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所谓的岛主,既不是虎背熊腰的纠纠武夫,也不是潇洒出尘的武陵少年,更不是长髯白发的江湖硕彦。
乃是个十七八岁的妙曼少女。
那少女,云鬓高挽,淡扫蛾眉,一对澄清如同湖水般大眼睛,妩媚婀娜兼而有之,准鼻樱唇,芙蓉为面,通身嫣红宫装,柳腰款摆,娉娉婷婷的走出厅来,美,是美到了极点。
她莲步轻移,走到右首主位上,左手伸出如同水仙花似的尖尖五指,向萧银龙一照娇媚的梨涡一现,莺声燕语的说了声!
“萧少侠请坐!”
萧银龙如梦似幻,也祗好应了声:“岛……岛主请!”
那少女螓首微颔,竟在主位上,与银龙对席而坐,大大方方的打量了银龙一眼,然後才对著尚自恭身而立的八方首领按了按右手,示意叫他们坐下。
那手式大方得体,态度端庄和霭,威仪自然之极。
瞽目鬼王萧谦,还未就座,低声道:“上禀岛主,萧少侠……”
没等他的话说完,那少女接著道:“萧少侠一路风尘劳顿,又当晚餐之时,令他们摆酒接风,一切的话,等饭後再谈好啦!”
瞽目鬼王萧谦忙应了声:“是!”
萧银龙原想开口,闻言也就祗好闭口不言,仅只淡淡一笑道:“萧某此次南下,岛主多方厚待,优礼有加,实在心中过意不去!”
那少女微笑不答,但粉脸之上,有一层淡淡的红晕,少女的羞态,妩媚动人。
此时,瞽目鬼王吩咐之下,正厅已筵开两席,水陆并陈,十分丰盛,几个少女往来如梭,捧酒端茶。
酒过三巡,已是掌灯时分,大厅上杯觥交错,灯烛辉煌。
那少女举杯起立,对著银龙道:“少侠远来,荒岛生色,不成敬意,请乾此杯!”
萧银龙虽不善饮,但也无可推却,只好仰脸一饮而尽。
少女杯酒下咽,粉脸微驼,益见娇艳,盈盈一笑,道:“暂时失陪告退,恕不成礼,总管与八方首领多敬几杯!”
说完,离席而起,临行时,秋波一转,流盼了银龙一下,然後向瞽目鬼王萧谦低声道:“大叔,你可问问他!”
萧银龙目送少女进入厅後,正要说话,不料瞽目鬼王萧谦的面色一肃,生满了疤痕的丑脸,肌肉连连怞动,似乎十分紧张的问道:“少侠,请问你,真个的姓萧吗?”
萧银龙是又好笑,又好气,但身在客位,强自忍住,点了点头道:“这不会错,在沿海贵岛,在下不敢夸口,关外关里的数千里内,凡是武林一脉,也都知道萧银龙这三个字,却假不得!”
瞽目鬼王萧谦双手一按桌子,从坐位上猛然站了起来,紧张的道:“你今年是不是十八岁?”
这问话的语音甚是沉重,听在人耳内嗡嗡作响。
萧银龙莫名其妙,祗好楞楞的点点头。
他又想起,瞽目鬼王萧谦是看不见点头的,因此补充了声:“正是十八岁?”
瞽目鬼王萧谦慢慢的坐下,轻声的道:“会吗?十四年了,还像是昨天的事一般!唉!”
银龙见他忽而紧张万分,忽而悠悠长叹,心中的闷葫芦再也无法解开,但料著必有一番不平凡的事体,才会使他这等易怒易噪。
因此,不自觉的问道:“萧总管!你有什麽难言之隐?”
