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灯光明亮的店门前,赫然拴着乌骓和黄飞燕的大白马,最令人吃惊的是,在乌骓和大白马之间,竟有展伟明骑的那匹大红马。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虽然没说话,但却知道又有意外的事故发生了,因而,两人的脚步,立时加快。
叶小娟一直在注意街上来往的行人,看看这些人中,是否有恶道乌鹤的徒弟在内,是以对凌壮志和宫紫云的神色变化,并未注意。
三人来至店门前,凌壮志和宫紫云一看那匹红马,一点也不错,正是浑汉展伟明的座骑。
在店前招呼客人的店伙一见宫紫云,立即堆笑恭声说:“禀姑娘,有一位黑爷和一位夫人,在您房里等您!”
宫紫云身形不停,微一颔首,即对店伙说:“快将我的马匹备好拉来。”
说着,即和凌壮志、叶小娟,匆匆向店内走去。
跟在宫紫云身后的叶小娟,这时才发现凌壮志和宫紫云,两人步履匆匆,神色急急地走向店内。
越过两排客房,即是正北一间上房内,灯火明亮,高大如半截黑塔的展伟明,正在房内焦急打转。
光颜照人,青春艳美的飘萍女黄飞燕则神色忧急地坐在椅上。
凌壮志和宫紫云,看了浑汉展伟明的熊急相,心知不妙,不由加快了脚步。
展伟明不时焦急地看向屋外,这时一见凌壮志和宫紫云,立即奔了出来,同时苦着脸,洪钟似地大声说:“小妹夫,老妹子,你们快些去吧,去迟了,我的亲妹子就没命了……”
凌壮志和宫紫云听得暗暗吃惊,急忙对奔至面前的展伟明慰声说:“不要喊,我们到屋里谈。”
说着,握起展伟明的手,急步向房门走去。
这时黄飞燕已由房内走出来,彼此打个招呼,匆匆走进房内。
跟在身后的叶小娟,听了那声小妹夫和老妹子简直闹糊涂了,她不知道云姐姐什么时候认了这么一个威猛的浑汉做哥哥。
进房尚未就座,即见宫紫云匆匆一指叶小娟,介绍说:“这是我妹妹小娟!”
黄飞燕听得一愣,细看小娟面貌,果然有些像昨夜吊在斜松上的白衣少女,于是一定神,正待说什么,蓦闻展伟明苦着脸说:“别介绍活妹妹啦,我们得赶紧去救快死的妹妹。”
凌壮志知道展伟凤的处境已经极危险了,因而焦急地问:“去什么地方嘛!”
展伟明苦着脸说:“西天山,金霞宫!”
凌壮志和宫紫云一听,月兑口一声轻啊,顿时愣了。
叶小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一双智慧而明亮的眸子闪烁不定,看看凌壮志和宫紫云,又看看黄飞燕和展伟明。
黄飞燕望着展伟明,有些生气地说:“我对你说过多少次,这不是一天两日的事,大家必须从长计议,你这样一味胡催,徒烦人心,反而误事。”
展伟明被说后一声不吭,苦着脸站在那儿发愣。
凌壮志和宫紫云,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落座,这时才发现展伟明满面风尘,较之一个月前瘦多了
宫紫云知道这件事无法置之不顾,如果情势不危急,绝不会将这个浑吃猛睡的铁汉,急成这副样子。
黄飞燕方才抢白了这位浑猛的表哥一顿,心中似乎有些后悔,因而又和声催促说:“你现在该将追赶琼瑶子前辈和凤妹妹的经过,说给凌弟弟听啦!”
展伟明依然苦着脸说:“我骑着马,日夜追赶,追到大渡口,总算追上了,不管我怎样苦苦哀求,琼瑶子总是不理不睬,依然每日向西疾进……”
凌壮志一想到琼瑶子在寿阳城破庙内不可理喻的情形,心中就有气,这时再听了展伟明的话,更加恼火,因而,愤愤地问:“你在一旁哀求,凤姑娘可有什么表示?”
