名驹中极难得的珍品。马上的和尚,身披月僧袍,背负朱红锡杖,方面,顾盼自豪。看他这种气态,与其说是佛门有道高僧,毋宁说是武功卓绝,气性高傲的和尚。
那武生装束的少年,却也生得一表人才,只是双眉带煞,嘴唇略薄,太阳袕凸起老高,显得内外功极具火候,腰间革囊鼓鼓,背上长剑,红柄红穗,连剑鞘也是红色。剑长三尺有余,式样奇古,剑柄上,还嵌着三颗明珠,一望而知是极为名贵的宝剑。
琼娘一见这柄红剑,粉脸下不由掠过一阵悲愤之容。麟儿和她并肩走在一起,正待询问。马上的那和尚和那少年武生,走到两人前面,却一把将缰绳勒住。白马振鬣长嘶,声如金鼓,前蹄一扬人立而起,和尚和少年,从容不迫,手执缰绳,那身子便似钉在马上一般,一任鼓马扬威,漫不为意。
惠元不由大怒,正待出手惩治,麟儿略施眼色,即把元儿阻住,四人屹立道中,气定神闲,恍如未觉。马上少年来在和尚之后,这时却是马缰绳一带,裆下加力,白马往前一冲,来势极疾,也不知发生何种变故,那白马似遇着一股无形劲道,连人带马,朝后一退,马儿嘶叫一声,前腿一跪,后腿一蹲,伏在地上,不肯起来!
少年双目一睁,略带缰绳,硬生生地把白马从地上拉起,坐骑并未受伤,可是无缘无故,名马前冲之势受阻,不由把少年吓了一跳,拿眼望着和尚,半晌无言。
那中年和尚,先是一惊,继而朗声大笑道:“昆仑派的护身神功,果然不凡,且待贫僧前来讨教一二!”语声甫落,飘身一掠,尘土不扬,落地无声,看了这种身手和态势,麟儿对来人心里有数。
峨嵋四僧,除觉虚觉净,曾在湖北鹤峰,彼此对手以外,掌门人觉明大师,武功最高,未曾会,还有那年龄最小的一位,法名觉性,前也未曾下山。
据江湖传言,觉性和尚,武功之高,几可与掌门并驾齐驱,手中元阳杖,系峨媚伏龙寺镇寺之宝,宝杖为千年藤木所制,杖的两端分别装着百炼纯钢的把手和尖端,轻灵锋利,威震江湖,巴蜀黑白道,曾把觉性作为应誓的对象,经常互相告诫:“行事莫亏心,提防遇觉性。”也许正因为如此,造成峨嵋派一种骄横跋扈之气,尤以觉性更是目空一切,一意专行。
惠元朗笑一声,空着-双手,缓步而出,手指觉性,故作揶揄道:“大和尚,身入佛门,五蕴难空,自以为背着佛祖的元阳杖,即可一意孤行么?来来来,久闻峨嵋得了两本释家奇书,内外修为,自称高人一等,武林末学不自量力,愿徒手领教你几式绝学!”
觉性还未答话,马上少年,剑眉一挑,反手一拨,红光匝地,耀眼生寒。麟儿倏忽往前一纵,手指少年,沉声喝道:“这是毕姊的赤蛟剑,事情还未了断,她手中宝剑,却被你夺来使用,这种不顾江湖道义,行同无耻,你得还我一个公道!”
那少年却冷笑道:“打开天窗说亮话,谁也不用瞒谁!漕宇庙之事,本门引为深仇大耻,不报不完,百日之期,为时将届。我们不敢说,你姗姗来迟,但却叫人好等!我奉命下山,依礼接待,原免贻人口实,谓峨嵋派过于坐大,冷落客人!赤蛟剑不放在本门眼中,就是你要,我也可以双手奉还,不过大师兄的太阿龙泉,那也是本门的神刃仙兵,比之赤蛟,似有过之而无不及事情尚未了结,你又何会还了我们?郭武祥身为峨嵋弟子,自有维护师门之责,欲以武功强弱,论江湖曲直,郭某先行接你一阵再说!”他这一自报名姓,不由使麟儿一惊:峨嵋弟子,杨立和以华,在漕宇庙一战,都败在琼娘手下。
杨立的太阿龙泉剑,更被琼娘用大周天三百六十四式神剑之术,震飞出手,鹤峰一役,剧战陰山群魔,遂把此剑赠了上官奇,如果事情善了,人家当面索剑,拿什么归还?而且师门至宝奇书,犹在人家手里,若以剑为口实,迫使事情无法了结,那情形却也太可怕了。
郭武祥原是峨嵋三大弟子之一,因得门中一长辈青睐,武功最高,他和青城三凤的熊玉仪,交往过甚。熊玉仪被掳,其时他正在锻炼一种武功,自误旷世缘分,否则,也难等到今日,早赶赴巫山,和麟儿等人拼命了。少年气性,谁也不愿服谁,两条人影往前一扑,惠元和他斗在一起。
但闻剑声震耳,纹火烛天,如六龙驭日,电掣霞飞,剑式不但凌厉之极。而且诡秘异常,身法手法,正是前所未见。错非碰到了陈惠元,只有他在武林后起之秀中,除了麟儿龙女外,很少能和他抗衡。
他一双肉掌,左穿右插,掌分五行,人转四中,位移六合,身游八卦,弹指投足,啸啸刺耳。
双方互不相让,愈战愈烈,剑光人影,纠作一切。觉性大师,手持禅杖,注视场中,一瞬不瞬,显为这种惊险场面,全神吸引。云姬脸上,大露惊异之容,竞问麟儿道:“奇怪!
这少年的剑术,似得神髓,却非峨嵋本门心法。江湖上,传闻峨嵋派在十四年前,得了佛家的灭魔宝篆及其副册,此子所使,或系宝篆所载,好在元弟弟得崆峒绝学,如是别人,恐早落败了。”麟儿点头称是。
蓦地红光一敛,声如裂帛,郭武祥收剑后撤,元儿正待追杀,对手冷森森的朗笑道:
“你以为郭某不敌么?那想法真是毫厘之差,使成千里之失,不妨亮出兵刃,一同并一树梢,五十合以内,互分强弱,有种就来。”
他也不等惠元同不同意,双脚一点,燕子冲云,轻巧地扑落树梢之上,那正是一株垂杨,枝柔叶女敕,一上树,柔技往下一沉,但郭武祥的身子,如同粘在枝上一般,随着枝叶,上下起伏,灵巧之极。
惠元不由暗中笑道:“这小子,真会卖弄!却不知我已练就凌虚之术,‘蜉游戏水’、‘游蜂戏蕊’,早巳视同雕虫小技了,何足为奇?”一拔长剑,立用身剑合一之术,只见平地转起一道银光,挟着一片轰轰之声,光华所至,不但使人有目难启,而且枝断叶扬,漫空激射,寒风如箭,砭骨难受,气势极为骇人。
只闻有人赞了一声:“好!只可惜略嫌霸道!”除了麟儿,连惠元本身,也顿感一惊。
郭武祥趁机伺袭,红光起处,“风卷残云”,赤蛟剑为庐山镇山之宝,威力不比等闲,剑挟雷霆之威,势若排山倒海,疾剪而至。只闻清啸一声,如云天鹤唳,金玉交鸣,半空里银光大展,笼罩而下。刹那间风生百步,雷声隐隐,一银一赤两种光华,时起时落,乍合乍离,如珠转玉盘,眩人两目,似星飞丸跳,一落千里。
蓦地金铁交鸣,火花一瞥,红光陡地往后一退,郭武祥的左臂上,衣袖全裂,大约还是惠元一念怜才,未曾逐下杀手,否则,以灵虎剑之利,元儿功力之高,郭武祥想不把左臂废掉,绝不可能。元儿手抚神剑,气定神怡,星目含辉,英俊已极,对方恼羞成怒,凶睛暴睁,觑定元儿,冷笑一声道:“果然剑术高明,郭武祥甘拜下风,不过认为就此不敌,郭某尚不承认。”旋探手革囊,暴喝一声:“打!”
