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三剑一来,崇明岛九指驼侠心中一松,他和三剑中老三剑多谦有数面之缘,当下连忙上前寒喧,那刘老三是出了名的嚣张难惹,但此时九指驼侠竟觉他无限可亲。
那雁荡三剑中老大沉拳大侠单言飞向众人拱拱手,转过身来向小孟尝方通天道:“在下三人不速而来,尚请尊驾原谅。”
方通天连道:“好说,好说,今日老朽贱辰,单大侠无论如何给老朽一个面子。先喝几杯酒再说。”
他心中却寻思雁荡三侠联袂而来,不知是什么天大事件,不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来今夜寿宴无论如何吃不安稳的了,要知雁荡虽在江南开派,但一向鲜与江南武林中人打交道,这三人又都嚣张非常,是以江南众人一向对他们都是敬而远之,但雁荡三剑武功实在太高,大家也不敢招惹。
那沉拳震天下单言飞笑道:“在下来此,想向方前辈打听一椿事情。”
小孟尝方通天心中不安,暗忖人言此人爱剑欲狂,他师兄弟三人都是持着古剑,此来多半是为这鱼肠宝剑了。
原来方通天此剑偶得之于肆间一落魄少年,回家赏玩之下,发现此剑竟是春秋名剑,与干将莫邪齐名的鱼肠剑,他知武林中人珍惜兵器,往往怀宝惹祸,自己又非善使剑,便将剑交普陀天一禅师,要他相机赠给江南少年杰出人物,此事江南英雄皆知,大家都会伸大拇指赞方爷心怀广阔,了无自私之情。
方通天沉吟半刻道:“单大侠自管指教。”“沉拳震中原”单言飞道:“不敢,在下听江湖上传闻,方前辈日前得了一柄宝剑,剑名鱼肠,不知此事可真?相烦前辈出示。”
方通天心道:“果然是不怀好意而来。”当下略一沉吟,那雁荡单言飞接口道:“在下也知此举极是失礼,但此事有关敝派师门,是以斗胆前来。”
方通天道:“此剑原是老夫无意间得来,单大侠别说要见识,就是前来要剑也是当得,只是此刻现下已非老夫所有。”
他话中之意点出雁荡三剑不够江湖道义,持强抢宝,有失大派风度,单言飞何等人物,当然明了他话中含意,但此刻有求于他,只有忍气哈哈一笑道:“方前辈言重,小可前来杭州之前,敝掌门再三告诫,访得剑主,一物相换一物,务必剑主心甘情愿,是以着小可带来丙辰年间玉蝉丹半瓶,总共三粒……’”
他话未说完,群雄一阵窃窃私语:“雨辰年间玉蝉丹,那是玉蝉丹中极品。”
“如能得到半丸,可就等于多了一条命。”
“这鱼肠宝剑虽是宝贵,但玉蝉丹乃是救命圣物,相形之下,这笔生意可以做。”
小孟尝方通天也不禁怦然心动,要知雁荡祖师不但剑法超凡,而且深通药理,昔年行脚遍于天山名山大泽,尽采灵药异草,整整二十年工夫,才采齐各药,于雨辰年间在雁荡山岭设炉炼丹,费了七七四十九周天,炉火纯青,知丹乃成,名曰玉蝉,乃取意服食此丹功能起死回生,改变天生秉赋,如秋蝉蜕变,一飞冲天,后来雁荡祖师虽又开炉炼过两次,但炉火温度,炼炉火砖,总是不能和第一次一般,是以药料虽是一般,品质毕竟差了些。
虽道如此,这后炼两炉丹药,武林中也视为至宝,便是雁荡弟子,立了极大功劳,得赏半丸,也是极大恩典,相传此丹主药是成形灵芝,千年参王,天地灵鳗血三味梦寐难求的宝物,那搜寻之难是不用说的了,而且要碰机缘,天玄真人能采齐各药,炼就丹丸,真是一件震古烁今之事,这“五蝉丹”、少林“大檀丹”、南极药仙的“九阳神散”同是江湖上至宝灵药。
“沉拳”单言飞见诸人都面露羡慕之色,他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道:“方前辈,此剑与本派极有渊源,家师要从此剑上参悟一件敝派多年疑案,君子有成人之美,请前辈见谅,这丹药或许有助江南诸同道。”
