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灵归存心一举击毙对方,是以全力出手,但见掌势甫出,狂飚陡卷,当面一丈方圆以内,全为排空的劲气所笼罩,其力道之猛,威势之强,真个是天摇地动,海啸山崩!
这等情势之下,蒲逸凡虽然为白头丐仙所发掌力推的斜飘三尺以外,让开了正面的掌势,但偏锋余力所及,仍将他震的凌空飞起,有如断线风筝一般,跌落在两丈以外。当场“哇”的一声,吐出了半口鲜血,晕倒地上!
白头丐仙一见此情,连忙煞住抢扑陈灵归的前冲之势。半途折向回身,纵身一个疾跃,落到蒲逸凡身边盘膝坐下,他这里刚刚坐下,陈、秦二人以及随来几名劲装大汉,业已跟踪扑到,把他与蒲逸凡团团围定之后,陈灵归高声说道:
“老朽重申前言,希望齐帮主以彼此联手之事为重,只要尊驾同意,陈某决不乘人之危,作出赶尽杀绝之事!”
炯炯神光,凝注在白头丐仙污垢的脸上,看他怎样答复!
白头丐仙一面从怀中掏出一粒龙眼大小的黑色药丸,迅快无比地塞进蒲逸凡口中,一面暗忖道:
“这小子不过被掌力偏锋所震,看来受伤不重,以他目前深厚的内功,以及自己这效力宏大的疗伤药丸,片刻之内,定然可以醒转复元。听对方说话的口气,对自己似有顾忌,我何不拿话拖延一下……”
意念未了,立即发话答道:“七绝庄中的人物,个个光明正大,这等乘人之危的下流行径,当然是……。”
陈灵归身为七绝庄中的护法要职,经验何等老辣,一听他说话的口风语气,就知他又想故计重施,拿话拖延,立时截断话头,沉声说道:
“齐帮主心机虽巧,可惜老朽井不是三尺孩童,现在咱们长话短说,同意与否?全在尊驾一念,老朽现在开始计数,从一数起,到十为止。在“十”字落声以后,若仍然得不到齐帮主的满意答复,那就可别怪陈某得罪了!”
嘴角微微嚅动,不疾不徐的开始数起来:
一……二……三……四……五……
白头丐仙眼瞧蒲逸凡的神色变化,耳听陈灵归念数的字音,每当一个数字落口,另一个数字出口之时,胸中便如重锤敲击一下,心脏跟着跳动,血液加速流荡……。
转眼之间,十个数字已数了一半!
……六……七……就在“七”字刚刚落声,“八”字尚未数出之际,白头丐仙匆忙地瞥了蒲逸凡一眼,似见他眼皮微微睁了一下,心中忽然一动,忖道:
“还有三个数字霎眼便可数完,但看这小子睁眼的情形,最快也得要一口长气的工夫才能醒转,与其让对方数完后被迫动手,谅倒不如眼前出其不意,抢先发难!凭恃自己数十年的精纯修为,以及‘头上飞花’的独门绝技,胜算虽然无望,但拼命与他们缠斗个十招人招,谅来决无问题!”
这念头在心中一闪而逝,不待对方“八”字出口,蓦地挺身站起,癞头一摆,两掌齐出,威猛的掌势,直劈当面的陈、秦二人;头上的癞痢,却向围在身后的几名劲装大汉飞去!
但闻当面喝叱连连,背后惨叫声声,喝叱惨叫声中,陈、秦二人被逼得倒退了五步,围在身后的五名劲装大汉,已有两人倒在地上翻滚惨哼不已!敢情是那头上飞出的癞痢,伤着了两名劲装大汉!
白头丐仙摆头劈掌,逼退陈、秦二人,飞花绝技击伤两名劲装大汉,只不过一霎眼的工夫!
陈、秦二人与及随来的五名劲装汉子,虽都知道白头丐仙对眼下之事,绝不会轻易的被迫放手,但谁也没想到他在自己七人围困之中,竟然敢于冒险发难,出手伤人!仓卒间事出意外,以致被他抢了先着!
正因如此,眼下这千人众,无不对他恨之入骨,一时怒火中烧,杀心陡起,当下略避锐锋以后,立时展开攻势,反扑而上……
秦一峰舞动一双灵蛇软锥,直击横扫,逞袭左侧;陈灵归两手齐挥,或掌或指,掌劈指戳地直攻正在;身后三名劲装大汉,从背后疾扑而上,各摆手中单刀,加入战斗!
但见掌风呼呼,锥影纵横,闪闪刀光之中,不时飞起点点白雾……
白头丐仙虽然武功精纯,并有“头上飞花”的独门绝技,无奈正侧两面的陈、秦二人,都是久经阵战,功力深厚的高手,他既要当心陈灵归强猛异常的掌势,又要防备秦一峰一双缠锁兼具,击扫并用的灵蛇软锥,更要顾到身后的三名劲装大汉,乘隙对蒲逸凡骤施暗袭!
这等情势之下,他既不能专心对敌,自然无法发挥全力,放手抢攻,是以三五个回合之后,陈、春二人便已欺到了身前三尺左右,演成了近身相搏的殆危局面!只有那背后的三名劲装大汉,因为功力较弱,要顾忌他头上突然飞出的癞痢,不敢贸然抢近身来!
陈、秦二人眼看胜券在握,攻势陡然加强,双锥交击,拳掌齐施,又把白头丐仙逼得后退了几步……。
突闻“汪”的一声狂吠,接着响起一声惨嚎,众人闻声不自禁停下手来,同时齐目望去!只见一名大汉,单刀落地,右手捧着左肩,殷红的血水,顺手滴滴而下,陈、秦二人不由看的任了怔!
原来,那大汉见白头丐仙被陈、秦二人逼得守多攻少,自顾不暇,以为有机可乘,伺隙抢到蒲逸凡身边,单刀一举,想怞冷子先把蒲逸凡杀掉!那知伏在一旁的黄郎,早已看出他的心意,就在他抢身扑到,举刀欲砍之际,狗性忽发,人立而起,猛地扑了上去,两只前脚一分,左夺单刀,右抓面门,大嘴却向他的左肩咬去!那大汉骤不及防之下,连忙偏头收臂,让开了它的右爪。但左肩却被它咬了一口,当场衣乱肉裂,皮破血流!
就这一怔神的工夫,蒲逸凡已然醒转,原来他的伤势,正如白头丐仙推想一样,当时不过被掌力偏锋所震,内腑并未受到伤害,那吐出的半口鲜血,只是因身于悬在空中,一口真气提聚不及,未能将翻涌的血气压制下去,故而跌落地上之后,理所当然地吐出翻涌浮血。他现在的功力本已极为深厚,再经白头丐仙所服效用宏大的药力一催,自己暗中略一调息,已自完全复元,翻身爬起来!
这刹那间的变化,双方形势陡转,虽然不能强弱已经易势,但至少成了均势局面,陈、秦二人瞧在眼中,心里暗自怔忡筹度:
进吧!适才合数人之力,也只能稍占上风,并未使对方略损毫发,反而被对方一只狗伤了自己一人,此刻再加上一个招术精绝,功力深厚的小娃儿,若万一动起手来,一个弄得不好,损兵折将事小,损了七绝庄威望事大……。
退吧!庄主面前固然难以交待,自己一行远自亩山赶来此地,若就这么毫无所获地退走,也是心有不甘……。
一时间,直弄得陈、秦二人进也不是,退又不可,在欲罢不能的情势下,实有进退两难之感!
陈、秦二人这种怔忡难决,筹度不定的神情,如何能逃过白头丐仙锐利的目光,但他此刻已另有打算,不愿和对方纠缠,当下大嘴一咧,响起破锣似的嗓子说道:“你们有什么好想的?要打,就赶快动手,癞叫化绝对奉陪;不打,就赶快走,癞叫化也不困难你们……”
一语未了之际,突闻长空鸟鸣,紧接着一阵鸟羽划空之声,冬阳斜照下,一大团黑影,疾如殒星般从天空泻下坠落当场!
众人齐目一望,原来是一只红睛黑羽,大如鹏鸟的夜枭,生得异常高大雄壮,但不知怎地,看去却令人生出一种陰森厌恶之感。
蒲逸凡看了那夜枭一眼,走到白头丐仙身边,低声问道:“老前辈可知这鸟叫什么名字?”
他生长北岳,久处深山,虽也见过不少怪鸟奇禽,但从没见这眼前这般大的夜枭,故而有此一问。
白头丐仙轻声说道:“大概是‘夜枭’吧!”他也没见过这样大的夜枭,故在“夜枭”两字之上,还加了“大概”二字。
蒲逸凡低头略一沉思,道:“晚辈常听人说,枭鸟昼没夜出,体小性残,这夜泉长得这般高大,不知何以会在此时此地出现,据晚辈想来,恐系七绝庄中所豢之物!”
