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松伸手探探两人鼻息,只觉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有中断可能,不禁暗急,忖道:难道药性过烈?或是“碧罗毒经”上记载错误,返魂丹解不了迷魂毒水的毒?
可是,他转念又忖:返魂丹功可助长内力,化除百邪,兰表妹曾经服用,我刚才也吃过一粒,论理纵无益处,也不会有害处,他们怎会变得这般模样?
仔细一想,忽然领悟,暗道:必是“迷魂毒水”之毒,已经深人他们脑际,此时药力上行,他们不知不觉用本身内力反抗药力,才会变得这样难过。
于是,骄指如戟,又点了两人“睡袕”。
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同时吐出一口长气,体内真气消散,人也沉沉睡去。
内抗之力一失,呼吸也渐趋均匀,脸色转白,但额上溢出的淡红色血汗,却仍然未止。
韦松把“子母剑”马梦真也从草堆里搬出来,三个昏睡的人平放在一起,耐心地替了尘大师和乙墓道长拭擦着血汗;静观变化。
这时候,他不期然又想到慧心,她一见到自己就怫然离开,会到什么地方去呢?要是她仍然摆月兑不开凌鹏,会不会真的助他到桐柏山去加害神手头陀?
一想到这里,使他机欲伶伶打个寒战,自语道:“我不能忽略了这一点,慧心师妹任性偏激,要是果真助凌鹏干出什么滔天大错来,那时我将百死莫赎了。”
但,在未救醒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之前,他实无法分身赶往桐柏山去,一刻之差,说不定遗恨终生,这叫他怎么办才好?
正在心急,“子母剑”马梦真忽然轻嗤了一声,身子扭动了几下,仿佛就要清醒过来。
韦松心中一动,暗道:这位马姑娘与我也有芥蒂;待她清醒过来,势必要费许多口舌解释,我何不留字略作说明,请她照顾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正可怞身去追赶慧心师妹,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主意打定,却又想到身边并无只笔可用,既然留字说明,必须把了尘大师等中毒经过,以及自己在舟中认错了人所发生的误会,简略地告诉马梦真.单只这两件事,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他思忖了一会,便往林中搬来一块大青石,默运指力,以指代笔,刻石作字。
落指之际,沙沙有声,韦松但觉内力如泉如浪,层层不休,指尖划过石面,碎屑纷落,顷刻间,已刻下近百字,竟然丝毫不觉吃力和疲惫。
留字完毕,站起来长长嘘了一口气,低头望望沉迷未醒的少林高僧和武当掌教,见他们血汗已止,气息渐渐正常,显见药为业已行开。
他未能亲见少林武当二派掌门人恢复本性后的情景,未免略感憾意,但势难久候,只得将大石移近马梦真身边,又取出一粒“返魂丹”,喂进她口中,以作酬犒她看顾之德,然后长叹一声,飞步穿林而去。
林外是一片田亩,小道尽头,疏落落有几户人家,这时天色初明,村落里已有缭绕的炊烟升起。
韦松过才想起肚里略有饥意,但此时心急赶路.只得暂时忍耐住,洒开大步,直奔桐柏山。
一路上,不时打听,乡人异口同声,的确有一男一女向鄂北去了,女的年岁甚轻,男的断了一臂。
韦松得此消息,心惊不已,越发昼夜兼程,片刻不敢耽误。
因为他知道神手头陀功力全失,桐柏山只有“袖手鬼医”艾长青夫妇,万万不是慧心师妹的敌手,何况其中还有一个狡诈陰险的凌鹏。
疾驰狂奔,第三天,一早便到了桐柏山。
他遥望峰顶,积雪已溶,回忆神手头陀初次携他登山医,那份古道热肠,感人豪义,何等可敬可佩,不想自己受厚恩,这些日子来,一事未成,反而将灾祸惹到桐柏山来了,凌鹏只要损伤了桐柏山一草一木,对他来说,也将愧恨终生了。
韦松毫无迟疑,飞步登山,途中留神一看,却看不出有任何异样,整个桐柏山像沉睡在甜梦中,连一丝动静也没有。
一阵急奔.远远已望见”袖手鬼医”艾长青那栋孤零零的茅屋。
屋前一片沉寂,门扉紧闭,闻无人声。
韦松在屋前草坪上停步,忽然心里想到这情形竟有些和他由衡山返家时的景状很相似。
他猛可一怔,突从心底生出一阵不祥之感,脑中飞转,失声忖道:难道我来得太晚了么?