雁荡三剑在江湖上何等身份,单言飞更是三剑中老大,瞧他谦虚如斯,殷殷相求,可见这事关重大,雁荡是非得之而后心甘的了。
方通天碍于情面,别人合情合理要求,江南人也觉得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都纷纷动容,但这求助别人宝物,乃犯武林大忌,如果真的应了雁荡三剑之求,江南同道实在没有面子。
单言飞见他沉吟不决,心中知他之意,他是极厉害的人物,武功机智并胜,当下又道:“如果蒙前辈见怜,敝派掌河大自会亲来向方前辈道谢今日之事。”他不说家师,而言敝掌门,实是加重语气,给众人面子。
他见二师弟倒还不怎样,三师弟却面有愤意,当下连忙向他使了眼色,要他稍安勿躁,心中却忖道:“宝剑得手,以后的事都好办。”
方通天至此再无话说,雁荡掌门无忧老人,是天下武林中泰山北斗,这满座好汉,在江南虽也是一方之霸,但提起雁荡无忧老人,人人都是心向往之,再也不觉得失了光彩,当下小孟尝缓缓地道:“既是无忧老人吩咐,老夫无话可说,明日老夫便领三位前往普陀取剑。”
单言飞大喜,连忙称谢,忽见身边不远那黑衣少年冷然道:“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雁荡三剑中老三刘多谦年纪最轻,武功却是极高,出道以来,你拜我拍,把他捧成一个目高于天的人物,他见师兄一再软语相求,心中老大不耐,这时见有人凭空出来生枝节,当下如何能忍得下,两目一翻道:“你是什么人?敢管此事?”
那黑衣少年冷然道:“我是这鱼肠剑一半主人,当然要管。”
他语气并不起火,但语气极横,雁荡老三想不到世间还有比他更横的人,一时之间,全身血液都往上冲,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黑衣少年转身对方通天道:“小孟尝,咱们约好只要我再胜过这九指神驼,这剑便属我,是也不是?”
方通天不语,那金华来的少女却叫道:“这是你自己规定的,谁也没承认过。”
黑衣少年一怔,心想这少女说倒是不差,别人是没有答应过,当下心中一恼,狠狠瞪了少女一眼,却见那少女直扮鬼脸。
刘多谦道:“那来这许多夹缠,喂,你道要怎样?”那黑衣少年道:“你三个如能胜过我,我拍马便走。”
刘多谦哈哈大笑,笑声中沉拳单言飞却道:“这个容易,小哥儿,你接我一拳。”
他为人最是把细,心知这少年胆敢出现江南群豪之前,定非易与之辈,此事不宜多所拖延,快快料理他才是上策,当下双拳发出,竟是十分力道。
那少年脸色微微一变,也是两拳打出和前面人出招一模一样,众人都是一奇,两股拳风一碰,轰然一声,单言飞退后两步,那少年却是分纹不动。
单言飞脸色铁青,呼呼连击五拳,众人见他一招之中连变数式,真令人眼花缭乱,但式子虽多,力道却是愈变愈是沉重,丝毫未因繁而削弱,这是沉拳精体,这人身高体阔,施展开来,直如开路神一般,那看得清他拳路的高手,都是心中暗暗喝彩不止,只觉每招每式都是恰到好处,雁荡二侠左君武。三侠刘多谦,都是心中紧张,大师兄一上来便施出生平绝艺,沉拳中最厉害招式,“开山五式”,这人之强,实是不敢想象的了。
那黑衣少年却是见招即破,他双脚连走,每招都是从间不容发中闪过,闪动之间,也还了他五拳,依稀之间、也和单言飞招式类似,劲道之强犹有过之。
单言飞这五招都是极其威猛的攻招,很少人能全身而退,闪过两招,闪不过第三招,充其量勉强接到第四招,至于如排山倒海般第五式,那是从来无人能闪身而退的了。
昔年无忧真人传授此拳,单言飞曾问师父这正式为何未带守势,无忧真人傲然道:“如果有人能在此五招攻击之中反击,那是你功力未济,天下岂有能破雁荡沉拳开山五式的拳法?何必要带守势?”