瞽目鬼王摇摇头,却道:“十四年前的冬天,我随著家主同主母,带了小主人,到关外的牡丹江去,那是因为家主闻人传言,在牡丹江有一家武师,祖传的一柄神剑,与家主的一柄剑,乃是同时锻炼的雌雄合壁,因此,不远千里前去拜访。”
凡是练家,最喜听武林往事,萧银龙也不例外,以为瞽目鬼王酒後感怀身世,忆起了武林旧事,白头宫女,谈天宝旧事,却也别有风趣,因此,不但没拦他的话,反而凑趣的道:“见到了没有?”
瞽目鬼王叹了口气道:“谁知找是找到了,见也见到了,那柄所传的神剑,虽也是一时上选,犀利的古物,但却不是家主神剑的雌性的一柄,而且同家主的神剑一经并拢了来,说也不信,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家主的剑安然无恙,而传说中的那一柄,却弯弯曲曲,锋卷刀崩,如同冰雪见了太阳。”
他的话娓娓谈来,比手划脚,颇为引人入胜。
萧银龙不由插了一句道:“真金不怕火炼,神剑利器膺假不得!”
瞽目鬼王却接著说:“家主乘兴而去,败兴而返,冒著大雪,要赶回来过年,一路上江湖已传遍了神剑的奇迹,当时主母一路都担心有人动神剑的念头,每次嘱咐家主及我多加小心!”
银龙不由道:“贵主人既有神剑,亦必是有字号的行家!”
瞽目鬼王抢著道:“这还用说,十四年前,南六北七一十三省,谁不知道‘神州一剑’同‘飞燕王女’夫妻的大名,算得响当当的字号!”
萧银龙虽然没听说过,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头,唯唯的道:“二位前辈!也曾闻名,後来呢?”
瞽目鬼王脸上的肌肉一动,道:“一路上并无风吹草动,有一夜我们在‘老爷岭’打店,当天晚上我就听到主人房中有争论的声音,由於仆主名份,深更半夜,我没敢多事。”
萧银龙心知紧要关头到了,便道:“哦!结果……”
瞽目鬼王凝神道:“结果,大声叱喝了几句,也就没有动静,天明,依著主母,就要改道绕过‘老爷岭’的雪谷,家主没有理会,一大早就叫我套车赶路,从雪谷穿过,记得那天好大的雪,手掌大的鹅毛片,漫天漫地的落著,十尺以外,看不见人影,全是白茫茫一片!”
他说到这里,神情十分激动,伸手模起面前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乾了,面对著厅外,回忆的道:“山路积雪怕不有三四尺深,车子难行,也是该当有事,忽然咔嚓一声,右车轮夹到石缝里面去,越拉越紧,任怎的也拉不出来!”
银龙不由一笑道:“人下来,把车子倒回去,轮子自然会拉出来的!”
瞽目鬼王点点头,又深深一叹:“唉,不错,在家主同小人跳下车来,正要把夹著的轮子倒拉出来,忽然嗖!嗖!风响,四面八方呼哨连起,接著,暗器如同疾风暴雨,漫天飞蝗,陡的射了过来,飞刀、钢镖、梅花针、透骨钉、丧门锥、飞蝗石、莲子弹……比空中的雪花还来得紧,射得疾!”
厅内的八方首领固然是同声一“哦!”
萧银龙也不由双眼一棱道:“糟啦!”
瞽目鬼王反而安静的沉默,半晌方接著道:“家主身上虽在摔不防之下中了几点暗器,但当时并不慌张,一招‘飞龙入云’在暗器如雨的圈子腾起丈馀,人像只极大的苍鹰,呼的一声向外冲去,我那时,在百忙中暗手向车蓬里怞出铁竿虎筋鞭,打算护住蓬车里的小主人,不料,返身之际,双眼同时中了暗器,痛彻心腑,立刻昏倒在雪地上!”