千丝寒光,其细如发,往元儿头上,当头罩落。寒丝射影,峨嵋秘技,震撼江湖,百余年来,未见有人使用,不想重现于今日!
只闻一声暴喝,“恶徒敢尔”,呛啷一声,十彩流光迸发,光幕如山,把元儿一举裹定,铮铮数响,寒丝四散,饶是这样,惠元的手臂上,也中了两针。银针有毒,臂腕麻酸,也触起了元儿怒火,随手掏出了一双铁燕金钩,正待劈手打出。只闻有人清笑道:“此物过于霸道,拿来对付这种人,未免牛刀小试了!”
微风起左面岩石之后,突冲出一条人影,掠地如燕,尘土不起。仔细一看,还是一位紫衣少女,脸上却用一付人皮面罩,除口鼻双目,微露一点小孔外,其余都紧紧封住,听声音,似是江畔所遇,驼背老人的孙女蘅春,但她生得一身臃肿。这少女,身材虽非窈窕之类,但比蘅春却纤细多了。
郭武祥满怀紧张,双目凝注来人,手按赤蛟,蓄势以待。觉性和尚,也从背上拔起元阳宝杖,缓缓走近郭祥武身边,齿牙一咧,面貌狰狞,可怕之极!那紫衣少女对敌人却视同未睹,珍重嘱咐元儿道:“你中了敌人毒针,必须赶快设法取出,否则时间一久,毒针循着袕道,愈附愈深,等到毒侵五内,心脏麻痹,纵有解药,也无能为力了。”
麟儿笑道:“蘅姊姊,峨嵋寒丝射影,原与江湖上的梅花针,大同小异,不过这东西比梅花针更为纤细罢了。”语罢,立从草囊里取出磁铁一块,立着元儿将梅花针吸出,并取了一颗绛雪丹丸,着其吞服,行若无事的和元儿并在一起细谈不休,根本不把敌人看在眼内。
郭祥武心中大怒,正待仗剑而出,觉性僧却一把将他止住,手中元阳杖,往旁边一横,沉声喝道:“小辈,单打群斗,只管前来,有事,此处即了,不必再上峨嵋,以免费用。”
紫衣少女朗笑道:“大和尚,你也不见得比人家高明,猴急什么?要打,就请发招吧!”她不但语声清脆悦耳,手法更为俐落干净。抬手之间,却拔出一把青铜剑,剑长也不过两尺五六,上有斑斑铜锈,看似年代久远,觉性似颇不满,缓缓说道:“我劝你还是另行换剑的好,元阳杖神剑难挡,只恐你手上的剑,一撞即断……”
少女打断人的话头,冷笑道:“凭你这点道行,就轻视我这把宝剑么?青铜剑的出身来历,我犯不着和你讲明,但是它正是元阳杖的克星,你项上秃头,遇上此剑,可能促使搬家!”眼前红光一闪。杖演“泰山压顶”,杖尖锋刃,迎风作啸,锥心刺耳。
少女惊叫道:“好快的杖法!”偏头点足之间,却落在觉性大师的身手,手上青铜剑,冗犹抱着,迄未发招,这种疾快身法,不但云姬琼娘,暗中佩服,连觉性和尚,也吃惊不小。但他武功确有独到之处,蓦地手持杖柄,一式“龙转九天”,不用说杖势疾劲,连那股凌厉杖风,也迫使人存身不住。
少女突把身子一翻,头背两处,几乎贴着地面,这原不奇!因为练就铁板桥的人,都具有这种功力。可是她藉翻腰点足之势,往前一弹,离地不到半尺,平射却有两丈余远,觉性僧的宝杖和杖风,几乎擦身而过,却未能将对手损伤毫发。
杖招未撤,紫衣少女,早一式“鲤鱼打挺”,一蹴而起,头上秀发,略显零乱。她把剑交左手,却拿右手整理云鬓,虽然因为脸上盖着面罩,但那轻松之态,却于举动间暴露无遗。
惠元在她抬手时,目光无意看着她的手臂,似觉她臂上皮肤,不但干枯异常,而且隐皱纹起伏,难看已极,不由暗中惋惜道:“这样一位绝顶聪明的女子,却为何生得这般丑陋?
真是造化弄人,如此已极!”紫衣少女,可没有注意这些,嘴里仍然发出那悦耳的声音,似在揶揄,又像警告对手:“这是第二招,你认为青铜剑,难敌元阳杖,我偏让你三招!”
和尚一声怒吼:“贱婢找死!”杖风如大海惊涛,随着身子,直涌而至。这一式,过于迅疾,迫使人攻既不能,守也无法,眼看和尚杖头,就要点到少女头上。谁知道她把身子一缩,不退反进,疾逾狸猫,往前一扑,却从觉性大师的左肋之下,穿出身后老远。这种错综复杂的功力,实包含着缩骨移形,轻身御气的内家功夫,而且功力之高,绝不在元儿之下。
和尚随手撤杖,一皱双眉,暗里却把真气凝运两臂,蓦地红光扑闪,杖如雷撼山岳,寒风扑面,走石扬砂。杖头发出嘶嘶之声,巧点少女胸月复。紫光起处,少女一笑冲天,拔空三丈有奇,人在空中,折腰拳足,立变作势下脚上。手中青铜剑,朝着元阳杖的当中,狠狠一击。呛啷一响,青铜剑跳起老高,紫衣少女,也趁势往旁边一跃,不住的察看手中兵刃。
大约觉性和尚也震得两臂酸麻,以他自己的名声和武功,居然在一招之内,几至落败,口中怨气,绝难消灭。杖头一紧,疾如神龙摆尾,猛若狮子摇头,奇招怪武,层出不穷。刹那间,少女周围,尽是他的影子,十丈之内,都笼罩在红光闪烁之下。
麟儿和惠元,静立一旁观战,但听麟儿出语警告道:“这是灭魔宝篆中的韦陀杖法,轻不惊尘,重能撼岳,一气两仪剑,以虚幻,迅疾轻灵见长,用之恰当,不能制敌,也足以自保!”
少女似为麟儿指点,也突将身法一变!青铜剑立化作一道球形光网,把她身子裹定,一任觉性僧穷攻暴击,都被少女原封挡回,不过这和尚力大无穷,几次宝杖铜剑相撞,均觉抵御吃力。
箫声袅袅,若断若续,由远而近,声声入耳。惠元不由笑道:“常闻空谷跫音,使人闻之而喜,不料此山却有弄箫为乐的人,想的是高明风雅之士!”
麟儿哼了一声,脸带怒容,愠声应道:“鼠偷狗盗之辈,如能附庸风雅,对先圣先贤;委实是一种莫大讽刺!”
惠元知道盟兄话里有因,正待追问。斜坡之上,却出现了一位蓝衣吹箫的入,那正是曾点伤天山神巧,掌震神鹰,偷去麟儿冰莲雪藕,自称萧使君的中年文士。麟儿不理不睬,双目却注视场中打斗。
萧使君却也行若无事,缓缓地朝着蘅春走来,乘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突把铁箫朝她一指,千丝寒风,直袭蘅春脑后,不由引发麟儿怒火,一扬手,即用乾元内力,把来袭的陰功,硬行挡回。
萧使君若无其事,反陰森森地朝着麟儿一笑道:“小别经旬,功力又增进很多了。”
麟儿沉声喝道:“姓萧的,亏你也算是江湖长辈,与人交手,竞用江湖鬼蜮之技一剪绺术,窃之物,今日相逢,你得还我公道来!”
萧使君淡淡答道:“自古神偷八法,即列诸武林秘技之一种,你和人对手之际,连口袋之物,也保不住,那还争什强弱?分啥高低?而今,你还未踏进峨嵋,即已失却秘珍,据我看,业已无面再进,何不返回师门,把昆仑山的大小人物,一古脑儿都请了出来,这一来,两派之争,一了百了,以免拖泥带水,岂不省事?”