展伟明摇头说:“妹妹一直低头走路,一句话也不说,看来比以前瘦多了。”
黄飞燕姐妹情深,眼圈立时红了。
凌壮志一听,重重地吐出一口无可奈何的怒气。
展伟明继续说:“她们在路上走,我骑着马在她们身后跟,我不管琼瑶子爱听不爱听,我依然苦苦哀求,就是她们吃饭我也照样不停……”
宫紫云和叶小娟听了,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想,遇事碰上这么一位浑人,也真是没法应付。
黄飞燕轻哼一声,生气地说:“像你这样罗嗦不休,不仅火上加油,应该答应的也不答应了。”
展伟明看也不看黄飞燕,继续说:“那天到达咸宁,我正在苦苦哀求,琼瑶子突然凶狠地对我厉声说:‘快回去告诉凌壮志,要想彼此无事,叫他一步一个磕头到天山金霞宫,在宫门口长跪三夜三昼,否则,哼,任何人管不了我们天山派处死本门犯律的弟子。’”
凌壮志一听,顿时大怒,右掌猛然一拍桌面,身形倏然立起,同时厉声说:“琼瑶子欺人太甚,天山派如果胆敢处死展伟凤,在下不将他金霞宫夷为平地,在下便击掌自毙。”
宫紫云和黄飞燕一听,芳心同时一震,芳面立变,叶小娟早吓呆了,她似乎没想到潇洒风雅的凌哥哥,发起怒来竟是如此厉害。
展伟明立即得意的嘿嘿一笑,说:“小妹夫,有你的,就凭你这份威风豪气,他天山五子就不如你。”
黄飞燕摇摇头,无奈的说:“这些人中你年龄最大,但是你也最不懂事!”
宫紫云见凌壮志气得俊面铁青,浑身微抖,立即迟疑地说:“以琼瑶子前辈的平素行事,和清誉,似是不会说出如此不顾大体,令人无法容忍的刻薄话来……”
黄飞燕急忙附和着说:“我也是这样想……”
展伟明一听,大为光火,也倏然由椅上立起来,瞪着环眼说:“皇天在上,我大明有一句话说得不实,让他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黄飞燕轻哼一声,讥嘲地说:“你已经有了五个了,你还想要多少?”
展伟明一愣,接着大声说:“那我可以发别的誓嘛!”
宫紫云知道对付像展伟明这样的浑人,不能和他太认真,只得微微一摇手,请展伟明坐下,接着平静地说:“这件事闹到如此地步,已不是任性闹意气的时候,好在跛足道人四位老前辈也都去了齐云山,这事必须和他们四位商议商议……”
凌壮志听到齐云山,又想到停尸在古墓中的万绿萍,因而毅然说:“时间已经不早,现在也该起程了。”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结帐上马,如飞驰出小镇。
夜色昏沉,天空积满了浮云,四匹快马,五人同骑,沿着南下官道狂驰如飞,隆隆蹄声,惹得远近小村上,传来阵阵狗叫。
叶小娟坐在青聪上,与宫紫云共骑,她虽然对展伟明谈的事感到迷惑,但她却乘此机会向姐姐细问。
青聪是昔年赵总镖头的心爱座马,较之其他马匹自是不同,这时虽然添上一位纤弱的叶小娟,速度依然丝毫不减。
凌壮志乘乌骓一马当先,展伟明独乘红马,紧随在最后。
黄飞燕和宫紫云并骑居于中间,因此她能不时觑目打量坐在宫紫云身前的叶小娟。
她这时一经细看,才发现这位纤弱的小娟姑娘,竟如此娟秀美丽,如此恬静、圣洁,宛如一朵出水白莲似的美人儿,她的确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
尤其,她那张寒玉般的娇靥,淡扫黛眉,显得没有一丝脂粉气,而她那两片小巧樱唇,却又是那样的鲜艳欲滴。
黛眉微蹙,似忧似怨,又似大病初愈,那双生着长长的睫毛的凤目,简直像两颗闪着柔和光辉的宝石。
黄飞燕的确看呆了,她曾听说凌弟弟对这位广寒仙子似的少女有过非常多的传说,最俊终于澄清了因为与师门某种秘密有关的缘故。
她觉得万幸这件事是由许多颇有声誉的长辈的口中证实,否则任何人看了这位美逾西子的小娟姑娘,都会令凌弟弟百口难得解说。
根据师门的渊源,和那件事的凑巧,这位小姑娘,应该是第二位凌夫人,而无疑议了。