但眼前这敌人却真的从自己攻势中反击过来,偏偏那掌法又和自己招式大同小异,一时之间,门户大开,那里再守得住,只有不住后退,待退到第五步,忽觉背后圆桌阻路,但对方攻击又到,只得再往后退,闪过黑衣少年第五式,但是哗啦一声,一桌酒肴推翻,桌上人一声沉喝,纷纷闪避。
到了这个地步,以单言飞的身份,早该罢手认输了,但他这人最能忍辱负重,凡事锲而不舍,务求达到目的,这是他生性中一点难得长处,雁荡三剑能出类拔萃,名满江湖。成为各派敬畏人物,多半与他这领导者性格有关,只要他单言飞出手,天大的事也非办到不可,别人自然不敢与他相争。
单言飞长吸一口气,咔嚓一声,长剑握在手中,他深深打量那黑衣少年一眼,缓缓地道:“阁下武学惊人,敝师兄弟还有一套剑法、请阁下品评品评。”
他向两个师弟一施眼色,咔嚓一声,众人只见寒光一闪,三把剑子在灯下发出蓝汪汪的光芒。那黑衣少年冷冷道:“久闻雁荡‘四合剑阵’是中原一绝,但如缺了一方,威力便大减了,单老大,你再找一个师兄弟来吧。”
他本来言语冷漠,这时又加上骄狂,众人原觉雁荡三剑恃众欺人,有失好汉行径。但见这少年大言不惭,那一点抱不平之心便不存在了,都希望雁荡三剑能出手击倒他。
沉拳震天下单言飞道:“这个倒不用阁下担心。”他说着又从背后拔出一支长剑,三人品字形站在少年面前。
那少年心中微惊忖道:“这人同时要施两路剑法,倒也不可轻视。”
当下气凝于胸,顺手取了一支筷子,故意漫不经意地道:“发招吧!”
他愈漫不为意,雁荡三剑愈是心惊,他运气到了十分,正待出招一击,忽然与一道目光相接,只见那眼神中竟是惋惜与忧虑之色,他暗自忖道:“这许多人中.只有太湖陆公子关心我的安危。”心中一软,几乎想败给雁荡三剑,那鱼肠宝剑也不想要了。
单言飞见他脸上现出茫然之色,高手过招,讲究凝神聚气,当下机不可失,口中喊声留神,刷的挥手便是一剑,他剑子一发,两个师弟分别在左右方向出手。
黑衣少年攸然一惊,后退半步,单言飞得势直上,一时之间剑气纵横,又将少年通在剑圈之中,那少年左闪右躲,招招见险。
单言飞心中一定,知道剑圈一收小,这少年便有天大能耐,也难逃四剑洞穿之危,这人年纪轻轻,武功之强,真是不可思议,今日乘机除去,实是天假良机,不然后患无穷。
那黑衣少年间躲之间,不时偷空瞧那太湖陆公子,观察他脸上神色,竟是又急又气,却无可奈何的模样,最后索性闭起眼睛不瞧了,黑衣少年心中忖道:“我且试试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略一疏神,单言飞招式大盛,他双支剑从上下一齐击到,却是全然不同的招术,左手施出青云剑法中“弥天落网”,右手施的是七巧剑法中“横断大河”,两招精妙之处都发挥无余,端的是一心二用,功力深厚,单凭这一手,江南群豪便没有能及得上的了。
蓦然那少年惊叫一声,他左肩闪动微慢,哧的一声,衣服被挑破一个大孔,他一惊之下,雁荡刘三侠一剑又攻到了,堪堪及到他面门,他一低头,剑子刷的从他颊边挥过,只差一分,这少年脸上非划个血淋淋的口子。
太湖陆公子吃惊站了起来,目不转睛的注视场中拼斗,钱冰一颗心也象提到喉间一般,他虽对这少年无好感,但见雁荡三剑三个大汉,满脸杀气对待一个少年,不禁心中起了不平之感。
雁荡三剑中刘多谦性子最恶劣,他胜算在握,出剑不由轻薄起来,招招都是差上一分半毫,那少年惊叫连连,吓得满脸变颜,他脸色本白,这时更是惨白,狼狈不堪。那刘多谦愈打愈是得意,就如一只饱猫捉住一只小鼠,尽情戏耍,一时之间,却也不伤他性命。
好少年眼中尽是倔强之色,犹自拼命苦战,不肯屈服,单言飞脸色愈来愈是陰沉,剑式一招紧似一招,那少年额边汗珠露出,出手已不见先前灵敏,战到分际,衣袖又被刺穿一个洞、少年咬牙不退,正在此时,忽然座中太湖陆公子大喝道:“三个人合战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好威风哟!”