说到这里,他伸出右手,模了模仅剩一对黑洞洞的眼眶,使人有英雄气短的感触,同情的悲哀意味。
萧银龙乃是性情中人,眼看瞽目鬼王的神情,柔了柔眼睛几乎陪著滴下泪来,勉强呷了一口酒,低头掩饰过去,低声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以後……”
瞽目鬼王萧谦的嗓子有些嘶哑,乾咳了一声又道:“等到我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天冷得手脚都冻僵了,血腥冲鼻,双眼痛如针刺,脸上砭骨裂肤,勉强挣扎著,爬进蓬车,不但小主人不知去向,连家主及主母也早已不在车内……”
这时,厅上的人,早已停杯不饮,凝神摒气,听他诉说往事。
他吞了一口唾沫,又接著道:“我滚出车蓬,心想,血腥味重,主人夫妇敢莫遭了毒手,谁知模索之下,附近十丈馀内,尸体横七竖八,怕不有五六十具之多,当时,我双目失明,遍体鳞伤,两手麻木,那还分得出是不是家主及主母的人来。”
他一口气说完,唏唏嘘嘘的怞咽起来。
萧银龙也不由神伤,但却问道:“你们一行既只有主仆四人,为何留下许多尸体!”
瞽目鬼王萧谦且不回答他的话,自顾道:“那时我,身负重伤,又不知主人夫妻及小主人的下落,原打算一死了之,但心想,或者主人及小主人未遭毒手,又想到若是遭了毒手,我一死之後,连个通风报信的都没有,岂不大错,因此,我苟安偷生活到现在!”
他槌胸顿足,把面前的碗筷酒杯都打翻了,又道:“所以,我鼓起勇气,爬到了天池,天池神医余万明,乃是家主知友,一面医治我的伤,一面派人往‘老爷岭’打探,但是,老爷岭雪谷中的尸体,竟被人打扫乾净,毫无蛛丝马迹可寻!”
银龙一面听,一面沉思道:“想是当地的恶道,觊觎你主人的神剑,骤下毒手,你主人夫妻拚命搏斗,虽也杀了不少恶徒,但众寡不敌,同遭毒手,贼人生恐引起血仇,又移尸灭迹,如此推断,恐怕你家小主人也未幸免!”
谁知瞽目鬼王连连摇头道:“不!你祗猜对了一半!”
银龙的脸不由一红,苦笑道:“臆测之辞而已,难道後来已把是非弄明了吗?”
瞽目鬼王叹了口气,又道:“我伤势医好,连夜遍返此地,那时玉环岛岛主,‘云程金刚’杨镇远,就是现在岛主‘凌霄彩凤’杨飞虹的老父,与家主有八拜之交,而且两家有‘指月复为婚’之议,老岛主闻言,立刻带了少岛主‘粉面专诸’赶往关外,要与盟弟报仇找场!”
萧银龙精神不由一震,击节朗声道:“好!朋友义气,理当如此,老岛主令人可敬!”
此时。
香风一阵,玉环岛主“凌霄彩凤”杨飞虹姗姗而出,一身宫装已卸,淡黄的晚衫,在浊光闪动之下,益发清越出俗,落落不凡。
八方首领全都肃立离位。
萧银龙也欠身而起,道:“岛主只管安歇,在下正听贵总管畅叙武林往事,对令尊前辈的为人十分折服,只恨缘吝一面!”
“凌霄彩凤”杨飞虹面有浅愁,咬了咬下唇道:“家父当日兼程北上,替世叔找场,总算查出了,那事乃是老爷岭回子营的‘雪口飞狐’沙回子干的。”
萧银龙闻言,不由色然而喜道:“敢情好!斌总管主人的大仇可报了!”
杨飞虹螓首微摇,侃侃而谈:“家父把‘雪山飞狐’马回子带回岛来,再三询问,马回子一口咬定,世叔夫妇确曾当场重伤而亡,至於那柄神剑,却说在混乱之中被他一个手下小头目乘火打劫带走,至於那位……”
她似有娇羞,欲言又止。
银龙深知乃是由於“指月复为婚”,她女儿家难於启齿,为了想听下文,却代为掩饰著道:“萧总管的小主人呢?”
