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寺里那个老头,真的在礼佛通诚,对着金身菩萨,口中喃喃着。
实际上,却在传声叮嘱那个黑面少年。
那黑面少年,竟是傅震宇易容化装的。
他拉着黄腊面少年,朗声道:“来,咱弟兄先结拜,等尉迟玉和龙兄会面后,再正式依照古礼结义如何?”
说也好笑,全是一个楞小伙子的口气。
既云结拜,又在菩萨面前,又要等“正式”,岂非笑话这也是楞小子的”
楞劲儿”吧?
黄腊面少年,当然是连城璧易容化装的。
他虽然和化装老头子“四海游龙”符振扬与傅震宇走在一起,却是怀着一肚子的鬼胎。
在表面上,他是“四绝诸葛”汪浩然的门下,对“四海游龙”符振扬执侄辈礼,和傅震宇当然是同辈,何况,他与尉迟玉曾经与傅震宇,以及丑鬼龙武有过一番亲近呢。
他在方家堡被擒,原本是“阶下囚”的身份,可是,符振扬马上就当“误会”,把他这位“连贤侄”放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格于环境,为了表演逼真,也口口声声尊称“符师伯”
了。
他何尚不想伺隙求逃。
但是,当时方家堡正当与“绝绝教”交手,干戈连结,烽火漫天,在那种情况下,他明白,如果在那个时候怞身,不论他找什么藉口,都会自露马脚,不如静以观变,才是最安全,最聪明的做法。
他原来还寄望于乃师所属席卷方家堡,做着大功告成的幻梦。
等到事实粉碎了他的幻想,已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也正是方不同把符、傅、吴三人迎回方家堡,大雨倾盆中,他眼看江北群雄近千人,加上方家堡的上下,倾堡出迎符振扬等于大雨中,那种“荣耀”
使他又羞又妒。
接着,符振扬和群雄周旋应对,又与方不同,吴不名等密议一番后,便表示要找寻符学谦而辞出,留下了“寒山孤客”
吴不名,把他与傅震宇带走。
他当然只有“附骥”如例。
私心却时时分分盼望乃师及所属及时出面把他救走。
而且,他认为符振扬、傅震宇和他同行,正是“落单”的好机自己就是最好的“目标”。
只要碰到了“自己人”一打暗号,立即可以通风报信给乃师,也是突袭,符振扬与傅震宇的最佳时机
他想是想得好,尽管他想得好,认定乃师一定会采取行动可是,出他意外的,是一路行来,直到洛阳,竟没有发现有“自己人”露面。
他在符振扬的指示下,不得不改换容貌、装束,一同来到“东大寺”。
他随时,随地,不忘记注意周遭有无“自己人”出现,不论他如何掩饰得好,也瞒不过符振扬与傅震宇。
符、傅二人当然心中有数,除了暗叹他大好青年,迷途陷溺外,实际上,符、傅二人也正在要藉他而引出“大鱼”来
现在,傅震宇要同他在神前结拜了。
本来,他对傅震宇确实有几分敬佩之意,但是,格于师命,方在立场不同,除了奉命外,他自己实在不敢真正和傅震宇及龙武等“对手”结义的。
特别是在菩萨面前,那年头,神权大于天子,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神目如电,谁也不敢轻于违誓背盟。
可是,他也没的“拒绝”的理由。
他迅忖道:“反正不是‘正式’结拜,用不着滴血起誓通权达变,也无所谓”
傅震宇已经先在拜垫上诡下,礼过佛后,双掌合什,念念有词:
“咱们傅某某,生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兹与连城璧兄义结金兰,桃园学步,菩萨鉴察,此后,誓同甘苦,患难相扶,如有背义,必招天诛,甘受神戳”
在一旁的连城璧听得心惊肉跳,一面也作势要在神前和傅震宇并肩脆下,一面右脚在地面不住划点着。
为何?他在用脚指头在连“写”着“不!不!不!”
傅震宇通诚已毕,直身起立,傻笑着:
“连兄,该轮到您了。”
连城璧慨然向拜垫屈膝
他刚要通诚如仪,倏地双目一直,眼光向左面溜去。
那是一个黄衣人背着手,正缓步仰头,沿着殿左走廊,好像在瞻仰金身佛像似的,施施然走过去。
连城璧心跳如捣,暗道:“来了!既然八大护法中有人到了,必然不止一人,可能恩师也到了?”他又惊又喜,忍不住冷眼向化装还愿的老头儿符振扬一瞥。
,符振扬这“老头”正在对菩萨一面大叩其头,一面嘴中喃喃如数黄瓜,道茄子的卿咕个不住。
连城璧为“老头”那种“敬神如神在”的恭敬诚敬样子感染了,心中涌起一阵内愧而慌乱。
只听在他身后的傅震宇开口了:
“怎么啦,老大?”