话中分明带着讽刺,麟儿岂有听不出来,正待回话,萧使君一双炯炯精眸,却望着麟儿项下神佩,不住的打转,脸上似有一种困惑表情。
这时琼娘正依麟儿身边,一对璧人,天造地设,萧使君又朝琼娘项下,望了一望,禁不住把头点点,喃喃自语道:“太古神珍,原分雌雄,陰阳合壁,威力奇绝,要取,何不拿去一对?”麟儿知道他话中含意,明是指宝琉女窃取玉佩而言,故示大方,不加理睬。萧使君陰险地笑了一笑,把场中打斗止住后,却朝觉性和尚,耳语半响,双方朗笑一声,即欲匆匆离去。紫衣少女,一声清叱,“凉鸿掠影”,人影横空,竟抢在萧使君的前面,手持铜剑,指着说道:“高下未分,就此丢手想走么?凭你这支铁箫,还没有这种气魄!”
萧使君一怔神,把少女仔细一看,先还觉得有点迷惘,待目光移到少女的青铜剑,略有沉吟,即淡悠悠地问道:“扶余青铜剑,倒也是武林一宝,不过,人家手上,未持吸铁精钢的宝刃,这把剑,倒也难发挥什么威力,早在五十年前,老夫即曾闻及,江汉神驼韩若甫,在黄海之滨,天意得着此物,为此,还闹了不少事故,旋后,即未见驼子重现江湖,不想他这把剑,倒也传了门人,只是你想拦住老夫!却还差得远呢!”
说完,立怞出铁箫,划空疾旋,呼啸作响。紫衣少女也毫不示弱,手挥铜剑,往前抵挡。刹那间走石扬砂,若大海泛潮,惊雷闪电两人正打得不可开交。麟儿拔取背上双钹,一纵身,人如一双大雁,从空掠落,双钹扬合之际,声震山谷,六合争鸣,无巧不巧,萧使君铁箫正敲在麟儿右钹之上。
麟儿清啸一声,挥腕一扬,煞风如箭,竟把萧使君震退三四步。他脑海里还盘绕着袁玉英和琵琶女的倩影,一则至死缠绵,一则生死莫测,心神受创,往日豪气,大为减低,稍事得手,即将双钹朝背上一插,面朝峨嵋诸人冷笑道:“季某此来,原践百日之约,是非仇怨,面晤掌门,自可一了百了,半路上不用再打,如想施鬼蜮之技,可别怪我用重手法惩治你们!”
紫衣少女冷笑不依,却要为元儿臂伤,找回过节,麟儿含笑劝止。
就在峨嵋派诸人杀羽的当晚,留宿三清庙。庙在山麓之傍,前有流水,后有山丘,几行修竹,一带土墙,如略作梗息之所,颇能得静中之乐,附近两三里,人烟极少,四处都是梯田,春花二三月,江南草长,百卉开放,远望处,群芳堆锦,五光十色,使人迷离。
庙祝为一白发老道,面善可亲,并有门徒两人,因为偏僻人稀香火不盛。生活颇为清苦。麟儿携众入内,老道竭诚相迎,晚餐虽无珍馐款客,但木耳黄花,竹笋香菌,清脆可口,更出年佳酿,殷勤劝酒,宾主相对极饮。麟儿惠元,不善饮,但亦有数杯之量,尤以伤心人别有怀抱,未免对酒浇愁,不须臾,红晕上颊,眼若馄饬,庙祝犹举杯相劝,琼娘忙笑阻道:“惟酒无量,不及乱,敬谢道长盛情,即请赐饭如何?”
云姬抿嘴笑道:“他两人是难兄难弟,都想藉杯中物,消除月复中梗块,你虽在关头阻止,留心他不领你盛情,暗中责怪!”
惠元嚷道:“自家兄弟姊妹,见着不对,自然要讲!像你这一说,什么都得顾忌,岂不反嫌生份了么?”
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饭后,略事寒喧,庙祝即安顿诸人,分别就寝。
琼娘、蘅春和云姬,同住后院厢房,麟儿和惠元,安顿殿后一客房之内。庙资虽不丰裕,但寝具却还整洁异常。自铙钹僧秘授麟儿六合神功珍本后,以麟儿所学极广,闲暇之时,即出书详参,释道心法,虽然彼此不同,但基保诀要,只需融会贯通,即可收到功倍之效,而今珍虽失,但麟儿早在失书之前。把书中内容,背得烂熟,不但自己于闲暇跌坐练习,而且一有心得,即传授元儿,绝不藏私,故惠元自追随这位鳞哥哥后,对于内功爱气,可以说进步很多。
两人并排跌坐,闭目养神,互相调练六合神功要诀,佛家讲究明心一致,物我两忘,铙钹僧已得佛家神髓,六合神功是从静中参悟而出的绝顶功力,初学极为困难,一经垂帘内视,惠元立感心猿意怪,脑海中,似觉琵琶女不但舌断难痊,而且陰山掌教,正以五马分尸酷刑,加诸玉人身上,一代绝世仙女,不但已弄得不成人样,更于幻觉中,似见袁转涵如凶神恶煞般,咆哮一声,马鞭一扬,五马一声嘶叫,四蹄飞动,一刹那,玉人肢离体裂,血肉横飞,惨不忍睹。惠元惊叫一声,禁不住冷汗涔涔,把麟儿也从定中惊转,忙问其故。
元儿如斗败公鸡,星眸中犹含着一泡热泪,含羞带愧,陈述幻觉,只听得麟儿也落下泪来。彼此同病相怜,情感愈深,互相劝勉一阵,总觉意马心猿。蓦地呛啷两声,轩辕灵虎,同时出鞘,神剑示警,显示立有恶兆。麟儿惠元,不由大吃一惊,赶忙整装下床,屏息以待。正是:意马心猿伤往事,呛哪一剑光寒生。
麟儿惠元,等到深更夜尽,自己房中,毫无变故,不由彼此-惊。陡听麟儿叫了一声:
“莫非她们房中有变!”
惠元早已迫不及待,一扬手,窗门应阖而开,两人同时纵落户外,几个起落,即奔赴琼娘住室,一眼瞥见朝外窗户,并未关闭,不由暗中着急。
两人同时施展飞燕简穿,一掠而入,床上蜷伏着云姬和蘅春,彼此口角流涎。蘅春的面具也掉落床下,星光射在蘅春的脸上,那样子,可真伯人,原来她脸上浮肿,已经消失,可是那皮肤似变成一层硬壳,尚未月兑落,而且皱纹重叠,作淡墨色,无怪其用面罩遮住全脸了。惠元对这位师姊,心存感激,忙拿手探她脉息,脸上突然出现一种伤感迷惘之色。
麟儿因琼娘不在房里,早已心乱如麻,星眸往四处打量,察看人是否留有什么痕迹,窗户之前,原摆着一经和朱红桌子,就在右边角落,掉着一条白底绣花的手帕,如获至宝地,他把它看了又看;喃喃自语道:”冤有头,债有主,她如有什么差池,我看你逃到那里!”
随说着,将手帕藏入革囊。
偶然抬头,瞥见元弟伤感,忙惊问:“难道她们受什么奇伤不成?”
惠元泣道:“这是江湖上传闻的子午问心掌!”
这不啻焦雷轰顶!
麟儿又惊又急,扑上前,双手捧着云姬的脸,又把她眼皮翻开,端详一会,伤者左边白眼球上,现出一淡淡墨点,红丝七根,成辐射,不仔细察看,还分辨不出来。他不由恨了一声道:“好毒恶的贱婢!”
惠元叹了一口气,黯然道:“她两人伤势严重,看情形,不出七天。这种绝顶陰功,师母玉锁夫人,据闻曾经习此,自嫁于思师,因为它过于绝毒,伤人即便无救,经过恩师婉劝,遂把这功力,废了下来。两位姊姊,这辈子算是完啦!”
