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二更,寒风飒飒,细雨凄凄。
千秋镇上,一片昏黑,人们多已入了睡乡。
东北面一家大宅第,大门开着,大门外还有两只三脚架巨型纸灯笼,灯笼上各有两个扁形宋体字:“何府”。
正有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走出大门外,来灭烛收灯。
忽然听见有马蹄声,那家丁家看见有两个人牵着两匹马,走到大门前。
前面一人,二十岁上下,生得十分英俊秀逸,又带着温文儒雅;头带玄缎小皮帽,身穿深碧色花缎银鼠皮袍,外加深紫花缎一字背心,手中牵着一匹雄骏的黄骡马。
后面一人,二十岁不到,生得又是另一种清润甜俏,秀丽健挺,身穿深天蓝八团花段珠羔皮袍,外加深古铜色花缎一宇背心,头上也带着玄缎小皮帽,手牵着一匹枣红火骝驹;两人都空着钉底油帮靴。
这家丁不禁心中一愕,这夜晚陰雨中,哪里来的这两位卫蚧潘安似的贵家公子?
前面一人已停止脚步,向家丁拱手问道:“借光请问,贵处这镇上,有客店没有?”
家丁早被这照人的神彩慑住了,连忙躬身答道:“这千秋镇上没有客店,少爷,这里不是行旅歇宿打尖的地方,要末就得赶到县里去渑池县。”
那贵介公子道:“我们贪走路,过了渑池县没有歇下,到了贵地,不知贵府上能借宿一宵不能?”
家丁躬身道:“敝上倒是挺好客的,容小的进去禀告一声;不知二位少爷贵姓?”
那贵介公子道:“在下姓陆,后面的姓郁,我们从陕西来,要回汤陰县家乡,路过贵地。”
家丁一听,这贵介公子确是汤陰口音:“二位请进门里面侯一侯,下雨呢。”
两位贵介公子牵马进门,门内是一个窄长院子,家丁收了灯,关上两扇兽环黑漆大门,进来里面去。一会,那家丁跟在一个老者后面走出来——那老者约六十岁上下,面如马猴,两眼精光暴射,太阳袕稿高隆起,嘴上短短的苍白胡须,身穿短棉袄,系着腰带,腿上棉裤,脚上却是薄底快靴,显然是武林中人,手中一根大锅短杆旱烟管。
家丁在后面介绍道:“这是二总管。”
贵介公子刚一拱手,这二总管电光似的两眼,已经极快地打量了一下,又看见两马上挂着一剑一刀,立刻点头开口道:“二位借宿?那可以可以,谁还顶着屋子走路?可是没有合适的空房子,请二位在后花园画楼上委屈一下吧。”回头向家丁道:“领二位到后花园画楼去,先备酒饭,等一会老爷回来再陪客,不得怠慢。”
两位贵介公子再三道谢,跟家丁走,由这一窄长院子的右手小门进去,通过一道很长的,到了后花园。
这两位贵公子,自然是武天洪玉玲珑!两人在潼关,买了新衣服穿起来,商量好,都改名换姓,不露自己身份,可以暗中查访一切,并且听听外面对金狻猊武天洪,和对玉玲珑吴培秀的批评。
改名换姓,叫什么名字呢?武天洪姓武,武和五音相同,把五加一成六,就姓陆。玉玲珑姓吴,吴和无同音,化无为有,就姓郁,她把武天洪的洪字借来,洪与红同音,由红而青,也叫郁培青;武天洪把她的秀字借来,索性把天字出头,用了古人的名字,叫做陆秀夫。于是武天洪变成陆秀夫,玉玲珑变成郁培青。
玉玲珑虽然也扮了男装,到底女腔还在,知道瞒不过明眼人,到不得已时,也不否认自己是女孩子。
二人跟着家丁,到了后花园。
武天洪渐渐看出来,情形不妙——花园很广大,有草地、花木、高树、鱼池、假山;凡是重要的角落,山石上,树杈中,都牢牢地装着许多小小的坚木架子,这些架子是做什么的?是安放窝弓弩箭的,虽然是空架子,并没有安放上窝弓弩箭,可是内行一眼就看出来,一切窝弓弩箭,都向着同地方瞄准,而所瞄准的地方,正是远远的那座画楼!这形势虽然险恶,但是窝弓弩箭,并没有上架,到处只见些空的架子,而且若是外行,根本不会认得那些架子,也根本不会去注意。
到了画楼的楼下,里面毫无灯烛,一片漆黑。家丁把二人的马,拴在楼前树下,武天洪玉玲珑,自己解下马背上的行囊和兵器,家丁已先进入画楼内,取出火种,燃明着一盏悬挂着的宫灯,领二人上楼,又把楼上的四盏宫灯都燃明。
这画楼三四丈长,一丈五阔,四面无壁,全是明瓦隔扇,家丁开了两扇隔扇,通通空气。
后隔扇望出去,前面是花园假山,高与楼上的地板相齐,从上面向下看,那些窝弓弩箭的空架子,一个也看不见,掩蔽得恰好。
画楼左右,都是山坡,画楼后面,却是十多丈高的绝壁。画楼里面,中间两张庞大的红木炕,有炕几、脚踏,上面铺的虎皮褥。四面散放着些直背椅和茶几,还有几盆菊花。
听见有人鼾声如雷,呼呼大睡着。
从鼾声听来,这睡觉的人,是有无比深厚内功的!但内功高深的人,应当是“龟息”,不但毫无鼾声,而且仔细听去,应当似乎连鼻息都没有,这才叫做“龟息”,这睡觉的人,既有无比深厚的内功,却又鼾声如雷。
武天洪和玉玲珑,刚一进画楼,就听见这鼾声,当着那家丁面前,不好凝神注意;等这家丁下楼去之后再说。这家丁还没有下楼,女仆丫环厨子都来了;女仆抱来两床锦绣的铺盖,丫环泡来香茶,厨子送来丰美的晚餐。
武天洪玉玲珑,大大方方地道了谢,对坐在炕几两旁大吃起来,吃完之后,掏了银两给赏钱。
家丁仆人都去了。
这才有时间辨别一下,那鼾声确实是有极深内功之人所发出来的;循声音望去,画楼左侧,就山壁下面凿了一间石室,露出人头大小的窗洞,鼾声由小窗洞中发出。
玉玲珑悄声道:“看一看去,要是好人被关在石室里,我们要把他救出来,要是坏人关在里头,我们应当和庄主交个朋友。”
武天洪道:“等三更以后,你去找两个家丁,点了昏袕,带上来盖在被里,代替我们睡觉,我们才可以出去看。我不会点袕,只有你去找家丁。”
玉玲珑笑了,两人铺了床,分在两个炕上,假装灭灯睡了,才全身钻入被中,只露头发在外——玉玲珑的头发,黑漆光亮,像一段玄缎。
这时,听见花园中,有极轻微的蚤动之声,大约是有人在花园中,不知在做什么。
一会儿,又有人蹑手蹑足上楼梯来——显然是不会武功的人,若是会武功,何必上楼梯?一拔身就上来了。
看见楼梯口现出闪闪的一线火光,像是被布罩着的纸灯笼,从布缝中漏出的微弱光线。
上来的却是两个更夫,其中一人手提着孔明灯,一手遮蔽着灯光,走到玉玲珑的床前,用孔明灯向玉玲珑身上照了一照,照见玉玲珑的头发;又走到武天洪床前,也照到了武天洪的头发,两个更夫又悄悄下楼去。
这些,武天洪和玉玲珑,都在被缝中看了个一清二楚!听外面敲了三更的梆子。
四下寂寥,万籁无声!玉玲珑像幽灵似的起身下地,武天洪默默坐起。
玉玲珑妩媚的娇躯,轻巧迅疾地向后窗一闪不见!武天洪心中暗暗点头:今天的玉玲珑,已经不再是破大别山九关的玉玲珑,武力增高许多倍了!不到一盏茶时间,玉玲珑悄无声息地又出现在武天洪眼前,两手提两个粗男人,都如痴如醉,昏昏沉沉。
武天洪悄声道:“不行,这个人可用,那个人不行,是个秃子,没有头发,放在里面,露出秃头,不是破绽?”
玉玲珑一看,捉来的两个人,果然有一个是秃头,懊丧道:“把这秃子送回去,再另捉一个来吧。”
武天洪道:“不能送回去,一送回去就要走露风声,把这秃子塞在炕下面吧。”
玉玲珑把有头发的粗男人,放在她的炕,替他盖好被,只露头发在外。
武天洪下炕,把那秃子捉在手中,蹲身,正要向炕下塞进,不料炕下面,已经有一个人,正抬着脸,睁着眼睛看武天洪。
武天洪吓一大跳,几乎喊出声音来,定睛一看,不是活人,是一个人的上半身木刻像!这木像的雕刻手工,委实不差,真刻得神情活现,是一个狞恶老者,枣核脸,吊客眉三角眼,狮子鼻,一字口,上下唇稀疏黑胡,把一脸狡诈奸险贪婪的神态都刻出来了。
好在炕下面很宽大,一座半身木像占不了多少地方,仍然把这倒运的秃子塞进去。
武天洪把秃子塞进之后,再看看玉玲珑的炕下,也有一个半身的木刻像,只看见背面,却是个老妇人的模样。
为什么把一老头一老妇——可能是老夫妻俩——的木刻半身像,放在画楼的炕下?真是离奇得不可思议。
武天洪站起身,玉玲珑已经不见了。
片刻之间,玉玲珑又捉了个发昏的家伙来,这次是有头发的人了,放在武天洪的炕上,盖好被,露出头发。武天洪悄声道:“我炕下有人在看你呢!”
玉玲珑笑着轻声道:“秃子,昏的,不会看。”
武天洪道:“除秃子外,还有一个人呢”?玉玲珑惊道:“真的假的?”
说着,蹲身向炕下看去,也几乎吓得叫出来;又回看自己的炕下,也有个老妇人。
她偏要绕过去,看看老妇人木像的面孔。站起身一招手,两人带了兵器一同从后面隔扇出去,飞身向石壁,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把背贴在山壁上。
玉玲珑悄声道:“那老头子木像,老头子本人我见过,那还是三四年前,我还小呢,在南京跟我爸爸练武,这老头子曾经去见我爸爸,先是很客气,后来吵架了,这老头子被我爸爸一顿臭骂,骂他江湖败类,把他赶走了,就是木像这个人。”
武天洪心中恍然大悟!可能就是这何家庄院的老庄主夫妇俩,两人既是败类,想必作恶多端,外面有不少仇人,不甘心于他夫妇俩,因此刻了两个木像,放在画楼上,仇人来寻仇,一进画楼,在花园中窝弓弩箭一齐向画楼发射,射死寻仇之人;这木像,就好比钓鱼的饵!当时来不及多想,也不敢再多谈,火速向鼾声如雷之处来。
果然是就山洞凿成的一间石室,只有一个小窗洞,人不能出入,武天洪扒在小窗洞口,向内望,昏然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听到鼾声震得耳鼓发痛,鼻中闻到浓烈的酒气。
武天洪刚一扒在小窗洞口,鼾声立刻停止,里面有人惺忪含糊地低声问道:“什么人,是——是——武天洪吗?”
武天洪不禁骇然,此人武功多么高!睡梦中马上惊觉,而且能从气味和气候上,立刻辨别出来是武天洪!可是武天洪一听这人的说话口音,立刻以极低的声音答道:“陈年老酒吗?门在哪里?我救你出来?”
里面的人又作起鼾声,边鼾边低声道:“在你的左手。”
武天洪急招呼玉玲珑,向左手看去。
转过山脚,果然发现一个洞口,一人半高,却按上一扇铁栅栏门,那铁栅栏足有膀臂粗细,另有粗铁链大铁锁锁着。
铁栅栏内鼾声仍旧如雷,自然是假装的。
玉玲珑早拔出暗绿半透明威风宝刀,轻轻一削,削断铁链,武天洪用手托着铁链,轻轻放下地,然后用力微推着铁栅栏,不使它发出声音,打开了。
二人循鼾声模进去,模到一双空酒罐子,又模到陈年老酒身体,也被铁索绑着,玉玲珑用刀割开铁索,扶陈年老酒,陈年老酒低声道:“这样就行了,我走火入魔,站不起身。”
武天洪道:“我背你出去!”
陈年老酒道:“不行,你们抵不过何老庄主夫妇,你们快逃吧;月尽之夜,自有人来救我。”
玉玲珑问道:“谁来?”
陈年老酒道:“十二天前约好了的,穷财神和周老气一同来。”
玉玲珑刚要开口,武天洪急抢着答道:“穷财神和周老气,都在外面等呢!”向玉玲珑道:“你快去牵马拿行李,在庄东北五里路我等你!”
玉玲珑急出洞去。
武天洪一手把陈年老酒拖起,扛在肩上,陈年老酒急道:“还有我的桌腿呢!”
武天洪就地上模索,突然后花园中有人高声大喝,武天洪心中一急,恰好模到三尺长蓝布袋,交在陈年老酒手中,飞身飘出洞外,疾施绝顶轻功:“浮光掠影”,“捕风捉影”“立竿见影”,毫无惊动,毫无阻碍轻轻易易地飞出庄外,疾向东北方面飞驰五里。
不到一呼吸时间,玉玲珑两腿分站在两马背上,飞驰而到。
武天洪惊问道:“敌人没有追?”