刘多谦手中丝毫不放,口中却道:“你看不惯,你便也上吧!”
陆公子气得俊脸通红。他一领剑便加入战圈,他这一喊之下,众人心中一阵惭愧,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刘多谦冷冷道:“别人怕你太湖陆家,嘿嘿,我可不怕,代替令堂教训一下你这狂妄小子。”
陆公子武功不弱,但那里是雁荡高弟的对手,走不几招,便连遇险着,连剑子也差点被击飞,那少年蓦然长啸一声,声音尖锐,震得众人耳膜隐隐作痛,啸声一止,身法大变,众人眼前一花,只见那少年身形愈转愈快,两双筷子在他手中便如两条蛟龙,时时击在四支长剑上,锵然发声,虽是细小竹枝,但力道极大,武当三剑虎口震得发麻不止。
片刻之间,情势大变,那少年双著又疾又狠,不是点向雁荡三剑双目,便是直刺面门,雁荡三剑人人先求自保,那四合阵再也发挥不出威力来,战到分际,那少年双著一合,挟住刘多谦剑子口中唱声“撤剑”,一脚飞起,那刘多谦闪无可闪,只有往后猛窜,手中一紧,长剑被人夺去了。
那少年一转身,后面三把剑一齐攻到,那少年身子一偏,喝声“着”,众人只见两道白光,叮叮两声,单言飞与左二侠一人失去一剑,那少年双著出手,竟是千钧力道,以单、左二剑功力之强,也握不住剑了。
忽然单言飞暴吼一声,剩下那支剑月兑手飞出,这是雁荡派一手绝技“月兑手剑”的招式,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原是与人同归于尽之意,这一剑真是单言飞毕生功力所聚,雁荡三侠纵横天下堪近十年,剑一出手呜呜带起一阵风声,疾如闪电往那少年身上射去,那少年背向楼门,足下一运劲,身子平升丈余,贴在楼顶横檐,那剑直飞楼外,忽然门帘外一声女子惊叫之声,众人眼一花,只见一人身若大鸟,凌空扑向楼门,那身形之快,简直有如鬼魅,竟是后发先至,硬生生超过那剑子,冲过门帘,伸手抱起一个女子。
他势子太疾,眼看非冲到西湖上,蓦然那人身形一折,竟又凭空避过长剑飞回楼上,这时扑咚一声,那剑子势尽落入湖中。
众人眼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都是口结目呆,那两人也是面面相嘘,好半天才定下神来,众人仔细一看,出手救人的是个清秀少年,正是钱冰,全身朴素打扮,丝毫看不出惊人之处。
那黑衣少年打量钱冰一番,正色道:“我自忖轻功比不过兄台,这鱼肠宝剑不要也罢。”
他转身对太湖陆公子道:“姓陆的大哥,你出手救我,我心中感激得很,我……我一定到太湖去看你。”
那陆公子只是苦笑,他自以为文武两道臻于佳境,想不到那黑衣少年年纪只怕比自己还小,一身功力真惊世骇俗,便是眼前这少年,适才露的一手,叫人想都不敢想,这可敬可佩的功夫,也不知是如何练成?