他又模模云姬的手,感慨万千道:“人的善与恶,变起来也太快了。她不到一月的工夫,前后判若两人,却不料还得了这种结果?……”
他又想到,琼娘不见,义兄心烦,语多无谓,徒乱人心意而已,底下立即忍住不说。麟儿那还不知道义弟弟的性情:“天真仁爱,侠肝义胆”,八字概括无遗,为了免除他的无谓,遂告诉他道:“这种陰功掌力,伤在心肺两经,衡山前辈铁蓑翁,曾传授了一种秘方,不过其中有三味药物,难于获得。陈年田三七和翻天印(江湖上一种治伤的草药),已不易找寻,最难得的,还是那千年过山龙,(也是草药的一种),事到如今,急也无用,只好尽七日之期,踏遍穷乡僻壤。假如伤者命不该绝,说不定药物可以到手,否则人事已尽,也只有无可如何!”
看着惠元守住伤者,并须转告庙祝,武林寻仇之事,不必过问,更不许宣扬,免惊世俗。大约因为敌人过于毒辣险恶,引发这孩子的戒心,今晚竟是全付装束。
青巾包头,中嵌红玉,亮光闪闪,青缎武生装,,配着一付薄皮快靴,腰挂革囊,背负长剑,金镜映目,风姿确是不凡。旋见微风起处,烛影摇红,眨眼间,早已穿窗而出。云姬和蘅春,睡在床上,昏迷不醒。元儿掏过她们两人的手帕,抹去口角的白沫,拿被将两人身子盖好,以免受了风寒。
蘅春姊姊,身上发出一种奇腥异味,这在女孩子,似反常情,不由触发了他的好奇,研究很久,才断定她最近已食过某种药物,一身肿胖,正在消除,原来的皮肤,必须月兑尽,这股奇腥异昧,正是从硬化的皮肤上发出来的。触景生情,不由又想到玉女云英,如果定如幻像,他只有终身不娶,以酬答她海样深情,默默想来,兀守灯前,不觉痴倒!
且说麟儿出了三清庙,暗里寻思,西蜀名山,以峨嵋青城为最,不如赶赴峨嵋,找寻药物,倘若届期无法到手,凭单人独到,把敌人闹他一个马仰人翻也为同伴报仇。一时心急,竟施展草上飞行术,疾如月兑弦之箭,一往直前。沿途,原是一带山丘,密草林木,斜看去,似从身前一掠而过,蓦闻身后有人娇笑道:“好身法!”
麟儿惊顾。蓝光一闪,还带着一种幽香,从头顶掠过,看身材,似是一位妙龄少女,长长的秀发,披垂肩上,细柳蛮腰,窈窕已极,过走边揶揄道:“草上飞行,原是少林七十二技艺之一,在普通江湖道的前面,仅可摆尽威风,只是时代日有进展,这点功力,而今已成为明日黄花,过时之物了!”
麟儿那能忍受她的讥讽?立即加紧脚步,并用“灵猴幻影”与“牟尼身法”星飞丸泻般朝前掠来。少女也朗笑一声,笑似银铃,清脆悦耳之极,但她身法也陡地一变,便以霞飞电掣,长裾垂地,尘土不惊,往前直驶。
麟儿一怔神,知道遇上了绝顶高手,毕竟师门功力,不同凡响,飘身一掠,身法奇绝。
周围似有无数化身,绕着少女周围,飘忽不定,清啸起处,身子朝后一转,气定神闲地屹立少女身前,拦住去路。双方目光一接触,少女含羞带笑,满脸含嗔。麟儿却如中蛇蝎,原来这身法奇侠,功臻绝顶的人,正是几番戏弄,使麟儿暗里吃惊的宝琉仙子。
她左臂挽着一具用黑色蛟皮罩盖之物,右手拈着一条白巾,抿嘴微笑,娇艳如仙,与白衣龙女,不恰是同一典型,而且音容像貌,也像到极点。
“乔装盗宝”、“琼娘失踪”,都是此女杰作,麟儿愈想愈气,星眸中精光炯炯,觑定这位机警狡诈,身手不凡的少女,心想:“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还让你好好走开?”遂缓踏了两步,全身满着功劲,打算一出手便用狠招。
宝琉仙子笑一笑,低声浅语道:“干么一见面,便似红眼鸡一般,谁与你有仇不成!”
神情娇态,语音动人,几似龙女站在眼前一般。也不知为着何故,麟儿把那颗恨她的心,又渐渐软化下来。双方四目交投,半晌无语。最后还是麟儿暗自警觉:“别再中她陰谋,出乖露丑!”
遂朝着宝琉仙子冷笑一声,淡悠悠地道:“季某行道江湖,不谙鬼蜮伎俩,书宝盗去,自怨江湖经验不够,有目难于识破蛇蝎美人,是你今晚乘人不备,竟用子午问心掌伤我同伴,并还掳去我师姊,这一着,你不好好还我一个公道,我绝不饶你!”
少女含羞笑道:“干么对我么凶?意栽赃,法理不容,我问你,谁是你姊姊?凭什么说我掳你姊姊?”
麟儿探手革囊,取出那条白绢之帕,朝前晃了一晃,旋把双眉往上一挑,杀机隐现,低叱道:“我问你,这条手帕,是不是你身上之物,明明潜入三清庙,仗着轻身术比人高明,等人熟睡之时,用子午问心掌,把人打伤后,掳我师姊,身上手帕,一时掉在桌下,无心露下行踪,证据俱在,难道还容你巧辨不成?看掌!”掌字才出口,身若飘风,直欺而入,双臂挥动,交连朝少女劈出三掌!
少女也不敢怠慢,莲足一跺,往斜一纵,一味的巧闪轻避,堪堪躲过麟儿三招,不料身形定往后,她项下竞现出一块玉佩来,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为纵跃之间,无意中把东西露出,等到自己发觉,真赃实据,还不给人家看得一清二楚?
麟儿朝她项下一指,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说?”少女噗哧一笑道:“这不和你偷去我的手帕一样么?彼此都是赃物,据我看,一块丝绫,还经过我亲手绣制,这已经是千金不易的了?换来这块玉佩,在我,已是有亏无赢,我们相识一场,就拿这点东西,留个纪念吧!”
麟儿见她居然想用一条手帕,换取自己订婚奇珍,而且这东西,是师门至宝,日常都索在师父师母的项上,如何敢随便送人,就是无心失掉,以难以向爱侣交代。’这一急,真非小可,举指喝道:“玉佩奇书,两者都是恩师手赐之物,纵令血溅五步,季某绝难将东西送人,而且你无故掳我师姊,我也得把你擒缚作为人质,有什么随身家当,不妨尽量取出,恕我不欲多言!”语毕,拔取金铙在手,星光月色下,紫芒矫矢,耀眼生寒。
少女粉脸一沉,面罩寒霜,娇叱道:“你怎么这样不可理喻?本门劫持的人,不过是庐山门下的女弟子,你凭什么代她挡横!”
“那是我未来妻子!”麟儿把自己和人家的关系,一语道破。少女似乎吃了一惊,呆立半晌,忽又问道:“这面雌佩,据说另有主人,而且本人,还和我生得一模一样,雄佩已经在你身上,怎么她也变成你的妻室,我就不承认,天地间会有这等巧合!”
“信不信,全在你!说来也是我师妹的不幸,她貌似天人,心如素玉,绝无半点瑕疵,偏出一位和她像貌相似,但心如蛇蝎的女人……”
麟儿正待涛涛诟詈,宝琉仙子却娇声叱断了他的话头,旋又低低叹了一口气,那少女柔情,却又与龙女无端巧合。麟儿不自主地又把她多看了几眼,厌恶之念,不由冲淡了很久。
宝琉仙子满脸绯红,娇艳得像朵盛开的玫瑰。麟儿原有三痴念,这一来,四目相投,默然不语者久之。蓦闻一阵箫声,自远处传来,如流泉低咽,风泛松涛,音调奇古,极尽抑扬之至。
宝琉仙子似觉一惊,麟儿也想及琼娘已落在人家手上,如有三长四短,不但无法面对恩师,就向龙女也没法交待,赶忙收敛心神,冷然问道:“我们彼此既无仇怨,你向我盗宝掳人,如今必需交待清楚,否则我也只好令你委屈一二!”