这片刻之中,韦松仿佛从火热的熔炉跌进了冰窖,神情一呆,忽然又像从冰窖跳进了火炉,浑身热血一齐沸腾起来,拔腿直向茅屋奔去,同时高声叫道:“艾老前辈,艾老前辈-
一”
呼喊中,人近屋门,迫不及待扬手一掌,劈开了屋门,一头冲了进去。
茅屋里黑沉沉的,韦松一只脚才踏过门槛,忽听有人“嘿”地吐气开声,一股风劲,当头卷到。
韦松脚下一滑,左掌顺势一翻一拨,那劈来的劲风吃他拔得由身侧掠过,撞在木门上,“蓬”一声,木门重合,屋中更黑得伸手难辨五指。
韦松错掌当胸,沉声间道:“是谁?”
数尺外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也在同时喝问道:“你又是谁?”
那人一出声,韦松一颗心顿时落地,惊喜的叫道:“请问是艾老前辈么?您老人家没有事吧?”
艾长青一动不动端坐在一张竹椅上,眼中闪射着既惊又诧的光芒,没回他的话,反问道:“你是韦松?”
韦松忙道:“晚辈正是韦松-一”
不料话声未毕,艾长青忽然断喝道:“畜生,你还有脸到桐柏山来吗?”呼地一掌,又劈了过来。
韦松侧身一闪,急问“老前辈,莫非此地出了什么事?”
艾长青气急败坏,喘息不已,好一会才冷冷道:“你-一你且看看这是什么?’韦松大惊,疾退一步,拉开木门,藉着门外的进来的一缕亮光,这才发现茅屋中竟不是从前的样子。
左边屋角,扎着一张简陋的灵案,素幡白帷,供着神位,案后停放着一具乌黑棺木,寒气幽幽,充满凄凉陰森之气。
韦松一见棺木,喉头一股热血,险些冲出口外,颤抖着喃喃道:“是-一是神手-一神手恩-一恩公-一?”
艾长青“呸”地啐了一口浓痰,冷笑道:“如果是那酒肉和尚,那倒好了。”
韦松听得一怔,忙移步到灵前,一望那牌位上竟写着“亡妻赵氏兰英之灵位。”
他又是一怔,赶忙跪了下去,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方才惊问道:“老人家素极健朗,怎会突然仙逝了呢?’
艾长青眼中热泪盈盈,脸上却仍然一片冷漠,缓缓道:“再健朗的人,能经得住内家掌力在命门袕上狠拍一掌吗?”
韦松骇然道:“这么说她老人家竟是被人打伤致命的?”
艾长青冷冷道:“不是打伤致死,难道是她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韦松越加惊诧,又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前辈能否为晚辈赐告一二”
艾长青冷峻地道:“你自己的事,还须人家再告诉你?”
韦松大感惶惧,屈膝跪下,道:“晚辈确不知此事原委,如有虚言,皇天不容。”
艾长青深深叹息一声,冷冷道:“或许你不知经过,但此事因你而起,如果没有你中毒求医,老夫何至结此强仇?唉!这都是酒肉和尚害苦了我-一”
韦松哀求道:“老前辈请将详情赐告,如系晚辈罪孽招致祸灾,晚辈愿粉身碎骨,报偿恩公老前辈。”
艾长青冷冷一哼,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韦松道:“晚辈承蒙厚恩,得全残命,离开桐柏山,一直为父母疑案奔走江湖,决不知桐柏山竟然发生了惨变。”
艾长青道:“那么,你如此情急败坏回到桐柏山来,为的什么?”