凌霄彩凤杨飞虹星目垂帘,睫毛连动道:“那位世兄据马回子说,就在混乱之时,突遇如今失踪已久的前辈拔刀相助,将他带走!”
萧银龙不由摇头道:“又生枝节了!”
凌霄彩凤杨飞虹又接下去道:“我父一气,掌劈了马回子,二次带家兄北上,曾说,不找回遗孤及神剑誓不回岛,谁知……”
她泪珠如注,泣不成声,勉强抹了抹泪眼,才说:“他老人家去到回子营,不分青红皂白,见了老爷岭的人就杀,终於同家兄双双被回子营的人施毒害死,回子营的人也全部搬走,移民长城以北,时至今日一十四年,老父长兄之仇未报,世叔的遗孤……”
女儿家,秉性如此,她不似瞽目鬼王那等硬心肠,因此,梨花带雨,芙蓉含露,哭泣难禁。
萧银龙祗好安慰她道:“岛主不必过份悲伤,凡事总有个水落石出之日,在下不才,成天便在江湖行走,又是生长在关外,若有音讯,定效犬马之劳!”
凌霄彩凤杨飞虹含悲忍泪道:“多谢!”
瞽目鬼王这时却道:“此番请萧少侠前来,正有一事请求玉成!只是有些冒味!”
银龙闻言,不由一愕,但仔细一想,这正是自己要问的,还有何疑虑之处呢?
因此,慨然道:“总管请讲,但有用我之处,万不推辞!”
谁知瞽目鬼王闻言,离坐而起,躬身一礼道:“小的先行谢过!”
萧银龙不觉一立身形,回让不迭。
瞽目鬼王萧谦紧接著说:“闻近日武林传言,萧少侠有一柄宝剑,可否借来一观?”
银龙不由一楞。
因为武林中人,视兵器如性命,轻易不让外人过问,何况萧银龙这柄剑,确是上古奇珍,怎肯轻易示人。
但是,由於玉环岛待如上宾,情面难却,祗好解下乌墨剑,道:“一观无妨!”
说著,双手递了过去。
不料瞽目鬼王也不过是接过手来,一握剑鞘,脸色忽然大变,“通!”的一声,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捧剑过顶,纳头便拜,口中喃喃的道:“主人在天有灵,小的终於在将死之前,又见到了故主神物!”
他这突然而来,萧银龙固然一惊,八方首领也莫不大感意外,凌霄彩凤杨飞虹,也离席而起,一对凤目落在萧银龙的脸上。
一时,厅上气息沈浊,死似的寂静。
片刻萧银龙才讪讪的扶起地上的瞽目鬼王,问道:“总管!你没弄错?”
瞽目鬼王萧谦双手紧紧的抱著乌墨剑,仰面朝天道:“小的怎能认错,这剑上的每一花纹,每根墨绿丝穗,不知我摩沙了多少次,十馀年来,我做梦也在想它!”
凌霄彩凤杨飞虹打料了一下萧银龙的神色,见他十分不安,说道:“大叔!把剑还给萧少侠!”
瞽目鬼王那里肯舍,把剑鞘贴近了鼻子嗅了再嗅,放到脸上擦了又擦,然後无可奈何的低头递了过去,神情可悯。
要是普通的兵器,萧银龙早已相送,但是,鸟墨剑上古奇宝,用来称心如意,实难割爱,只好红了脸接过来,口中却道:“总管同岛主不以为这剑是来历不明吗?”
瞽目鬼王摇头感伤的道:“敢问少侠此剑是上代相传,还是师门遗物?”
银龙道:“都不是,乃是得自黑道上一个宵小手上。”
此时,八方首领齐声告退道:“属下等要分巡岛域,就此告退!”
凌霄彩凤杨飞虹挥挥手,回头又对瞽目鬼王道:“大叔!酒筵撤了吧,有话请萧少侠到书房细谈!”