玉玲珑道:“快上马,花园的壮丁已把窝弓弩箭装好,都被我掌风震倒!”
三人两马疾向东北飞驰而去。
这才看出来,陈年老酒头发蓬乱,面目污垢,衣服破碎,打着赤脚。
他先开口问道:“你们俩又得异人传授,武功比我高得多啦!你说穷财神周老气在哪里?”
武天洪道:“老大哥,告诉你你不要难过,他们两位去世归天了!”
陈年老酒猛然一挣,从马上跌下来,右手桌腿向地上一点,一扭身,人平平坐下,敢情两腿残废了,不能站,只能坐,他厉声大吼道:“谁说的?”
武天洪急勒马下来,黯然道:“他二位是前三四天,在陕西武关归天的,仇人是侯朗儿,同时归天的还有海豹老三爹。九云龙、天心老儿、虎丐、王发,又受了终南妖道的暗器伤,高老二哥伤了心,落发出家,只有他的令尊吴煌没有受伤,敌人是彭雪姑,死在安息针之下。”
陈年老酒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哇!喷出一大口鲜血,昏倒地上,接着口角上跟着血流出来许多,咬碎了牙齿。
这里离何家庄不过二十里,何家庄院已有人追出,一听到哭声,都飞奔过来。
武天洪急把陈年老酒抱起,拾了桌腿,飞身上马,招呼玉玲珑,突然面向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疾驰了五六十里,再改向东北。
陈年老酒苏醒了,他本是驼背,此刻更驼得重些,止住了哭,干涩冷硬地道:“好呀!武林四奇全都完了!你且说说看,详细情形是怎么回事?放着我陈年老酒不死,总有一天!”
武天洪道:“你怎么会走火入魔?”
陈年老酒道:“那不碍事,被何老贼点中袕道的;我已解了袕道,我还能返火归元。你且说给我听听!”
武天洪把详细情形说了一遍,又问道:“你怎么会被困在何家庄院?”
陈年老酒此刻似乎很正常,一点没有激动,也不再悲伤,答道:“潼关上的几个字,沈伯顽赛渊明,不是我写的;我知道,有一个出没隐现无常的老女魔头,叫做黎山老母,是她仿我的字迹写的,我起先不知道沈伯顽被劫的事。只是一向知道,峨嵋山有一包文书,落在赛渊明手里,赛渊明凭着这一包文书,挟制了峨嵋派二十多年,这文书,就藏在何庄院后花园里,我想夺回来还给峨嵋山,怕敌不过何家老贼,和穷财神周老气约好,到月尽夜要是没有见到我,他俩就来救我,想不到假装好意,殷勤款待我,我睡在一张有毒的床上,就昏去着了道儿。”
玉玲珑问道:“画楼里木炕下面,有两个木刻人像,就是何家老夫妻俩吗?”
她把两个木刻人像的状貌说一遍。
陈年老酒道:“那是赛渊明的像。”
玉玲珑急问道:“赛渊明就是何老庄主?”
陈年老酒摇头道:“不是,何家老贼是赛渊明的同堂。”
武天洪问道:“你怎么知道峨嵋派有文书在赛渊明手里?是什么文书?”
陈年老酒道:“别忙,天快亮了,找个地方歇下,给我身上收拾收拾,找几坛好酒,我都告诉你们。”
武天洪抬头望去,千里马的脚程真快,洛阳的城垣,已在曙光熹微中隐约出现。到了洛阳就好办,有九云龙的安隆镖局在这里,三人骑马,一齐到了安隆镖局。九云龙不在家,想是护送三人的灵柩,伴同东下了,副总镖头,双鞭无敌郑大光,正在局里,彼此都是熟人,连忙欢迎进来。
郑大光曾在两个照面之下,被玉蕊仙妃重伤,他武功并不高,可是极其能干有才,江湖熟,人缘好,有他来张罗照应,使武天洪三人,同回到家一样方便圆满。
在早餐席上,武天洪又把陕西武关一战,说了一遍。
郑大光一听终南妖道,已吓矮了三寸,又听到“一母”曾到中原,更大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听到九云龙中了终南妖道的鼠疫跳蚤,认为那还是运气好,诚如铁崖丈人所说:若不是海国三英现身当场,黑魔姑一到,休想有半个生还。
连陈年老酒也同意这种说法,若不是赵孟真赵仲善赵季美及时来到,所有的九云龙父子,天心老儿父子,包括李玄鹦武天洪,没有一个能活!武天洪听了,心中暗暗不服,赵孟真说过,凡是有姓有名的人,武功再高也看得见的,不见得九云龙天心老儿父子,再加上虎丐、李玄鹦玉玲珑和自己,斗不过一个黑魔姑,没有这种道理!不过黑魔姑出现之时,九云龙那些人,已受了伤,那自然又当另论。
当下武天洪又向陈年老酒,问起峨嵋派被赛渊明挟制之事,陈年老酒道:“海国三英传授你们的掌法,叫什么掌法?”
武天洪道:“叫赵氏掌法。”
陈年老酒摇头道:“不是,那是‘大钱塘十八掌’,皆因天心老儿以小钱塘十二渐独步武林,海国三英,不好意思用‘大钱塘’三个字,怕得罪天心老儿,其实大小钱塘掌,都是日月光华客流传下来的,大钱塘十八掌,又经过三英变化过一番就是了。天心老儿的刀法叫什么?”
武天洪道:“叫圣王刀法。”
玉玲珑惊笑道:“你倒又知道了?”
陈年老酒又问道:“九云龙的鞭法呢?”
这下武天洪说不出来了。
陈年老酒道:“那叫回龙驭鞭法。九云龙、天心老儿、虎丐,幼年时都被峨嵋崆峒昆仑天山四派剑术败过,他们三人结成义兄弟,立誓打败剑术,后来果然学得回龙驭鞭法、圣王刀法、风虎刀法,把四大门派的剑术,全都打败,就成了‘武林三绝’的响万儿,后来,有这么个师妹,一心一意要嫁九云龙,峨嵋掌门人含恨在心,用诡计陰谋报仇,硬把九云龙和他师妹的良缘,挑拨拆散了,九云龙本无此心,倒也罢了,他师妹存心报仇,就拜在峨嵋门下,当记名弟子,不到几年,峨嵋掌门人不明不白地死去,轮到这师妹当了掌门人,这师妹就是华阳夫人!”
武天洪恍然道:“那自然是这一些的记载,记在文书里,这文书落在赛渊明手中,是吗?”
陈年老酒道:“岂止是记载?还有许多亲笔信呢!这些文书一旦公开出来,华阳夫人就不能当峨嵋掌门人了!”
武天洪不平道:“为什么?峨眉派在华阳夫人手下,才兴隆旺盛起来的呀!她有大功,为什么不能当掌门人?而且旧掌门人破坏人家婚姻良缘,该遭报应,怨不得华阳夫人报仇呀!”
陈年老酒道:“最主要的是,华阳夫人不会剑术,更不会峨嵋剑;她是九云龙的师妹,也用的是回龙驭鞭法。不会剑,怎能当峨嵋掌门人?这件事,天下只有四个人知道:九云龙、华阳夫人、云鹤散人,我!我也是在何老贼家,看见那文书之后,才知道的。赛渊明和何老贼,当然都知道,如今你们也知道了,千万不必传出去!”
著名的大镖局里,都有自传的秘方,自酿的美酒,以为款待武林里上客之用。陈年老酒是四奇中的“酒”,自然要把安隆镖局中的美酒,开出一坛来。
武天洪和玉玲珑,都不会饮酒,更分辨不出酒好或坏,只略饮一两杯;副总镖头郑大光,滴酒不饮,一坛美酒,全都便宜了陈年老酒。
他端过酒坛,放在面前,向玉玲珑道:“你陈大哥酒品可不好,三杯下肚,就要骂街,荤的素的,全都倒出来,怪不好听的,你看我露一手之后,请你有事。”
“请你有事”,是北江湖上的口头语,就是请你回避,意思是代替对方说:“我有事,我要走了。”
玉玲珑笑道:“先看大哥露一手。”
陈年老酒驼着背,伸手到酒坛中,抓一把酒出来,酒在他手中,像一只琉璃软球,凝成圆形球体,半点也不从指缝中漏出!这全是一种至高的内力,把酒团团困在里面。
然后,这琉璃酒球,变成长圆的“大头酥”形状,纳入口中,一吸,吞咽下肚中去,手上一点不沾。
众人无不惊呼喝彩!武天洪道:“内功练到这种样子,就可以把掌风打出,使掌风变成长棍形,刀剑形,是不是?大哥?”
陈年老酒向武天洪瞥一眼,向玉玲珑连连挥手,叫玉玲珑“有事”,接着,他放声痛哭起来!玉玲珑心中惨然,想劝,又怕陈年老酒撒村骂街难听,只好趔趄退出。
众人知道陈年老酒为什么哭,都纷纷开口劝慰,还没有说出一句话,陈年老酒痛哭着道:“想我们弟兄四人呀,就像一母所生的,我X他祖女乃女乃的十殿阎王,把我的三弟四弟夺去了……”
下面越骂越难听,痛哭得眼泪鼻涕满面流下,一边又抻手抓酒,一球一球的酒向口中填进去,把桌腿向桌上一丢,打得菜碗菜盘四分五裂,哭着哭着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昏倒在椅上。
哭得在座各人,无不流泪,玉玲珑一人默默站在廊阶下,莹莹的泪珠,断了线似的落下,连忙取出香罗帕,怞咽着拭泪。
郑大光和武天洪,两人把陈年老酒扶到后堂,陈年老酒半昏半醒,断断续续地痛哭着骂着。郑大光点了陈年老酒的睡袕,这才在炕上睡着了。
武天洪和玉玲珑也分别歇了。
下午未末申初,被郑大光在房门外唤起来,武天洪玉玲珑一同起身开门走出,郑大光叹口气道:“陈年老酒不辞而别,走了,手指在砖墙上留下字,说是赶去护送三弟四弟的灵柩去,这位老前辈,两腿不能动,仍然是来去自如,全镖局没有一个人看见他走!”又是一顿筵宴,宴毕,武天洪玉玲珑道谢辞别上路。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武天洪、玉玲珑于路上非止一日,平安无事,来到了北京城。
天黑不及进城,在彰义门外客店中落宿。
店主人警告道:“你二位外乡口音,想是初到京师,带着刀剑,定然是两位练家。京师大地方,高手能人极多,你二位行客没有先拜过坐客,可千万别亮着刀剑在街上走,让高手能人看见了,误会你们二位耀武扬威,目中无人,怕惹出麻烦来。”
武天洪道:“有一位麟岩夫子,你知道吗?”
店主人摇头道:“小店里不熟悉。练武的人,凡是有名有姓的,不管住在那儿,一到打磨厂兵器铺子里一打听,没有不知道的。”
武天洪忽然想起,在京师一带,说“你”太不客气,得说“您”,他道:“不瞒您说,我们真是初次进京,打磨场在哪儿,我们又不知道,还是劳您驾,请一位小二哥替我们打听打听好不好?要末请您随便给找个人,给他马钱,请他到打磨场打听一下麟岩夫子,成吗?”
旅客对店主人称“您”,这是特别客气,店主人颇有受宠若惊之感,又见这二位少年客官,英俊盖世,裘马轻肥,岂是等闲之人?连忙诺诺答应下来。
第二早上起身,安安稳稳地吃一顿早点,店主人带了一个短衣精干的汉子来,店主人道:“小店里佣人去打磨厂,问遍了每一家兵器铺,谁也不知道麟岩夫子此公。直到三更天,小店雇的人出不了城,在城里歇,来了这位蔺爷,问谁打听麟岩夫子?小店雇的人就把这位蔺爷请来,和二位客官见一见。”
这人叫蔺贵,武天洪和他施礼相见,请坐下。那蔺贵一味盘问武天洪二人的身世来历,武天洪也不恼,一一详细告诉了他,并提到地灵星的介绍。那蔺贵到后来,态度客气了,请武天洪二人候在客店中,他马上回去,要辗转两道弯,才能通报得到。
蔺贵去了。
武天洪玉玲珑,在客店里干等着,到午末未初,刚吃完午饭,来了一个老者,五十岁上下,乘小轿赶来的,由店伙引到武天洪房间来,送上名帖,上写的是:“愚弟仲广尧顿首。”
武天洪连忙和玉玲珑迎出来。
这老者缎裘马褂,相貌清瘦,是个不会武功的老秀才书生,但一举一动,非常合规律,一点没有酸气,十分自然。进室内,武天洪要以晚辈之礼拜见,那老者坚决不肯,只以平辈之礼相见。老者道:“家严听见武兄吴兄,不远数千里而来,特命广尧前来迎接,倘如方便,即请二位兄台移玉,如何?”