韦松道“晚辈因邂逅神手老前辈叛徒凌鹏,得悉他正蛊惑一位武功极高的女孩子,结伴赶来桐柏山,欲对神手老前辈不利,是以昼夜兼程赶回,共谋抗御之策。”
艾长青脸色一变,问道:“那女孩子是什么人?”
韦松道:“说来一言难尽,她本是晚辈一位尊长门下,算起来应该是晚辈的师妹,但她一向隐居深山,不悉世故,最近为一点误会负气高山,以致被凌鹏花言巧语所蔽-一”
艾长青突然凄声大笑,道:“好!好!你给我这桐柏山招惹来的麻烦还太少了,老婆子赔了一条性命,说不得我也跟上一条命,这就是我救你的代价,这就是破例医治你的报应!”
说罢,又扬声狂笑不止,神情竟是十分激动悲愤。
韦松心中好生难过,却又无法解释,含泪静等他狂笑完毕之后,方才怯生生道:“晚辈自知罪孽深重,无端祸连老前辈清修福地,只求赐告其详,终将毁身为报,消赎罪。”
艾长青怒目一张,厉声道:“你能报偿得了么?老婆子一条性命和老夫毕生心血,毁于一旦,你有几条命?敢说报偿的话?”
韦松被他责备得无话可说,只得默默垂首,含泪承受。
艾长青吼了一阵,气也消了大半,忽又长叹一声,幽幽说道:“自从你伤愈离开桐柏山,酒肉和尚调息了数月,武功虽失,精神已渐渐恢复,便整天吵闹要下山行走,我因他久走江湖,仇家必多,怕他一旦遭遇旧仇,难以应付,是以坚留他在此长住,每日丰筵厚席,苦苦相劝,为了这件事,他和我日夕争吵,几乎无一宁日。
后来我实在拗他不过,只得答应亲自陪他离山游玩些时候,让他散散心,解解闷.打点行装,两人一同往南阳府闲逛了半个月,谁知尽兴归来,山上已遭了惨变-一”
韦松心头一紧,怔怔倾听着,不敢出声打岔,过了一会,却见艾长青冷漠的脸上,缓缓淌下两行晶莹的泪水,流过面颊,悄然滴落在襟前。
艾长青素以冷傲孤僻著名,此时缅怀惨事,竟然悄悄流下辛酸的泪水,韦松猜想那所谓“惨变”,必然真正伤透他的心,忍不住硬咽问道:“就是那时,老婆婆遭了人家毒手么?”
艾长青突然神色一振,脸上重又恢复冷漠之色,恨恨道:“岂止她一条老命,连老夫数十年踏遍天下各名川大山,蝉箱耗神,搜集的满屋奇药异草,尽被毁去,我活了几十年,一夜之间,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其他,什么也没有。”
艾长青仍旧不露丝毫诧异,冷笑道:“他一身武功全失,如果真的去寻人家霉气,也不过枉送性命,于事何补?”
韦松急道:“敢问他老人家已经去了多久?”
艾长青道:“大约已有三四天。”
韦松跌足道:“这么说,晚辈势非立刻去追他老人家不可,但是,这儿一唉一-”
忽然心念一动,忙道:“老前辈;您老人家屋毁人亡,此地已无留恋,何不请随晚辈立刻离开桐柏山,一同去追神手老前辈?”
艾长青满面不悦之色道;“你说得轻松,老夫隐居此地二十余年,一草一木,莫不亲手栽植,如今老婆子尸骨未寒,你却劝我弃家出走?”
韦松道:“不!晚辈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神手老前辈孤身赴仇,必须劝阻,而凌鹏近日定然要寻到此地来,如果见不到神手老前辈,只怕会对您老人家不利。”
艾长青听了,冷笑不止,道:“他如果要来,尽可由他,老夫子然一身,难道还怕他不成?”