於是,三人在八对宫灯引导之下,转入大厅左首侧门,经过了一个具体而微小的花园,进了月洞门,在三间明窗净几的书斋中就座。
瞽目鬼王已急躁的道:“请问少侠?师承门派可否见告?”
银龙感於他义薄云天,一片至诚,毫不隐讳的道:“家师乃会仙峰冷云寺,方外大师,上了下情!圆寂已久!”
凌霄彩凤杨飞虹柳眉微皱,螓首连摇,口中喃喃不知说些什麽!
瞽目鬼王也是沉吟一阵,似乎对了情大师十分陌生,却又道:“少侠在随师学艺之前?”
银龙也愁锁双眉,忧伤的道:“惭愧,在下自幼随师,从未听恩师提过往事,究竟是几时入寺,也毫无所知,身世更加的糊涂了!”
凌霄彩凤杨飞虹的粉面有些光彩,抢著道:“那你是自幼入寺的了,是不是四岁?”
萧银龙楞然的道:“这可不知道!”
杨飞虹并不失望,依然道:“那为何姓萧呢?”
银龙道:“师父在日这样喊,我就这样应,想来没错!”
瞽目鬼王又接著道:“少侠令师可曾提到过‘神州一剑’萧邦杰,或是‘飞燕玉女’范骊珠?这两个武林前辈?”
萧银龙摇摇头,但心知他所说的,乃是他的故主夫妇。
至此。
凌霄彩凤杨飞虹幽幽叹了一口气,双目湿润,黯然神伤的站了起来,对著瞽目鬼王萧谦道:“大叔!这只是巧合而已,时已深夜,请萧少侠就在书斋安歇了吧!”
瞽目鬼王萧谦祗是搔头抓耳,一反恭顺之态,粗声道:“我死不下这条心!”
说完,忽然对萧银龙道:“不瞒少侠说,我闻听传言,东北一带少侠威慑江湖,一枝神剑所向无敌,在我意思之中,已有必是小主人的意念,只到福山一见,你的声音言语,更加神似,虽然我双目残废,但心还没残废,酌量著,你的身材长像,必也与老主人一式无二,又有这柄神剑,年纪又半点不差……”
萧银龙见他神情激动,滔滔不绝,心知他故主情深,实属可悯。
但这等入祧归宗之事,岂能轻易的肯认。
因此,祗好苦笑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许太为凑巧,致令主管起疑,在下绝不见怪,但请亦不必介意!”
谁知,瞽目鬼王无休无止的道:“依老奴之见,必是宫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老主人夫妇已无可施救,把小主人带走,而宫大侠孑然一身,无可安置,将小主人转托冷云寺的了情大……”
银龙听他连提两遍宫大侠,不由面色一寒道:“宫大侠?你说的是那个宫大侠?”
凌霄彩凤久未开口,闻言道:“据马回子说,当日路打不平的,彷佛是那一代儒侠,玉面书生宫子云!”
萧银龙从坐位上一跃而起,忘了节仪,失惊的道:“你说是玉面书生官子云?”
瞽目鬼王精神一震,忙道:“萧少侠!你知道他老人家?”
萧银龙怎能欺师灭祖,坦率的道:“那正是恩师俗家的称唬!”
此言一出,凌霄彩凤杨飞虹,瞽目鬼王萧谦不由全是一惊,同时失声惊呼:“哦!”
“啊!”
银龙一言出口,追悔莫及,但却道:“虽然如此,并不能证明在下就是你失去的小主人!”
瞽目鬼王焦急上前两步,哀声道:“却是为何?”
银龙道:“假如在下有此深海血仇,先师焉能不对我讲!”
凌霄彩凤杨飞虹含羞道:“这不足为奇,一则宫前辈既入空门,当忌杀劫,二则他老人家已知回子营已被亡父亡兄血洗,无可再报,三则也许他老人家未到说明之时,已经圆寂西去!”