原来这仲广尧,是麟岩夫子的儿子。
武天洪谦逊道谢一番,随即端正衣履,跟仲广尧出来,仲广尧仍乘小轿,武天洪玉玲珑各骑自己的马。
却不进城,从郊区走,小轿在前,走得不慢,半个时辰下来,却进了阜成门,到一条小街,一个普通人家的门前停下。
仲广尧请二人进去,在一间不太大的客厅中坐下。
早有仆人进去通报,一会儿,麟岩夫子亲自出来,在客厅中相见。
这麟岩夫子,看来近八十岁,老而仍秀,却似遥远的秋水浮云,天空的素珠清玉,五绺白髯,悠然飘拂,一见之下,有神仙的高雅,而没有神仙的奇幻,似乎非常平凡,却又在平凡之中,有高不可攀的神韵。
只穿一身素紫绸的丝棉袍,蔼然微笑,在敦厚温暖之中,显着和平的尊严,拱手笑道:“难得灵机道长,还没有忘了不佞,实在不敢当,二位万里风尘仆仆而来;礼为俗人而设,不拘常礼吧,请坐。”
武天洪玉玲珑,仍然以晚辈之礼拜见。
坐定后,仲广尧告罪退去。麟岩夫子微笑道:“不佞也很喜欢武学,行年八十,从不踏入江湖,不知二位远临,有何见教?”
武天洪道:“启禀老前辈,天洪窃不自量,每有除暴安良,昌明武学的宏愿,不知从何着手?如今有苗疆僮族的野人王夫妇,和四川松潘骷髅山白骨夫人,蠢蠢欲动,浩劫将临,不知能否事前防范,敬请老前辈指点迷津。”麟岩夫子笑向玉玲珑问:“你呢?”
玉玲珑望了身上穿的是男衣服,站起身福一福,道:“小女子和家师兄一样的意思。”
麟岩夫子微笑道:“野人王夫妇和白骨夫人,不足为虑,海内有三圣,海外有三英,都未尝袖手,所最可虑的,只怕陰山墨豹一出,无人能敌……”
武天洪不觉失声插口道:“陰山墨豹?不是三百年以前的人吗?”
麟岩夫子未说完,武天洪中途插口,是很失礼的,但麟岩夫子并不在意,微微诧异反问道:“谁说是三百年以前的人?何所见而作如此说?”
武天洪道:“听家师海国三英所示,当年日月光华客,和天下第一媪,合著《玄机武库》之时,陰山墨豹曾暗踪在后,欲窃得《玄机武库》,日月光华客是三百年以前的人了。”
麟岩夫子莞尔笑道:“世传《玄机武库》棋谱,是围棋的最古最高的经典,作书之人,恐众人不服不信,故意托古,序文的年月,倒填三百年,不过想假托古人,使人信服而已。须知三百年前的围棋棋盘,是纵横各二十线,黑白共四百子;近百年来,才改成纵横各十九线,黑白共三百六十一子;《玄机武库》上的棋谱,全是三百六十一子的,岂是三百年以前的书?《玄机武库》棋谱,不过距今七八十年;《玄机武库》武学秘经,也同样道理,不过七十八年。那时陰山墨豹,正在少壮之年,武功已经高不可测,如今他还健在,已过百龄,据不佞所闻知,真本《玄机武库》武学秘经,即在陰山墨豹手中,故此陰山墨豹,武功已通天彻地,非人间高手,所能降服。往年陰山墨豹少壮之时,凶残成性,杀人如麻;万一再出,你们江湖武林,无噍类矣!野人王白骨夫人何足惧?”
武天洪问道:“倘或陰山墨豹再出,老前辈是否也如我佛如来,亲下地狱救人?”
麟岩夫子笑道:“有三圣三英,不佞何敢优先?”
武天洪听了,心中暗吃一惊,从这两句话听来,麟岩夫子的武功,怕不还在三英三圣之上?这两句话,意思似乎说:陰山墨豹再出山,麟岩夫子不敢“优先”,先由三英三圣去抵敌,抵敌不了之时,麟岩夫子再出来,似乎有这意思在其中。
武天洪又问道:“赛渊明、鬼麻老五、侯朗儿之流呢?”
麟岩夫子摇头道:“幺魔小鬼,你足以平之。”
武天洪道:“晚辈正觉力不胜任。”
麟岩夫子沉吟着道:“不佞严于收徒,所收之徒,再不许涉足江湖;你江湖恩怨未了,自不能列入不佞之门墙,你二人难得进京,可在京中多盘桓几日,临行之时,不佞将有所奉赠。”
武天洪心中大喜,知道麟岩夫子一定要有什么武学秘笈赐给。
当下又谈些别的事,武天洪玉玲珑告辞,麟岩夫子也不留,亲送到中门,武天洪二人拜辞而去。
二人在京城中三街六巷玩了两天,第三天准备去河南伏牛山熊耳山,创立“壮武堂”,上午,又写好拜帖,去向麟岩夫子辞行。
麟岩夫子留客,招待一顿家常便饭,饭后,取出一只手掌大的磁瓶,蜡封瓶口,给了武天洪,道:“这瓶里是毒药,切不可沾人口中手上,你二人可去南京,南京有一位沈伯顽,你把这磁瓶给沈伯顽看,可以获得极大的益处。”
二人收了磁瓶,拜谢辞行,仍由广尧送到客店。
下午,武天洪玉玲珑登上旅途。
却不是去河南,改去南京了。
一离开北京,二人又用上化名:陆秀夫、郁培青。
这一路上,都是万里平原,都市村镇相连,人烟稠密之处。武天洪玉玲珑,日行夜住,每到一地方,每宿一客店,总是引起很多人注意;二人容光焕发,神彩照人,衣着华贵,刀剑骏马,岂但是江湖中人,连平民百姓,也是眼光一新,眼界一开。
在武天洪玉玲珑二人锐利眼光中,常常看见许多武林中放的眼线人们,正派黑道都有,那些眼线,一见这两位英俊少侠,往往跟踪,落店之后,就向柜上打听姓名,一个叫陆秀夫,一个叫郁培青,那些眼线急报到上面去,上面听了这两个全然陌生的名字,江湖上从未听说过,并不怎样注意,反正平安过境,没有滋生事端,也就算了。
武天洪玉玲珑,把那些眼线看在心中,见他们那种一见武天洪玉玲珑,立刻紧张忙碌起来的神态,付之一笑。
自然,一般“观众”,无不认为是一对少年夫妻俩。
这一点,武天洪心里有数,玉玲珑也感觉出来,她对武天洪更恩爱甜蜜,更恋情不舍。
千里马脚程快,离北京的第一天晚上,就到了大城,第二天晚上,到了宁津。在宁津北关外,一家客店住下。
这间客店附设饭馆,武天洪和玉玲珑二人,开好了房间,洗了面,同到前面饭馆吃晚饭,两人在一个座头,对面坐下。
武天洪叫了一小壶酒,一盘小菜,一斤爆牛肉,一斤家常饼,玉玲珑另叫她爱吃的饭菜。
正在吃时,武天洪无心之中,发现另外有一个大汉,浓眉暴眼,相貌凶恶,气候平凡,武功差劲,坐在玉玲珑身后左面一张桌上,面对着武天洪,对武天洪并不十分注意,低头只顾慢慢吃着,似乎是在边吃着边考虑什么。这人身旁,倚着一杆四尺短型钩镰枪。
武天洪却发现这大汉,也是一小壶酒,一盘小菜,一大盘爆牛肉,一大堆家常饼,和自己所叫的,不约而同。
更奇怪的,是酒壶酒杯,盘碗筷子,放在桌上的形状位置,和武天洪面前一式一样,右手酒壶酒杯,左手饼,前面两盘,一盘小菜在右,一盘牛肉在左,两人都是一样的摆法。
天下巧合之事多得很,武天洪发现自己和大汉相同,只微微纳罕,也不放在心上,自与玉玲珑边吃边谈。
武天洪本来只饮三杯,三杯饮过,把酒壶酒杯向左方推开。
不料那大汉,也正在把酒壶酒杯,向左方推开。
若是说他正仿效武天洪,倒不是的,那大汉并不注意武天洪,只是在独自低头想心思,一面吃着。
一会儿,武天洪吃完了,把空饭碗放在盛饼的空盘里,把酒杯放在饭碗中,把筷子放在饭碗上,推开些。那大汉也同样的,把空饭碗放在空盘中,把酒杯放在饭碗里,把筷子放饭碗上,推开些,取布伯揩嘴,武开洪此时,也正在用布帕揩嘴。
武天洪微觉诧异,稍稍注视那大汉,那大汉已经站起身,手中一些碎银子,放在酒杯里,提起短钩镰枪,忧郁地低头走出。
从武天洪身旁经过,足不停步,口中低呐道:“伙伴,二更半姑子庙聚会,别迟到!”
话未说完,人已走出店门,上了马,疾驰而去。
于是武天洪恍然大悟!玉玲珑悄声问道:“那点子说什么姑子庙?”
武天洪和玉玲珑站起身,走向里面客房店房里,武天洪笑道:“那点子是什么会里头的人,他们的会里,对于吃饭叫菜,碗筷的摆法,都有一定之规;我叫的饭菜和饭菜的摆法,无心之中,碰巧和他们会里的规矩,完全相合,那点子看在眼里,以为我也是他们会的人,因此他知会我,今夜二更半,到一个什么姑子庙去聚会,明白吗?反正没有事,空闲得发慌,我们俩一齐去走一走好不好?”
玉玲珑听见有事可做,不胜之喜,巴不得马上就到二更。她把店伙叫来,问道:“这里有姑子庙没有?尼姑庵?”
店伙想了想道:“西南二十多里,靠山东省的边界,有一个小尼姑庙,那地方冷静得很,没有什么人去!”
玉玲珑又问道:“就是这一处吗?还有没有?”
店伙道:“我们这宁津县,和尚庙倒有五处,姑子庙就有这一处,叫做慈云庵。”
玉玲珑打听到了,向武天洪瞥一眼。这时客店中,人声喧闹起来,有一家六七口全家旅行,投来这客店歇宿。这人家相当富有,都是乘大轿而来的,还带着丫环仆人,包下一个跨院,店伙忙不迭地去招呼。
武天洪玉玲珑,关门灭灯,假装睡觉。
好半天,店中才静下来,深秋夜冷,一般旅客睡得都很早,外面邦子打二更,已是一片昏黑,万籁寂静。
武天洪和玉玲珑,身穿劲装,带上兵器,悄悄从后窗出去,但见四野昏黑,秋虫唧唧,寒风砭面,一切都沉沉地入了睡乡。
二人施起轻功,向西南疾奔。
二十多里路,少顷就到。
四望一片荒漠废田,衰草满地,四无人家,三五枯树秃枝,在深秋夜风中瑟缩着。
果然一片松柏林中,露出红墙。
二人刚一奔近,心知不好,迎风吹来血腥气。
大门紧闭着,上有“慈云庵”三字。
二人飞上墙头,刚向院中一看,武天洪轻叫一声,连忙退下,落在墙外!玉玲珑知道武天洪不好意思,因为一院中,纵横躺着六条全的女尼死尸,每个女尼尸,都是那种可丑可羞的姿势。
玉玲珑一惊,轻呼道:“大哥,进去看看,不要紧,都是死的!”
武天洪不过猛然间一阵难为情,随后就想到事态的严重,如何能不进去查一查?他又越墙进来。
玉玲珑已落在院里地上,也不禁羞得连连啐唾!那些女尼尸,显然都被人侮辱过了,衣服袈裟,都扯成条条片片,硬月兑下来的,丢在尸体旁一堆。
二人急在各殿堂匆匆巡视一遭,有两个尼姑吊死了,还有四个尸体,胸月复洞开,五脏被掏出,惨不忍睹。
这尼庵不大,只是一小四合院子,共有十三个女尼死尸,家具翻乱跌倒,想必尼姑逃命之时所碰翻。
武天洪道:“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原来我中了奸人的诡计!故意做那一套,把我骗到这里来顶缸!快走!”
说着,拔身飞纵出去。玉玲珑也急着跟出来。
两人疾奔七八里之后,玉玲珑诧异地问道:“那些尼姑全都是不会武功的人,为什么要把她们都杀死?看来并没有抢走什么东西,又不是强盗?”
武天洪道:“更不像有仇,看来像是采花魔头干的,那些尼姑都是年青貌美。”
玉玲珑挨近武天洪,微羞着悄声问道:“到底什么叫采花?采个什么花?”
武天洪道:“小女孩子不要问这些,反正不是好事,欺侮女子。”
玉玲珑藏在武天洪身后,两人向回慢走,她又问道:“我知道不是好事,是欺侮女子,但是为什么叫做采花?”
武天洪摇头道:“我讲出来,污我的嘴,你听进去,污你的耳,不谈这些。饭馆那钩镰枪大汉,故做成圈套,把我骗到这里来,然后埋伏的人一齐出现,硬指我是凶手,叫我怎样辨白?可是到现在看来,却又不像,并没有埋伏的人一齐出现,这是怎么回事?”
玉玲珑道:“他骗你到这里来,想被你发现凶案,你去报官。”
武天洪摇头道:“也不是,他为什么叫我二更半来,不可迟到?莫非叫我来救尼姑庙?”
玉玲珑道:“看样子,死尸都已死了两个时辰,在我们吃晚饭之前被杀的,钩镰枪大汉,自然不会是叫你来救她们?”
武天洪听到“被杀”两字,忽然问道:“用什么兵器杀的?地上没有血迹?”
玉玲珑诧异道:“怪了!没有外伤,也不像掌风震死的,掌风震死的脸上颜色灰白,那些死尸个个面色红润!”