那黑衣少年见陆公子彷然若失,便依声道:“公子莫格灰心,以公子才智,什么功夫学不成?”
他柔声说着,竟是一口又软又悦耳苏州话,太湖陆公子听得亲切,见他脸色诚恳,心中十分感动,他也是十多岁的少年,别人对他好,他自是十分高兴,伸手握住那少年右手。只觉又女敕又滑,不由一怔,连到口边的话也忘了。
那黑衣少年轻轻挣月兑他的手道:“咱们在太湖见!”
说完双脚一纵,从窗中飞跃下去,他显然是有意卖弄,身子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头下脚上,笔直落在湖上,月光下众人见一条白浪起处,那黑衣少年消失在黑暗中,陆公子呆呆看到浪花也消失了,这才默默坐下,适才和这少年生死相搏,这时竟又怀念他,人生际遇变化之速,真是不可预料。
雁荡三剑惭愧得恨不得有个洞钻下去,但单言飞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知道此时多留一刻,便自多增几分羞辱,当下拾起宝剑,和众人一揖,也自扬长而去.
好好一场喜气洋洋寿宴,被这两趟人一打扰,已是明月当头,午夜时分,众人都觉兴致勃勃,举目见钱冰身畔站了一个少妇,正是他适才所救,真是艳光四射,多看几眼,竟然令人目眩心跳,便连小孟尝这等人物见了,也不由眼前一花,忍不住瞧个清楚。
那少妇依在钱冰身旁,根本不理会众人目光,小孟尝忽然对钱冰道:“老夫眼拙,请教阁下台甫?”
钱冰道了姓名,众人都是一愕,小尝盂交游遍天下,心中盘磨了几遍,却是想不起这人姓名。沉吟之间,那少妇轻轻握住钱冰右手,点点头表示赞许。
小孟尝道:“阁下出手挽回江南武林声誉,座下各位对阁下都是感佩不已,既蒙捧场前来老夫贱辰,便是老夫朋友,老夫有一物相赠。”
钱冰谦逊不止道:“小可无功无德,扰美宴,敬谢主人,便此告退。”
方通天道:“阁下武学惊人,老夫闻所未闻,自来宝剑赠英雄,相得益彰,这鱼肠宝剑三日之内,老夫亲自送上。”
钱冰还待推辞,那少妇向他施了一个眼色,钱冰便不言语了,过了一会,众人纷纷告退,经过钱冰身旁,或瞟或瞧,总是朝那少妇多看一下,那太湖陆公子也忍不住瞧了几眼,心中忖道:“古人说倾国之色,只怕便是如此了,这少年原是和她相识的,只怕是她丈夫吧!”
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微微生妒,他那宽胸怀中,竟是不能相容此事。那金华三义老大的小女儿看了,心中大是不乐,嘟着嘴对她爹爹道:“这两人只怕是串通了来卧底的。”
她爹爹横了她一眼,怪她乱说话,但心中也自觉她话有道理,只是目前这人功力通天,一应付不好便是大祸,当下默然。
那少妇道:“大哥,咱们回家去吧!”
钱冰一怔,随即道:“对,我们也该走啦。”
他携着少妇缓步下楼,只见漫天星斗,明月映湖,那波光起伏,鳞鳞闪耀,月下湖畔,清风徐徐,真令人如历仙境,钱冰不由得瞧呆了。
那少妇催促道:“大哥,咱们一年总有半年住在这里,瞧都瞧得发腻了,你留连什么?又有什么好看的?”钱冰心念一转连道:“巧妹,你说得也是。”两人渐渐走远,巧妹道:“大哥,我回到家里把房子全都重新布置了一遍,你一定喜欢的。”
钱冰唯唯应诺,巧妹又道:“我在家等你等得好苦,听说方老爷子寿宴,忍不住想混来偷听一点江湖上消息,真想不到你也在这里,大哥,我刚上楼,要不是你救我,我只怕已经被那剑子贯穿了,那人是谁呀,怎的力道这么强?”钱冰道:“是雁荡三剑的老大,武功实在不凡。”
巧妹道:“大哥,你那轻功真俊,叫什么身法呀?我从来没见你施展过。”
钱冰胡凑几句岔开话题,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事,不禁月兑口道:“好险!好险!”