韦松见他固执不从,心中焦急,然而思忖半晌,却又无法劝他,神手头陀已离桐柏山数日,如果任他去到万毒教总坛,以他一个失去武功的人,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他双手互搓,低头沉吟。始终想不出一条两全之策,既不能弃神手头陀生死不顾,又不敢就这样让艾长青留在桐柏山,等待凌鹏的折辱屠戮。
他只恨自己只有一个身子,偏偏一连发生的事故,处处都需要他去,处处又都是那么刻不容缓。
寻思无计,因又问道:“您老人家枯守破屋,莫非就这样长伴灵枢,永远不再离开了?”
艾长青不耐烦地叱道:“老夫隐迹山林,自然准备老死山中,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韦松道:ˇ晚辈思念神手老前辈安危,欲要赶赴湖境,一则阻止他老人家,二则设法往万毒教总坛,为你老人家报复血仇,可是,却不放心让你老人家独自留在此地。”
艾长青冷哼了两声,索性连话也懒得回答,冷冷闭上眼睛,状似入定。
这情形,自然是表示他已有不愿离开桐柏山的决心。
韦松苦劝无效,唯一的希望,只盼凌鹏和慧心能够早些寻来,是福是祸?早一点解决,便可以直趋湖北,追赶神手头陀了。
但,说也奇怪,凌鹏和慧心分明比他动身早,而他在桐柏山上,焦急不安等过了一整天,竟然还未见到他们的影子?
这一整天,他不停在山前山后奔驰巡视,捱到第二天,神志略觉松弛,才感到已经一连两天粒米未进了。
艾长青默默坐在茅屋中,也是一整天不言不动,不饮不食,神情木然,就像一尊泥塑的偶像。
韦松心急如焚,见他那种表面冷漠,内心凄苦之状,心里越加难过,恨不能以身替代他才好。
忽然,记起身边带有旷世灵药“返魂丹”,功能助长内力,此时或许对艾长青悲痛心情有些禅益。
于是急忙取出铁匣来,恭恭敬敬捧到艾长青面前,低声道:“老前辈,这是晚辈在西岳华山历尽艰辛寻得的‘返魂丹’,老前辈绝代名医,定知它的功用,何不服用数粒.略止悲伤?”
艾长青垂目而坐,不闻不动,竟像对那一匣旷世灵药,引不起丝毫兴趣来。
韦松大感诧异,心想艾长青平生最喜奇丹灵药,这种情形,倒是绝顶怪事。
他一连又重复呼唤了两次,仍然未见动静,心中诧讶,走到近前仔细一看,蓦地发觉艾长青嘴角正流出一丝腥黄的涎水。
韦松猛然一惊,急忙伸手一探他鼻息,登时机伶伶打个冷战,失声叫道:“老前辈,老前辈,你怎么了-一”
原来艾长青气息已弱不可察,显然是眼下什么毒药,冀图自伐而死。
韦松心慌意乱,匆匆将艾长青扶放在一张竹榻之上,掀开铁匣,顺手抓了一把“返魂丹”塞进他口中。
他此时只急于救人,也忘了“返魂丹”何等珍贵.这一把,少说也有四五粒之多。
正在慌乱,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娇脆的语声;“唉!这鬼地方真难找,你看看那栋茅屋是不是?”
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接道:“山中别无人烟,大约这栋茅屋是不会错了,但屋中人声寂静,难道他还没有赶来?”
娇脆声音又道:“咱们能赶在他前面最好,现在且不要惊动屋里的人,等一会出其不意,才好出手。”
那男人的声音道:“姑娘说得是,咱们最好别使对方的人知道,先寻隐蔽之处藏起来,等一会暗中出手,必能事半功倍。”
话声至此,复归岑寂。
韦松听那娇脆的声音,分明正是慧心,顿觉一惊,忖道:她果然和凌鹏结伴同来寻仇,桐柏山与她何仇何恨,她这般助纣为虐,倒行逆施,未免太过份了!