他又向前逼近两步,也不由引发宝琉仙子的怒火,俏语含嗔,道一声:“谁还怕你不成?”灯上蛟皮罩,往上一撤,一道强光,青中泛白,朝着麟儿颜面,探射而来。这灯光,便是前所未见。麟儿一抬腕,将左钹拥住颜面,灯光照在铰上,发出强烈反光,无巧不巧,正好照在宝琉仙子的女敕脸上,把她照得也睁不开眼来。
伺隙猛攻,致胜之道!麟儿那肯错过机会?扑上前,钹带风,铙钹出手便是“疏绮笼寒”、“浅云栖月”,铙钹上劈头顶,中攻胸月复,飙风阵阵,疾劲无比,把少女头上秀发和身上长裙,卷起老高。
宝琉女子挽灯光,随着步法,不住的把灯光晃动,由于这灯光构造特殊,聚光良好,所燃又是一种前古油类,故发出的光线特别强烈,把麟儿照得眼花撩乱。少女躲过两招后也立即报以颜色,玉掌翻飞,蛮腰闪支,觑定麟儿双钹来势,掌掌往钹底崩来,好重好快的掌法!
麟儿内力极强,腕力更大,惠元和龙女,论对招,也不敢和他硬拼,这少女,却异寻常,柔夷转掌落在钹上后,麟儿即用内家真力,想将她一掌震开。
前推之力,竟软锦绵的被人消除,因为扑击之间,有时不免肌肤相接,馥郁郁的清香,已经使人有点消受不住,坏的是那柔若无骨的胴体,只一接近,更使麟儿脑胀神昏,无形中真力一懈,这才想到,霞妹妹确是秋菊春兰,淡雅有致,和她在一起,如伴彩仙子;只有敬受的份儿,令人不敢稍涉逼进,这少女,模样儿虽然和她不差什么,因为过于抚媚,竟有三分春意撩人,麟儿不由发出一阵呆想:“如果霞妹妹在此掠阵,那该多好!”
临阵对敌,只有镇静功夫才可应付瞬息万变,那容你胡思乱想?双钹连飞间,好几次竟被少女掌力震开,眼睛立被强光射住,如果少女当胸一击,虽有神功玉佩,护住全胸,但也难免不受伤害。事情也成奇怪。
少女本可趁麟儿心神不属之余,一举击败对方,但是每到此时,她却轻微的叹息一声,把手一停,望着麟儿项下的佩玉,拿手抚着自己的一块,怔怔的往旁边一掠,星眸中发出异样的光辉,似羞似笑的凝望着麟儿,不但那麟儿弄得非常迷悯,更有说不出的一番滋味,大约彼此都在陶醉的当儿,耳目失灵,旁边却有人冷笑道:“两位武功都高,只缘相惜有心,未免真章难则”
麟儿和宝琉仙子,以人到跟前,尚犹末觉。
双方不免同时一惊,红晕上颊,羞愧难禁,一见来人,正是与峨嵋派大有渊源的萧使君,宝琉仙子心生警惕,不由借故问道:“道兄你可住在峨嵋?”,萧使君皮笑肉不笑地点头答道:“贵派掌门,已派人下山接待,觉性祥武都一同负责迎接,沿途自应万无一失,百日之约只有三天,迎接嘉宾,尔我之责。”
讲到此处,立朝麟儿喝道:“你们赴山践约的,一共来了多少人?”
麟儿把脸一沉,朗声喝道:“此次赴山践约,男女老少,原七人,中途又添了一位同门好友!”
萧使君不待麟儿话毕,立又追问一句:“江汉神驼韩若声,是否一道同来?”
麟儿怒道:“你本属江湖老辈,践约者未到达峨嵋,即用卑鄙手腕,乘机暗算,盗宝不说,还用子午问心掌,暗中把人打伤,有无江汉神驼,你自己应该知道,何必明知故问?”
萧使君拿眼望着宝琉仙子笑道:“这狂徒,胆子不小,死到临头,犹充硬汉,居然还当面侮辱道友,罪在难舍,我们犯不着和他争口舌之利,一切往峨嵋解决便了,就此一道走吧!”
麟儿不由心中大急,纵身一掠,“秋雁穿云”,立将去路拦住。可是对方不容他稳住身势,暴喝一声:“狂徒找死!”
人似金莺织柳,箫影一闪,便已欺近身来,刹那间人影暴涨,风寒啸厉,萧使君趁势连攻五招。蓦闻锵锵一声,麟儿一合双钹,朝后疾退,把对手凌厉势闪开,倏忽靠左一横;因为身法太快,黑夜看去,似变成无数幻影。这孩子有心使坏,因为萧使君每次势逼,他不发招抵御,一溜烟却落在宝琉仙子的身后,使君来势难煞,箫招正用的“柴油弥香”,凌厉劲风,贯在箫孔之内,不但发出一种震人心魄的音响,而且身子朝着宝琉仙子冲来,眼看温香软玉抱满怀,双双就得倾倒。
宝琉仙子玉掌一抬,一股无形劲气,往前一挡,立把萧使君震退四五步,如说防卫自己,不得不出此下策,一震之后。即宜闪开,才是正理。可是这蓝衣少女,手抱那奇异灯光,屹立如山,一动不动,粉脸上如挂秋霜,凛然不可侵犯,对萧使君毫未稍假词色。攻敌不能得手,未得同伴相援;反而挨了一下,不由把萧使君气得变颜变色,立从鼻子内哼了一声,森森冷笑道:“萧某为友热情,不料自惹烦恼,真是多此一举!”立插上铁箫;袍袖一拂,跃下山坡,幸幸而去。
宝琉仙子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似嗔似喜地望了望麟儿,可是麟儿心里正是千头万绪,当着这位似友似敌的人,梗直难置一语。
蓦地,她扭转娇躯,缓缓地朝着萧使君的去路奔去,等到她走了,麟儿又自怨自艾:
“为何不把她擒缚,作为人质?更为何不当面问她要药,医治伤者?”
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但是问题的内容是什么?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总之,男女间的关系太微妙了,为了宝琉女像煞霞儿,把嘉麟一颗带着创伤的心,弄得上七下八。
远处,鸡声啼晓,默计离峨嵋已不过大半日的脚程了。于是强打精神,疾朝正西飞跃,经历一带丘陵后,又复进入一座山峦,林木葱郁,岩石颇多,循着羊肠小径,又达峦顶,偶就石间流泉,掏水解渴,身后似有一丝寒风,当空掠到,潜意识迫使自己往旁边一闪,顺手把来物抄住。原是一段树枝,裹着一块土矾,写着寥寥数字。
布上也未署名,但字迹苍劲,而且自己和宝琉女的事,此人似乎也知道得特别清楚,这字迹,绝非出自天山神丐或青莲师太等人,麟儿为探究竟,也在附近察看一会,来人竟把身形隐去,似乎不欲立即见面,只得罢了。山后石洞,一找就着,那是一处山石的裂缝,但并不深透,才入内,即见一位淡红装的女子,卷伏在地,麟儿不由鹿撞心头,惊叫一声‘‘琼姊姊”,玉人似无知觉,默默寂无言,用手探心并无险兆,虽然放心不少,但犹扑簌簌的落下泪来。玉人在抱,似乎熟睡极香,翻开双眼,白眼球上,并未显示任何痕迹。
麟儿知道她已经免于子午问心掌之危,最难得是她随身革囊神剑,却是一件未少。偶探手囊中,却发觉六合神功的秘笈和一只白净磁瓶,用白蓝罗帕包在一起。余香犹存,不用说,又都出于宝琉仙子的杰作。
约莫有一个时辰以上,琼娘已经睡醒,一睁星阵,见抱着自己的,竟是朝夕相守的玉郎,目睹眼前四周,却是一处石洞,不由使琼娘大惑不解,麟儿遂将昨晚经过,一一说出,还恐玉人酸劲大发,不免忐忑难安。
琼娘淡淡一笑道:“你和元弟,因为太过聪明,乃至都难免桃花劫运,霞妹妹对人家以宽大为怀,只要彼此心心相印,不薄幸之图,她能谅解,我还有什么话说?”