白头丐仙闻言不答,只把癞头略点,一双神光,却凝注在陈灵归的脸上。
就两人这说话点头的工夫,那夜枭已走到陈灵归身前,只见它时而展翼探爪,时而昂头翘尾,并不时发出“吱吱吱吱”的怪叫之声,虽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听得令人顿生陰森之感。
陈灵归却是对它这些外人看不懂的动作,特别注意,脸上的神情,也随着它这些动作陰睛不定,忽朗忽沉地转换不停。
蒲逸凡一见这种情形,就知自己揣想不差,不由暗声骂道:“就凭你们养这么一只扁毛畜牲来传递消息,断定你们那庄主也一定不是好人!”
忽听“咯”的一声怪叫,只见那夜枭勾嘴一张,吐出一个白色纸团,秦一峰一旁伏身探臂,正待拾起,陈灵归却已抢行捡到手中,匆匆打开看了一下,脸色陡然一变,一脸惶急之情,一闪而逝,刹那间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态,目注白头丐仙说道:
“齐帮主,今日之事,就到眼下为止,明春三三之日,不论是天涯海角,老朽自当向齐帮主再领教益!”
白头丐仙哈哈一声朗笑过后,哂然不屑地说道:
“癞叫化不会钻天入地,你们也不用天涯海角去找,明年三三午正,准在‘小南海’的‘浮凉天府’等你,不过我话要说在前面,到时若仍然只是你们这几位,癞叫化可要闭门谢客,懒得接待!”
陈、秦二人何等人物,他这言外之意,那能听不出来!不由暗声骂道:“好个狂妄的癞化子,就是我们几人怎样?难道就凭你一个讨饭的化子头,还要我们庄主齐集属下好手,亲身赴约不成?……”
心中虽在暗骂,但因庄中飞来传令,此刻另有急事待办,却又不便骂出口来,怕的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又要延误时间,陈灵归强忍忿怒,当下举手一挥,那夜枭立即翘头展翼,“扑扑”两声风响,已自冲霄而起,顷刻间便没入云层,消失不见。
这时,两名劲装大汉,已把受伤的三人伤口裹好,随着陈。秦二人,向来路奔去!
忽听一声大喝:“站住!”
陈、秦二人闻声停步,蒲逸凡高声说道:“一掌之赐,在下心犹不甘;几次截劫蒲某之事,还未交待清楚就想走,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陈、秦二人霍地转身,齐声喝道:“你要怎样?”
蒲逸凡纵身一跃,疾进五步,轩眉门目,正待开口说话,忽听白头丐仙怪声怪气地接口说道:“小子,你忙什么?明年三月三日,你也赶到‘小南海’去凑上一份,不就得了么?”
词锋一转,又向陈、秦二人说道:“你们既然有事,又何必为了一个小娃儿的几句气话,自行耽误时间,还不赶快走……”
陈灵归一见白头丐仙出来圆场,正是求之不得,立即见风转舵地说了声:“咱们明年三月三日再会!”说罢招呼秦一峰等人,转身而去。
蒲逸凡虽然心中把眼前这班人恨之入骨,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放他们走,但白头丐仙对他有救命之德,传功之恩,自也不好坚持己见,再说什么。
一场不小也不大的风暴过去了,暂时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蒲逸凡望着陈、秦等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出了一会神,回身走到白头丐仙面前,双手一揖,躬身说道:“老前辈救命之思,有如重生父母,赐功大惠,不啻再传思师,晚辈身负血海深仇,大德不敢言报,老前辈请受晚辈一……”
“拜”字尚未出口,远远突然传来一声高亢入云的哈哈朗笑,笑声刚刚才落,二人身侧丈外之处,已多了个相貌清奇,长髯过胸的渔装老者,只见他手拂长髯,望着白头丐仙笑道:“丐仙几时云游到此,怎不事先通知一声,难道我这模鱼捉虾的老废物,招待不起一顿酒饭么?”
渔装老者未等白头丐仙答言,神光凝注在蒲逸凡的脸上,和声问道:“这位小哥儿,可是北岳掌门的令郎,名叫蒲逸凡么?”
蒲逸凡虽然不识渔装老者为谁,但听他说话的口气,必是与自己家门有旧的前辈人物,闻言立即拱手为揖,恭声说道:“晚辈正是蒲逸凡,不敢动问老前辈……”
白头丐仙突然怪笑一声,接道:“我真不知你父亲同你师父平常怎样教你的?纵然你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但对当今武林之中,一些成名的前辈人物,那些人的装束怎样?那些人的癖性如何?总也该讲给你听听。”
话到此处,用手指了指渔装老者,继续说道:“但看这身装束,就该猜想出来,还用得着问么?”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蛮有道理,但蒲逸凡却是听得耳红面赤,一时间竟然窘迫地答不上话来。
渔装老者见蒲逸凡耳红面赤,一脸窘态,心中也过意不去,正待自道名姓,白头丐仙又已抢口说道:“看你这种样子,不说你大概也猜想不出,小子,你好好地听着,眼前这位自称模渔提虾的老头子,就是天下闻名的‘沧海笠翁’,你父亲与师父可曾对你讲过?”
“沧海笠翁”四字方自入耳,蒲逸凡不禁心头一怔,暗道:“久闻沧海笠翁武功自成一家,以一十八手飞笠绝技,享誉武林,为人淡泊名利,正直不阿,乃是一位隐居水上的沧海侠士,今天既然有幸遇上,倒是要好生向他讨些教益,不可失了礼数!”
念头在心中一掠而过,急忙趋前两步,正容说道:“家父时常提起老前辈英名,无如晚辈过于愚蠢,一时没想起来,今天有幸得识仙颜,晚辈给您叩头请安!”
话罢双膝一跪,正要拜倒下去,忽见沧海笠翁拂髯笑道:“小哥儿不必多礼!”右袖轻轻一挥,顿有一股无形劲力,缓缓逼上身来,逼得精逸凡前倾的身子,拜不下去,暗里一提气,连忙双手撑地,勉强磕了一个头,挺身站了起来。
沧海笠翁望了蒲逸凡一眼,神情倏然一变,脸上现出一片奇诧之色,暗想自己这随袖一挥之力,虽然是信手而出的潜力暗劲,但以对方的年龄来说,就应该随势而起,拜不下地才对……。
忽听白头丐仙怪声怪气地说道:“小的强行磕头,老的假装客气,癞叫化瞧着就讨厌,不知你们老少二人,为的是那一门?”
此语一出,蒲逸凡倒不觉得什么,沧海笠翁却是听得脸上一热,暗道:“这娃儿年纪轻轻的,功力怎的这等深厚?自己一时大意,倒教癞化子从旁取笑了!”
但他究竟是不拘小节的成名人物,心中虽然有点疙里疙瘩,闻言仍自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反唇滤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这有什么可笑的?我虽然模鱼捉虾,却是自找自吃;又不像你天下五湖四海,到处白吃白喝,人家不给,你就行横动蛮,强讨恶要,你说,我要那么大的力气干吗?”
白头丐仙仰脸望了望天色,突然怪眼一翻,道:
“不错,癞叫化一向白吃白喝,老废物,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现在天已不早,今天你不尽要管吃,还得要管住,等下要不给癞叫化酒醉饭饱,睡上个舒舒服服的大觉,小心我真地动手行蛮……”
沧海笠翁哈哈大笑,接道:“有钱的大户人家俱你强吃恶讨,我这模鱼捉虾的可见过大风大浪,不怕你行死放赖,不过着在这位蒲小哥的份上,等一下给点残茶剩饭,让你塞饱肚子就是!”
白头丐仙和沧海笠翁都是当今名重一时,德高望重的人物,彼此互相戏谑调笑,蒲逸凡在一旁也听得颇为有趣。
沧海笠翁道:“小哥儿,现在天已不早,蜗居就在此间不远,等下尽过地主之谊后,老朽还有事情请教!”
蒲逸凡闻言暗道:“此人虽然听说极为正派,但自己知之有限,他说有事请教,多半又是为了此次在这荆襄地面所引起的武林风波,以及身怀宝物的下落之事,万一他心怀叵测,觑觎宝物,那可是对自己大为不利,为了免生意外,还是谢过白头丐仙传功救命之恩,设法离开为当……”
他心中这么一想,脸上自然流露出一片犹豫神色,白头丐仙瞧在眼里,心中不觉有气,大声叱道:“好小子,看你年纪不大,鬼心眼到不少,想想看,有癞叫化在一起,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蒲逸凡被他点破了心事,自觉尴尬已极,正待讲上几句掩饰之言,沧海笠翁却已接口说道:“癞叫化,你别这么老气横秋,光一张嘴巴责难人!常言说得好,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位蒲小哥几次遭劫,死里逃生,现下能以鉴及前车,惕戒后事,正是他应当小心的去处,也是他聪明的地方,你不赞许倒还可说,为啥反而还责难他?”