他蹑足掩到门后,隔门张望,屋外已寂然不见人踪,看样子他们当真躲起来了,但她欲等什么?为什么要暗中出手?韦松却如坠五里雾中。
过了一会,远远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条人影,电掣般到了屋前。
韦松偷眼望去,不觉一怔。
原来那来的两人,乃是一男一女,那女的年纪甚轻,约莫只有十三四岁,一身墨黑色劲装,肩插双剑,面目却十分陌生。
最奇怪的,是那男的双目炯炯,神情诡异,左臂折断,竟是凌鹏。
这刹那,韦松才想起刚才和慧心谈话的男人,声音和凌鹏不甚相似,敢情与慧心同来的,是另一个男人,而与凌鹏一同赶到的,却又是另一个少女。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韦松更加迷惘了。
凌鹏领着那黑衣少女在茅屋前停步,指着茅屋,低声向她说了几句,那黑衣少女微微额首,含笑道:“你去叫他出来,我自有办法。”
凌鹏沉吟一下,面露忧郁之色,低声说道;“那老和尚功力已失,不难应付,艾长青并非了不得高手,有你在此,也足可手到擒来,令人担心的,是那尼姑一身武功极高,她又跟我闹翻了,不知她会不会赶来捣乱,这一点却不能不防。”
黑衣少女冷冷笑道:“你把那尼姑说得比那天上神仙还厉害,我却有些不信。”
凌鹏道:“盛姑娘,在下绝非过甚其辞,那贼尼姑年纪虽然不大,一手剑术却已达化境,要是她果然赶来了,合你我二人之力,只怕也挡她不住。”
黑衣少女不耐地道;“好了!好了!你要是害怕,就不该来,既然来了,就不必害怕,咱们两虽然结交不久,但彼此志同道合,你要杀师出气,我也要代三位师父寻仇,如果你不敢动手,咱们各干各的好了。”
凌鹏大笑道:“我的好姑娘,要是害怕,我还会陪你来吗?不过,为了防备万一,最好姑娘先动手,我一面替你守望,一面相机助你一臂之力,先杀了艾长青老儿夫妇,和尚就是俎上之肉,不必费手脚了。”
黑衣少女哼道:“我先动手就我先动手,你且等着瞧吧!”
说着,双臂一张,呛呛两声.肩后双剑一齐出鞘,闪身欺到茅屋前,沉声叫道:“艾长青在家吗?”
韦松心念一动,哑着嗓音接口答道:“什么人?敢到桐柏山来张狂叫嚣?”
黑衣少女傲然一笑,按剑叫道:“姓艾的,血债血了,你以为躲在桐柏山便能苟活残生了么?”
韦松不知什么“血债”一时无法回答,一抬腿踢开木门,提剑而立。
他一脚跨出门槛,凌鹏首先吃了一惊,远处草丛之后,也响起两声极轻微的诧讶之声。
韦松且不理睬凌鹏,倒提长剑,向那黑衣少女一拱手,冷峻地问道;“姑娘欲寻艾老前辈何事?”
黑衣少女闪着一双寒光激射的眸子,低声反问:“你是谁?”
凌鹏身形一闪,疾跃过来,接口道:“盛姑娘,这位乃在下同门师弟,名叫韦松,姑娘请暂退,在下跟他说话”
韦松冷冷说道:“神手前辈门下,从来没有面颜无耻,弑师欺祖的门人。”
凌鹏脸上一阵红,仍然假笑道:“韦师弟错怪愚兄了.自从湖北分手,愚兄一直惦念师弟去处,加上思念恩师,无日或忘,特意赶来桐柏山,只求拜见恩师一面,以慰渴思。”
韦松乃是正直之人,见他居然当面撒谎,真是又气又笑,抢着道;“好一个无日或忘,可惜你来得晚了一步。”
凌鹏急道:“怎么?他老人家已经-一”
韦松道:“他老人家不巧刚在三天前离开桐柏山,独自往湖北万毒教总坛去了。”
凌鹏“啊”了一声,脸上颇有失望之色,眼珠乱转,沉吟未语。
韦松道:“怎么样?很失望吗?”