麟儿复又把自己剖白一番,谓此生妻室,绝不作第三人想。琼娘悠然叹息道:“万般由命不由人,未来之命,此时逐尔断定,未免言之过早!”
复又柔情万种地笑了一笑,彼此温存,极尽缝缝之能事,还是琼娘记念受伤的人,惟恐旷时日久,难于解救,遂催玉郎,速返三清庙。午后抵达,不但惠元株守房中服侍病人,连庙祝也愁眉苦脸,为之着急不安。
麟儿琼娘一到,惠元立即跳了起来,惊喜若狂道:“鳞哥哥你连琼嫂也救回了么?两位姊姊,从昨迄今,一直昏迷未醒,我担心那千年药物,可遇而不可求,如未获取,你绝不会空手返回,姊姊们有救了啦!”
友爱之情,溢于言表,连庙祝也不觉为之桀然,这老道世故颇深,知道武林中的事,有许多不为外人道,遂借故辞出。
途中一切情形,惠元自然不免动问,麟儿率直,自然是有问必答。惠元把手帕和药物,看了又看,还不免把头摇摇,叹息道:“此女行止,也可说是性情中人,只恐日后又要纠缠,好还作罢,否则,又将使人多添一重恨事!”
为救伤者,取出药物,那是一种碧绿丹九,大如黄豆,细数,一共却有一十三颗,由琼娘服侍病人喂过药,一同守着榻前,静以观变。蘅春脸上硬化的皮肤,有的地方,竟凸起老高,惠元天真稚气,戏以手指轻轻一戳,竟似虫蜕一般,应手而裂,轻轻一揭,划然自开。
这孩子惊叫一声道:“麟哥快看!”
麟儿和琼娘,知道事不寻常,双双仔细一瞧,也不觉暗暗称奇不已。原来旧肤蜕月兑,初长新皮,又白又女敕,如果全身一样,保证又是一位绝代佳人。惠元还待再揭,麟儿笑阻,着其自行落月兑,以免偃苗助长,无益有害。三个时辰以后,云姬和蘅春,都已睡醒,一身奇伤,爽然若失,只是蘅春因面具月兑落,现出那付奇异尊容,弄得羞愧难禁。
当天下午,惠元问麟儿要过蝻蛇内丹,琼娘惊问其故,惠元含笑不答,却交与蘅春,细语一阵,春儿不胜扭怩,但也喜欢接着。
不一会,蘅春却在房内,闭门洗起澡来,这一洗,费时极久,待启门而出,却变成一位绝代佳人。原来这妮子,全身浮肿,竟是幼时感染山岚瘴气,但她先天秉赋极强。相隔三四年这后,才渐渐发作,当时擅医之士,都未从感染瘴气着想,病未探出,药石乱投,未蒙其利,先受其害,待到病势转剧,全身臃肿,谁有这种灵药,能把它扳转过来?
扶桑姥姥,喜爱麟儿,暗传绛雪丹,此物自能清除百毒,加以江汉神驼,自鳞儿走后,除了让孙女吞服此丹外,并用元阳内热,解蘅春解除余毒。
第二天,蘅春身上的浮肿,逐渐减退,但皮肤却大起皱纹,而且渐渐硬化,不由心里一惊,奔告祖父,江汉神驼,笑称无妨,并立着春儿,暗中追嘉麟等,相机协助一臂。她身上的皮肤,再过数天,本可月兑落,无如惠元想到蝻蛇内丹,为天地珍物,同时如把蘅春身子泡在热水之中,让那又干又变性的皮肤,受着热水一泡,当可月兑落无疑,根据经验,每当皮肤病初愈余毒欲净未尽,难受发痒,利用蝻蛇内丹,清除余毒,自可收效更速,这一想,果如所愿。少女蘅春,因为身患奇疾,每搅镜自冷,伤心万分,经过这次淋浴,全身肤色,几同蜕变,抚臂摩挲,又女敕又滑,不觉惊喜若狂,于是感激惠元之心,油然而生,平静的心灵上,不由泛起阵阵涟漪。
扶鬃理装,稍加修饰,浑身淡黄,容光焕发。论容色,实与琼娘玉女,互在伯仲之间。
众人一见,不由惊奇过望。目光炯炯,集中扫来,均欲先睹为快。蘅春弄得羞槐难禁,由不得扮脸低垂,含笑谢道:“妹子能有今日,全赖诸位兄弟姊姊,惠赐灵药,而今痼疾已除,大德不言酬,恕妹子只有铭诸五内了!”语罢,深深一福,娇美无比。
惠元朗声大笑道:“蘅姊姊,当闻君子不夺人之美,你这奇疾怪病,能获根除,全是鳞哥之力。绛雪丹和蝻蛇珠,这两种稀世灵药,除了他,没有人能二者得兼,元弟弟不过慷他人之概。速快向他多致谢意吧!”
麟儿忙笑道:“自家兄弟,不分彼此,照你这一说,岂不显得我们彼此生份了么,快莫如此!”蘅春也一笑而罢。
当晚,犹留宿庙内,惠元因为锻炼”一气两仪剑术”,一个人溜了出来。
庙中后院,原是一处空地,四周颇具异草奇花,绿竹几行,青葱欲滴。
元儿拔出灵虎剑,银芒闪烁,剑气森森,于是按着江汉神驼,所演所授,一招一式皆躁练起来。这套剑术,为崆峒绝响神功,据云,系道家广成子所创,比那流云剑术,要高超稳多,剑式出手,便是一溜银光,如飞虹泻地,剑身,被内家真力所注,发出一阵嗡嗡之声,俄而,威声雷响,交相并作,周围十余丈,全被剑光所笼罩;威力之大,使人骇目惊心。
剑术全套,有八十一式,采九九归元之意,前面四十九招,虽然错综复杂,威力奇大,但还可使人分辨清楚,最后三十二招,竟引发太极两仪元磁力,只闻一阵丝丝之声,元儿蓦觉手中神剑,似被东西压着一般,愈来愈重,不到十式,早已冷汗浸滢,真气不继,不由大吃一惊道:“按照这般舞法,不待敌人攻击,也把自己累死!”一时无法,只好把剑式慢了下来,那丝丝啸声,立即减弱,手上也轻了很多。
元儿觉得这剑招也太过于憋扭,如不能把个中理由,详为推出,那威力似乎无从发出。
偶将身形转动,面北挥舞,顿觉手头一轻,剑式加快,嘶啸之声,远胜如前,不由心中困惑不已,突忆及麟儿传授的六合行动,及天音乐理,将丹田真气,透重楼,运四肢,将剑气一配合,立觉功力大增。反复运用,只见霞飞电掣,银雨纷纷,本门失传已久的剑式,不但完全恢复,而且摘取数家之便,威力大增,只有一点不解,剑式运用,必循南北之间,否则必感剑身奇重。眼看九九之式将完,感闻有人娇喝道:“好悟性,好剑法,得此奇招,直可图武林,横行天下!”黄影一闪,幽香随风而至,一娇滴滴的少女,扑近身前,眼看正是蘅春,不由笑呼一声:“姊姊!”立将剑式收住。
蘅春拈巾微笑,那翦水双眸,盈盈的注在惠元脸上,似觉欢欣无限,口中还不住的啧啧称奇道:“愚姊浸滢这套剑术,将近八年,最后三十二招,施来最耗真力,还是祖父惜我,把道家内功心法,舍繁就简,不厌其详的倾囊而授,但而今运来,还是感觉十分吃力。”
惠元遂把自己所悟,概略一说,只听得小蘅春频频点头,赞不绝口。
古今以来,人皆有感:“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爱!”蘅春的玉貌,对元儿确是一种诱惑。但惠元犹不自觉,忽闻春儿娇笑道:“今晚星月薄佳,人生须及时行乐,我们何不略事散步?以爽心神?”院中桃李开花,春儿似觉雅兴大发,竟把人面桃花之事,询诸惠元。元儿幼由悲真夫妇熏陶,经史满月复,崔护之事,自然久已脍灸其口,于是绘声绘色,讲了出来,元儿人本天真,口才又好,动人之处,竟把春儿听的簌簌泪落!