她曾耳闻有人说,这位小娟姑娘不是“黛凤女侠”的亲生女儿,她是见过黛凤女侠的人,这时仔细一看,也发觉这位小娟姑娘的眉目间,竟无一丝与黛凤女侠相似之处。
尤其,小娟的纤弱体态,和她那种恬静的气质,与她母亲黛凤女侠,有着迥然相左的不同。
黄飞燕看到此处,也不止有些怀疑了,那就是叶小娟是否真的是黛凤女侠的亲生女儿。
如果说是,她至少应该与她一父相传的姐姐宫紫云有一些相同的地方。
但是,宫紫云的那副雍容、高雅,和国色天香般的绝世风华,而又是叶小娟所没有的。
黄飞燕的确看得有些迷惑,最后她不禁黯然一叹,心说:“-是心爱的凌弟弟有福,只可怜我黄飞燕青春艳美,红颜薄命,连个儿女都没有,便做了寡妇。”
想到伤心处,明眸中不禁落下两滴泪,所幸大家都有满月复心事,没有人注意她为何突然落泪。
而一马当先的凌壮志,恰与黄飞燕一样,也在为放灵古墓,痴情而死的万绿萍暗自神伤。
他怀念与万绿萍认识的那段经过,他更感激万绿萍为带他进入卧虎庄而付出的珍贵热情,他尤其痛悔万绿萍为他而死。
想到下山的那天,在宏福镇酒楼上,第一眼看到万绿萍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娇傻秀美,一副刁蛮淘气的小姑娘。
自从抱着他凌壮志越过卧虎庄的墙,她变得成熟了,处处关怀,无比亲切,她那张秀丽的桃形脸庞上,一直挂着幸福的微笑。
尤其她那双晶莹明亮而会说话的眼睛,经常闪烁着愉快的光辉,表示出她内心的蜜意。
但,分别仅半月,她便因忧急、相思,而变得花容憔悴,黯然神伤,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而曾几何时,一位娟美可爱的小姑娘就此香消玉殒,永别人世,做了梦中难得一见的隔世人。
凌壮志想至此处,痛心疾首,早知如此,那次在石门相遇之时,宁愿让铁钩婆纠缠不休,也要挺身而出,说个清楚。
如今,一切都迟了,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回头已是百年身”,掬尽三江四海之水,也洗不清自身的罪过了。
想到登上齐云山玉露峰,扑进古墓的灵尸前,看到的不是活泼娟秀的万绿萍,而是一具唇青黄脸手足冰冷的尸体,满心的刺痛,令他双目中已久含着的热泪,立即像泉涌般地滚下来。
凌壮志摇头仰叹,恰被一直关心他的宫紫云看见,她微拨青聪的马头一看,发现凌弟弟的俊面上,隐隐透着泪水,她知道凌弟弟哭了。
当然,她了解爱夫为什么流泪,她也知道他为什么难过,同时,她也知道他这时的心情。
想到万绿萍,她也曾为这位痴情苦命的小姑娘而哭过,她心里清楚,万绿萍才是第一个跑进凌弟弟心田的美丽少女,而她宫紫云,那时在卧虎庄上,却正是处于仇家内眷的地位。
她感激万绿萍对凌弟弟的协助,也正等于协助她宫紫云报却父仇,想到今天的一切结果,无一不是这位可爱的小姑娘起的因。
宫紫云想到此处,内心有着无比的愧歉,万绿萍有今日可怜的结局,她宫紫云也有极大的责任。
她决定随爱夫一同去祭万绿萍,同时,她也暗暗决定,她要让凌弟弟尽情发泄他心里的委屈,而不表示一丝不满……
夜色漆黑,时光飞逝,四匹健马疾如奔雷,不足百里的路程,何需两个时辰,数里外的黑暗中,已现出隐约的山影。
一丝微弱灯光,时现时没,那就是雄踞齐云山麓的大佛寺。
五人虽然并骑飞驰,但每个人的心事,却各自不同,展伟明一看到大佛寺,便想到被押往天山的胞妹展伟凤。
而黄飞燕的一颗心,则重温赴玉山前与凌弟弟在竹林内野食的温暖情景。
叶小娟心里想的怕与任何人不同,她好似头脑最冷静,但明亮而澄澈的凤目,似乎从没离开凌哥哥的背影。
宫紫云的心情已逐渐激动,她不知道凌弟弟是否爱万绿萍,假设确有深情,当他看到万绿萍的尸体时,必然衷情大动,痛不欲生,那时任何人无法劝阻,这件事见了跛足道人四老,必须先打个招呼。
念及至此,心痛爱夫,不由怨万绿萍太没耐性,心说,假设你万绿萍真爱凌壮志,就该为他尔后的心情着想,如果到了非结为夫妻的时候,难道我宫紫云还硬要从中作梗不成?