巧妹睁大眼睛疑惑的望着他,钱冰心中忖道:“我刚才自报姓钱名冰,怎的忘了这姑娘在身旁,幸好她以为我不愿用真名实姓,还点头嘉许,真是错有错着。”
她天性温柔,也不追问原委,钱冰和她并肩而行,只见她无限欢愉,不时款款情切望自己几眼,嫣然而笑,夜风吹来,她身上放出一阵阵香郁,她布裙单衣,亭亭洒洒,但毕竟有三分纤弱,脸上雪白大病初愈,血气尚未恢复。
钱冰瞧着瞧着,忍不住解开外衫,要替巧妹披上,巧妹柔声道:“我不冷,你别担心。”
她停来,慢慢将钱冰外衫扣子一颗颗细心地扣好,又用手轻轻拂平衫上的皱纹,仰脸凝视钱冰道:“大哥,这些日子你也够苦了,我本来是有洁僻的,这衣衫很久没有换了吧,一定连换衣的工夫也没有,回家可要好好休息一段时候。”
钱冰脸一红,他行走江湖,总是囊中羞涩,那还注意穿着,这时瞧瞧身上,确是油垢风尘,和这容颜绝世的美娇娘并肩站在一起,实在有点配不上,他天性豁达,哈哈一笑道:“巧妹,你是香喷喷仙女一般,我这臭小子连当你跟班也不够资格,不要说别人看了不顺眼,便是我自己也是自惭形秽。”
“巧妹”含忧带媚看了他一眼道:“大哥,你性子变了。”
钱冰一惊含含糊糊地道:“什么?”
“巧妹”柔声道:“你性子柔和些,我心里喜之不胜,但……但我知道……知道你高华傲气,你;你…你…为我一定受了不少气,吃了不少苦,你勉强自己,心里一定苦得紧,大哥,你……你…还是照你自己性儿行事吧!我再也不会连累你了。”
钱冰佯怒道:“别说这些废话,巧妹,你对我不相信么,你难道不知道我心么?”
巧妹吓得脸色苍白,嗫嚅地道:“是我……我说错了话,我相信你,你别生气。”
她楚楚可怜,就象是受惊的小兔,钱冰心中大为后悔,暗自忖道:“我愈装愈象,简直好象不由自主似的,怎么今晚说出这等话来,钱冰啊钱冰,你难道真想假戏真作不成?”
他心中暗暗警惕,身形移开半步,走了一会,只见前面一片竹林,竹叶隙处露出一处屋角来:
钱冰知道往前再走一步,便是更加深陷一步,那笑语温柔,款款情意,自己说不定会做出遗羞天下的事情来。他一向行事洒月兑,这时竟呐呐不知所措,只觉举步唯艰,步子愈来愈是沉重。
钱冰略一沉吟,几乎想将真象说出,但见巧妹欢喜神色,怎样也说不出口,他上次则刚救转巧妹,便是不忍说,此刻心中一般想法:“总有机会让她明白真象,目下且先让她欢喜。”
一时之间,觉得此事有了交待,不再烦恼,走了几步,忽然右边传来虎虎风声,巧妹道:“有人在打架,我们别管。”
钱冰道:“去瞧瞧看,说不定可以排解一下。”
当下往左边走去,前面一块巨石,他绕过巨石,只见两人掌风呼呼,四周竹叶纷纷震落,打得十分激烈。
钱冰高声叫道:“且慢!”