“明天崔护重来,人面何去?”由于春儿的哭,使他又想到了玉女云英,浓艳如花,情深似海。仁心慧质,千古所难,无论物换星移,天荒地老,使元儿对她的怀念,只有随时刻而加深!元儿不知不觉间也落下泪来。蘅春偶而动问元儿身世,甚至问及堂上父母,是否健在?兄弟妹妹,更有几人?……不由使元儿心头一惊,但他仍然据实相告:自己是一位无依无靠的孤儿,幼由恩师携带上山,师门恩义,父师两全。
蘅春不得为之动容,继而一笑道:“祖父和贵派,渊源极深,但此事除了大悲真人夫妇外,江湖上知道得很少,甚至连真人夫妇,也以为家祖父,早已仙逝。愚姊父母早逝,死因不明,为着此事,祖父曾踏遍三山,遨游五岭,是否已有线索,迄今尚无明确表示,愚姊身世,几和贤弟不谋而合呢?”
元儿又是一惊,半劝半慰的敷衍几句,遂怀着沉重心事,默默无言。春儿的睫毛上,犹接着几点热泪,娇艳得像玫瑰着露,叶底临风,和玉女云英,真是芙蓉牡丹,各擅胜场,忽又轻轻浅笑道:“贤弟文才武功,造诣不凡,前途正如花似锦,不可限量,何不珍惜前途,早谋家室,如需愚姊相助,虽赴汤蹈火不辞!”语罢,又复长叹一声,语含深意凄婉动人。
此时星月在天,繁花遍地,男女两人,喁喁细语,相对似应有情,无如惠元情有独钟,美人殊恩,最难消受,仰望星河,痴立不语。蘅春似已发觉,也不觉为之黯然。忽觉枝头抖颤,三条人影,掠空而来,一近身,即闻有人娇笑道:“常闻才子佳人,花前月下,低论婚嫁,两位弟妹,不让才子佳人专美如前,我们倒得致贺了!”只说得惠元和蘅春,红晕透颊,羞不可仰!
琼娘心思细致,一见蘅春睫毛上,泪渍未干,暗中一怔神,不由把麟儿衣角,拖了一下,他也立时察觉,玉人向他耳语道:“这中间大有文章,否则彼此只有快乐份儿,伺至会哭?你看,人家情有独钟,一心一意,惦挂云妹,何常像你一样,眼前霞妹不在,即和那什么宝琉仙子,任情纠缠!”他们原是笑谑惯了的,麟儿也只好拿着她的手,捏了一捏。
当晚,蘅春黯然归寝,惠元似也觉得疚意重重,心神不属。一晚度过,第二天清晨,男女五人,黎明即起,阮囊里多金,厚酬庙祝,立即朝峨嵋进发。峨嵋山为佛道盛地,因两山相对,如蛾眉,故亦有峨嵋之称。山在蜀之峨嵋县西南,主脉自岷山分出,婉蜒南来,三峰突起,谓之三峨,即大峨中峨小峨之分,海拔千余丈,气势雄伟。山有佛光之胜,新雨乍睛之夜,偶见萤光万点,载沉载浮,有如万家灯火,明灭无定,佛家称峨嵋为光明山,不无所本。
这一天,已是黄昏时候,乐山城里,来了五位少女少男,正是麟儿等人。
离百日之期,已只一天了。五人找店投宿。长发客店,算是城里最大的一家,由麟儿惠元为首,正待落店,店伙笑脸相迎,还未开谈,对面茶社里,却闪出一蓝衣汉子,一脸诡秘骄慢神色,店伙一见,似有畏惧之容,那汉子一招手,立便如奉御诏般,忙赶赴跟前,汉子哼了一声耳语数句后,即便离去。
惠元正待动问房间情形,店伙态度立形冷漠,爱理不理道:“本店各房客满,无法留宿,请贵客自便!”数语交待过后,竟视同未睹,不再答理。惠元暗里气道:“格老子,拿钱住店,还得受小人闲气,这家伙,我们真应该收拾收拾他!”
他一向天真!有时还不免任性,剑眉一挑,正待理论。麟儿笑道:“元弟,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何必与人一般见识?”元儿俊脸通红,老大不是意思,只好随着麟儿,正待出店。
蘅春拿星眸望了他一眼,又复抿嘴一笑,悄声低语道:“性儿使到店伙头顶上,真是小题大做,挨骂,活该!”元儿不敢回话顶碰,讪讪地走了出来。连往数家,均答称店中客满,请另走别店,连麟儿也满愤怒,星眸中精光电闪,粉脸上挂着一丝笑容,缓缓朝四周不住打量。琼娘低语云姬道:“不知碰上谁家倒霉,这番出手,定必不轻!”
云姬眼神,朝前-指,悄声道:“他兄弟已经缀上了人,看来不是地头蛇,就是暗帮!
春妹武功,不下元弟,也跟着走了上去,说不定有闹可瞧!”
前面果有三位身着半截蓝布衣袍的人,白袜草履,一脸流气,一手插在袍里口袋,时快时慢的直往前走,口里还吹着口哨,不时回头偷望,麟儿和惠元,一左一右的跟随在他们身后。
他们和麟儿相距约有两丈余远,蘅春如行云流般,缓缓地又在兄弟二人之后,三人倒成了一个倒品字形。蓦地有人出口骂道:“兔子和娼妇,都是大爷们的乐子,有胆朝左,不防往铁旗镖局会会爷们”靠左转,仍是大街,三人从容不迫地一拐角,麟儿和惠元,也跟着一步一趋。铁旗镖局,气势颇宏,房屋占地极广,门前挂着一块匾额,但也已陈旧不堪,显得这家镖局,资望不心。门前还挂着对联一副,写的是:
铁旗临宇内,一杆震江湖。
好大的口气!那三个蓝衣人朝镖局走去,无巧不巧,在长发客店和店伙耳语的一位,已从镖局迎了出来。
麟儿和惠元,肚里雪亮:“客店对自己的人,不与接待,全是这镖局的人,暗里作鬼!”不由恨道:“你害我们无处投宿,我也捣毁你的老巢,以牙还牙,以暴对暴!”不料念头刚起,那和店伙耳语的人,却走近惠元前面,冷笑一声道:“两位携着女客到此,不知如何照顾敝局!”麟儿和惠元还未置答,却已传来一片笑声,镖局里坐着那六七名趟子手,同声嚷道:“陈老二,你真不开眼,时下是什么季节,猫儿也得叫春!这么多的娘儿们,不赶人多的地方,来弄几个,难道叫她们夜里闹着,空熬活受罪?进来!进来!只要侍候老子们满意,谁还恤几个大钱不成?”话语传入云姬耳里,不由暗怒道:“这家镖局,好没来由!如此纵容手下,口头恁地轻薄,不教别人毁掉,那真是天下之大幸了!”
惠元将俊脸一沉,目射精光,冷然问道:“贵局镖头,是否在内,就请通报,我兄弟特来洽借镖旗一用,充充面子!”