两人谈着,脚下未停步,猛抬头,远远望见东北方,半天通红,像是有了火警!正是武天洪玉玲珑所住的客店,被大火焚烧!两匹千里马,已挣月兑拴索逃出来。
武天洪玉玲珑飞似地赶到。
房屋已快烧了一半,四面人方始开始来救火,人声吵杂鼎沸,混乱奔走,还有身穿单衣的人,蹲在路旁颤抖,想是从火场中仓促逃出来的。
听见众人七口八舌在纷纷说着强盗,玉玲珑急去问他们,那些人道:“来了四个强盗,杀人放火,掳掠女人……”
玉玲珑一听,掳掠女人,又是“采花”,大约和慈云庵的凶案有关,立刻截住问道:“强盗逃到哪里去的?”
那些人众口同声道:“住东南方向去的,奔山东地界!”
说着,都对玉玲珑投以惊奇的眼光……
玉玲珑急招呼武天洪,飞身上马,向东南方向,疾追而去。
武天洪在马上道:“我全明白了,那钩镰枪大汉,要在这店里作案,怕你我插手抱不平,所以做成圈套,调虎离山,把我们骗到慈云庵去。”
玉玲珑恨恨地道:“要我们在店里,他们就做案不成!”
奔下二十里,远远望见,前面像是有个孤独的房子,有微弱的火光闪着。
武天洪一打招,二人飞身下马,怕马蹄声惊动,飞展轻功疾奔而去。
四无邻舍的一座孤独房屋,深夜中闪着火光,十有八九是强盗在分赃,即使不是,也是一片可疑的火光。
武天洪和玉玲珑即奔到了,却是一座荒废的旧宅子,秃墙破屋,衰草乱砖,一片腐臭气。
二人飞身上屋,悄无声息,看见院中五个大汉,都是在凝神静听,木立不动,手中都提了不少东西,地上燃着半支残烛,还捆着两个女了,俯卧在地上。
五个大汉为首的一个,特别高长,手中拿着一只白玉匣,背上一柄三尖两刃刀;第二个却是玉玲珑破大别山,守第一关跪地求饶命的道士,当时玉玲珑放他走了;第三第四个人,面孔陌生,第五个就是那钩镰枪大汉。
那第一个高长大汉,似乎有极高的武功,其余的人都十分卑陋。
哦!原来那高长身材使三尖两刃刀的,是闪道神,也是大别山的!玉玲珑破大别山时,看见过巨灵神、夜游神、丧门神,就只缺一个闪道神没有露面,不想在此地来做案。
这些黑道上有名目的头子,通常谋财害命的案子,还不屑去做,显然闪道神手中的白玉匣,是个抢来的重要的东西!闪道神未及答话,武天洪二人正要现身捉盗,忽然听见这所破屋后面,二三十丈远处有人在雄厉地唱歌,唱着:“万里云天到海涯,千山吹满战场沙,西风易水何须论?铁骑金刀斩乱麻!”
这五个匪徒,陡然大骇变色,急低声互说着:“金狻猊来了呀!”
亡命似的四散飞奔逃走!手中东西,地上的两女子,都丢下了!武天洪大奇,是谁在唱我的歌?但他又感到十分满意,一发歌声,就使绿林黑道,闻风丧胆!正在注意歌声,一条黑影疾如闪电,随着未完的歌声激射而来。
却是侯朗儿!武天洪一见侯朗儿,心中火起,突然飞身一剑,迎面疾刺而去。
侯朗儿出乎意外地大惊,猝不及防,武天洪去势何等迅疾?任他侯朗儿身法多快,火急猱身闪避,已被武天洪慧星剑削下左耳,砍中左肩三寸之深,鲜血迸流。
侯朗儿在此一闪身之中,仍然能反掌疾抓,把武天洪衣后襟扯去二三寸长一条。
玉玲珑厉经无数次战斗,经验丰富,人也变得更乖巧了,此时却隐伏着不出,右手威风刀,左手两根安息针,蓄势准备着,在最有利的时机打出。
那知武天洪还未回身,侯朗儿已先回身,电光石火一纵,疾扑到武天洪背上,却扑个空。
侯朗儿已学会了八阵图步法,和桃花四娘子的遁甲步法,一连两三疾闪,躲开武天洪的剑和掌,却迎面把武天洪拦住,身边拔出断了尖的剑来,突然展开大罗天剑法!侯朗儿也用剑了,不但偷学去大罗天剑法,而且他手中的剑,却是华山玉蕊仙妃的湛卢剑,怎会到侯朗儿手中?剑尖又断折了?武天洪大惊:玉蕊仙妃出事了?当下心中更是仇火猛烈,提足十成功力,贯注剑刃,一招“开门见山”绝手,带左掌龙形一式,全力闪电杀去。
侯朗儿却使出大罗天剑法的“破浪乘风”,剖开武天洪丹田真力的浪潮,乘掌风疾斩进来。
武天洪早料到这一手,却把玉玲珑曾使过的圣天刀法中的两招“一针见血”“满城风雨”借来使用,配上八阵图步法,斜侧里疾探侯朗儿的心窝。
这一手完全出于侯朗儿的意外,一声厉吼,丢下手中剑,拔空一丈七八尺,胸前早中了武天洪一剑,刺入一寸深,前衣割开上下一条大缝。
武天洪疾拔身追上空中,相去一丈四五尺,侯朗儿回身一抖,漫天牛毛细针飞来。武天洪一震真力,把近身的牛毛针全都震开,一剑疾向侯朗儿背后斩下。
侯朗儿空中一扭身,闪开一剑,二人同时落地,侯朗儿一掌正打中武天洪背上,武天洪全身一震,几乎失去知觉,疾倒卷身再拔起。
侯朗儿箭似的疾追,恰好武天洪剑锋指到,侯朗儿急闪,两人又同时落地。
距离玉玲珑更远了,玉玲珑得不到最好出手机会,她飞似的一现身,娇喊道:“五雷掌!”
这五雷掌三个字一喊的时间,武天洪和侯朗儿又死拼了十几招。武天洪听了,一下提醒,非用五雷掌不可,一掌就足可以毙敌。
他连闪七八次,呛啷,收了宝剑。
侯朗儿一听五雷掌,倏然变色,不敢再拼斗,撤身向南飞逃!武天洪正要追,迎面一条黑影一闪,一刀快逾电光石火,已砍到武天洪鼻前半寸。
武天洪疾侧避开,双掌齐发,“砰”!爆出一团橘红色火焰,武天洪屹立不动,对方被震退一丈多。
此时定睛一看,却是彭清姑!武天洪大惊道:“你没有死?”
彭清姑厉声道:“我死了谁给我报断臂之仇?”
侯朗儿已不知去向。
武天洪道:“彭清姑,你听着,你此生再休想报仇了,我的功夫又比以前高好几倍,侯朗儿都被我连砍带刺逃走,把你一个人丢下,你一个人逃得出我们两个人的手下?”
彭清姑把脚一顿,厉声道:“拼!”
不料这是田土地,彭雪姑一顿脚,脚陷入土中有快一尺深,不但几乎跌倒,而且拔身不得,玉玲珑已闪电出手,乘势夺下彭清姑手中的弯月形苗刀。
武天洪道:“彭清姑你不要糊涂,你比我大七八岁,你胸量见识,难道还抵不上我?你改邪归正,就和你二妹一样,你蛮到底,就和彭雪姑一样。而且你的左臂没有断,现在不是你双臂俱全吗?”
彭清姑把脚从土中拔出,怒道:“谁听你花言巧语?我这左臂,亏得药王高二替我接的,你要我改邪归正,须答应我一件事。”
武天洪问道:“一件什么事?”
彭清姑道:“我当青龙帮主!”
武天洪大笑道:“原来你一心一意,就想当青龙帮主,那可以!我和李玄鹦都退出来,天下只有一个青龙帮,只有你一位帮主,行不行?可是再也不要为非作歹了,正正派派地做。”
彭清姑低头忖思片刻,抬头道:“就这么说定了,把刀还我。”
武天洪从玉玲珑手中,把弯月刀拿来,还给彭清姑,问道:“有四件事,我们弄明白一下,第一件事,你已经没有了左臂,药王高二怎么会把你的左膀接起来的?”
彭清姑此时,面色相当和平,答道:“我花一万两银子,买了一个苗姑,和我面貌相像,她把一条臂膀,卖给我一万两银子,药王高二先一刀把我左臂上面一段也斩去,又把那苗女的膀子斩下来,向我肩下一接,这三下手法,快得只有一眨眼工夫,随后度真气,打通筋脉,敷药服药,十天工夫就好,跟我自己的膀子一样。可是,药王高二忙中有错,砍下了人家一双右臂来接我左臂,你看。”
彭清姑把左臂抬起,左手伸出。
武天洪玉玲珑一看,好不顺眼!原来人的左手伸手,掌心向天,拇指当在左边;彭清姑伸出左手,掌心向天之时,姆指却跑到手的右边来,她两手同时伸出,两手心向天,两手的姆指都在一顺边,使武天洪玉玲珑忍不住笑出来。
武天洪赞道:“药王高二真是神乎其技!不过还是应该向你道喜。第二件事,侯朗儿又去华山闹过吗?他怎会有湛卢剑?”
彭清姑道:“去闹过的,被铁崖丈人打败了;这湛卢剑是假的。”武天洪道:“第三件事慈云庵十三个女尸,客店中闪道神劫宝放火,是怎么回事?”
彭清姑夷然道:“没有什么大事,是一个贪官污吏,带了一盒千年人参,闪道神要去抢,找我和侯朗儿撑腰。侯朗儿是见了女人就要好杀,这人也太滢恶残忍!”
武天洪赞道:“你这句话很对,足见你的人心不坏。第四件事,白骨夫人能教人武功吗?能出洞吗?”
彭清姑道:“白骨夫人被方山子禁锢一个甲子,并没有什么铁门铁锁,只凭一句话。六十年前,白骨夫人说,方山子如能在一百招之内打败她,她自愿十年不出门;方山子却说,能在五招之内打败白骨夫人,白骨夫人答应六十年不出,后来被方山子两招打败,白骨夫人依言六十年不出,但并没有说不能收徒,她就收了陰尸手陆氏一个,再有三个月零五天,就满六十年了。”
武天洪正色道:“侯朗儿我是决心除去他的!”
彭清姑点头道:“应该除去,恐怕你胜不了他,要是能找到黄毛精,必然能除去他。”
武天洪大喜,躬身长长一揖,道:“从今以后,我要尊称你一声大姊。”
彭清姑连忙福一福,滴泪道:“难得你这样宽宏大量,以前我哪里知道?只说是名门正派,捉到我们黑道的人就杀,一个不饶呢!你对我这样好,我心里好难过!”
玉玲珑问道:“彭大姊到哪里去?回大巴山吗?我们叫李玄鹦把大巴山让给你?”
彭清姑道:“我回巫山神女峰。”
武天洪道:“我去南京,你派人来收青龙帮,孙良干也让你,到时候,我会送礼道贺的。”
彭清姑再三道谢,荡着两只右臂,飞纵而去。
武天洪玉玲珑急把地上两女子解绑,听见远处人喊马嘶,火光照耀,知是追兵到了,急向玉玲珑道:“客店火烧了,我们的衣服银两都没有了,又没有替他们捉到强盗,走吧,赶到泰山,杨海帆大哥在泰山当掌门人,我们就好办。”
玉玲珑依言,两人连夜赶路。
直到天明,两人身上只有些银渣子,买馒头充饥,又上马赶路,下午过济南府,也无法耽搁,把身上最后一点钱,买了渡船,渡过黄河,亏得千里马脚程快,赶到二更过后,总算到了泰山,一天差不多没有吃东西。
杨海帆恰好在家,相见大喜,连忙备饭。
泰山派掌门人,在第二次南京擂台,死在大混乱之中,由三圣当场决定,以杨海帆暂代掌门人。
武天洪玉玲珑饱餐一顿,杨海帆已叫人拨出卧室,一同到武天洪卧室中叙阔,彼此叙述南京大乱时别后之事。
渐渐说到陕西武关之战,海豹老三爹、穷财神、周老气,都故世升天,杨海帆也十分叹息。他道:“赛渊明不除,天下大祸不止,我来接掌泰山派,什么都没有;你猜怎么样?泰山派的大印‘东岳令’,一切符节令箭旗,全都落在赛渊明手中,他派人来要挟我,如若我肯跟赛渊明同心合意,那末泰山派印令箭旗,只由他保管,我随时用随时到他约好的地方用一下;如若我不和他同心合意,他将凭印令箭旗,另派别人来当掌门人,你看这事多不好办!”
武天洪问道:“你怎样回答他?”
杨海帆大声道:“我都不要了!另外刻大印,另外制造一切信物!可是,泰山派的门徒,还是服旧的信物,不服我这些新的信物;我火起来,呸!我说!我说你们爱来不来,不来泰山,到赛渊明手下当喽-去吧!我这里禀明师父,开始广收门徒,壮壮门面,成新泰山派,你猜怎么样?马上就有赛渊明的人,前来拜门投师,来卧底了!被我捉起来一顿好打,兜一脚踢下山去。可是,我焉知还有我不知道的卧底呢?老弟你看怎么办?”