凌鹏笑道:“的确使愚兄十分失望,多年思慕之情,不想竟缘俚一面,愚兄只好再经湘北去寻他老人家了。”
韦松冷笑道:“你还想离开桐柏山吗?”
凌鹏一怔,朗声笑道:“愚兄怎的就不能离开?莫非贤弟想”
韦松脸色一沉,冷叱道:“当年你叛师欺祖,本当诛戮,我师父剑下留情,只断你一臂,原意放你一命,希望你能有痛悟前非的一天,不想你劣性难除,时怀凶念,满口假仁假义,心里却时时不忘杀师泄愤,就凭这一点,我今天也不能放你好好离开桐柏山。”
凌鹏听了,反而笑道:“我只说贤弟是我唯一知己,不想也对愚兄误会如此之深,常言道得好:时久见人心。愚兄今日决不作无谓辩解,相信将来你一定会了解的。”
韦松喝道:“方才你尚满口不逊,和这位姓盛的姑娘商议谁先出手,言犹在耳.还敢狡赖不成?”
凌鹏笑道:“所以贤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位盛巧云姑娘,乃玉门三英晚年合收传人,当年玉门三英在祁连山中,曾与艾长青略有过节,全仗恩师化解,三英各负重伤,隐忍多年,最近查悉艾长青隐居桐柏山,才令盛姑娘千里寻仇,了结当年一段公案,这原是江湖中天经地义的事,愚兄与盛姑娘不期而遇,暗想当年恩仇,既系由恩师一手化解,此番自然仍应请他老人家出面,为两家说一句公道话,是以顺道领盛姑娘前来,原是为己为人一番苦心,贤弟断章取义,倒派了愚兄许多不是了。”
这番话,说得堂皇之极,韦松虽然明知他信口胡说,无奈口拙舌乐,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徒自气得冷哼不已。
凌鹏扬扬得意又道:“现在恩师既然不在桐柏山,只有请艾老前辈亲自与盛姑娘见见面,谁是谁非?不难评出一个道理来,愚兄和贤弟正好代他们做个见证人。”
韦松扭头望望那黑衣少女,见她手握双创,脸上一片木然,于是拱手道:“姑娘奉令代师寻仇,在下对当年之事,不敢置掾,但姑娘来得实在不巧,艾老前辈夫妇,已在三天之内,先后过世了。”
黑衣少女眼中一亮,吼道:“死了?人在见人,人死见尸,你别想只凭一句话就可以搪塞得过去。”
韦松道:“在下向来不惯说慌,信不信只有由你。”
黑衣少女道:“那么你闪开,让我进去搜一搜。”
韦松把脸一沉,叱道:“胡说,艾老前辈尸骨未寒,岂容你胡乱搜素。”
那黑衣少女充耳不闻,大刺刺向屋门便走,韦松长剑一横,厉声喝道:“你再敢踏进一步,作怪在下要得罪了!”
黑衣少女冷冷一笑,道:”姑娘倒要试试你凭藉些什么?”