连城璧忙沉住气,一本正经的沉声道:“老二,你站开些咱在默默通诚着呢。”
傅震宇真的应声退出丈外。
连城璧也真的念念有词,好像“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嘟”似的“通诚”起来。
实际上,他正在运用“蚁语传声”对那个背对着的黄衣人说话。
他问黄衣人:
“我们的人来了多少?”
黄衣人也以传声回答:
“云台之数,还有后援。”
“云合”
二十八将,即是已经抵达“东大寺”的共有二十八人之多。
何况,还有援兵继到?连城璧心中大喜,胆气一壮,接着传声问:
“主上来否?”
“未奉谕示,可能马上赶到,因为,主上有不便面对‘点子’的苦衷。”
这一点,连城璧心中有数。
“点子”者,当然是指符、傅二人。
乃师汪浩然不便和符、傅二人直接面对面动手,也是意料中事。
以连城璧之知师莫若徒而言,他认定乃师一定会来。
他根据什么?
一则符振扬与章大钧二人为乃师多年来苦心欲得始甘的两个“对头”。
眼前,有“四海游龙”在又加上一个身具“四大绝学”之一的傅震宇,如此重大的“点子”,乃师既然已经派出这多人钉梢而来,当然是寄望于一击成功的。
乃师一定不会错过这种难得良机,即使不便直接出面,也必赶来主持策划,在暗中躁纵大局。
只是,不知道乃师将以何种方式出现?乃用什么方式对付符、傅二人而已。
连城璧既然知道自己这边的人已经守株待兔,到的人已不少,乃师又随时会赶到,无异吃下了定心丸,心中一兴奋,就不自觉地隐现于眉宇之间了。
那个黄衣人,正是汪浩然“八大护法”之一。
他虽背对着符、傅、连三人,作则览左边十八罗汉的九尊金身状,毕竟凛于“四海游龙”之威名,做贼心虚,只怕露出破绽,不敢多作逗留,联络事毕,便要退出。
偏偏上来一个知客僧人,对他合掌道:“阿弥陀佛,施主是要拈香?抑是许愿?”
黄衣人在一进大门,就已把黄巾面罩取下他当然是经过易容化装的,浓眉大眼,紫金包脸,五六十岁左右年纪,虬发绕颊,卖相不错,很像是干镖局的达官“镖师”模样。
他大模大样的唔了一声:
“咱家是在等。”
知客僧人呵呵着:
“施主只管随喜,随喜,等会请人齐堂尝尝敝寺的素什锦,板刀削面条,素八样”
黄衣人颔首道:“等下一定叨扰宝寺法斋。”
“喂,和尚。”
是傅震宇发话了:
“什么板刀面?好像是江湖黑话吧?”
那知客僧人忙合掌道:“善哉,善哉小施主大约是外地来的,不知敝寺生受十方香火。
例必有素斋款待施主们,刀削面条是敝寺最有名的素斋,不是什么江湖黑话。”
傅震宇笑道:“原来如此,是我听错了,俺是山东老乡”
知客僧人忙接口道:“山东山西是一家,刀削面就是山西的拿手玩意。”
猛听门外有个沙哑声音叫道:“老七,咱们到了”
黄衣人忙应着:
“来了”
人已大步向大门走去。
知客僧人当作大批香客上门了,双手合什,毕恭毕敬的向大门口迎去。
连城璧本来还有不少话想“透”出去,“问”清楚,但也怕被符傅二人发觉,耳见黄衣人向外走,忙传声道:“‘点子’好像是有‘目标’来此,请注意!”
他说着,已经磕头下去。
却未听到黄衣人回答已经出大门了。
黄衣人是奉汪浩然密令,钉梢“活曹躁”魏世才的,他们一路上巧妙地化装成各色人等,加之耳目众多,消息传递又快,所以并不直接跟在魏世才身后,而是遥遥的监视着。
魏世才虽然深沉多智,未尝不注意可能的钉梢,他也经过化装,且随时注意后面及左右行人的“行迹”而果未有一丝可疑的发现加之汪浩然已赴方家堡,他以为汪浩然百密一疏,并没有对他起疑,或者是等待时机再对他,就自顾直奔洛阳,来赴在方家堡兰桂精舍”地下室里与符振扬所订的约唔。
他连夜到了“东大寺”,他毕竟是以多谋出名的人,所以,他化了一只元宝,悄悄地叮嘱了那个老和尚几句话,就悄然由“东大寺”后门,化装成一个“齐公”样子,要了一手金蝉月兑彀。
钉梢他的高手,当然也已知道他来了“东大寺”,唯恐打草惊蛇,并没有紧逼,只在“东大寺”四面摆下了天罗地网。
由于他们不知道魏世才已经化装齐公溜了,只当魏世才在“东大寺”里借宿,这班高手,都是年老成精的老江湖,都已认定魏世才到“东大寺”必有企图,不是等人,就是找人,都想等待“点子”出现,再来一网打尽
果然,他们一早就发现了一老二少来“东大寺”了。
而且,立即被他们发现二少年中有个是连城璧。
原来,连城璧虽然经过化装易容,他却利用了“绝绝教”表明身份的“暗记”在腰带上做了手脚。
所以,他们马上随后跟了上来。
他们虽然还不清楚那个老头就是“四海游龙”符振扬以及黑面少年就是傅震宇,但由于连城璧在,也已猜测到另外的一老一少是什么人?