武天洪道:“这很容易,凡是带艺投师的,都要当心,慢慢暗中考察;完全不会武功,初来学的,也许好些。”
杨海帆道:“带艺投师的人很多,还有一个老头,武功已经算平常江湖的一等一了,也来投师,此人人貌似恭顺,我看倒有点心怀叵测,明天你见一见,替我分辨一下。”
武天洪问道:“这老头原是谁的门下?”
杨海帆道:“这人叫何超然,河南人,北邙山的门下。”
武天洪惊道:“千秋镇的人?我们在他家住过,从他家里把陈年老酒救出来的!千秋镇正在北邙山附近,那是赛渊明的同党呀?可惜那天晚上,没有见到他。”
杨海帆道:“准是他吗?他已来此地半个多月了。”
武天洪一算日期,半个月,是在陈年老酒被捉之后,武天洪投宿救出陈年老酒之前,就是说,这何超然老头,捉住陈年老酒之后,就来泰山拜门投师;武天洪救出了陈年老酒,若不是何家庄院派人送消息来,何超然还不会知道。
武天洪道:“我这就去看看他,他正在睡梦中,绝不会把他惊动醒了。”
杨海帆领武天洪,走过两重院子,到第三个小院,在院门口外,悄悄向小院里第四间屋子指一指。
玉玲珑也跟来,和杨海帆都停止在小院的院门外面,武天洪一人悄无声息地走到第四间屋子的窗外。
用口津湿破窗纸,露一豌豆大小的孔眼,一眼向内窥看,看见床上睡着一个人,面朝里,头发苍白,盖着被,帐子都没有放下——江湖上的习惯,凡是提心吊胆之时,帐子多不放下,以便出来方便。
枕头下,压着一件兵器,只看见枣木单柄,不知是什么兵器。
武天洪窥看了一会,看不出道理来。
床上那人微微转动一下,武天洪突然改变嗓音低声厉喝道:“起来!陈年老酒在此!”
床上那人陡然一震,迅疾伸手握着枣木单柄,刚要翻身坐起,大约是分辨出来不是陈年老酒,连忙又装做无事,手缩回被中,静止不动。
武天洪悄悄退出小院外面,向杨海帆点头道:“正是他,一听陈年老酒来到,猛然一震,若是别人听见陈年老酒来,只会茫然诧异,不会震惊。”
三人向回走,杨海帆叹道:“真烦心,明天好言打发他算了,懒得怄闲气。”
武天洪愕然道:“这是一个活宝,怎能把他放走?第一要叫他把峨嵋派的秘密文书交出来,第二要叫他协助我们捉赛渊明呀!怎能把他放走?”
杨海帆沉吟道:“把这何超然扣在这里,作为人质,是吗?那名门正派不当如此作法。”
武天洪大笑道:“如今江湖武林中,已经没有了名门正派四个字!说名门,没有人能除去血淋儿,更不敢碰一母三姑;说正派呢,凡是受赛渊明挟制的,都有不可告人的隐私,握在赛渊明的手中,成什么正派?地灵星说得对,水晶球一但公之于世,名门正派全垮了,正是这道理!大哥,三圣的门下,要敢作敢为,西岳华山派,杀死了血琳儿,东岳泰山派,除去了赛渊明,新的武林开始了,多么出色!”
杨海帆道:“话是对的,怎样做法,让我再想一想。”
武天洪道:“这还想个什么?你不干,把何超然交给我带走!”
杨海帆道:“那最好,可是我望你不要非刑逼供。”
武天洪笑道:“我在旅行之中,哪里有地方和刑具?我也不会那么俗气。我只叫他解开裤带,裤带交给我,叫他两手提着裤子,跟我走一千里路。他要逃,两手提着裤子跑不快;一放手,裤子落下来缠了腿脚,跑不开,他半点法子也没有,只有乖乖地提着裤子跟我走一千里路。”
杨海帆不禁大笑,玉玲珑笑道:“好缺德!我怎能跟着你走呢?只好远远跟着。”
武天洪笑道:“放心,他一听我这法子,自然害怕投降的!”
杨海帆道:“既然如此,你刚才打草惊蛇,怕他今夜私逃了,我派人去守着他。”
杨海帆急去了。
武天洪向玉玲珑道:“那些江湖老奸巨猾,对人外面是一套,心里又是一套,你这些时候看出来了吧?我不是指何超然,我是从杨大哥的话里,看出华阳夫人,当我们的面,说是要清理四川省,哪里有这回事?她去见铁崖丈人,一定是赛渊明鬼麻老五以及一母三姑等等,暗下联络峨嵋派的弟子,要驱逐不会峨嵋剑的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才去找铁崖丈人商量应付的法子,彭清姑侯朗儿,为什么要千里跑到直隶山东来?专为抢劫千年人参吗?不是,也是要联络泰山派的旧门徒,来驱逐杨海帆。他们要是成功了,峨嵋和泰山,都将属于一母三姑的一系了,明白吗?”
玉玲珑道:“我明白,华阳夫人说是要清理四川,其实是要清理那些和一母三姑联络的峨嵋门徒,华阳夫人说要把掌门位置传给下一代,其实是她在不得已时,只好把峨嵋让出来,是不是这样?”
武天洪道:“你猜的一点不错,可惜我老是当时不明白,事后才懂得,这块叫做‘事后诸葛亮’!你回去睡吧,明天要翻案呢,审讯何超然。”
黑夜中,在鲁南山地小路上——
三个人一连串走着。
第一个是五十多岁的老者,戴着棉风帽,短皮袄,松着腰带,长棉裤,扎着裤脚,却没有系裤带,两只手提着裤腰,大步向前走。
第二个是二十岁英敏秀美少年,轻裘骏马,背着宝剑,在老者身后六七尺,紧紧跟着亦步亦趋。
第三个是丽容绝世的少女,华贵的劲装,背上宝刀,骑火骝驹,在远远的后面二三十丈。
第一个是何超然,第二个是陆秀夫,第三个是郁培青。
原来第二天一早,把何超然找来,劝说了一整天,何超然抵死不肯吐实,因此武天洪使出这缺德的手段,叫人提着裤了走一千里,直到南京。
此刻刚走了半夜,还在山东地界,没有入江苏省境,这何超然老头,开始觉得出滋味不好受!练武的人,都讲究虎背狼腰,就是说,两肩宽阔,腰细;同时,都是二三寸阔的皮带,紧紧束腰,这样全身方能敏捷得力。
如今把他的腰带解了,完全违反了习惯,立刻觉得两条腿有如千斤之重,走起路来拖不动,若要施展轻功,再好的轻功也要打个对折。
再加上两手提着裤子,两手不能自由,洒不开步子,轻功等于零!跑都跑不快。
两手把裤子一丢,不但出乖露丑,而且裤子落下去缠着两腿两足,寸步难行,何超然有何办法?这叫做张天师无法可施!若是这样提着裤子走,平常施惯轻功的人,那里吃得消?走十里等于走一百里路,何况又是山路?两肩两臂,酸痛得要失去知觉,两腿都肿了!
到了徂徕山,何超然硬不过去,低头乞降!动作慢的人,被人催快,真是活受罪;习惯于快的,被人罚慢,更不好受。
何超然的武功,在江湖上确算得一等一,可以和巨灵神打个平手,在武天洪面前,自然一筹莫展,武天洪料他逃不月兑,把裤带丢还他,自己也下马,找个地方坐下,玉玲珑也来了。
何超然休息片刻,武天洪道:“你把你所知道的赛渊明说一说。”
何超然叹气道:“不瞒你说,我为什么不肯讲出来?我也是被赛渊明挟制得翻不了身的人呀?这赛渊明,真姓名谁也不知道,都知道他就叫赛渊明。他这人,第一是精于易容改扮,天下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有一个人见过,那是以前大巴山青龙帮主黄景,黄毛精,他见过。
他怎会见到的呢?两人走在荒山,遇到大雷雨,没有地地方躲雨,净淋着,被雨水冲掉了赛渊明面皮上涂的颜色,真面目显露过那么一次。
他这人无恶不作,只有一个好处,不贪,他最大的祸害,就是手里有二百多号包裹,每一包裹里,是某一位大英雄不可告人的私秘事,连少林武当都在他挟制之下。听说不传人的三丰掌,被赛渊明学去了,倘如武当惹翻了赛渊明,赛渊明就公开传授三丰掌于大众,硬说是掌门教主私下偷偷传给赛渊明的,故此武当少林,都不敢惹他。
其他门派的私秘事,我也不知道。赛渊明这人,并不在陕西,也不在河南,经常独往独来,飘忽无定。推测起来,大约他的家是在江西省。他那二百多号的包里,零散放在各省各地,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说他一切的神通,都在一枚水晶球上呢?因为一百多号包裹,哪一号放在什么地方?他自己也记不清楚,恐怕忘了,弄错了,他就开一张清单,字比头发还细,清单不过三寸见方,柔成一个纸团,放在一个小晶球里,所以那一枚水晶球,就是他的全部财产,他一共有三个水晶球,只有一枚是真的,别人要抢,顶多只能抢到一枚假的。
他怎么会得到那样多的各人隐私?有的是他花大把银子,向内线收买来的,有的是他得到机会,亲自去偷到手的。我何超然年轻时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被赛渊明把证据得到了,挟制我二十多年。他挟制我,不要我钱,要我替他当一处小库房,存了一包裹峨嵋山的文书,不知陈年老酒怎会探访出来,找到我家,我故意求陈年老酒救我,陈年老酒一口答应,我故意把文书交给他看,而后,用一床有毒的棉被给他盖,使他中毒就捉了他。”
何超然滔滔不绝地全都一口气说完了。
武天洪听了,不愉快道:“那些成名英雄,连你老丈也在内,自己为人不慎,有了过恶,被赛渊明挟制住,罪有应得,像我武天洪,一身清白……”
武天洪说漏了嘴,何超然立刻跳起来,大惊道:“你是武天洪?到底是武天洪还是陆秀夫?”
武天洪笑道:“武天洪陆秀夫,有什么分别?不都一样是人?”
何超然坐下,搔搔苍白的乱发,又问道:“独探大巴山,巧取生死牌,力施五雷掌,震死彭清姑……啊呀呀呀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真的就是金狻猊武天洪?来来来,站好了,让我看个仔细!”
武天洪心中大诧,这人有点半疯?他笑道:“任你看个仔细,武天洪也是一个人,并没有三头六臂,不过有雄才大略,有高深功力而已。”
何超然全身颤震着,站在武天洪面前三尺,睁亮了两眼,上上下下看个足够,忽然怪异的声音道:“我何超然能够见金狻猊武天洪一面,死而无憾!我的孩子托付给你了!”
说完,猛然一头向山石上撞去,脑桨迸裂,倒地而死。
武天洪玉玲珑大惊,抢救不及!玉玲珑惊道:“他为什么要寻短见呢?”
武天洪道:“谁知道?大约是被赛渊明挟制得苦,无法摆月兑,只有一死才能摆月兑,所以久久不死,就是有一桩心愿未了,把孩子托给武天洪!如今此愿一了,就不再活下去。这是我猜想的。”
玉玲珑道:“现在先把他埋一埋,你走你的,我一个人回泰山去找杨大哥,一切请他办,把何老的孩子带到南京去。这样做对吗?”