萧银龙也觉她的话不无理由,但是仍然沉吟不语。
须知,此时萧银龙的心情,已失去了先前的‘听往事’的情趣,渐渐的,引起了自己的忖度。
因为自己不是他们口中的主人翁,这事自然容易摆月兑。
无奈,自己的身世,确确实实的是一个谜,凡是人,总有个水之源,树之根!爆子云了情大师突然横死在仙奴金蒂手里,对自己全然没有半句遗言,那麽,自己的父母又是谁?
万一真的自己果是瞽目鬼王的小主人,又怎能轻易放过认宗归祖的机会。
所以,他心中十分矛盾,患得患失,既怕是真的,又怕会弄错,一时左右为难,犹豫不决,便没法开口。
瞽目鬼王萧谦,猛然一拍後脑,“吧!”的声响,大声道:“真该死,放著现成的铁证,为何竟忘了!”
凌霄彩凤杨飞虹道:“大叔!什麽事?”
瞽目鬼王对杨飞虹一揖道:“请岛主暂避,萧少侠是不是小主立刻可知!”
萧银龙闻言,生恐凌霄彩凤杨飞虹一走,瞽目鬼王蛮不讲理的死缠活缠,那时自己既不能动武,岂不糟糕。
因此,连忙阻止道:“岛主慢走,今日之事,在下记在心头,一俟苗疆大会之後,在下全心全力的弄清楚这档子事,玉环急欲把是非弄明,在下也不能让身世永远含糊下去,好在不在一时三刻,今晚的话,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站了起来,有送客之意。
不料,瞽目鬼王双手乱摇,朗声道:“不必!不必,是非马上分明,真假立刻可辨!”
凌霄彩凤杨飞虹见他煞有介事,不由急道:“你到是说出来呀,穷嚷又有何用!”
萧银龙也道:“你试说说看!”
瞽目鬼王萧谦闻言,口中喋喋有声,但终於说道:“我想请萧少侠宽去上衣!”
凌霄彩凤杨飞虹的一张脸涨得血红,低垂粉颈无限娇羞。
萧银龙的面色一肃,正容道:“总管!取笑了!”
瞽目鬼王萧谦正色道:“老奴怎敢,我家小主人自幼我亲目所见,左右双侞下袕,各有一点朱砂痕记,左边的稍大,右边的略小,但都形同梅花,不偏不移,全都盖在侞下袕上,萧少侠若能月兑去上衣,有这两点红梅,老奴叩头认主,若无这两点红梅,在下我磕头请罪!如有失信,任由萧少侠及岛主处死!”
他一口气,说得斩钉截铁,滔滔不绝。
但见,萧银龙脸色大变,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慢慢的脚下後退,後退……
终於,通!颓然坐在先前的云椅上,如痴如呆,楞然不语,双眼发直,瞧著案上的烛火,久久不则一声。
凌霄彩凤杨飞虹早已看了个明白,芳心这一欣喜,如同天上掉下来一个美貌的郎君一般,真比叫化子拾到黄金还要高兴百倍,不由星眼斜睨,偷偷的打量了个够。
那瞽目鬼王由於心情激动,大声说话,并未留心萧银龙的动静,但不见有人答言,不由急道:“此事轻而易举,月兑衫一看何妨……”
凌霄彩凤杨飞虹,含羞一扯瞽目鬼王的衣角,低声道:“大叔!不用看了!”
瞽目鬼王人瞎心不瞎,焉有不懂之理。
但见他一跨步,扑身向前,伏在银龙的腿上,双手环抱著他的蜂腰,似哭不哭,似笑不笑的狂叫道:“小主人!小主人!你想煞老奴了,你……”
萧银龙此时已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如做了场恶梦一般,呓语的道:“这会是……是……是真……真的吗?这……”
瞽目鬼王罗罗叨叨的,翻身朝著北面叩了个响头,大声道:“老主人!老主母!这日你二老的在天之灵!可也算暝目了,我萧谦苦了十四年,现在立刻就死,也可在九泉之下有脸相见了!”