蒲逸凡本就尴尬已极,闻言更自羞惭难当,慌忙欠身说道:“两位老辈既然这么说,晚辈只好叨扰了!”
沧海笠翁笑道:“蒲小哥不必客气,老朽这就先行引路了!”话完人动,一掠就是两丈远近!
白头丐仙大叫一声:“好哇!你们两人套上了交情,想把我要饭的丢掉,那可不成!”纵身一跃,抢到沧海笠翁肩旁,来了个并肩齐步,联袂而驰,径向前面一道隐隐地山痕奔去!
蒲逸凡眼望着二人如飞的去势,心中忽然一动,忖道:“我虽经丐仙打袕传功,井巧通了生死玄关,但不知功力究竟加深了多少?前奔二人乃是早已成名的前辈人物,修为精深,功力绝高,脚程一经展开,自然奇快无比,我何不借此机会试试!”
他主意一经打定,便不立时起身,直到白头丐仙与沧海笠翁,驰出百丈以外,才自提气轻身,纵跃而起,展开轻功身法,尾随疾奔而去!
蒲逸凡心意如此,前行的白头丐仙与沧海笠翁,似也存着同样心思,有意考较他的脚程,这三人两起,二老一少暗中一较上劲,身法自然倍加快速。
前行的有如云飘电闪,后追的直似疾矢月兑弦,追奔途中,蒲逸凡只觉得精力充沛,身轻似燕,纵腾跨步之间,一跃就是k六丈远近,……。但始终与前行二人差着那么一段距离,无法赶上。
片刻之后,也不知奔出了多少远近,已来到一处依山带水的所在,白头丐仙与沧海笠翁刚停形,蒲逸凡业已接踵赶到。
沧海笠翁回头看了看身形甫停的蒲逸凡,见他虽然经过这一阵疾奔,仍自气不喘,面不红,不由眉头一扬,满面惊异地赞道:“蒲小哥如许年龄,如许功力,老朽真替今尊高兴,十年之后,北岳一派武学,必然光耀天下,领袖宇内……”
几句赞美之言,听得蒲逸凡又是高兴,又是惭愧,当下惶声接道:“老前辈过奖了,晚辈担当不起,异日如有成就,全是齐老前辈所赐!”
沧海笠翁听得怔了一怔,转头看看白头丐仙,只见他满布污垢的脸上,露着得意的诡笑,略一寻思,立时恍悟过来:“我说呢,一个廿不到的小娃儿,那有这等深厚的功力?原来是你这叫化子在他身上使了独门手法。”当下朗声一笑道:“要饭的,真有你一手,就凭这点,也得给你个酒醉饭饱!”
白头丐仙大嘴一咧,故作不耐烦地说道:“那来这许多废话,还不快把我们带至你‘沧海钓庐’好好喝一顿,难道要我呆在这里喝西北风不成?”
就二人这说话的工夫,蒲逸凡已暗中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形势。只见此刻停身处的一丈以外是一条宽约四五十丈的清流,水虽然不深,但却流势疾速,顺着一道蜿蜒迤逦的山势,滚滚湍急而下。
那山势并不怎样高峻,但临水一面,却是悬崖削壁,陡险异常,沿流向下望去,一道宛如门墙的石峰,突出在清流之中,石峰隐蔽的一面,此时正升起缕缕炊烟,一条丈来长短的渔舟,就系在那石峰的突笋之上,敢情此处就是沧海笠翁的居停所在。
蒲逸凡略一打量眼前的形势,心中疑念陡生,想道:“早上那玄装少女所留‘遇水随流,逢林止步’的八字警语,莫非应是指的眼前这所在不成?再一看那悬崖削壁的山顶之上,果然古树参天,林木交错,虽在残腊时节,仍是青多枯少,黑压压的一片林莽,倒真是隐居清修的好所在。”
此景方自入目,蒲逸凡顿然恍悟道:“她说逢林止步,定然是指的眼前这片森林之中,隐有对自己极端不利的匪人;所说遇水随流四字,无疑是叫自己到达此地后,顺流而下去找沧海笠翁……”
沉忖未了之间,忽听沧海笠翁一声清啸,啸声的余音尚在空际飘荡,那石峰后面突然跃出来一个渔装少年,跳上渔舟,少年解开船头绳索之后,也不见他撑篙摇桨,只右手挥舞着一顶雨笠,小舟便自逆流向三人疾驶而来。
舟行正速,不过片刻工夫,业已驰近岸边,沧海笠翁看了渔装少年一眼问道:“吃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渔装少年扫掠了身后的白头丐仙与蒲逸凡一眼,低声答道:“一切尊照师父吩咐……都已准备好了……”几句话答得十分吃力,又似因有两个生人在此,还有下文不便说下去,倏然住口。
沧海笠翁陡然一沉脸色怒道:“平常怎么教你的,当着两位生客的面前,说话也是这般吞吞吐吐……”
话犹未了,忽闻飒然风响,白头丐仙闪身抢上小舟,左手疾伸,一把扣住那渔装少年的右手脉门,右掌却向他的“命门袕”上拍去,口中同时喝道:“这娃儿分明遭人下了毒手,你却不问不理,反而怪他说话吞吞吐吐,老废物,是不是想在我癞叫化面前摆摆你做师父的威风?”
他这突然的举动,因是令蒲逸凡乍然模不着头脑,几句话更是听得沧海笠翁入耳心惊,定神一瞧,果见渔装少年有异,沧海笠翁师徒情切,正待走上去看个究竟,白头丐仙又已大声说道:
“有什么好看的?小娃儿受毒虽深,在癞叫化手里保险死不了!还不叫那姓蒲的小子赶快上船,过河到了你那窝里再说!”
沧海笠翁虽然心急徒儿的安危,但亦知眼前急也无用,闻言立即招呼蒲逸凡道:“蒲小哥请上船,想不到你初来此地,就遇上这等不顺心的事,老朽惭愧死了!”
蒲逸凡跃上船头,喟然说道:“老前辈不要如此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吉凶病痛,谁能预料呢?”
说话之间,沧海笠翁已自挥笠催舟,顺流而下,俄顷工夫,便驶过了那突出的石峰,折进一处形势险峻的山坳。
沧海笠翁系好渔舟,先行上岸,用手一指山坳中一间茅屋说道:“蜗居就在此间,二位请随我来!”
当下自白头丐仙手中接过渔装少年,踏着削壁间突出延伸过来的一排拳头大小的石笋,径向茅屋走去!
蒲逸凡跟着白头丐一步一趋,刚一走进茅屋,还未来得及打量屋中的情形,立时便闻到一阵引人唾涎的酒肉香味。
蒲逸凡几日来,粒米未沾,滴水未进,现在之所以尚能行动自如,一则他是练武之人,主要还是他服了玄装少女所赠“益元固本”灵丹所致,但他究竟是血肉之躯,此刻骤问酒肉之味,不禁引起食欲,顿觉空月复雷鸣,饥火难捺,可是初来乍到,当着两位前辈人物面前,却又不便形诸神色……。
白头丐仙似已瞧透了他的心事,怪眼一翻,高声说道:“小子,既然来了,还装得什么假斯文,你就陪癞叫化来吃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满放菜肴的桌前,顺手自桌边坛中取了一碗酒,便自管自的大喝起来。
这时沧海笠翁已将渔装少年安置一张木榻上,走过来催促说道:“蒲小哥月兑俗点,山居野处,没有好的招待,……”
蒲逸凡看了那木榻上的渔装少年一眼,接道:“老前辈不用客气,不知今徒伤在何处,伤势怎样?眼下还是救人要紧,吃饭等一会……”
他虽然早已饥火高烧,但又觉得撇下渔装少年伤势不管,先自吃喝起来,实在不好意思,故而有此一问,但看白头丐仙正在据案大嚼,便自倏然住口。
白头丐仙一边喝酒,一边接道:“老废物,你那宝贝徒弟一时半时绝不会怎样,你们还不快来把肚子填饱,今夜三更之时,说不定还有一场恶斗哩!”