武天洪惊奇道:“你在江湖上历练不到半年,半年之前,还是个傻丫头呢,半年之后现在,天才慢慢显现了!这样做是对的,只是你多辛苦一趟。我在徐州府北门外客店中等你。”
两人匆匆挖坑,把何老埋好。
玉玲珑上马独去泰山,武天洪继续南下。
天亮,到了泗水,休息半天,中午上路,晚上到了滕县,住一夜,第三天,下午刚一进江苏边境利国驿,玉玲珑就追上了。
仅仅分别了两天不到,就更觉得亲切,当晚,到了徐州府。
由泰山同路下来,逢打尖住店,都听得到处纷纷传说:出了一个江洋独身大盗,叫做“玉面雄狐”,奸杀掳掠,闹了郑州,闹了开封,闹了商丘,又忽然北窜,闹直隶,闹山东……不少人传说“玉面雄狐”的状貌,正是侯朗儿。
并且有许多地方捕快,请得武林高手去追捕,那些武林高手,无一不死在侯朗儿手下,由郑州到河北山东,半个月的时间,共死了武林高手二十多人,直鲁豫三省,武林中闻风丧胆,再无人敢过问;各地捕快,正紧急联合,派急足赶去少林寺,延聘高僧来捉拿。
这一路纷纷传说,谈虎色变,就有地方不肖之徒,冒充侯朗儿,敲诈油水,连冒充侯朗儿的人,地方上都不敢碰一碰。
武天洪听在心中,不胜烦恼,要想亲自去追捕,可是侯朗儿行踪飘忽,往来如风,忽而北上直隶,忽而南下山东,忽而西回河南,忽而东来江苏,又不知向何方追捕。
只要一遇见侯朗儿,再不迟疑,迎面就是一五雷掌,置他死命。
他渐渐看出来,侯朗儿原来归到彭雪姑手下,彭雪姑死了,黑魔姑来,侯朗儿武功这么高强,为什么不留在手下使用?一定是黑魔姑故意放侯朗儿出来,到处为患,扰乱中原武林,试探中原武林虚实,向中原武林挑战。
玉玲珑追上武天洪之后,就与武天洪商量捕捉侯朗儿之事,当晚,到了徐州府,忽然发现意外的好消息,使二人不禁大喜!因为在重要路口,看见墙壁上,树木上,有许多“心”和“目”的符号!“心”是玉蕊仙妃,“目”是李玄鹦,两人都到徐州来过了!武天洪和玉玲珑,也急在重要地方了留下“戈”和“王”的符号,然后,二人到各客店,打听骑黑马白马的两位少年女侠。
打听到徐州府南门外,一个规模很大的“来安旅店”时,李玄鹦玉蕊仙妃正住在这里,已经来了两天,但是此时不在家,到城里府台衙门中去了,同行还有个使刀的少年男子同来同去。
武天洪大奇,这两人一在华山,一在大巴山,怎会又联袂东下?已很奇怪;一到徐州,马上去进宫府衙门,和官府有什么来往?岂不更奇?同行那少年男子是谁?不是徐竹年,不是朱家骥,这两人都使剑,不是使刀的!武天洪玉玲珑,也在这“来安旅店”歇下。
二更左右,三匹马马蹄声,到了店外,武天洪和玉玲珑,一听马蹄声,就分辨出来,正是大食国的名种千里马,和蒙古种长鬃白马,另一马蹄声,也知仿佛很耳熟,一时还想不起来。
二人急奔出去,迎面三个人有说有笑进来——第一个是秀艳清丽无比的天香国色少女,李玄鹦!第二个是积素凝冰雪香玉润的瑶池仙妃张琼,第三个,却是器宇轩昂暗含污点的石祥。
五人相见,大喜欢快,每个人都在抢着说自己的事,结果是谁也没听见谁!一齐到李玄鹦大房内,仍然是纷纷笑谈,杂乱无章。
情形是这样——李玄鹦和栖霞女史,去大巴山,半路上找到青城派的邵华亭,到了大巴山,彭白姑下来迎接,悄悄说:黑魔姑正在大巴山,替白骨夫人准备生活起居的住所,白骨夫人不久就要移住大巴山来,李玄鹦正要想乘此时,集合栖霞女史,邵华亭和彭白姑,四人共同斗一斗黑魔姑,彭白姑又不肯和母亲对手,恰好徐竹年又追得来,请他们仍然回华山,因此李玄鹦三人,又回华山,彭白姑已退去脸上花纹,决心归汉,也私下逃月兑大巴山,一同回华山。
原来李玄鹦走后,金枪堡主也辞别回去,玉蕊仙妃对于华山百废待兴之事,茫然不知如何措手,急想李玄鹦回来帮忙,恰巧侯朗儿突然来犯华山,和华阳夫人战了个平手;铁崖丈人现身,伸手抓了一把空气,向侯朗儿打去,把侯朗儿打出半里之远!那时,还没有“空气”这一名称,叫做“抓风”;铁崖丈人抓风打人,连玉蕊仙妃自幼在铁崖丈人跟前长大,还是第一次看到,武天洪听玉蕊仙妃的口述,简直几乎有点不敢相信!玉蕊仙妃道:“师父说,抓来一把风,用丹田内力,将风(空气)逼成一张大布的样子,把侯朗儿包起来,送出去的。”
侯朗儿再善于摹仿,这一手旷绝古今的奇技,却是再也学不去。
侯朗儿败了,恼羞成怒,在陕西民间大闹,进入山西省肆虐,被王屋山人追得几乎成擒,又流窜到河南,从郑州闹起。
铁崖丈人深悔一时慈善,没有取侯朗儿的命,致使侯朗儿到处猖獗,恰好李玄鹦回华山,铁崖丈人就命令她二人疾追扑灭侯朗儿,并且传授了玉蕊仙妃“霹雳掌”。
霹雳掌与五雷掌,有异曲同工之妙,凡丹田中只练一种内功的人,只能用五雷掌;玉蕊仙妃本来只练成乾元纯阳罡气,可是在松潘毛儿盖骷髅山,斗陰尸手血淋儿之时,被陰尸手打中了一掌,陰尸手也是和李玄鹦一样的太乙玄陰煞气,打入玉蕊仙妃丹田中,常常身体上不适意,铁崖丈人替玉蕊仙妃推宫都袕,把受进来的太乙玄陰煞气,变成玉蕊仙妃自己所有,于是玉蕊仙妃,丹田中有了陰阳二气,正好使用霹雳掌,两手一齐打出,使罡气和煞气同时迸出,在敌人面前相碰,就爆炸了霹雳掌。
如今,有栖霞女史、邵华亭、彭白姑、徐竹年,四人在华山,办理兴复华山之事;华阳夫人,跟铁崖丈人去王屋山。
李玄鹦玉蕊仙妃,奉命追踪侯朗儿,赶到商丘,无意中遇到石祥,石祥自说有计策可以捉到侯朗儿,但须再联合武天洪玉玲珑,方成四面包围,李玄鹦算日期旅程,武天洪应早由北京下去伏牛山,熊耳山,经过郑州,在郑州打听,寂然没有武天洪二人的消息,忽然在开封遇到闪道神,闪道神在宁津做案,抢千年人参,正在分赃,忽然听见金狻猊的歌声,连忙逃走,在开封遇见李玄鹦,被李玄鹦捉住问口供,才知武天洪,大约是要去南京,因此赶到等候着,果然等到了。
石祥本以为自己武功极高,一人在江湖乱闯,正如他所说的一句话:“行善作恶都干”,在作恶上,他是一向暗中受鬼麻老五指挥的,后来石祥自知武功不济,鬼麻老五失去联络,心中断生愧意,装病在安徽住了些时,自我检讨一番,又重新出来,又重新做没头苍蝇乱撞,他见侯朗儿过于滢恶残忍,心中也有不平之气,但自己力量相差太多太远,无可奈何而已。
他和李玄鹦玉蕊仙妃二人,一到徐州,就去见徐州的知府大人,叫知府大人发动民众,来一次选美大会,招来各地美貌妓女,大事宣传,想把侯朗儿骗得来,合围捕捉他。不然,侯朗儿行踪飘忽,往哪里去捕风捉影?“这倒是一个很好的法子?”武天洪心中想道:“可不知道石祥置这一美人计,除去捕捉侯朗儿之外,还有其他作用没有?仍须慎防,石祥这人,也是诡计多端!”
他大赞道:“这法子太好了!石大哥打算怎样捉侯朗儿?”
石祥笑道:“明天各美女在城东东岳庙大会,故意请各位大老爷们迟迟快黄昏才到,一番品头论足,还不挨到二更?那时候侯朗儿就要来,我们围捕他。”
武天洪兴奋地道:“好极!明天我们午前,先到东岳庙去相一相地势,你领我们去,有空吗?明天午前?”
石祥点头笑道:“我专为此事而来,怎没有空?”
武天洪道:“那好,明天早上我来找你。”暗下在桌底碰一碰李玄鹦的腿,口中继续说道:“玄鹦,孙良干的舅舅,在徐州城内,我想和你两个,去拜访他一下,顺便替孙良干做个媒。你们三位在家谈谈,我半个时辰就回来。”
玉蕊仙妃道:“你倒做起媒来了?”
玉玲珑笑问道:“女的是什么人?”
武天洪笑道:“你们没有见过。”站起身向李玄鹦笑道:“走吧,就是那谁,那江芸生,你知道?他的妹子?”
其实哪里有江芸生这人?武天洪临时捏造出来的。李玄鹦当然心中明白,也站起身道:“怕不会成功,江家妹子眼光多高?试试看。”
武天洪道:“是江芸生托我的呀!”
说着,两人已经走出来,到后槽牵了马,四面望望,没有人跟踪,和李玄鹦上马,武天洪悄声道:“先到东岳庙看看,石祥的话,实在吗?”
两人驰马向东,李玄鹦道:“始终在我眼光之下,他做不了鬼。只要防不止侯朗儿一个,万一他们人多,那就不是我们捉侯朗儿,变成侯朗儿捉我们,石祥把我们诱入陷阱。”
武天洪道:“不错,此刻在石祥眼中,是我明敌暗,你顾虑得很对。我们不必进东岳庙,在东岳庙附近几里内看看。”
李玄鹦把马向前,和武天洪并马而骑,轻声笑问道:“半个月不见,想我吗?”
武天洪四面看,乡间夜晚无人,把李玄鹦一把抱入怀中,吻着她,轻声道:“我决定娶你!”
李玄鹦挣月兑了,微羞着道:“不要动手动脚呀!”
武天洪笑道:“天香国色的少女,天才绝顶,武功绝轮,将要做我的妻子,此刻在我身旁,叫我怎能古板面孔假道学?”
李玄鹦轻声道:“我也何尝不想嫁你?可是玉蕊仙妃在前,玉玲珑又那样被你迷得死心塌地的,叫我怎样自处?要叫你不薄幸,要叫我不负义自私,真难!改天慢慢谈。你为什么走到徐州来?不是应当去伏牛山熊耳山吗?”
武天洪轻声道:“那是你我初次相逢的地方,所以我到徐州来,接你一同去呀!”
李玄鹦不禁把娇躯倚到武天洪怀中,武天洪再抱着轻吻她。
接着,武天洪把麟岩夫子,叫他们到南京见沈伯顽之事说一遍。
到东岳庙了,昏黑中墙上还漏些微弱的烛光。
二人不入庙,在附近下马,施展轻功,在民房上快走巡视着。
忽然听见七八丈外,有暗器破风之声,是打向别处,不是向武天洪李玄鹦暗算的。
二人循声望去,见七八丈外一个人家,也露着灯光。
二人悄无声息地奔到,伏在屋上,向下看——看见院中两个人,对立着,这面的是个道装人,手中宝剑,只见背影,不见面貌;那面的是个二十八九岁的壮汉,手中也是宝剑,面貌凶恶,但此时面上并不紧张,毫无敌意。
看样子,像是那道士在教徒弟。
只听那道士讲述道:“这是最平常的崆峒剑法,差不多凡是用剑的人,人人都会……”
一听这说话的口音,原来是终南妖道!终南妖道也到这一带来了,莫非果然应了李玄鹦的预料:侯朗儿的人很多,石祥故意把武天洪四人骗到东岳庙来,好叫侯朗儿彭清姑终南妖道等来捉,武天洪一人和三个少女,只要捉去一个少女,那还不等于捉到武天洪?那终南妖道继续道:“……妙在妖道这暗器,专为配着崆峒剑用的,你看,妖道一剑‘叶底偷桃’,从你的剑底下,偷过来刺你的下巴,这一招十分平常,你最好自然是用‘浮云蔽日’来回手,回剑抖出浮去似的剑花,护住你自己的脸。可是妖道同时丢出这暗器,在你左边响起袖箭的声音,其实只是声音,并没有袖箭,你不躲毫无妨碍;最怕你一听左边袖箭来了,‘浮云蔽日’正正好使你向右退半步,这一来,妖道把‘叶底偷桃’忽然改成‘顺水推舟’,这‘顺水推舟’也是极平常的,到此时却变成杀手绝招,百发百中!你明白吗?我这暗器,不会伤人,只做出声音,叫你听见声音一躲避,自己送到我的剑锋上来。”
李玄鹦冷笑道:“自己送到你剑锋上来,你也无可奈何!”
终南妖道大惊失色,猛回头看,头还没有转过来,李玄鹦闪电一掌劈空发出,终南妖道疾闪,右臂已被太乙玄陰煞气扫中,登时右臂结冰,仰身倒地。
那对面壮汉倒也十分机警迅疾,一把拖起终南妖道,飞身进入屋内。
武天洪李玄鹦纵身落地,追入屋中。
却空空毫无居人,那壮汉和终南妖道,已不知去向。
一看这所空屋,显然是有机关的;虽然没有机关,窗棂门户,都是木制,有机关也不怕;纵使是钢铁机关,二人有慧星剑和祥麟剑,斩钢削铁,怕什么?用毒?武天洪身上还有药王高二的许多灵丹,也不怕,二人追进去。
各房内都有简单的家具,窗门的枢轴,都有铁线牵扯,那铁线掌风一碰就断,全不足惧。二人直闯入内室,大堂上赫然坐着一个老者,在书案内,书案面向外。堂门上挂着一块三尺长一尺阔,红地金字招牌,上面刻的是:“赛渊明铁口论相”。
武天洪李玄鹦都不禁一愕,急看那老者,却是个木偶像,和河南千秋镇何家庄院,花园画楼上木炕下面的半身人像,雕刻的一模一样!但是稍张着嘴巴。
二人戒备着走近前。
忽然木像口中,发出说话的声音,厉声道:“两位夜晚来论相,润金加倍,纹银一两!”
倒弄得武天洪李玄鹦,坠入五里雾中,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不知应当怎样对付。
木像口中又厉声道:“润金先惠,交给右边!”
武天洪李玄鹦急向右边看,书案右边,停着一口崭新的棺材,一声响,棺盖自动掀开一条缝,缝里伸出一只人手,棺材中有声音道:“先付一两银子给我!”
武天洪李玄鹦一见这只人手,非常熟悉,不禁一齐惊呼起来!