萧银龙不由泪如雨下,望著萧谦,悲痛欲绝。
他想不到自己的身世,竟会这等惨法,不但父母同遭横死,而且连累了玉环岛杨家父子双亡,如今还丢下了一个弱女子……
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凛,暗暗焦急。
“指月复为婚!”
这像是一个晴天霹雳,也是一个死结。
自己不但与摩天玉女赵丽君有了夫妻之实,而且与小师妹裘若兰也成了定局,业经一口应允,可说有煤为证。
如今无意之中,突然揭开了自己身世之谜,虽是一大快事,但随之而来的女儿之情,将何以适从。
因此,他的归宗认祖喜色,却被“指月复为婚”四个字所冲淡了。
银龙想了一阵,对凌霄彩凤杨飞虹一揖到地,嚅嚅的道:“岛主!天色……”
不料凌霄彩凤的面色一红,柔情万种的道:“怎麽还岛主长,岛主短的!”
瞽目鬼王哈哈狂笑道:“小主人,不是老奴放肆,这岛主二字,从今以後免了吧!”
萧银龙玉面飞霞,一阵发热。
凌霄彩凤杨飞虹也有些不自然,盈盈一笑道:“你们主仆多谈一谈吧,明日举行大庆,再行参祖礼!小妹告辞了!”
说完,转身出门,门外的十六个随身少女,掌起宫纱提灯,祥云捧月的迳自去了。
银龙目送凌霄彩凤的人转出月洞门,一拉瞽目鬼王,低声的道:“假如你没有欺人之心,我就是你失去十四年的小主人,断然不错的了!”
瞽目鬼王噗哧一笑,一股欣喜之情溢於言表,一拍手道:“我的爷!这是欺骗得的吗?”
萧银龙眉头一皱追问一句道:“那你的话是句句实言了?”
瞽目鬼王对天盟誓,急道:“若有半字虚假,死无葬身之……”
银龙连忙用力拉了他一把,使他停住话音,却对著他耳畔道:“你说我父与这儿的老岛主曾指月复为婚?”
瞽目鬼王那知银龙的心事重重呢,闻言丑陋的脸上刀疤一扯,哑声笑道:“小主人,这叫双喜临门,你看岛主,不但武功少有,而且人材出众,更兼诗词歌赋无所不精,笙箫管乐件件皆能,可说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与小主人相配真乃神仙佳偶,天造地设……”
萧银龙那里有心听他这些话,忙道:“好了!我正为此事要同你商量!”
瞽目鬼王咧开缺嘴傻笑一笑道:“放心!老奴自有安排,包管小主人满意!”
其实,他所想的,正适得其反。
他认为“青春爱少年,英雄爱美人。”萧银龙对於凌霄彩凤,谅来是无话可说的了,而且凌霄彩凤一路来,对於萧银龙的体贴入微,他也有些知道,何况指月复为婚名正言顺的事呢,因此,瞽目鬼王打的如意算盘。
却不料萧银龙呐呐的道:“老总管!这指月复为婚之事,我想暂且不去提它!”
事情大出瞽目鬼王的意料以外,一楞道:“小主人,此是何意?”
萧银龙道:“我有我的困难,所以……”
他羞於出口,不愿把裘若兰、赵丽君的事说出来。
瞽目鬼王似乎十分吃惊,紧问道:“少主人!你不赞成这门亲事?”
银龙咬著牙,在鼻子里应了一声:“嗯!”