此话一出,不独是年青识浅的蒲逸凡听得莫明其妙,就是老于世故的沧海笠翁也有些将信将疑,但二人都知道这见多识广的一代宗匠,虽然癖性怪异得有时令人难测,但在眼下这等时候,绝不会危言耸听,故作惊人之话,必是别具见地,有因而发。
沧海笠翁又看了木榻上的爱徒一眼,侧身肃容说道:“蒲小哥,丐仙所说必有高见,小徒受伤之事,暂且搁在一边,眼下我们还是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蒲逸凡谦让两声,迳自坐在白头丐仙下首,毫不犹豫地吃喝起来。席间两老一少,想是因心悬渔装少年的伤势,都是一言不发,匆匆吃完之后,已是掌灯时分。
沧海笠翁从里间取出一只粗逾儿臂的油烛,立即用火种点燃,灼灼的烛光,照得满屋通明。蒲逸凡借机略一打量,只见里外两间,靠壁备陈一张木榻,从外面看起来虽是一间茅屋,但四壁都是用石块砌成,外间除了吃饭用的桌椅之外,再无其他陈设,简简单单,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洁异常。
沧海笠翁持着燃烧的油烛,走到爱徒躺身的木榻面前,向蒲逸凡说道:“蒲小哥,劳神帮忙把油烛拿着,老朽想看看小徒的伤势!”
蒲逸凡如言接过油烛,沧海笠翁立即卷起来衣袖,右手食、中、无名三指,按着渔装少年左腕脉门,左手解开他上身的纽扣,敞开前胸,掌心贴在他的“心坎”袕上,不住推拿……
片刻之后,他缓缓松开双手,蒲逸凡出言问道:“老前辈,令徒伤势不要紧吧?”
沧海笠翁双眉一皱,摇了摇头,戚然说道:
“对医术一道,老朽虽然不是内行,但几十年来,也见过不少疑难重症,内外奇伤;自信把脉断症的经验,尚有几分心得,可是小徒眼下所受伤势,老朽不但未能查出他受伤的部位,就连为何种功夫所伤,也推断不出!”
蒲逸凡听得惊“哦”了一声,白头丐仙走上来说道:“那有这等怪事,让癞叫化来试试!”左手两指插入渔装少年的鼻孔,右手潜运真力,按在他“气海”袕上,俄顷之后,怞出插入他鼻孔的二指,烛光辉映之下,只见二指头上,呈现出一片蓝黑之色!
沧海笠翁一看他指头上的蓝黑韵色,立时神情大变,一脸惊容地急忙问道:“齐兄,小徒所受伤势,是不是……”
突然传来一阵“汪汪……”之声,打断了他未完之言,白头丐仙闻声脸色一变,接道:“笠翁,日间一心跑来此地裹月复充饥,喝酒吃肉,竟连随身的一狗一棍,也忘在那荒郊野地不曾带来,适才那声犬吠,便是我那黄郎带着打狗棍找来了。
但听黄郎适才传声示意,它身后还跟来了一位高人,来人既然于此时跟我那黄郎来到此地,谅来必与眼下之事有关,敢请笠翁去把他们接过来,看看究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还是追魂夺命的无常?”
话到此处,看了受伤的渔装少年一眼,又道:“至于令徒伤势,不到今夜三更,大概还不会有什么变化!”
蒲逸凡-旁高举烛火,见他讲了这一大篇,全是些对渔装少年伤势不关紧要,无补实际的空泛之言,忍不住正声问道:“齐老前辈既说伤势不到今夜三更不会发生变化,想必已查出了受伤的部位所在,请问……”
白头丐仙白了他一眼,接道:“小子不用多问,等会自然明白,眼下是什么时候?你最好不要打岔……”几句话抢白得蒲逸凡面红耳赤,再不好开口。
沧海笠翁虽然心急爱徒伤势,但也不愿因此事引起白头丐仙对蒲逸凡的叱责,更知白头丐仙适才的一番言语,必有深刻的用意,当下略一沉吟,立时截断话头,正容说道:“齐兄,蒲小哥对小徒伤势太过关心,请不必责难于他,老朽这就去接你的随身‘二宝’,以及那凑巧赶来的高人……”话未说完,便自转身出去。
蒲逸凡目送沧海笠翁的背影消失后,转头望着木榻上的渔装少年,只见他口目紧闭,面无血色,神情极为痛苦,不由暗自想道:
“沧海笠翁望重武林,名播遐迩,不知是何等人物,对他门人下此毒手?竟令他那等精深的修为,那等广博的阅历,连被何种工夫所伤?伤在什么部位?也查不出来!白头丐仙虽然探出了伤势的端倪,却借故含混其词,似是另有隐情,不愿直说。”
想到这里,忽的心中一动,蓦然记起适才吃饭之先,白头丐仙曾说“今夜三更,恐有恶斗”之语,必是已有所见,如此,我何不趁眼下沧海笠翁不在之时,问个究竟明白!”主意一定,立时转向白头丐仙,恭声说道:
“齐老前辈,适才您在吃饭之先,曾说今夜三更,恐有一场恶斗,想来必有所见,何不说出来听听,让晚辈事前有个准备!”
白头丐仙似是早知他有此一问,闻言立即用手一指对面的石壁,低声说道:“先别问我,到那边去看看那上面是什么东西,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此话虽然说得蒲逸凡不明究理,但确信他是有见而发,顺手望去,只见对面石壁之上,隐现出几行密密麻麻的字迹,他现下功力已极精纯,目光锐利异常,当下略一凝注,已自看得清清楚楚,但当看清之后,却又不禁眉轩目闪,怒火高烧,冲动地几乎不能自制!
原来对面石壁上,被人用内家指力,写有四行比钮扣略大的小字,写的是:
“在壁之边,在水之琢;
今夜三更,以书易药!”
含意浅显,一看便知,蒲逸凡情知留字之人,又是冲着自己随身“玄机遗谱”而来,敢情他早知自己要来此地,因恐沧海笠翁出手阻拦,故而趁他不在之时,伺机在他门人身上,暗下毒手,藉他门人的生命为要挟,要他帮忙逼自己献出奇书,其人居心太可鄙,也太歹毒!
蒲逸凡怔怔的望着壁上的字迹,暗道:“自己仇深似海,恨重如山,一身血海深仇,全为随身奇书引起,而能否报仇雪恨,也全在这本奇书之上,若就这么受人要挟索去,自己将何以对得起爹爹、师父、师叔的在天之灵,又将何以告慰那下落不明的李兰倩师妹!……
但壁上留字之人志在“玄机遗谱”,必欲得之而后甘心,想来对渔装少年下手,必然歹辣无比,若无他独门解药,自是难以得救,虽然沧海笠翁一派正人快上,不一定会逼自己献出奇书,换取解药,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自己出身名门,岂能见死不救?……
想着想着,不由又想起那玄装少女所留的“遇水随流,逢林止步”的八字惊语!但一想到这里,又深悔自己不听玄装少女劝告,妄逞一时意气,自个儿落荒而走,要是早上同她合骑而去,也不会遇上眼下这种事情……
他越想越不是味道,也越想越不能自己……
忽听白头丐仙低沉地说道:“小子,你不要七想八想,也不用害怕,有癞叫化在这里,任他是谁,总不能教他称心如愿!”
蒲逸凡闻言惊悟,朗声说道:“有老前辈在此,还有什么可伯的,晚辈是觉得壁上留字之人,用心可鄙,手段太毒……”
白头丐仙突然一整面容,沉吟了一下肃声说道:“这些你暂时搁在一边,癞叫化已早有打算,现在我有几件事情问你,这些事与你的前途极为重要,与眼前之事也有关连,希望你具实告诉我!”
蒲逸凡与他虽然相处了只有大半天时间,但已模透了他怪异的癖性,见他忽然一反常态,正容肃声的神情,谅来所问必是关系重大之事,立时庄严肃穆的朗声答道:“老前辈对我恩重如山,惠深似海,所问只要晚辈晓得,定当知无不言!”
白头丐仙脸上闪过一抹欣慰的容色,点头说道:“这样就好,我来问你,你可知我那黄郎为什么现在才来!”
这一问倒真的把蒲逸凡几乎给问住了,但他天生聪颖,颖悟过人,当下略一寻思,顿然恍觉过来,笑道:“老前辈可是觉着有许多不能让外人知道秘密,如果笠翁老前辈在侧,感到不大方便,故叫黄郎延时后到,趁他接渡过河的时间,以便……”
白头丐仙又点了点头,接道:“猜的一点不错。”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自问道:“你既然出生北岳,为何白天与秦一峰动手之时,施展的都不是北岳一派武学?”
蒲逸凡毫不犹豫地答道:“晚辈虽然出生北岳,但十岁既已另师学艺!”
白头丐仙低头想了一下,又道:“看你斗败泰一峰所用的奇奥手法,正是我廿年前一位友好——乾坤神剑南宫彦的‘乾坤八式’,这么说来,我那旧友是你师父了!”