武天洪李玄鹦,一见棺材里伸出一只人手,几乎迸出大笑。跟着又看见这只人手,非常熟悉,二人又几乎失声惊呼,武天洪却大喜过望,以最快的动作,一伸手把棺材中的手揪住不放,向外拖,结果,拖出一个黄毛精来!黄毛精被他拖出棺材外面,膀子被扯得伸长五六尺,弄得一身灰头土脸,一见是武天洪李玄鹦,呆住了,开口不得,把膀子缩短,恢复原装,扑扑身上灰土。
如今正在打算捉侯朗儿,忽然意外获得黄毛精,武天洪本来一向认为,只有这黄毛精,才能捉得住侯朗儿,自然不胜喜悦,他拉着李玄鹦,以见师兄之礼,见黄毛精。
黄毛精呆呆地问道:“被你们捉到了,再把我送回武当山,监禁起来?”
武天洪笑道:“黄大师哥说的哪里话?此刻正要请你去南京,当青龙帮的帮主,你不信,问你师妹。”
李玄鹦应声道:“正是,说老实话,南京青龙帮没有帮主,正找不到熟悉的人来当,我们也还没有想到你身上,此刻一见到你,正好请你去;我们明后天,就陪你一起去南京。”
黄景沮丧地道:“我一再被你戏弄,把我囚在武当山,此刻又说请我当帮主,我不信。”
李玄鹦向武天洪道:“我要火速赶回去,看住了石祥,不要被石祥知道这里的内情;石祥一知道我们看见了终南妖道和黄大师哥,他又要改变计策,我得回去钉住他,叫他无法和终南妖道接上线头。”
武天洪恍悟道:“对的,这一着很要紧,你快回去,这里我来办。”
李玄鹦急急去了。
武天洪向黄景道:“大师哥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名门正派出身,决不肯施诡计欺骗人,不过有疏忽大意,照顾不到之时,也许难免,你不要误会,这个人家是怎么回事?赛渊明怎会成了相面先生?你怎会到这里来?”两人坐在棺材上,黄景道:“我那天隔空点袕,制翻了两个道士,逃出来之后,四面都有道士把守,出不了武当山,忽然遇见一个高大的老太婆,自称黎山老母,拖着我手,腾云驾雾似的,一夜就到了河南地界……”
武天洪心中暗惊,黎山老母,不就是在华山,替玉蕊仙妃缝衣服的老婆婆吗?地灵星说那是一个可怕的又正又邪的女魔头,为什么到武当山把黄毛精救出来?黄景继续道:“我一睁眼,黎山老母已不知去向,丢给我二十两银子,我正是身无分文,带着这二十两银子,东飘西荡,在河南商丘,遇见终南妖道,他把我带到此地,替赛渊明立了一个空的冢,凡是他们有人到徐州来,在赛渊明木刻像前面,回答切口,都回答对了,我就出来相见,不然我又从棺材里伸手隔空点袕,像当初在熊耳山一样。刚才我一点你,你却没有倒下,正要再点第二次,手被你捉住。”
武天洪笑道:“我练过‘木袕’功夫,点中了袕道白点,没有用,这是你第三次点我了;你在棺材里,怎样瞄准袕道呢?”
黄景嗫嚅道:“我专练这手的。”
武天洪道:“终南妖道被你师妹打得重伤,逃哪里去了?”
黄景道:“我不知道,他是被李玄鹦打的,他被徒弟抱进来,我就替他解了,他们两从后面逃走。”
武天洪问道:“这屋子里是谁的?你们布置的机关消息?”
黄景摇头道:“不是,是以前一个大户人家,逃避兵乱,挖了许多地道,终南妖道把这宅子买下来的,没有机关消息。”
武天洪问道:“你们和侯朗儿一党吗?都有些什么人来过?”
黄毛精道:“我始终没见过侯朗儿,终南妖道对我很凶,不许我多知道。我认得的,有彭清姑、终南妖道、蓝眼罗刹、西天目山冰坑双妖,还有我不认得的四个人。”
武天洪默默计算,敌人方面果然来人不少,力量很雄厚,要想捉侯朗儿,实在不太容易。
他又问道:“彭清姑一见你在此,不取你性命?”
黄毛精不安道:“我看见了她,她没有看见我,我一见彭清姑来;我知道我又活不长了,你来救了我,倒也好,就跟你到南京去,不当帮主也罢。我这一门‘散骸功’,自来一系单传,不许断绝,我还没有得到一个传人,所以我无论如何不能死,我一死,就把我祖师历代相传的这‘散骸功’断绝了。”
武天洪低声道:“明天晚上,我们要捉侯朗儿,这野兽孩子警觉性极敏锐,你依我的计策,假帮助他,离开四五尺,这样,他不会疑心你,然后你身体不动,两臂向后点他的死袕,一喊‘呔’!我们立刻出来!你明白吗?”
黄景点头道:“这都是我的拿手戏,你看。”他本是坐在武天洪身旁,和武天洪都并向着房门外,他忽然身体不动而转头向后,两臂突向后疾伸出六尺长,迅速如风,一发即收。
武天洪笑道:“对!正是这样,明天晚上二更,在东岳庙,记住我们的口号是‘呔’!事情一完我们立刻去南京。”
黄景道:“那我现在仍旧回到地道里去?”
武天洪点头道:“你再熬一夜一天,你就风调雨顺了。记住,要帮我们忙,再不要临阵月兑逃了!”
黄景木木然道:“不会的,我指望你带我到南京去呢。”
武天洪又叮咛一番,急急出外上马回客店。
三个天仙少女,正围着石祥大谈大笑,武天洪应付了几句,大家都各回房歇息。
武天洪没有睡,暗中监视着石祥。
一夜过来,没有意外。
李玄鹦、玉蕊仙妃、石祥,三人又去府台衙门中,武天洪和玉玲珑,闭门不露面,并没有和石祥去看地势,因为石祥认为不需要。
这一天的光陰,好难消磨,虽然深秋夜长日短,仍然觉得总是等不到天黑。
听店中人纷纷传说,到东岳看选美去!不时外面街上,有锣鼓吹吹打打经过,店中人奔进奔出,说是某某美人经过,坐着无顶轿子,抛头露面,任街上人看,品头论足。
本来,参加选美的,都是妓女。
天色好不容易黑下来,初更刚过,武天洪玉玲珑,立刻健装劲束,悄悄离店,放野落荒,由乡间奔赴东岳庙。
快到东岳庙,已远远望见灯火辉煌,锣鼓喧天,人声吵杂,万头攒动,还有人继续从各方奔去。
武天洪玉玲珑,在一里之外,飞身下马,想找个冷僻之处藏身,根本没有,却挤满了人;除非半里之外,那太远,生怕远水不救近火。两人无奈,只好稍稍分开,从人丛中挤进去,离现场近一些可以容易急救。
挤得快到里面,里面却有一层军兵乡勇阻着,亮开刀枪剑戟,拉开长弓硬弩,拦住成千成万的观众人潮,不准再向内挤。武天洪玉玲珑,既不好暴露身份,也就不能再向内去,和军兵打交道。
武天洪玉玲珑,这二人身材只是中等,修短合度,并不魁梧奇伟,夹在人丛之中,看不见场内是何形状;但见这广场上面,高座上坐着一排官吏乡绅,面前摆着公案,公案上灯烛明亮,摊开那些参加选美的妓女花名册。这一排官吏乡绅的左右,都是些兵民卫士,尽管武功低微得不足挂齿,却也个个横眉竖眼,挺胸叉腰,“作英雄状”,向百姓示威。
却看见石祥、李玄鹦、玉蕊仙妃,三人都暗暗站在官吏们左后方,三人都用黑帕蒙着面,只露两眼。
武天洪玉玲珑二人,暗下注意人丛中,看来看去,一个敌人也没有看到。
广场四周观众的喧嚣声潮,广场内军兵厉声吆喝,中间妓女配着鼓乐不堪入耳的歌声,以及上面唱名念赞声,官员们的呵呵大笑声,真是杂乱无章,奇怪百出。
武天洪只听见附近的观众,纷纷谈论,那些俗不可耐的名字,喧腾众口,什么小翠花啦,芳筱兰啦,雪艳琴啦,等等之流,大约数这三个名字的妓女最“美”,有膺选花后的希望。
侯朗儿突然现身!如天马行空,破空越众而来,身影随响亮的喊声同到:“玉面雄狐来了!”
官员未退,军兵未撤,灯火未灭,侯朗儿目空一切,公然现身!他一条疾如电虹的身形,直落场中。同一刹那,上面李玄鹦、玉蕊仙妃、石祥,三条疾影电射而到,场左武天洪、玉玲珑两条疾影更快,五人一落脚,刀剑齐闪,侯朗儿已经两手提了两个妓女,刷的一道暗光,飞出场外。
五人追一人,六条黑影,疾向正南方飞星闪电而去。
玉蕊仙妃、李玄鹦,如激弹离弦,抢在前面,武天洪、玉玲珑,如电光石火,夹在左右,把侯朗儿截住,已距离选美大会场十一二里!侯朗儿两手提两人,目露凶光,猛回身,后面石祥恰好七宝雁翎刀迎头劈到,侯朗儿疾闪,七宝雁翎刀贴着侯朗儿左额角擦过去,刀背刮开一片额皮,鲜血渗出,侯朗儿已向左滑出去十四五丈。
玉蕊仙妃已先抄到前面,一剑疾刺侯朗儿胸口,侯朗儿扭身疾避,一脚踢向石祥,正碰在李玄鹦的祥麟剑上,玉玲珑一刀,已斩到侯朗儿后心,突然飞到四枚飞蝗石,把玉蕊仙妃的剑、李玄鹦的剑,玉玲珑的刀,全都打歪,侯朗儿疾拔身一丈七八尺,武天洪疾拔身长一丈七八尺,空中连人带剑,认准侯朗儿后腰电射刺去,当,蓝眼罗刹空中现身,一藤牌挡开了武天洪的剑,武天洪、蓝眼罗刹、侯朗儿三人同时落地。
终南妖道一拂尘,抵住玉玲珑,再一飞蝗石打向武天洪面门,武天洪左掌四成功力一震,把飞蝗石震到蓝眼罗刹的藤牌上去,万钧威力,硬把藤牌震开八九尺,露出一个空档,武天洪疾拔身,钻出空档,直奔侯朗儿。
李玄鹦一连七八拳,打得侯朗儿东闪西避,武天洪赶到,一剑疾刺,黄毛精突然跳出,伸手一拦,保护侯朗儿,武天洪回手一剑,正砍在蓝眼罗刹藤牌上,把藤牌削去三分之一,那边侯朗儿黄毛精,双战李玄鹦,且战且退。
侯朗儿始终不曾把手中两妓女放下,武天洪也怕波无及无辜,始终没有用五雷掌。
猛然两声狂叫,血光横飞,玉玲珑一刀斩下终南妖道左手,玉蕊仙妃一剑,刺透蓝眼罗刹藤牌,蓝眼罗刹弃牌逃走,终南妖道放出一连串雾气弹,满天迷雾,终南妖道在迷雾中逃去。
那边侯朗儿提着两妓女逃走,黄毛精紧随着,武天洪李玄鹦,疾驰暗跟在后,玉蕊仙妃随后追来,玉玲珑接着也到,望着前面远远两条黑影,穷追不舍。
前面两黑人影,忽折向左,忽又再向左,变成又奔回来,忽又向右,曲折迂回,逃下三十多里,没入一片枯林之内。
侯朗儿停下,两妓女早已昏死过去,他把两妓女平平放在地上仰卧,一拍掌,枯林中出现了七个人。
侯朗儿狰狞地仰天狂笑,露出一嘴獠牙,向七人厉声道:“四面替爷望风,让爷快活一番。”向黄毛精道:“黄景,你帮了爷的忙,分给你一个受用受用。”
黄景哈哈大笑道:“我老了不来这套,狐爷自己用吧!我算是你的贴身侍卫,替你把守在这里,叫你放心!”
说着,黄景就地坐下,背向着侯朗儿。
侯朗儿狞笑道:“武天洪那三个女的,太美了!可是都厉害,我想不到手啦。我也不怕她们,我这里一月兑光了衣服,她三个女的都不敢上来,就怕武天洪!爷也不怕武天洪,就怕他五雷掌,你们八个人,足抵得住武天洪……他们想用美人计逗爷来,爷来了,他们有什么法子?还不是眼看着爷把美人儿带走?”
黄景道:“可不是?就这一下,武天洪他们,全都栽在你手下啦!”
侯朗儿仰天狂笑,手舞足蹈,一边把衣服月兑下来。
黄景一看,侯朗儿站远了,自己够不上。他苦想了一下,好不容易想出一句话来,他道:“狐爷等一等,两个女的昏死过去,没有意思,我把她们弄活过来。”
说着,走过去拍两下,一个妓女苏醒过来了,黄毛精道:“好好伺候,狐爷会赏你们千儿八百两银子!”
说着,黄景身边取出一只金元宝来,丢在妓女面前。
然后,黄景走向侯朗儿身后,道:“前面左面右面,你都照顾得到,待我给你把守你身后,我坐的地方,在你身后一丈。”
侯朗儿回头看,看见黄景的背脊,坐在一丈距离,摇头道:“不行,我身后三四丈之内,不许有人的。”
黄毛精这人,心思一向欠灵活,好不容易找出话来,才混到侯郎儿身后,却又被侯朗儿拒绝,弄得黄景左右为难起来,不取得有利的地位吧?没有下手的绝对把握;要乘此刻两人对话之时,突然下手吧?把握倒很大,却又不知武天洪来到了没有?没有武天洪接应,自己是打不过外面七个望风之人的。
他情急无奈,只好试试看,以诈术使侯朗儿分心,他突然一回头,向外指着看,厉声喝道:“呔!什么人?”