她心情的焦急程度这时已到了颠峰,为了爱夫的健康,为了爱夫的悲伤,她已经急到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地步。
而凌壮志的脑海里,则一直飘忽着在石门镇外,看到万绿萍神情幽怨,美目念泪,花容憔悴的凄切影子。
这时,他内心的焦急,恨不得插翅飞上玉露峰,立时扑在万绿萍的尸体上,狂喊,痛哭。
他觉得急如奔雷的乌骓,已有些慢得像牛了,虽然乌骓已经是通体是汗,但他仍不时催动着马月复。
奔上宽大石路,前面百丈以外的隐约殿影,即是大佛寺,乌骓一马当先,快如流矢,嗒嗒如雨的清脆蹄声,震荡着整个山麓。
黄飞燕深怕大佛寺的僧众出来横阻误时,因而急声说道:“弟弟不如由前面的三叉石路越过大佛寺,进山绕过三个深谷,正中一个绿峰,就是最高的插天玉露峰了……”
话未说完,乌骓已到叉路,凌壮志猛然一拨马头,直向左侧旁路中去。
乌骓被拨弄得竖耳立身,昂首发出一声怒极长嘶。
这声长嘶,在三更以后的寂静山前发出,有如恐龙出谷,只震得松竹颤动,枝叶飘拂,群峰间,顿时掀起一片回应嘶声。
大佛寺的僧众,果然大吃一惊,寺墙殿背上,立时纵上近百道人影。
但当他们看到是绕道驰过的四匹快马时,心中虽然有些不快,但看了凌壮志等人的声势,也不敢轻举妄动。
绕过大佛寺,在一片松枝怪石中,一条弯曲石路,直通一座狭小谷口。
山风渐劲,气温寒冷,不时有一两滴冷雨,滴在五人的脸上手上。
凌壮志紧蹙秀眉,双目闪辉,朱唇已弯成一个下降的弧形,他紧扫着马鞭,不时催着马月复,显示出他内心的焦急。
宫紫云很希望跛足道人等能够在这时出现,缓和一下凌壮志的情绪,因而不时看向左右,同时,自语似的问:“为何没看到四位老前辈呢?”
黄飞燕已看出宫紫云的心意,因而说:“他们恐怕在玉露峰上等我们吧!”
宫紫云会意的点点头,但神色间却显得有些失望。
渐渐深入山区,已经无路可循,峭壁飞崖,绝壁横阻,山势已极崎岖。
首先是展伟明和黄飞燕的马速大减,不觉已落后了百数十丈。
青聪虽然体力充沛,但宫紫云身前揽着小娟,也不敢任由青聪纵驰。
只有乌骓,在凌壮志的不时催促下,绕绝崖,越深谷,纵跃疾驰。
奔进一座大绿谷,三面环绕危崖,奇险的玉露峰,就在百丈壁巅上的远处。
凌壮志奔至峭壁近前,匆匆将丝绳系上鞍头上,回头看了一眼尚在百丈以外的宫紫云和叶小娟,一长身形,直向峭壁上升去。
到达崖上,纵岭斜升,俱是乱石矮松,直向高耸入云的玉露峰前。
凌壮志听到谷中传上来的马嘶,知道宫紫云人等已到了崖下,于是认准方向,直向玉露峰驰去,他心想定要早些看到万绿萍的尸体,虽然已是四更,但他已无心等到天明。
来至峰前,仰首上看,只见夜空漆黑,云层极厚,无法一眼看到峰颠,但他的俊面上,却在仰首之间,落上两滴雨点。
凌壮志秀眉一蹙:心说:“莫非峰上正在下雨?”
但他仍毅然一长身形,如飞向峰上升去。
据说玉露峰顶,终年藏在云端,数十年难得有一次云开看见青天的时候,因而凡夫俗子,均视为神秘之地,多不敢登峰一览,这也许是昔年建安王为她女儿在峰上建筑香冢的一个原因之一吧!