蒲逸凡一听他提起恩师,顿时悲从中来,热泪夺眶而出,泣声说道:“老前辈所提旧友,正是晚辈……先……师……”说到此处,不觉喉头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白头丐仙似未想到眼前这资质人品均住,身怀“玄机遗谱”的少年,就是自己旧友门下,更未料到旧友已作古人,当下也不禁满怀凄然,说不出的难过!但他乃修为精深,阅历丰富之人,在眼下这等时候,旧友这位门下,实不宜过份悲痛,立时劝慰着说道:。
“人死不能复生,哭亦无用,要是你师父是被仇家所害,我拼掉这条老命不要,帮你完成心愿就是!”
这几句话果然生效,蒲逸凡闻言立即止住悲声,以袖拭泪,正待开口说话,白头丐仙又已问道:“你师父是不是因你身上的‘玄机遗谱’遭人杀害的?”
蒲逸凡点头答道:“正是!”
白头丐仙闻言,忽的走到那留字的石壁之前,注目凝神,只见留在石壁上的字迹,人石深有三分,字边宛如刀削一般,且是深浅一致,不由暗暗忖道:
“以乾坤神剑南宫彦那身武功,放眼当今武林,实难找出几人具有加害他的本领,除非是有石壁上用指力留字这等人的功力……”
蒲逸凡是玲珑透顶,一见白头丐仙这种突然的举动,就知他对壁上留字之人,动了疑念,当下走过去低声问道:“老前辈是不是怀疑壁上留字之人,就是杀害师父的仇家?”
白头丐仙道:“我这不过是一种揣测,是否尚难确定,不过是也好,不是也好,这种居心歹毒……”忽的偏头靠壁,侧耳静听,陡然掉转话题,故意提高声调说道:“笠翁是那一位高人……”
话犹未了,门外便响起一声哈哈大笑,笑声还未停歇,一位鹤发银须的老者,已自飘然进屋。白头丐仙与蒲逸凡神光一掠来人,脸色陡然一变,同时暗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来人似也看出了白头丐仙,蒲逸凡二人的异样神情,心中不觉微微一震,但一瞬之间,已自恢复了平静,手拂银髯笑道:“要不是在那荒郊野地见着黄郎,倒真不知丐仙侠踪到了荆襄地面,齐兄,你我十年不见,今夜居然能在笠翁这‘沧海钓庐’巧遇,看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话完又是哈哈一声大笑,但笑声却不大自然,笑容也略带一点勉强,只是在烛光摇曳之下,贸然看不出来罢了。
蒲逸凡闻言偷偷地瞧了白头丐仙一眼,见他脸上毫无异样神情,不由疑念陡生,暗道:“此一头鹤发,银髯飘胸,装束相貌,分明就是日间所遇,并挨了他一掌的七绝庄的陈灵归,怎地此刻听他说话的口气,却又似白头丐仙的多年旧识,这岂不是怪事?……”
他乃心思灵巧之人,心中疑念一生,立时掠起另一个于他不利的念头,暗中自告自地说道:“蒲逸凡哪,蒲逸凡,你怎地这般糊涂,眼下这些人分明是故设圈套,诓夺‘玄机遗谱’,你却浑然不觉,硬把他们当作正人长者,若不早点设法离开此地,等下只怕随身奇书保不住,连这一条小命也得赔上!”
意念及此,不由大生惊骇!慢慢走近木榻,将油烛放在榻上,然后提气运功,纵身一个急跃,直向门外纵去!
但他身子刚刚纵起,还未扑到门边,那鹤发银须老者,陡然右袖一挥,拂出一股潜力,把他前冲之势逼得停住,嘴角微微一撇,诧然说道:“这位小哥儿可是北岳门下?令尊与老朽乃多年至交,怎地老朽一来,小哥儿就要走,这岂不是教老朽……”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倏而住口不言。
这不过刹那间的事,就在鹤发老者二度说话之时,沧海笠翁已领着黄郎走了进来,一看眼下这种局面,心头不觉一阵愕然。目视白头丐仙说道:“齐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他因天黑夜暗,要领着黄郎,行过险峻的削壁,故而迟到了几步。
这时黄郎已走到白头丐仙的身边,他顺手接过黄郎口中衔着的黑竹根,在地上轻轻敲了两下,神光凝注鹤发老者,把自己与蒲逸凡日间在荒郊野地,与陈、秦等人的经过讲完以后,咧嘴哈哈一笑,高声说道:“小娃儿想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陈大兄又没先自道出名号,可是像貌装束与说话的声调,都同陈灵归极为相似,烛光摇曳之下,乍然分辨不出,致令小娃儿心中犯疑……”
沧海笠翁听得“哦!”了一声,面向蒲逸凡,用手指着鹤发老者,接道:“蒲小哥,来,我替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闻名宇内,神州二贤之首,外号人称‘妙手诸葛’的陈大贤,同令尊与老朽都是多年旧交,快些过来参见!”
他虽然道出了来人的名号来历,并且说明了来人与彼此间的关系和渊源,但蒲逸凡仍是有点将信将疑,闻言犹自暗中定神瞧了妙手诸葛一眼,发觉果有与陈灵归不同之处,才自消却疑虑,歉然走了前去,躬身说道:“晚辈蒲逸凡,参见陈老伯,适才不情之处,尚望老伯看在家父面上,恕过小侄!”
原来妙手诸葛像貌装束虽与陈灵归极为相似,但脸上肤色却迥然不同,陈灵归满面童颜,他则一脸清黄,但在摇曳昏红的油烛光亮照映之下,确实不易辨别清楚!
妙手诸葛冷冷瞥了蒲逸凡一眼,说道:“老朽来得太凑巧,难怪蒲小哥心中犯疑,现在事已讲明,蒲小哥不用客气!”
话到此处,词锋一转,目注白头丐仙,似笑非笑地说道:“造才听笠翁谈起,说齐兄业已探明他徒儿的伤势,不知伤在何处?究为何种功夫所伤?以齐兄见闻之广,阅历之深,想必已思得治疗之法,何不讲出来大家听听,看看需要何种药物才能治疗?……”话未说完,人已向木榻走去!
沧海笠翁心急爱徒伤势,闻言立即接道:“陈大兄说的不错,齐兄如有所得,不妨直言讲出来,老朽对小徒伤势,实在放心不下!”说话之间,已随妙手诸葛走到了木榻面前。
白头丐仙虽然探出了渔装少年的伤势,但心中却被另一个疑念所困扰,为了证实心中的疑念,暂时又不便说出来,闻言只好故作沉思之状,也跟着走到木榻旁边,伸出右手两个蓝黑的指头,无可奈何地说道:
“笠翁,对于令徒伤势,要饭的只知是被人用内家掌力渗以毒物所伤,但伤在什么部位?需要何种药物治疗?癞叫化也是跟你一样,不过笠翁不用担心,有妙手诸葛在此,令徒伤势再重,谅也不致发生差错……”
他微微一顿之后,将两个蓝黑的指头伸到圣手诸葛面前,问道:“陈大兄,你看这是何种毒药?”
妙手诸葛俯面看了一眼,脸色倏然一变,沉声问道:“齐兄这指上之毒,可是用运气逼毒的手法,自笠翁爱徒鼻中得来?”
白头丐仙道:“不错!”
妙手诸葛又仔细的看了一下,脸上现出一片忧惶之色,沉重的说道:
“齐兄,不是兄弟埋怨你,这运气逼毒的手法,虽然可以测出伤源,但小娃儿功力有限,不能自行运功,护住体内经脉;在你运气逼毒,他气血倒行之时,毒力便会回攻六腑,渗入内脏,提早发作时间,加速伤势恶化,如此一来,……”忽然想起此等语气,过于率直,倏而咽住欲说之言。
白头丐仙听得眉头一皱,忖道:“照你这么说来,小娃儿一条命,岂不是送在我癞叫化手上?哼!我看只怕未必见得!”
他乃修为精深之人,心中虽然觉得蛮不是意思,但表面仍是不露神色,当下似有意地看了妙手诸葛一眼,道:“癞叫化对医术一道,本是外行,一时计不虑此,铸成大错!但是有你妙手诸葛在此,只要你不存心教我癞化子好看,谅来还不致无法补救吧!”
妙手诸葛闻言微笑说道:“齐兄说那里话来,你我多年旧识,交非泛泛,再说笠翁也不是外人,他的门下,就等于我们的子弟一样,兄弟既然赶巧碰上了这等事情,当然得竭尽绵薄,略效微劳。……”
他微微一顿之后,继续又道:“只是以齐兄指头上毒物的颜色看来,只怕小娃儿受毒已深,能否治得,眼下尚不敢断定,还得检查之后,才能……。”
沧海笠翁师徒情切,一旁听得妙手诸葛“受毒已深”之言,不由心中大急,接道:“既是这等说法,那就请陈大兄赶快动手,替小徒检查伤势吧!”