话落时,双剑一分.左剑攻敌,右剑护身,剑影闪现之际,一只脚已踏向门旁,身法竟快得难以形容。
韦松大喝一声,振臂疾抡,寒光迎面一绞,三柄剑交相互触,“呛呛”连响,火星激射。
那黑衣少女粉臂上微感一麻,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闪着一双惊讶迷惘的眸子,在韦松身上溜来溜去,冷冷道:“原来你仗着几分蛮力,便想插手架梁,再接姑娘几招试试!”说着,脚下一转,人如柳丝迎风,忽然飘东落西,连踩七处方位,每一换步,双剑都一齐出手,刹时之时,一口气攻出了一十四剑。
这少女年纪虽然甚小,但出招临敌,竟似他有经验,每一剑似虚似实,飘浮不定,一十四剑看起来全未递实,却每一招俱都攻人必救,稍一疏忽,说不定便被她所乘。
韦松自从领略过慧心的“惊虹八式”剑法,只说天下快剑止于此点,不想这黑衣少女所使双剑轮转如风,其快速诡异陰毒,竟然不在“惊虹八式”之下。
他略一惊愕,好几次险些被她双剑扫中,奋力封拆过十四招,人已被迫退回木门之外,堪堪以身体挡住了门槛。
凌鹏冷眼瞥见,恶念随心而动,独臂一扬,也拔出他那柄比旁人长了一半的奇形长剑来,朗笑道:“韦师弟何必固执,果真人已死了,便让盛姑娘进去看看又有什么关系?”
韦松冷峻地道:“要进此屋,除非你们先杀了我。”
黑衣少女嘴角泛出一抹冷俏的浅笑,道:“就算杀了你,也并不是什么为难之事。”
她方才施展快捷手法,迫退韦松,心里难免小觑了韦松的真实本领,言笑之间,双剑乍合又分,翻翻滚滚疾卷而上,登时和韦松激战起来。
其实,韦松一身兼得南北双奇之长,蕴藏神手头陀一甲子苦修内力,若论真才实学,已可列为当今一流高手,刚才一时失愕,被她用诡异剑招迫退,并不是武功及不上她,如今背向门口,省去后顾之忧,数招一过,便渐渐的展开无穷内力来。
三柄剑盘绕飞制宛如三条银蛇,纠缠在一起,空际不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黑衣少女抢攻了将近五十招,这才发现韦松竟是越战越勇,剑上内劲逼发,一招比一招更重,剑锋划过,每每带着如撕制裂锦般刺耳风响,一层层如幕如墙的剑影涌现出来,将她严密的封隔在五尺以外,再也攻不进去。
她一连换了发几种诡异手法,要想引诱韦松离开门口,然后觅机冲进茅屋,但总未成功,韦松运剑沉稳.宛如山峙狱立,时间越久,心神也越能融会在剑招之中,意随剑动,剑由意变,招法与人神交会,完全溶合为一个整体,无论她怎样诱导挑引,毫不为其所惑。
他们两个人,正是代表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功,一个诡异辛辣,招招狠毒,一个却光明正大,安如泰山,一个剑似惊涛骇浪,泼辣无比;一个却如浩瀚汪洋,蕴藏着无限辽阔和广大。
是以,初次交手,黑衣少女显得攻势凌厉无比,时间一久,韦松已稳稳立于不败之地,两相衡量,那黑衣少女早已落在下风。
这种情形,看得凌鹏心惊不已,暗忖道:再让他们纠缠下去,今天只怕真的不能全身退出桐柏山,盛巧云这丫头好糊涂。
他意念一转,连忙沉声叫道:“盛姑娘,久战无意,为什么放着宝贝不用呢?”
黑衣少女闻言省悟,虚幌一招,怞身后退,左手剑反插入鞘,从腰间豹皮囊里,取出一粒核桃般大的黄色弹丸。
她屈指轻弹,那黄色弹丸化作一缕轻烟,直射在茅屋墙上,“波”地爆裂开来,刹时间,茅屋劈劈啪啪引起了熊熊大火。
韦松见她放火烧屋,勃然大怒,挥剑直扑上来,才奔出丈许,突然想起艾长青夫妇遗体都在茅屋中,万不能任其焚毁,连忙又返身向屋里奔去。
那知一转身,却见凌鹏横剑截住了退路。
韦松叱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要怎样?”