其次是峰上有寒袕,四季吐放冷气,是以云雾弥漫,终年不散,多于深夜飘降冷雨,因有玉露峰之名。
凌壮志心情急切,如之不知详情,身形快如白鹤升空,飞升而上。
飞升过半,气温渐寒,斜松藤罗上,水湿淋漓,枝叶翠绿,脚下奇滑如油,轻功不足火候的人,绝难登上峰上,因而他想到了展伟明,低头一看,只见脚下云雾弥漫,数丈以下景物难辨,是以无法看清宫紫云等人的身形。
凌壮志看了一眼,无法中途等候,只得继续上升,片刻之间,已近峰颠,周身附近,云气弥漫,不时飘落一丝冰冷雨点。
登上峰顶,地势极为平坦,松树成行,翠竹成林,如茵的细草地上,有彩花卵石铺成的小径,弯弯曲曲直通深处。
峰上一片寂静,松不涛,竹不动,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在蒙蒙水雾中,仍缭绕着浓重的缕缕白云。
凌壮志屏息前进,双目运功望着深处,他知道,只要沿着卵石小径前进,定可找到古墓。
他发现峰顶上的气温好冷,但树上地上却不结冰,尤其如茵的草地上,油光水亮,爬满了不知名的横生小花,颜色不一,形式不同,宛如一方绣满了锦花的大地毯,铺满了整个峰顶。
凌壮志根据松竹成行,地如锦绣的景致,知道昔年的建安王为爱女的香冢,的确费了一番苦心。
前进中,不时有滴滴冷雨滴在他的肩上、脸上,凌壮志仰首一看,头上另有一番美景。
夜空如墨,白云如绒,在松针竹叶上,悬满了晶莹如银的明亮水珠,宛如一片嵌满钻石的宝树。
松针竹叶上的水珠,不时下堕,变成了滴滴冷雨,这也许就是这座插云高峰,被称为玉露峰的原因。
再向前看,双目倏然一亮。
只见数十丈外的松竹深处,竟有一道数丈方圆的琼丽光彩,直射半空,幻出一片彩红丽霞。
凌壮志心中一动,断定那不是普通灯光,而是珍宝的瑞气毫光。
于是,脚步加快了许多,但他却屏息前进,格外小心,因为,他要悄悄进入古墓,看一看躺在古墓里的万绿萍。
所以,脚步狂奔,直向那道光亮奔去。
他不愿惊动跛足道人四老,他更怕惊动为丧女几乎疯狂的铁钩婆,这时想来,他仍心生惧意。
同时,在这一刹那,他发觉他是爱万绿萍的,当然,他也爱他的娇妻宫紫云。
因为那是恩师的遵命,师母亲自主持交拜天地的结发妻室。
这时,他突然发觉对万绿萍的爱,正是由于积累了太多的感激和痛悔,而形成的至高之爱。
屏息飘进中,他发现前面似是一个数丈方圆的大水池,那道琼丽毫光,就是发自那个大水池内。
大水池的后面七八丈外,是一座红漆雕花大牌坊,在池中七彩毫光的照映下,艳丽夺目,金壁辉煌。
打量间,已至围绕着石栏的大池前,而池中的毫光,反不如远处看的明亮。
凌壮志低头一看,只觉刺目昏眩,眼花缭乱,不禁呆了。
凌壮志的确不敢相信,池中竟有这许多的玉石,虽然他看出并不尽是真品,但能雕鉴的如此逼真,的确称得上是鬼斧神工了。
再抬头,凌壮志浑身不禁一战,只觉朱漆牌坊内的深远黑暗处,一点绿光磷火飘忽游动,时灭时明。
凌壮志一看到磷火,顿时想到了鬼,由于心情一紧,觉得周围绮丽的环境,也立时显得鬼影重重,陰气森森。
恰在这时,乌云漫空而至,愈增峰上陰森气氛,而那点绿光磷火,一明一暗,竟向朱漆牌坊这面飘来。
凌壮志虽然艺高胆大,但厉鬼究竟不是恶人,因而令他有些悚然之感。
那点绿光磷火,前进极快,眨眼之间,已至二十丈外了。
凌壮志凝神一看,面色立变,惊得险些呼出声来,身不由己地向后退了半步,因为,他看到飘忽明灭的绿光后面,竟有一个模糊鬼影。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急忙回头看向身后,但是宫紫云和小娟他们,竟没有跟上来。
再回头,啊,他惊得月兑口一声轻啊,那点绿光已飘至十丈附近了,而那道鬼影也看得更清楚了。