妙手诸葛神光扫掠众人一眼,再也不说什么,立即卷起衣袖,正待伸手检查伤势,忽然心中一动暗道:
“白头丐仙虽然不以医术名世,但他乃武功精博,阅历丰富之人,一生之中,在江湖上不知见过多少疑难怪症,自己若然稍有不当,势必引起他的怀疑……莫不是他早已对自己存了什么疑念,故意隐住不说,要借此来探探自己的动静不成?”
想到此处,眼角不由斜瞥了白头丐仙一瞬,果见他对自己准备检查伤势的举动,根本漠不注意,炯炯目光,却凝注在他那染有毒色的两个指头上,怔怔出神!
妙手诸葛目睹斯情,已知自己所料不差,不由暗声骂道:“好个狡猾的癞化子,你虽有逼毒探伤之力,只怕你无辨别毒性之能,陈某人今夜要教你能瞧出端倪,我这‘妙手诸葛’四字,便从今以后倒写!”
心念一转,立时放下衣袖,望着沧海笠翁说道:“笠翁,令徒是被内家掌力渗以毒物所伤,齐兄刚才业已说过,当然错不了,既然如此,兄弟以为伤势好查,毒性难辨,眼下之策,还是先行认清毒性再说!”
沧海笠翁见他突然停止检查伤势,以为他有什么困难,但听他把话说完后,觉得所见极是,实乃经验之谈,立即答道:“老朽对小徒伤势,除了心急之外,实在毫无定见,一切全凭陈、齐二兄作主;不管是先行查伤,还是先行验毒,只要能把小徒伤势医好,老朽就感激不尽了!”
沧海笠翁这几句话,说的真情流露,蒲逸凡站在一旁,听得鼻头发酸,心中好生难过,暗想:“要不是自己带着‘玄机遗谱’到此,眼下绝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看来妙手诸葛若仍无法医好渔装少年的伤势,说不得只好等到三更之时,自己合书去换药来医治伤势了!”
忽听白头丐仙说道:“陈大兄弟说的不错,眼下若不先把毒性认清,纵然查出伤势根源,也是不能对症下药!”
说着又把两个带毒的指头,伸到妙手诸葛面前,道:“癞叫化看了半天,确实辨别不出,陈大兄医术一道,举世闻名,生平之中,自然医过不少奇难疑症,见过许多绝毒药物,陈大兄请再仔细看看!”
此番倒是说的由衷之言,是以神情庄重,言词恳切。
妙手诸葛目光锐利,阅人甚多,一见他脸上流露的神情,就知他实在分不出是何种毒物,心想:“只要你认不清毒性,眼下之事就好办。”
当下微微一笑,道:“兄弟虽然浅通歧黄之学,也医过一些疑难杂症,但对各种毒物毒伤,所知极为有限,不过事关笠翁爱徒生死,眼下所有的人,谁有一份力量,谁就该自动拿出来,兄弟虽然不一定有此能力,但也得本诸良心,尽尽人事!”
当下从木榻上拿起油烛,移到白头丐仙伸出的指头跟前,目注神疑,临光细瞧。
这几句话,听得蒲逸凡有如蒙上了一层迷雾,分不清,也猜不透,禁不住暗暗想道:“听他言下之意,似是暗说眼下几人之中,分明有人身怀疗伤之能,却故意不肯出手,但这人又是谁呢?沧海笠翁吧?谊属师徒,情如父子,当然不会;自己对医术一道,完全外行,自无疗伤之能;眼下最值得怀疑的,只有白头丐仙一人,但以他对自己的诸般事来看,却又不似心怀机诈,见死不救之人,那么此人究竟是谁呢?……”
心中疑念一生,万般揣想俱来,脑际忽的掠起一道灵光,如有所悟的忖道:“能当‘妙手诸葛’四字,顾名思义,此人定然满月复经论,胸罗万有,机智谋略,城府极深;而对医术一道,更当是博通岐黄,深谙医理,着手百症消除,功能起死回生,不然这‘妙手诸葛’四字,又从何来?”
想到此处,不由暗自说道:“眼下只你妙手诸葛在此,别人谁也无此能力,你这么无的放矢,故意惹人生疑,我倒非问问你不可!”
他乃毫无城府之人,心中既有所想,口头便要问个明白,当下嘴角微微一撇,正要开口说话,忽见白头丐仙两道隐含深意的神光,电射而来,不觉心头一凛,立时低下头来。
沧海笠翁虽也听出妙手诸葛话中有话,但因心悬爱徒伤势,当下也无暇推想。
屋外冷风呼啸,流声急湍,室内油烛高烧,昏红的光亮,照在几人脸上,各自露出不同的神情……。
沧海笠翁忧形于色,满脸愁苦,显得很是焦急;妙手诸葛手持油烛,瞧着白头丐仙那两个蓝黑色的指头,长眉紧锁,怔怔地出神,似在思索什么难题;白头丐仙那满布污垢的脏脸上,虽然难以看出任何表情,但从他那充满乞待的神光中,也可看出他心情异常沉重;蒲逸凡则是神情流动,仿佛有满肚子心事,无法倾诉似的,但那一双神目中,却又隐蕴着迷惑的光彩;只有那黄郎显得无忧无虑,此刻已靠在壁边沉沉睡去!
几人虽然神情不一,心思也不相同,但有一点却是一样,那就是大都默然不语!
一阵冷风从门口吹进,摇晃着高烧的烛火,烛影摇红,光亮倏暗,了无声息之中,室内显得有点沉闷,冷清,陰森,也略略透出一点紧张!
这样大约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妙手诸葛忽然朗开双眉,高声说道:“齐兄,为了验证眼下的疑难,齐兄可肯帮忙兄弟?”
白头丐仙道:“陈大兄,现在是什么时候?怎的还讲客气!只要癞叫化能派用场,陈大兄只管吩咐,不论水里火里,要饭的决定照做就是!”
妙手诸葛忽然哈哈一声大笑,道:“好!就凭齐兄这几句话,兄弟今夜拼着身受毒伤,也得把小娃所受何毒查出来不可!”
几句说得大家虽然感到惊异,但却都不明究理,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待会兄弟动手之时,各位请把呼吸闭住,齐兄也把右手的经脉,自行运气堵死,并忍受点皮肉之苦,兄弟要……”
白头丐仙闻言看了看他手中的燃烛,又瞧了瞧自己带毒的二指,灵机一动,接道:“陈大兄可是毒性难辨,要用烛火燃烧我带毒的二指,吸人燃烧过的毒气,以己身所受感应,来识别究竟是何种毒物?”
妙手诸葛笑道:“齐兄猜的不错!眼下除此一策,兄弟已脑尽肠枯,再无别法可想,只是齐兄无缘无故地遭受灼烫之痛,兄弟有些……”
白头丐仙朗声笑道:“陈大兄别门缝里瞧人,把我姓齐的看扁了,你妙手诸葛能冒险以身试毒,癞叫化慢说区区皮肉之苦,就是断去二指,又能算得什么?现在就请动手吧!”
二人这番豪气干云的话语,听得蒲逸凡敬意油生,暗中不住地点头,想起适才对妙手诸葛的诸般怀疑,不禁心生愧疚,惶然无已!
沧海笠翁虽然心急爱徒的伤势,但却不愿陈、齐二人为了此事,一个忍受灼伤疼痛,一个以身试毒,当下肃容正声说道:“陈、齐二兄这番盛情,老朽感激不尽,但为了小徒一己的伤势,连带二只身受无妄痛苦,老朽实于心不安,小徒伤势能医则医,万一不能,也只好听天由命……?”
陈、齐二人神色一变,同时应声说道:“笠翁这是那里话,你我相交多年,谊非泛泛,为朋友尚且两肋插刀,何况令徒……”
蒲逸凡一旁插言接道:“笠翁老前辈请不必阻止,陈、齐二位前辈一代宗师,侠骨仁怀,济危救难,乃份所应为之事……”忽然觉得在眼下这等场合,自己一个后生晚辈,实不该从中插嘴,倏然住口不言。
沧海笠翁见大家都是这等说法,知道阻止不了,不由满怀激情地说道:“陈、齐二兄对小徒这番思德,老朽不敢言报,少时小徒醒来之后,叫他弄几样可口小菜,替二位多酌两杯酒,磕几个头吧!”
妙手诸葛望白头丐仙笑了一笑,道:“齐兄,你一生走遍天下,吃尽四方,什么烧鸡熏鸭,蒸鱼炖肉之类,想已吃得有些腻嘴,兄弟现在为你做一味‘生烤龙抓’,待会给你下酒如何?”说笑之间,已将手持油烛,递到了白头丐仙面前。
白头丐仙一向以滑稽梯突名世,此刻却也听得有点还嘴不得,一面把两个带毒指头凑近烛焰,一面神情庄肃地说道:“陈大兄别说笑,癞叫化所受不过一点皮肉之苦,自信尚能忍耐,你却要将毒气吸人体内,这可大意不得,不要弄得病人还没断气,医病的先生倒进了棺材,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哩!”