他们此行的任务,主要是查清楚“活曹躁”魏世才的去向,以印证他和邓申仪在方家堡的“嫌疑”。
他们只要证实了魏世才吃内扒外,果有“背叛”行为,则此次方家堡之大失败,皆起于他和邓中仪的泄密,当然要对魏邓二人下毒手了。
现在他们只等待魏世才现身了,要看魏世才和什么人搭线,只要魏世才一露面,不管他和谁打交道,就先下手再说。
那因为魏世才不往山东济南府那一路,反而跑到中州洛阳来了,单是这一点,就可以作为下手的藉口了。
那个黄衣人匆匆出了大门,另外两个黄衣人马上迎来,一个悄声问:
“怎样?”
这个黄衣人摇摇头,低声道:“除了和阿璧一道的黑面小子和那个糟老头子外,没有看到‘老奸贼’现面!”
那两个黄衣人互看一眼,一个道:“老大,那老头是否真是姓符的?黑面小子该是傅家小儿无疑了?”
说话的正是常百乐。
“老大”
自然是严百川,他低哼道:“老七,你没问阿璧?”
叫“老七”的黄衣,就是“八大护法”中的第七人,他冷然地:“这不必问”
常百乐截口道:“为何?”
“老七”道:“这很简单,我们只须等‘老奸贼’出面假定他和老头及黑面小子搭上了腔,不管他是谁,下手就是。”
严百川不悦地哼了一声:
“七老弟,你太粗心了,当前的问题,应是先弄清那一老、一少是谁?
确定了,才好决定如何做”
“老七”
援口道:“还不都是一样的下手?”
“错了!”
严百川沉声道:“老七,这可不是儿戏,而是事大如天,假定一老一少确是符某人与傅小子,以咱们目前的人手,是不够的”
“老七”
哼道:“严兄未免把姓符的抬得太高了,单打独斗,或没把握,以我们这多人”
“不行!”
严百川厉声道:“老七,你得再进去一趟,问阿璧一个清楚。”
“老七”
陰声道:“这是月兑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常百乐月兑口怒嘿:
“你敢”
谷老七冷声接口:
“有何不敢,别忘了我们是并肩平行的,谁也不要乡下老看碑坊充架子!”
常百乐刚要有所动作
“谷老弟,”
严百川这时缓声开了口:
“这是最要紧的事,老弟兄还闹什么意气?老七,难道你怕什么?”
谷老七慢吞吞的:
“确实怕”
常百乐轻蔑的:
“没种!”
“你有种,常老二,你请。”
常谷老七刚怒哼出声
严百川沉声道:“老二滚开!这是什么时候?如误了大事,你吃得消么?”
常百乐一怔,狠声道:“真叫人气破肚子”
严百川凑近谷老七,悄声道:“谷老弟,这并不是差遣你,实因姓符的以前和咱们有过“梁子”
恐怕被他看出是咱们兄弟”
“是么?”
谷老七冷然地:
“严兄大约不知十年前谷某人几乎被姓符的废去一身功力吧?”
“原来如此。”
严百川道:“那么,就请卜老六进去一趟如何?”
说着,已向双手叉胸,呆立在三丈外的一个黄衣人走去。
“不必照顾咱家了。”
卜老六沙哑地:
“说句老实话,不是灭自己的威风,如是姓符的,卜某人自问接不了人家三招,依咱看,还是先钉住他,等主上亲自赶来,或者”
“废话。”
严百川不悦溢于言表:
“这样你推我拒,如何向上面交代?”
卜老六向谷老七看了一眼,沙哑地笑笑:
“最好是黄牛角,水牛角,角(各)管角(各),这个时候,谁也别挤别人去找晦气。”
谷老七“唔”了一声,一仰面,走了开去,已表示他就是这个意思。
这一来,真教严百川下不了台。
常百乐挫牙有声:
“老大,就让咱进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