在此神志恍惚的一刹那,他的确慌了,额角上的冷汗,顿时渗出来。
他看到那是一个女鬼,身材矮小,长发下垂,在乌黑的长发后,隐约露出一张白净面孔。
绿光鬼影,垂手垂足,愈接近牌坊,飘进的速度愈慢。
距离一丈一丈地缩短了……
凌壮志的心也随着距离的缩短而紧张,而缓缓后退。
渐渐,他发现那点绿光,不是陰光磷火,而是女鬼挂在胸前的一颗大如核桃的绿光夜明珠。
这个绿光夜明珠,对他太熟悉了,那正是他送给万绿萍的涵碧珠,因而他立即停止了后退脚步。
他心中一动,凝目再看,发现女鬼果然身穿绿衣、绿裙、绿长衫。
凌壮志心头一动,急忙向前奔了数步,他两手扶着大池边的石栅,轩眉凝神,精锐的目光,一直盯视着已经缓缓飘至彩牌下的女鬼面目。
只见她长发的后面,隐藏着一张桃形白净面孔,在胸前涵碧珠的闪烁绿光下,显得有些发青,两道弯月般的黛眉下,微合著双目,闪烁着柔弱的微光,似是望着脚前的石路……
凌壮志一见,泪下如雨,悲痛欲绝,他确没想到缓缓飘来的女鬼,果然是他要亲来一祭的万绿萍。
痛悔、愧歉,一齐涌上他的心头。
在这一刹那间,他忘了什么是鬼,什么是惧,什么是恐怖,由于内心的悲痛激动,再也忍不住月兑口一声戚呼,身形腾空而起,越过大池上空,直向万绿萍扑去。
凌壮志神情已近疯狂,身形落处,已至万绿萍近前,张开两臂,猛向万绿萍抱去。
蓦然,绿光一闪,顿时漆黑一片,凌壮志两眼一黑,双臂同时抱住,身形一踉跄,险些撞在朱漆牌坊的柱上。
凌壮志急忙刹住冲势,慌得游目一看,周围十数丈内,松竹晃动,黑影里,哪里还有万绿萍的影子?
但他扑空的胸怀中,仍残留了一丝极熟悉的奇异香味。
他这一惊,神智立清,浑身不禁一战,月兑口一声急:“啊,香魂!”
呼声甫落,左近大石后,突然暴起一声震耳怒喝:“凌壮志纳命来,在下在此等你多日了。”
怒喝声中,一道极速人影,飞身纵出,挥动右掌,直扑凌壮志的肩后。
凌壮志心中一惊,倏然转身,举目一看,顿时愣了。
只见由大石后面怒喝扑出的,竟是剑眉朗目,面如温玉,身着一袭蓝衫的英挺少年的简维英。
凌壮志的确没想到简大娘的小儿子也在这峰上,想到简维英这时悲痛万绿萍的死,和他娘恨他凌壮志的心情,实不亚于他自己。
他的心念电转,简维英的掌出如风,待他惊觉,一只右掌已到了他的胸前,再想闪躲来不及了。
砰的一响,闷哼一声,凌壮志的前胸上,着实被简维英击了一掌,身形一个踉跄,连退数个大步,通的一声坐在地上。
凌壮志只觉得两眼一黑,金花乱闪,喉间一阵腥味,哇的一声,张口吐出一口鲜血,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张口吐血的同时,七八丈外的黑暗处,突然响起一声关切娇呼。
凌壮志一手扶胸,强抑胸前气血翻腾,再度睁开了金星旋动的眼睛,他只看到黑暗处,如飞扑来一道模糊人影。
他这时已耳不聪,眼不明,他听到的那声娇呼,似是万绿萍,但飞身扑至近前那道模糊人影,却是手持铁鸠杖,神色万分慌张的简大娘。
这时的简维英,目光惊急,神情发呆,挺朗的俊面上,已变得如纸苍白,他猛然击出的那只右掌,尚举在空中,没有放下来。
他的确惊呆了,内心既惭愧又惶急,他实在没想到武功高绝的凌壮志,竟对他击出的一掌不加闪躲。
所幸他惊觉得快,急泻掌劲猛向下落,否则,这一代俊豪,举世奇才,就要葬身在这座终年不见天日的绝峰上。
飞身扑来的简大娘,急忙丢掉手中的铁鸠杖,蹲身将凌壮志扶好,两只剧烈颤抖的手,不停地在凌壮志前胸抚摩,她一向红润慈祥的老脸上,惊惶得已没有了一丝血色,惶急颤声低呼:“凌小侠……凌小侠……唉……你真是个傻孩子……”
简大娘望着双目合闭,微微喘息额角渗满冷汗,俊面黄如金纸的凌壮志,慈目中不禁渗满了关怀的泪水。