那两人彷若未闻,忽然一人倒退三步,双拳当胸合抱,暴吼一声,双拳合掌而击,另一人漫不在乎地回一掌,两人身形都是一震,月光下,那发拳的脸色一阵鲜红。
这时巧妹也走上前来,凑近钱冰道:“这人便是刚才在席间黑衣少年。”
钱冰点点头只见那发拳的汉子长得甚是高大,虽是布衣长衫,但脸上英气勃勃,那发掌的正是适才大显威风的黑衣少年,这时换了一身白衫黑履,那竹林叶影风吹闪动。映在他身上,真如神仙中人,钱冰暗暗喝了声彩。
“可与阁下无怨无仇,阁下如再苦苦相逼只怕与阁下不利。”
“人言江南文明之都,便是贩夫走卒也知礼义,那有你这种无耻败类?”
那英俊汉子奇道:“我怎么无耻了?”
“黑衣少年”骂道:“今日如让你全身而退,在下决不再在江湖上行走。”
那英俊汉子见他出言不逊,也是怒气勃生,叫道:“我简文斌从未见过这等不讲理的妄人,来来来,咱们再打过——
他虽气极,但讲话仍是甚有分寸,“黑衣少年”道:“今日叫你见见?”
钱冰见他脸色暴怒,大非适才席中冷静自在,心想不知这英俊汉子如何得罪了他。他对那“黑衣少年”原有亲近之意,就是目前这青年,也实不令人讨厌,真不愿两人性命相拼,但片刻间却是沉吟无计。
那英俊汉子默然连发三拳,“黑衣少年”都接下了,他脚八卦方位,等那英俊汉子三拳发尽,他刚好踏到原位,他身形闪动极快,就如立在原地未动一般。
“黑衣少年”道:“你也接我三掌。”
当下也不再打话,双掌左右划了一个圆弧,待一再在前胸相交,缓缓推出,毫无半点声息。
那英俊汉子凝神聚气,他一向自诩掌力天下少见,当下不躲不闪,一吐气掌力暴发,只觉对方掌劲陰柔无比,竟从自己掌力隙中攻进,他发快回掌,长吸一口真气,双掌再发,这才阻住了对方攻势。”
“黑衣少年”冷冷地道:“果然有点本事,比那沉拳单言飞强多了,注意,第二招来了!”
那英俊汉子心中之惊,实在无与轮比,他虽未行走江湖,但自信天下年青辈中已是少见对手,不料面前这人武功之深,简直神出鬼没,眼看第二掌又将击到,当今之计,只有奋力一拼了,万不能辱了父亲威名。
那“黑衣少年”似乎对敌人愤恨已极,下手绝不留情,他第二掌一发,那英俊汉子运尽一身功力,也拼出一掌,四掌相碰“黑衣少年”力道奇怪已极,自己掌力尽若石沉大海。
英俊汉子苦苦支撑,他知此时想避也来不及了,只觉对一方力道不停而来,胸前一寒,喉头发甜,不由闭目待毙。忽然背心一股热流输进,当内内力大增,那股翻腾血气也平复了。
他回头一看,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羞惭。一旁钱冰低声对巧妹道:“这老者和这青年生得很象,多半是一对父子。”
那英俊青年全神抵抗,起先竟不觉背后来了天大救星,这时只觉内力愈来愈强,对方陰柔力道,再也伤他不得了。
那“黑衣少年”忽然身形一斜,怞出掌力,他虽是脚下微一滑步,但在那英俊青年目中,却是比他所发掌力更吃惊了!便是他身后老者也是悚然动容。
要知高手较量内力,往往都成不死不休之场面,这“黑衣少年”能轻容月兑出对方掌力,实在令人不可想象。
那老者双目一睁,神光四射,钱冰见他白发如银丝飘舞,脸上暴然一红,双拳递出,便和那青年汉子式子一模一样,那“黑衣少年”扑地坐倒地上,钱冰心中暗暗难过,只道这少年受了重伤。但只一刻,那“黑衣少年”一跃站起道:“请教阁下万儿。”那老者一持白髯道:“老夫人称‘神拳简青’!”