瞽目鬼王神色大变,怫然不悦,双手拉紧了萧银龙的手,怆然的道:“小主人,这话千万不可说出口,怕伤了岛主的芳心,试想,她父兄为何而死,如今留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十几年来,她朝夕盼望,不知多少次同老奴谈起,她说,就是明媒大礼也比不上指月复为婚,若是寻不到你的下落,情愿终生不嫁,如今,好不容易……你却说出……这……”
他声泪俱下,悲痛至极。
萧银龙如何不知道这些道理,但是,事实上,却是无可奈何。
瞽目鬼王又道:“放下岛主的人品武功,门第家世不谈,单凭老主人在世之时一句话,小主人!你也不能再有第二个想法,难道说,你愿意落个不……”
他不敢说下去,生恐犯上欺主。
萧银龙也焦急得手足无措,祗好道:“你那知道我的苦衷呢?”
接著,他把自己如何受毒在荒村与摩天玉女赵丽君之事,以及裘若兰师妹的真情实话,一一说给瞽目鬼王听!
瞽目鬼王一面听,一面也叹息不已。
但是听完之後却道:“这些老奴已是尽知,然而,你要是毁了岛主这门亲事,不遵父命,就是不孝,不遵指月复之言,是谓无信,不念杨家父子之情,是为不义,不顾岛主一片真心,就叫无情,不孝不义,无信无情,这八个字的断语,小主人,你受得了吗?”
萧银龙不由呐呐无言。
瞽目鬼王也沉思不语。
片刻,他才道:“此事老奴不敢过逼,但少主人若真的有悔婚之举,老奴祗好投海以死,不然无颜再在玉环岛上做人,也无脸再在江湖上混世面了……”
萧银龙不由急道:“你不要逼我!”
瞽目鬼王闻言,忙不迭肃立恭身道:“老奴该死,夜色已深,小主人安歇一宿,明日再说吧!老奴暂且告退,小主人晚安!”
他说著,连连退步,直到门槛之外,又模著带上门,迳自去了。
银龙一夜难以安枕,翻来覆去,连打坐的功夫也静不下来,心中有事,偏生的更漏特别难挨。
好不容易五更天明,雄鸡报晓,方才合衣半睡半醒的倒在床上,迷蒙中彷佛见到老父哭母,对自己严加责备,又好似老岛主父子,对自己怒目而视,不旋踵又见到凌霄彩凤哭泣的哀求自己,瞽目鬼王苦苦的劝解,无数人的指责……
翌日一觉醒来,红日已升起屋檐,洗漱後出了书斋。
但见正厅上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出出进进的人,都忙的不可开交,见到了银龙全是颔首为礼,神秘一笑。
萧银龙不由心中大急,忙到前厅,找到了指东呼西的瞽目鬼王,低声问道:“为何如此隆重?”
瞽目鬼王慎重其事的道:“归祖认宗,乃是人生最大的庆典,焉能潦草将事!”
银龙忙又道:“其馀的事可要仔细商量,千万不能鲁莽!”
瞽目鬼王应道:“请小东主放心,老奴说一句放肆的话,我自十馀岁追随老东主,从来没办错过一件事,老东主同夫人都信过老奴,难道小东人,你就信不过我吗?”
萧银龙不由十分不好意思,祗有搭讪著道:“不是!不是,按礼,你算是我们萧家的恩人!”
“那太折杀老奴了!”
瞽目鬼王说著,又去指派手下准备香烛祭品,忙得不可开交。
萧银龙见自己无法插手,祗好转回书房将息。
眼看日色将午。
书房外脚步杂沓,进来两个十多岁的小使,捧著锦衣花帽,大红披纱,进门来放在桌上,双双叩头道:“奉总管之命,请少侠交换礼服,正午吉时,参祖大典。”
银龙这时祗有听人拨弄,应了声,依样穿戴起来。
衣衫才交换整齐,门外进来了岛上的八方首领,完全是衣帽鲜明,齐的拱手道:“将少侠起驾,吉时已到,正厅行礼!”
萧银龙还是呆呆的点了点头,在八方首领拥护之下向前面正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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