凌鹏狞笑道:“贤弟武功剑术,已得恩师神髓,愚兄资质愚鲁,却想向贤弟讨教几招。”
韦松哼道:“我念在旧谊,本不愿亲手杀你,既然你引狼人室,存心撕破情面,那就顾不得许多了,接招吧!”
话声甫落,右腕一振长剑已当胸推出。
凌鹏嘿地一笑,不避不让,挥剑硬接,“当”地一声响,剑身才触,他那辆长剑特别多出的一截忽然折断,“蓬!”炸开了一团烟雾。
烟雾中,异香扑鼻.只听凌鹏得意的笑道:“好兄弟,别倔强了,躺下吧!”
片刻之后,烟雾散去,凌鹏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原来韦松仍是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用力摇着头,但却并没有应声躺下。
凌鹏一怔,慌忙吸气倒退,蓦地黑影一闪,那黑衣少女闪身而上,正好接替了他的位置。
她一手握剑,一手擎着一条红色手绢,对韦松迎面一扬,娇叱道;“姓韦的,躺下来。”
韦松但觉一股奇香透鼻而人,脑中只微微荡了一下,却不觉有什么难过,抡剑上前,唰地就是一剑,骂道:“贱婢,死在眼前,胡叫些什么?”
那黑衣少女料不到罗帕也失灵了,一时措手不及,险些被剑尖扫中,急急折腰横移,闪开数尺,抢到上风,猛可又将那幅丝绢对准韦松一连抖了两三次,喝道:“躺下!”
韦松被她喝得一怔,呆了一呆,依然未觉有何异样,冷笑道:“你有多少左道旁门邪法,尽管施展出来,韦某岂会惧你。”
黑衣少女骇然变色,回头对凌鹏道:“这人是什么怪物?香罗帕迷药,竟会迷他不倒?”
凌鹏自然也不知韦松曾在“千花散”中浸了七天七夜,体内已有先天抗毒特性,摇摇头道:“不须迷药,咱们轮番出手,难道还拼不过他!”提剑上前,重又挡住韦松。
他们显然井不想和韦松立分胜负,每人轮番上前出手,奋战十招十余招使退,另一个立刻接替了上去,使韦松无法分身回到屋中去救护艾长青夫妇尸体。
而这时候;火舌已渐渐湮没了整栋茅屋。
韦松在战许久。无奈凌鹏和那黑衣少女武功俱非弱手,一时那能冲得过去,他眼看火势即将封门,再迟一会,便无法进人屋中了,只急得满头大汗,失了主意。
凌鹏得意的笑道:“贤弟只管安心喂招,那艾老儿如果已死,咱们为他实行火葬,也算不得亏待他,要是他并没有死,少不得让我烧他出来,了断盛姑娘师门旧恨”
韦松听了,大喝一声,突然奋不顾身,唰唰飞出两剑,荡开凌鹏的长剑,迈步向火光冲天的茅屋奔去。
黑衣少女双剑翻舞,上前拦阻,被韦松奋起神威,一连三招,又逼退了三四步。
韦松飞步冲近门前,尚未跨进屋去,突然一阵烟火卷了过来,“轰”然一声,茅屋木门恰在这时倒塌了下来。
忽然,他隐约听见屋中传来一连串微弱的呼唤:“韦松!韦松!韦松-一”
那声音显然正是“袖手鬼医”艾长青的口音,韦松大惊,厉声叫道:“艾老前辈,你-
一你怎么了?”
艾长青好像已被烟火所困,没有回答,却在不断的呛咳。
凌鹏冷哼道:“原来艾老儿果然没有死,盛姑娘,咱们联手截住他,让那老东西活活烧死在屋里。”
韦松正运掌猛劈被火烧断的木门,将刚着火木门劈倒,又被凌鹏和盛巧云双双挡住,他单掌孤剑,以一敌二,迫得连这最后可以冲入火屋的机会也失去了,悲愤填膺,长叹一.声,热泪横流,一面迎战,一面喃喃道:“艾老前辈,是我害了你老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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