钱冰听得心中一震忖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打量简青几眼!只觉这人白发萧萧,真是仙风道骨。那“黑衣少年”道:“老头子,我打不过你,过些时候再来请教。”
神拳简青哈哈笑道:“好说,好说!”
那“黑衣少年”被他笑得发火,恨恨地道:“今日之事,决不善了,老头子,你等着瞧!”
神拳简青微笑不语,心中却暗自吃惊,他挥挥袖道:“老夫——居西湖南堤,小姑娘自管请便。”
他“姑娘”二出口,众人都是吃了一惊,那“黑衣少年”脸色大窘,身形一起,经过钱冰身畔,一口气往他身上发道:“你别以为功夫高,站在这里也不帮我,也不帮他,看打架耍子,哼哼!那天总有苦头给你吃!”
他羞怒说话,再也掩不住女声尖脆,钱冰只有苦笑,呆在当场。
神拳简青忽然坐在地上,闭目调息了一会,半晌望着那英俊青年道:“斌儿,你怎会和这姑娘结梁子?”
那青年道:“爹爹,你没受伤吧!孩儿适才经过此地,无意中见人在石后更衣——连忙回避,绝未失礼,过了一会,这人便出来和孩儿拼命。”
神拳简青呵呵大笑道:“人家是黄花闺女,自然气愤了,斌儿,你冒冒失失,这顿打也挨得应该。”
他显然对这个大儿子甚是爱怜,他笑声一止,脸上微微忧色,喃喃自道:“难道东海那两个怪物还在人间?”简文斌问道:“爹爹,你说什么?”
神拳简青一抬头,只见钱冰手中拿着一物,他登时脸色大变,伸手接过那布帛,脸上神色一阵惨然,一言不发,迈步而去。
简文斌心中惊恐,也跟着走了,如果此时有江南武林中人在旁,一定会惊得不相信自己眼睛了。
神拳简青,在江南武林已是“陆地神仙”一般人物,武林中人,只要能见上他一面,传上两三手功夫,那便终生受用不尽,那威震江南武林雁荡大侠单言飞,昔年便是承他传了几招,终于称霸江湖,这时竟被小小一块布帛惊走,再怎样也令人不能相信。
巧妹道:“天色不早了,再耽搁天要亮了。”
钱冰见她娇态满面,心中又是一凛,急中生出一计,对巧妹道:“这事关系我一生,如果办妥,便可重回师门。”
巧妹知道“丈夫”一生之中,最大遗憾便是被逐出师门门墙,这事实在是由自己惹起,也是自己最不能心安的事,这时听说“丈夫”可以重入师门,当下急道:“大哥,你!你赶快去办,我在家好好等你,你别牵挂。”
她心中紧张,讲话也结结巴巴起来,钱冰见她双颊发红,一脸惊喜,诚挚,又充满希望,心中不禁一软,几乎不想走了。他上次支开巧妹也是用这办法,这时巧妹并未丝毫见疑,钱冰反倒惭愧,心想自己撒谎,本事也太低劣了。
巧妹不住催促,又从头上取下一对金钗道:“大哥,你快去快回,多带些盘缠,不要自苦,令我心痛。”
钱冰点点头,回到客舍,竟不立刻北走,第三天早上,店伙送来一把古剑,上面用金丝嵌着“鱼肠”两个篆字。
钱冰抚剑沉吟,心想小孟尝确是杭州一霸,自己住在这荒僻小店他也寻到了。那剑子寒光泓然,并不光茫四跃,弹了几下,发出龙吟之声,知是古来宝剑,想到无功受禄,也并不放在心上。
他捧着宝剑,竟不知今后如何做,自己欺骗巧妹愈来愈深,结果不知是怎么一个样子?忽然门外有人高声吟道:“千山百山几重天,万里黄沙一少年。”
那声音豪放已极,钱冰推开门,只见一位浓眉大眼少年冲着他一笑,进了隔壁房间。
钱冰心中也觉宽敞起来,心想只要自己以礼相待,以诚相持,那事总有个解决法,想着想着,如象那事真的解决了似的,又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