两个蓝黑的指头,一只高烧的烛火,二者一触之下,只见白头丐仙眉头一皱,立时现出一片痛苦之色,但一瞬之间,又恢复了平静。
但闻一阵“嗤嗤”之声,连续不绝地响起,白头丐仙的二指之上,已燃起了一道蓝色的光焰,火红的烛光辉映之下,有如鬼火一般,给这沉闷冷清的石室之中,频添了几分陰森恐怖气氛!
蒲逸凡紧锁双眉,望着白头丐仙指上的蓝色光焰,暗道:“这种见火即着的毒物,定然性烈无比,那渔装少年受毒已有这么长的时间,想来必已深入内腑,散达全身经脉,在他不能自动运功护袕的情势之下,此刻只怕已离死……”
他暗想未了之间,忽听妙手诸葛高声说道:“现在毒焰已尽,毒烟将起,各位快把呼吸闭住!”
话声刚落,那蓝色光焰果然熄灭,一蓬黑烟,立时从白头丐仙被烧得皮焦肉枯的二指上,徐徐升起,但升起不到五寸高下,便被妙手诸葛以精纯内功听进鼻中,直到黑烟完全吸尽之后,才自盘膝坐在地下……。
沧海笠翁凝神望着白头丐仙烧得焦黑的二指,歉声说道:“齐兄,想不到你我多年不见,今天一见面就遇上这种事情,更想不到为了小徒的伤势,害得你受这种活罪,唉!”
他长叹一声,又道:“不知是谁跟老朽过不去,竟对小徒下这等毒手?”
蒲逸凡耳听沧海笠翁的话语,眼瞧白头丐仙被烧的指头,暗想眼前祸事,全为自己一人所引起,不由心痛如割难受已极!但又不便说出来。
白头丐仙知他乃至情至性之人,怕他一时情激,冲动的语月兑口而出,暗中以图示意地看了他一眼,转向沧海笠翁说道:“笠翁,要饭的这点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不用放在心上;至于何人对令徒下此毒手?当今武林之中,专门用毒的人,屈指可数,待会陈大兄试出毒物之后,自可水落石出?……”
忽听妙手诸葛低哼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好厉害的千……”他似是在强忍毒力,中气不继,忽而中断!
三人齐目望去,只见他长眉深锁,面色苍白,豆粒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一脸萎糜之色,神情极为痛苦!
此情入目,沧海笠翁不由心头大骇,忖道:
“以妙手诸葛数十年的精纯修为,又是事先早有防备,毒力竟然能于片刻之间,将他折磨成这种样子,其毒之烈,可想而知!徒儿受毒这么久,人毒已深,此刻纵能试出毒性,并有对症解药,看来只怕也难医好徒儿的伤势!”
想到此处,不禁老怀泛悲,黯然神伤,鼻头一酸,当场流下几滴老泪!
蒲逸凡在一旁也是看得心酸不已,满怀激情之泪,几乎夺眶而出!
忽见妙手诸葛缓缓站起身子,拂袖拭干了脸上的汗水,摇了摇头,目注沧海笠翁,吃力地说道:“笠翁,兄弟这‘妙手诸葛’四字,看来今宵只怕要扔在你这‘沧海钓庐’中了!”
言来语音沉重,意味沧凉,听得在场之人,心头掠起一片惨然情绪!
沧海笠翁情关师徒,闻言有如焦雷击顶,刀剑穿心,胸中一阵悲痛涌起,当场几乎晕厥过去,勉强定了一下神,正待开口问话,蒲逸凡早一旁抢声问道:“陈老伯,是什么毒物这般厉害,难道就无法可救了么?”
妙手诸葛不理他的问话,喘了一口气,面向沧海笠翁,肃容说道:“笠翁,兄弟虽已试出毒性,但却想不出何种药物,能解此毒?……”
白头丐仙插言接道:“解毒药物,要饭的倒有几样,陈大兄且说出来听听,究竟是何种毒物?看看癞叫化随身所有,是否能派上用场?”
妙手诸葛叹了一口气,道:“齐兄常走深山大泽,难免遇上各种毒物,自然配有解毒灵药,此点兄弟早已想到;但眼下试出毒物,却非虫蛇之毒,乃是‘子午毒瘴’之气……”
说到这里,轻轻咳出两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此种毒瘴,出自苗区人迹罕至的深山绝壑之中,每日正午升起,子时收降,故名子午毒瘴,被人用一种特制的器皿吸取之后,连同那吸取瘴毒的器具,放置在一处奇陰绝寒的地方,待其自然凝固之后,然后再用文火烘烤七七四十九天,将水份去尽后,再把吸取瘴毒的器具劈开,用刀刮下沾在器具内壁上的粉沫,妥予收藏,带在身边。
施用之时,先将粉沫搓在掌心,然后以本身的“六阳真火”将其熔化,随同实力发出,当者立即俯着毛孔而入。此物奇毒无比,毒性尤烈,一经涌入体内,立时循着经脉血道,布散周身,一个对时之内,若无对症解药……。不过此物虽毒,施用之人,若无登峰造极的精纯内功,不能发出本身的‘六阳真火’熔化使用……
忽然神光一闪,扫掠了众人一眼,凝注沧海笠道:
“笠翁,下毒之人既然具有这等功力,谅来不是无名之辈,纵然有什么仇怨过节,尽可当面找你结算,如何要对一个后生小辈下手,兄弟真不明白?笠翁,想想看,这里面是不是另有别的隐情?”
沧海笠翁原也是修为精深之人,但见他把毒物讲的这等厉害,又是无药可救,一心急着爱徒的伤势,也自搞得心乱如麻,六神无主,此刻听他问起是否另有隐情,那有心情细想,闻言立即答道:
“老朽一向河里来,海里去,数十年岁月,都在水上讨生活,与世无争,与人无忤,自觉没有做什么亏心之事,也没得罪过道上朋友,若说小徒受伤之事,其中另有别情,老朽倒是真想不出来!”
妙手诸葛经广见多,心思细密,一听他闻言即答的口气,就知他此刻情急爱徒的伤势,忧心如焚,根本无暇细想自己问话的用意,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小瓶,一边递给沧海笠翁,一边说道:
“这瓶中所装液露,乃兄弟自制的解毒妙品,此物虽然治不好令徒所受的千年瘴毒,但服下之后,至少可以延缓毒伤恶化的时间,笠翁,你拿去替今徒服下,三更之前,保险不会发生意外!至于其中是否另有别情,等令徒用药之后,我们大家再来商量!”
白头丐仙暗中瞥了他一眼,说道:“来人既对一个晚辈下这种毒手,绝不会普通的寻仇找岔,一定另有图谋,我们确要商量商量不可!不要小娃儿把条命送了,连为什么死的都不晓得,那才冤枉哩!”
妙手诸葛道:
“齐兄说的不错,我们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现下初更未尽,只要在三更之前,能够查出下手之人的图谋,小娃儿即可得救!我就不信合我们三人的脑力智慧,在这‘沧海钓庐’中,查不出点蛛丝马迹来!”话完双眼一闭,凝神运思起来。
他口中所说三人,当然指的是白头丐仙,沧海笠翁,以及他本人,并未把蒲逸凡包括在内,要知蒲逸凡年岁虽轻,可是天生傲骨,那能听得下这等遭人轻视之言,闻言暗自冷笑一声:“好个妙手诸葛,居然这般看不起蒲某,三更时姓蒲的要不肯拿出奇书,我看你妙手诸葛到底有什么妙法?”
心中虽是这等想法,但他几度得白头丐仙的暗示,却又不好发作出来,当下星目一转,朗声说道:“三位老前辈武功盖世,学智超人,三更之前……”
忽听白头丐仙叱言截道:“小娃儿胡说什么,眼下一刻千金,不要多嘴打岔,扰乱陈大兄的神思!”
此话一语双关,一面固是喝责蒲逸凡不往下说,暗中却也隐有责备妙手诸葛之意。
二人这一拉一唱,妙手诸葛那能听不出来,但他心中早有打算,闻言也不接话,只睁开闭着的双目,望着蒲逸凡微微一笑。
沧海笠翁将一瓶解毒液露,完全给爱徒服下之后,仍自忧心不减,凝目爱徒惨白得怕人的脸色,气若游丝的呼吸,心知受毒已深,解救恐已无望!虽然妙手诸葛保证三更之前不会发生意外,但默算时刻,现下已初夏将过,余下两更工夫,还不是转眼即过!到时若无对症解药,仍然难免尘寰撒手,师徒永诀!……意念及此,一种师徒轮情,生离死别的悲痛,顿如浪卷涛翻,涌上心头,想到神伤之处,又是老泪潸然,簌簌而下!……
门外突的吹来一阵冷风,掠面而过,砭骨刺肌的寒气,使他悲痛的神智,忽然一清;回味陈、齐二仁所说的“另有别情”之言,心中疑念陡生,蓦然想一件事来,当下拂袖拭泪,瞥了蒲逸凡一眼,目注陈、齐二说道:
“陈、齐二人兄说可能另有别情,老朽现在回味起来,也觉着有点犯疑,但除了今天午晌发生的一件事情以外……”
妙手诸葛、白头丐仙同声接道:“不知发生何事?笠翁快说出来听听,让我们参详参详,看看是否与眼下之事有关?”