语所谓:“憔器与名人,不可以假人。”镖旗如可随便转借,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姓陈的趟子手,还未开口,坐着的人,嘴更缺德,又复大声嚷道:“把你带来的妞儿们,先让我们乐乐吧!格老子,这几天正熬得冒火,……”不料秽语未毕,一股狂飙,掠地而起,带着砂石一团,猛朝正中横匾打去,哗啦一响,碎木四溅,那刻着铁旗镖局,而且年代久远的匾额,立即纷纷碎落。闲坐的趟子手,惊叫一声,“劈空掌风!快请镖头!”’忽闻一声狂笑,音震屋瓦,厅内竹帘微晃,堂中立出现三人。
两位中年武士,一位老者。麟儿和惠元,不由暗里打量,知道眼前免不了一场剧战。原来那老者年纪约在六十以上,青缎袍,福字履,腰索黄带,白眉白发,颧骨高耸,掀鼻阔口,双牙露出唇外,下颚上,山羊白胡,又粗又硬,两旁太阳袕,凸起老高,一付三角眼,精光毕露,不用说,这是内外功已极具火候、胸怀险恶,最难惹的武林高手。身后两位中年人,貌相酷似老者,不过都是武林生打扮,左面一位,脸有疤痕,长逾两寸,不是刀伤,就是剑创,右面一个,年事略轻,但嘴角上却常挂着一丝奸笑。两人一刀一剑,式样奇古,身背这种兵刃的人,功力不凡,自可想见!笑声发自老者,出堂之后,笑意犹未消失,不过越笑越难看,愈笑愈狰狞。
三角眼朝两旁一扫,精光暴射丈余,虎视鹰瞵,不可一世,两旁,穿半截蓝袍的趟子手,均低头肃立,连大气也不敢乱哼。
老者沉声喝道:“何事惊慌?”蓝衣人不约而同的手朝惠元麟儿一指,告诉老者,门上招牌,已被两人用劈空掌风毁掉。那老者略事沉吟道:“老夫执掌此局,已四十余年,铁旗走遍大江南北,尚无人敢摘我的万儿,何来狂童,如此顽厉,我也不屑和孩子们动手,恕儿忠儿,好好将他们打发吧!”两位中年男子,昂然应命。
惠元天真地一笑道:“你们铁旗镖局,算是有种,保大镖,拉红货,连客人投宿住店,都得你们暗里安排,不过,我和麟哥哥,可不吃你们这一套,要打,老少三人,一齐上吧!”
老儿哼了一声,冷笑道:“无怪觉性师侄,谓你们狂妄可恶,果然丝毫不假,人道后生可畏,老夫倒要试试你们,斤两如何?”那两位中年男子,原是同胞兄弟,也是老者之子,长名陈恕,面有疤痕;少名陈忠,刁恶险诈,一闻老父想亲自动手,收拾来人,不由笑阻道:“老爷子,且慢动手,二十年亲传嫡授,孩儿们还能担当是非。”
又朝麟儿惠元道:“请即怞剑亮招,以免措手不及!”惠元天真地笑了一笑,双拳晃了一晃,傲然答道:“就凭这对拳头,即够你兄弟难受,那还用得上别的?”也未见他伏身作势,脚踏中宫,欺身而入,竟用大悲真人,匠心独创的擒拿法,出于便捏拿陈恕笑腰。这位面带疤痕的中年武士、见惠元身法奇快,才知来人功力不凡,鬼头刀往上一翻、寒光闪烁间,锋口竞朝惠元腕脉截去。在同时,陈忠的七星剑,如毒蛇吐信,疾从背后猛刺,惠元月复背受敌,危险万分。
陈镖头拈胡慢笑,得意非凡。陈惠元清啸一声,提足伏身,以左脚为支点,挥掌踢足,而且因旋转之势,卷起一般劲风,疾朝四边激射,立将陈恕陈忠,震退两三步。两人不由一呆,又复怒吼一声,刀剑齐举,如飞猛扑。惠元也在于速战速决,不待两人临近,蓦地双掌朝上一翻,“拨云见日”,势若奔涛。
陈恕的刀缘,挨着他的掌风,震得往旁边一偏,陈忠的七星剑,也被他的掌缘,打得嗡嗡作响,霎时刀剑翻飞,人影晃动,煞风锐啸,剑气如山,观者如堵,但远远不敢临近。老镖头此时始深知来人,虽属少年,但这一身奇异武功,连江湖上老一辈的高手,也鲜有其匹,才懊悔不该任意把人看轻,酿成骑虎难下。其实这位老镖头,说来此老来头不小!
威震西川的铁旗镖局,主持人老镖头陈彪,原系峨嵋的寄名弟子,峨嵋伏龙寺,代有高人,十一代掌门弟子法华长老,武功之高,据云已臻化境。
他俗家陈隆,论渊源,老镖头陈彪,就是他的族侄,长老虽是佛门高僧,毕竟家族之谊,尚未能全部消除,因为自己得了峨嵋真传,经不起族人恳求,数十年前,遂把陈彪收为寄名弟子,因为叔传侄艺,自是倾囊相授,无如陈彪并非武林全才,很多功夫,在大师圆寂之先,并未立具火候,二十七岁,艺成出师,即随老父保镖大江南北,当时的镖局,叫做振威镖局,正镖头虽然姓陈,那不过是陈彪的远房族伯而已,陈彪的父亲,还是一位副手,合该小子扬名显万,终于机会来临。
会臧都有巨商,运珠宝赴湖北,以振威德局,镖头一向稳重,从未出事,特来乐山,商请护送,因为价值巨万,几乎出动了全局的人,仅留陈彪留守镖局,陈彪虽然不愿,却也只好听从长辈吩咐。船到宜昌,却遇上湖北荆山巨盗铁燕子凌飞,将镖头带陈彪的老父,都受重伤。物主以损失不资,惟恐镖头一死,无法索取,索性出重金延名医治疗,调息经旬,两人皆赖以生痊。镖头陈洪倒也知趣,忙笑谢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廿年镖局,老夫颇营余资,这次事变,实出人意表,一月之内,纵使倾家破产;自有公平交待。”当晚,立备快马,面授陈彪老父机宜,着即赶回镖局。不到半月,陈彪老父,驰返乐山,马到门前,适值陈彪外出返局,一见老父面带忧郁之容,即知遇着猝变。这位副镖头,年逾知命,论武功,并不高强,不过为人忠诚可靠,江湖阅历极深而已。这时,不等儿子动问,立将事变原委道出,并着陈彪立赴峨嵋,面见法华长老,请求援手。陈彪笑禀道:“依孩儿之见,此事暂不宜惊动师傅,因为出家人注重修为,人间名利之事,看得淡薄,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冒然下手,不如让孩儿出马一试,战胜则罢,否则,再作计议如何?”
老头陈洪急道:“镖头已答应一月之内,一定还镖,而且强盗武功诡秘,镖头尚且不胜,你如何能是人家对手?一俟落败,再赴峨嵋求援,时效已失,难道我们眼睁睁的看着,让他倾家破产么?”
陈彪始终不同意,逼得老父无法,只好任之。第二天船发宜昌,因为江流湍急,一泻干里,不到两天,立即匆匆赶到。
陈镖头从船内迎了出来,见峨嵋派并未派高手,不觉大为失望,但犹勉露笑容,给过船资,把陈洪父子两人,接入船内。陈彪也怪,并不多问,当晚也无什商量,只禀明镖头,立即准备三匹快马。翌晨天还未亮,却推醒镖头,告诉镖头,可立携振威镖局的旗帜,同赴盗窟讨镖。奔赴荆山,晌午不到,而且中途,迭遇伏兵,但都被镖头和陈洪两个,奋勇击退。
盗窟在一岩洞之内,不久终于抵达。还未进洞,铁燕子凌飞,竟大笑而出,随着笑声,三丝寒光,电闪而来。这一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三人坐骑,一声嘶啸,人立而起,眼看寒光如矢,不中马月复,就伤马颈,陈彪突从鞍上激射而起,疾如飞隼,朝着掠来的寒光只几抄,竟用飞燕捕蛾的手法,把暗器接去,旋把双足一点,又复跃落马上。这种轻功绝技,正是法华长老的嫡传“涉履青云”!不但把铁燕子随身头目,看得一呆,就是这位江湖巨盗,也暗里吃惊。
只有陈镖头和陈洪两人,不啻吃下一颗定心丸,知道今日讨原复仇,纵无全胜之望,也绝不至落得血溅荆山!铁燕子凌飞,拔取背上鬼头刀,刀才出鞍,银光上射,刺眼生寒,还未递招,陈彪却向镖头,讨过振威镖局的旗帜,旗杆逾丈,帜作三角形,蓝字白底,上书振威,看样子,他就以镖旗作为兵器,而且稳据马鞍,与人动手!镖头和陈洪,知道这一阵,向非普通可比,赶忙将马一勒,远远退开。
正是:
刀光凌霄汉,旗影盖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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