凌壮志在这阖眼的一刹那,他已经想开了,人生百年也是死,不如今夜在这座绝峰上,免却后半生的痛苦。
现在师仇已报,也找到了娟师姐和遁入空门的师母,心愿总算已了,爱妻已经怀孕,不管生男抑或是育女,凌门总算有了后代。
至于展伟凤和黛凤女侠张师母,只想自己一死,天山派没有了斗气的对头,也就无法再行追究,掳去张师母做人质的歹徒,也会因失去了要挟对象,不得不将人释放了事。
今夜死在简维英的掌下,也算心安理得,万绿萍的死不但有了补偿,就是简维英也消了失爱之恨。
这时听到简大娘颤抖的呼声,不由缓缓睁开了眼睛,摇摇头,苦笑了笑。
简大娘见凌壮志睁开了眼睛,忧急的老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希望光彩,不由惶急地催促说:“傻孩子,你觉得怎样?快运青罡气护住胸部,孩子,你万一有一个好歹,英儿也没命了,老婆子也不想活了。”
凌壮志略微喘息,戚然一笑说:“简老前辈,谢谢你的关注,晚辈决心以死谢罪,这与简兄无关。”
简大娘听得猛吃一惊,不由急声说:“傻孩子,真的尽说些傻话,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死?快盘起腿来运功调息,护住四散的血气。”
凌壮志戚然摇摇头,继续说:“晚辈深感愧对简世兄,以致令他好事难愿!”
简大娘明白凌壮志的话意,立即阻止说:“话不能这么说。英儿和萍丫头虽然是结义的兄妹,但他们终年天南地北的,一年中也难得有一两天在一起的时候,婚姻之事,老一辈人,虽然有这个意思,但从未正式谈过,既无文定,也无聘礼,怎能比你和萍丫头,是以家传之宝涵碧珠做彩礼的正式婚事。”
凌壮志听了简大娘的话,顿时回想到卧虎庄前赠涵碧珠的一幕。
当时如果不是铁钩婆硬逼他跪在地上发誓,他也想不到这个月兑身的办法。只是事到如今,他无法再向简大娘解释了。
想到方才看见万绿萍的陰魂鬼影,见她死后做鬼仍将那颗涵碧珠悬在她的胸前上,像她如此痴心痴情的少女,世间的确少有。
心念至此,十分感动,他的俊目中,顿时流下两行泪水,同时摇摇头说:“前辈不必再说了,当初造成大错,事后又无机解月兑,一切罪过,晚辈自己承担,今夜只有一死弥过……”
简大娘惊得立即惶声说道:“傻孩子,你千万死不得,那样才真的将她们害惨了,你还是听老身的话,快些运功治伤吧!”
一直呆立一旁的简维英,神志逐渐清醒,这时心中一动急忙沉痛地说:“娘,凌小侠既然要以死向萍妹表情,愈加证明他爱萍妹的心并没有变,娘,您也别劝,就请凌小侠自己到萍妹的灵堂前祭一祭吧!”
简大娘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即点了点头,缓缓地立起身来,同时绝望地望着凌壮志,感慨地说:“傻孩子,你星夜赶来,为的就是要祭一祭萍丫头,现在老身也不劝你了,你自己去吧,抚在万丫头尸体上哭一场,将心里的悲痛哭出来,也许就不想死了。”
凌壮志缓缓地点点头,流着泪说:“晚辈理当前去祭一祭萍妹妹……”
说着,右掌撑地,微一用力,挺身立起。
但就在他撑地用力之际,突觉两眼一黑,哇的一声,再度吐出一口鲜血,身形一连几晃,险些栽倒在地上。
简大娘没想到凌壮志伤得如此重,不由既急又生气地看了一眼神色再度慌急的简维英,接着怒声说:“-不快些走开,立在那里发什么呆!”
说话之间,看了一眼踉跄走去的凌壮志,迅急向简维英做了一个手势。
简维急忙一定神,立即会意,折身纵进左侧松林内,直向深处如飞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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