沧海笠翁又看了蒲逸凡一眼,皱眉说道:“今天午晌,老朽庐边垂钓,清流对岸,突来一位身骑自马的玄装少女……”
妙手诸葛闻言脸色微变,接道:“那玄装少女长的怎样?”
沧海笠翁略微沉吟了一下,答道:“玄装少女长的怎样?因相隔太远,看不清楚,但她那一身罕见罕闻的内家气功,却是老朽平生所仅见!”
白头丐仙暗瞥了那石壁上的字迹一眼,诧然问道:“这么说来,她已到了你这钓庐,同你动过手了,要不然,你们隔着偌大一条清流,怎能知道她功力的深浅?”
沧海笠翁道:“这也不是,实因她一到对岸,就以千里传音的内家气功向老朽发话……
诸位都是精修内功的行家,当然可想而知,蜗居离对岸少说点也有百丈以外的距离,加以水势急湍,击石拍岸,阵阵山风,呼呼作响,十丈以外说话,若不提高嗓音,便自难以听清。她却隔着这远的距离,也不见她大声呼唤,似是轻言细语地讲来,老朽即能字字入耳,听得清清楚楚,唉……”
忽然长叹一声,又道:“这份传音入密的功力,实在高得惊人,老朽这点微末艺业,怎敢与她动手?”
要知白头丐仙、妙手诸葛二人,同是内功精深的一代名家,暗忖自己数十年的修炼,也无能达到这等地步,此话要不是出于沧海笠翁之口,简直就不信真有这回事情。当下两人真听得满脸奇容,暗自惊诧不已!只有蒲逸凡心中雪亮,恍如未闻一般,脸上并自浮出一片微微的笑意。
妙手诸葛定了定神,皱眉问道:“笠翁,那玄装少女讲了些什么?”
沧海笠翁道:“她当时只说北岳门下有人,即将要来此间,请我予以照拂,就只说了三言两语,便自挥鞭催骑,绝尘而去,连老朽想问问她的姓名来历,也没来得及!
但也就只她这三言两语,老朽立时想起数日前在这荆襄地面,所发生的一场夺书风波,那场风波,老朽也曾参与其事,当下便意识到可能是蒲小哥迷了路途,或是被人追踪到此,进一面吩咐小徒准备酒食,一面垂钓相待。
但等了半天,却是不见人来,老朽心中未免有些犯疑,遂遵照玄装少女临去所示的方向寻去,果然在离此不远的一处荒郊野地,不但将蒲小哥寻着,同时并遇上了齐兄,当下便坚邀二位来我这蜗居小聚,想不到老朽这去来之间,小徒便遭了人的毒手!”
沧海笠翁话刚讲完,妙手诸葛又接口问道:“数日前这荆襄地面,发生了什么夺书风波?笠翁既已参与其事,想必知之甚详,何不讲出来听听!”
沧海笠翁闻言怔了一怔,暗道:“你这不是有知故问么?夺书之事,陈老二也有一份,这等轰动武林的大事难道也会不告诉你,这倒是怪事?”
心中虽是这样在想,口中却不能不答,略一沉吟,诧声说道:“夺书之事令弟也曾参与,怎么,令弟不曾向陈大兄说过?”
妙手诸葛微哦一声,正容说道:“兄弟离家已有数月,一直未与合弟会面……”
沧海笠翁接道:“这就难怪了!”当下便将蒲逸凡身怀“玄机遗谱”,南来荆襄,所引起的种种事情说完以后,继续说道:“难道小徒之事,与蒲小哥身怀奇书有关么?”
妙手诸葛微皱双眉,沉思了俄顷,正声说道:“据兄弟推想,令徒受伤之事,不但与蒲小哥有关,而且只要蒲小哥舍得‘玄机遗谱’,令徒即可得救!”
此事齐、蒲二人早已成竹在胸,闻言自不感到意外,沧海却是听得乍然一愕,问道:“陈大兄最好不要转弯磨角,究竟有何关连,但请明讲!”他此刻神思错乱,不明白妙手诸葛所说的道理,故而有此一问。
妙手诸葛脸上掠过一片自得的神情,拂髯笑道:
“理由很简单,下毒之人,定然事先知得知蒲小哥要来此地,故越笠翁出去之时,在令徒身上暗下毒手,据此要挟,逼蒲小哥献出奇书!如果兄弟猜的不错,来人当在你这钓庐之中,还留下了他的意示!”
真是一语提醒梦中人,沧海笠翁顿然恍悟,双眉一紧,神光电扫,忽的纵身一跃,停身在那留有字迹的石壁之前,匆匆瞥了一下,轻身说道:“陈大兄所料,果然不差,来人壁间留示,正是要在今夜三更,以书换药!”
白头丐仙神光匆匆地瞥了蒲逸凡一眼,故作惊愕的“噫”了一声,道:“有这等怪事?小娃儿,这事关系重大,我们也得去瞧瞧,看那石壁上地究竟留的是什么?”边说边拉着蒲逸凡,向那留字的石壁走去。
蒲逸凡见他这么连做带唱的像演戏一样,心中暗自好笑,但知他此举必有用意,当下便也装得一本正经,朝留在石壁上的字迹,注目而视。
白头丐仙装得神情凝重的看了一会,忽然哈哈一阵大笑,转身向着妙手诸葛,响起他那天赋的破锣嗓子大声叫道:
“陈老大,真有你一手!要饭的比你先到一会,并未发觉壁上的蹊跷,你却闭眼一想,即能断的分毫不差,就是孔明重生,也不过如此,‘诸葛’二字,当之无愧!不过……”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笠翁爱徒的伤势,虽然是你设法查出,但却没有施以回春妙手,要饭的认为这妙手二字,似嫌牵强,这样好了,‘诸葛’升上,‘妙手’放下,叫你诸葛妙手,你看如何?”
话完,又是一声哈哈大笑!
沧海笠翁眼见爱徒有救,心情开朗不少,闻言也自莞尔一笑。
妙手诸葛却是慢条斯理,似笑非笑地说道:
“齐兄真会说笑,你前面为我贴金,背后替我洒粪,但不管妙手诸葛也好,诸葛妙手也好,只是你说了这么大一套,壁上究竟写的是什么?兄弟还不知道呢!再说,就算兄弟推断的不错,蒲小哥肯不肯舍书救人,还不一定哩!”
炯炯神光,有如冷芒电射,紧盯着蒲逸凡一瞬不瞬!
蒲逸凡听得心头一激,暗哼半声,当下剑眉轩动,星目闪光,面向妙手诸葛,朗声说道:
“晚辈虽然年轻艺浅,系属未学后进,但对道义恩怨,敢说尚能明辨!眼下之事既为晚辈引起,便不啻罪魁祸首,舍己救人,义不容辞,陈伯父但请放心,勿用杞忧……”
侧脸看了那石壁留字一眼,冷声道:
“但看壁上留字,人石深达三分,功力火候不弱,谅非无名之辈,但这等不敢明面素书,暗使诡谋的下流行径,却是宵小不如,其心可鄙,其行可诛,……”忽然觉得话太离谱,顿然住口不言。
言来义正词严,英风凛然,听得白头丐仙与沧海笠翁,耸然动容,同声赞好,但妙手诸葛却是心神暗震,脸上发热!
白头丐仙突然大嘴一咧,沉声说道:
“小娃儿,为了你一本什么劳什子的奇书,害得人九死一生,几乎把命送掉,现下三更将近,还不拿出来交给笠翁,你还等什么?”
蒲逸凡半声不哼,如言将身穿棉袍月兑下,反铺地上,食指暗运真力,在棉袍夹缝一划,但闻“嘶”的一声,抱里立即裂开,从那棉絮夹层之中,取出一本厚约分许,黄缎面的小册子,递给沧海笠翁,歉声说道:
“为了晚辈身怀此物,令高足突遭无妄,想起来晚辈愧疚煞死!老前辈请拿去换取解药吧!……”
忽然想起此书,关系自己一身血海深仇,骤迩失去,顿感悲愤填膺,双手发抖,全身打颤,心中一痛,热泪夺眶而出,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