外面一声咯咯的娇笑,答道:“李玄鹦!”
七个大汉一齐厉吼,疾扑娇笑之处。
娇笑声音,咯咯地退远,七人追去。
黄景心中大喜:李玄鹦在,武天洪一定也来了。
却不料黄景这一回头指手,无心中暴露了他的散骇功,身体未动,头却整个扭转向后,用手的臂膀,也向后指。
侯朗儿愕然,呆了一下!这玉面雄狐的警觉性多高,立刻心中大疑,两眼向黄景死钉,闪出灼灼的凶光,张口露齿,下牙横磨一磨黄景一见,心中大骇,知道不妙,正在此时,侯朗儿月兑得只剩一件内衬衣,内衬衣中,一封信落在地上,信封上面写着:“武少侠天洪收。”
黄景打岔道:“咦!武天洪的信!”
他想骗侯朗儿低头看地上的信,乘机动手,不料侯朗儿何等警觉!不向下看信,突然一掌向黄景头上,闪电打来!整个打空,黄景的头不见了,两肩以上平平的!侯朗儿又一愕,不料黄景突然一声:“呔!”
两臂一伸三四尺,两手着着实实抓在侯朗儿胸前,侯朗儿一声惨嗥,疾拔身飞去,黄景的头,又从腔里伸出来,一看,两手鲜血淋漓,把侯朗儿胸前,连衣服带皮肉,和四根胸肋骨,都扯在手中!这一下,侯朗儿大大重伤了!武天洪疾追侯朗儿!七个追李玄鹦的人,这时正好回来,一齐暴吼,扑奔黄景。
玉玲珑突然出现,抖手两根安息针,两个大汉应声倒地,五个大汉,已扑到黄景面前,刀斧齐下,却砍到一身空衣服,黄景不知去向,又一次金蝉月兑壳。
李玄鹦玉蕊仙妃齐到,那五个敌人不恋战,疾向侯朗儿逃走的方面追下去。
李玄鹦接应了黄景,向地下取了武天洪的信,和侯朗儿的衣服,不去追赶,和黄景急回客店。
玉蕊仙妃和玉玲珑,也疾向侯朗儿逃处追下去。
枯林中,剩下两个中了安息针的死尸,一个是西天目山冰坑双妖的黑妖,一个是桃花大娘子!还有两个半昏不醒的妓女。直等官军搜索到这里,才把妓女带回去。
李玄鹦一回到客店,见石祥没有回来,就叫黄景骑了石祥的青骢马,李玄鹦骑上大食国黑马,一句话不留,和黄景急急乘夜赶路,离开徐州南下。
她不用留话,她相信以武天洪的聪明,会知道的。
三更过后,武天洪回来,没有捉到侯朗儿,被他逃月兑了。
玉蕊仙妃和玉玲珑也一同回来,一见李玄鹦连人带马都不在,石祥不知去向,青骢马也没有了,于是这三人也不逗留,算了店饭钱,连夜赶路南下。
走下一百多里,玉蕊仙妃道:“我去南京干什么?要赶紧回华山去呀!”
武天洪道:“麟岩夫子叫我去见沈伯顽,有大益处,看看是怎么回事?我们有福同享,有益处是我们四个人共同的。南京事完之后,我去伏牛山熊耳山,你回华山,正好同路。”
玉玲珑道:“侯朗儿这次重伤,算是丢了半条命,大约再也不敢闹了,二姊你迟几天回去不要紧。”
三人一路,急向南走,直奔浦口金陵。
天亮后,看到“目”字,是李玄鹦留下的记号。
顺着“目”字记号追下去,中午,在安徽灵璧县,追上了李玄鹦和黄景。
相见大喜——李玄鹦把拾到的信,给武天洪看。
武天洪心中大诧:侯朗儿身上怎会有送给武天洪的书信?他何处截来的?折开信呷看,信上写道:
“天洪少侠足下,你若是死在玉面雄狐手下,这封信就作废了;反之,若是玉面雄狐死在你手下,你自然可以收到这封信,你也有资格来和我黑魔姑,见一见高下,十一月初一,请来巫山神女峰。
此颂
侠安黑魔姑字。”
三个少女和黄景都看了,异口同声问道:“你怎样?”
武天洪和玉蕊仙妃笑道:“我也学你的口气,凭黑魔姑三个字,还够不上请我金狻猊呐,除非阴山墨豹下战书,那还差不多!”
玉蕊仙妃问道:“你怎样回信?”
武天洪道:“这灵璧县城里,不知有民信局没有,若有民信局,我写一封信,到河南千秋镇何家,何家也许能转得到。”
黄景道:“就直写到巫溪县彭家,那就是黑魔姑的住处。”
李玄鹦道:“回她个什么信?理都不理算了,只要你立起壮武堂来,那时候,还怕黑魔姑不来道贺比武?”
武天洪笑道:“其实我并不是黑魔姑的敌手,打不过她,不过要回信气气她,让江湖上传一传就是了。”
李玄鹦笑道:“那就不如写一篇檄文,传檄各地。”
武天洪大喜道:“好主意!就这样!到南京之后再写。”
玉玲珑道:“黑魔姑要挑战就挑战,为什么放个侯朗儿出来,滥害无辜?这手段太毒辣了,不是吗?”
在灵璧县休息半天一夜,听到外面纷纷传说:金狻猊、黑鹦鹉、玉蕊仙妃、玉玲珑,在徐州大战侯朗儿和终南妖道之事,这件新闻,又不胫而走,传遍各地。那些谈新闻的人们,在饭店客店中,当面遇见武天洪各人,却又都不认识。
两天,来到南京下关的对岸——浦口。
天色正要黄昏,却看见包振先和邓公明,在前面等候迎接——他们已听到传闻了,料定武天洪必从浦口来,故此在浦口迎候,迎个正着。
又是一番“相见大喜”!邓公明报告说:“陕西武关一战之后,九云龙、天心老儿、虎丐、王发、吴煌、朱家骥、孙良干、薛秋山、王羽青、施鹏程、邓公明、沈伯顽,十二人护送着海豹老三爹、穷财神章嘏、周老气,三人的灵柩东下,首先到河南陈州,章嘏的家中,开吊,陈年老酒赶到,哭得死去活来,形销骨立,吐血数半。随后又到安徽桐城周老气家中开吊,陈年老酒又是一番悲恸;当时孙良干和邓公明,先回南京,替他们打前站,大队人马,明天可到南京。”
江面上已准备好了大船,武天洪五人,一同上船,看见船舱上都有油漆写的“壮武会”三字,知道下关的青龙帮,已改成“壮武会”了。
过江到了下关,一行七人都上岸,看见新树立了一座巨型石牌坊,上面也刻着“壮武会”三个大金字,却看见巨牌坊的左右,两边各放着四大缸酱油!共八大缸。
武天洪诧异问道:“哪里来的八口大酱缸?”
包振先邓公明哈哈大笑!原来孙良干和邓公明,前天下午先回南京,到浦口在码头上等候渡船之时,两三丈外,有四个劲装大汉,身佩刀剑,也在等候渡船。那四个大汉见孙良干邓公明,也是劲装刀剑,一身风尘仆仆,就开始向孙良干邓公明注意起来,窃窃私语。其中有个粗汉子,嗓音收也收不小,虽然他是低声细语,可是十丈之内,每个人都可听到,这粗汉子低声道:“没有什么,这两个家伙,是那个叫做什么武天绿的,他手下两个小跑腿,一个姓瞪眼睛的瞪,一个姓灰孙子的孙。”
于是另外三个,哈哈大笑起来。
孙良干、邓公明听了,向那四人瞥一眼,不去理他们。
这粗汉子见孙良干邓公明,没有严重的反应,却走过来,向邓公明一挥手,问道:“你家主人姓武的,到底有多大本领?”
邓公明冷笑道:“我家主人姓武的,本领可真大啦,就像你那样一挥手,就能把你变成姓六的,变成小六子!”
说着,暗运气力,向粗汉子一挥手。
那粗汉子踉踉跄跄倒退十多步,还没有站稳,其余三个忙上前扶住。
邓公明急上前作揖陪礼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家主人姓五(武),我只有一半,二百五,你们不必和我二百五计较;我也没有想到这位仁兄,这样的不济,只有我的一半,十二点半,连十三点都不够,我出手太重了些,对不起!”
四个大汉正要暴跳如雷,后面又二三十丈,是一个大酱院,两丈高的红墙,上面写着:“平盛酱园”,门口站着一个老者,招手道:“你们四个回来,人家孙副帮主在旁,你们敢惹?算了吧!在人矮檐下,不敢不低头,回来!”
四个大汉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孙良干听了,心中老大不舒服,走几步上前拱手道:“老丈在上,敝帮在此,只做公益之事,戒律很严,老丈所说在人矮檐下,那里来的矮檐?请老丈见示!”
老者怫然道:“有话叫武天洪来说,我不耐烦跟你们一般见识!一天到晚全都听那些吹大气,有什么真功夫?只是吹大气的功夫。”
邓公明上前道:“那可不是?惹恼了我们主人,一口大气一吹,把你们这些酱缸都吹过江面,落在下关去……”
老者一挥手道:“一言为定!”
说完,转身入内。
当天夜里三更过后,孙良干备了两艘十六桨的大号无篷快船,孙良干、包振先、邓公明悄悄过江,偷了八只颇满的酱缸,运回下关,摆在码头里面“壮武会”大石牌坊左右排列着。
那酱园主人老者真以为武天洪吹过江去的,吓慌了,连忙派人来讲好话,邓公明刁难道:“我家主人又出门去了,等他回来,再吹一口大气,才能吹回去,我们只是当跑腿的,可没有这神通,你们等着吧!”
马上南京城内外,都纷纷传遍了,壮武会的会主武天洪,一口气一吹,把大只酱缸吹过江面!整天到下关码头上来看八只酱缸的人们,络绎不断,倒把壮武会的石牌坊,宣传出去了!当下邓公明把经过情形,详细报告一番,李玄鹦、玉玲珑,无不大笑,黄毛精也咧开大口笑了,他嘴巴一咧,口角张到两耳根之下!武天洪却注意到那家平盛酱园,问孙良干道:“那家平盛酱园,是什么路道?”
孙良干道:“怕不是好路道,一向和我们青龙帮不开心,多半是由于嫉妒;自从青龙帮一改成壮武会,那平盛酱园,渐渐有些冒烟放刺,不过我们始终没有理他们,他们家里,常常有武林中人来往,来往的角色,黑道上居多,正派的很少,包振天已派有卧底之人,在他们酱园里。”
武天洪一行人,一回到总坛,总坛里许多杂事务,需要请示的,需要解决的,都来了,武天洪全叫李玄鹦去处理!他只叫孙良干,好好招待黄毛精,他自己却带了玉蕊仙妃和玉玲珑,又过江去,到浦口平盛酱园,拜访酱园主人。
这平盛酱园主人名叫田桂,就是浦口本地人。这时不过起更,正在家中,武天洪递了名帖,伙计通报进去,武天洪招呼玉蕊仙妃玉玲珑,直接跟着伙计后面走进去。
伙计请武天洪三人进入客厅中。
酱园主人田桂,正在客厅中陪着一个和尚谈话,一见到拜帖,武天洪三人已在客厅门外。
这是武天洪采取有礼貌的突击,突然而来,使田桂毫无玩弄花巧的余地。
田桂慌忙迎出来,请入客厅中叙礼。
又介绍和尚相见,和尚是云游僧人,法名因明。
武天洪在客厅门外之时,早已一眼把和尚打量过了,这和尚看来三十五六岁,身体高大肥胖,两道浓眉,两条肉缝细眼,大鼻小口,下半脸全是剃去胡须的青蓝色,看样子真有些令人莫测高深,竟看不出来会武功不会。
不会武功则已,若会武功必然已入化境,在三绝四奇之上!田桂介绍相见,这因明和尚垂目合掌道:“善哉善哉,武施主何必来南京?这是个不祥的地方呀!远望武施主见机而作,明早离开南京吧!”
武天洪诧问道:“为什么?有何危机吗?”
因明低头,数着念珠,点头道:“阿弥陀佛,贫僧俗骨凡胎,偶然有所感应而已,蒙昧还不能完全知解,不敢妄有推测,望武施主好自为之!”
田桂在旁陪笑道:“因明大师是有道高僧,常常露示玄机,谈言微中,言语在可解与不可解之间,武帮主只记下他这几句话就行,也许将来会灵验的。”他又向因明躬身拱手道:“这次仓促之中,多有简慢,以后大师再呼过浦口,望能多留一两天,藉听妙法。”
因明和尚不答,边数着念珠念佛号,边摇摇摆摆走出去,武天洪注意因明的脚步,仍然看不出会武功的迹象。
田桂送因明出门之后,匆匆赶来,陪笑道:“怠慢怠慢!这因明和尚,是个云游僧,看来不到四十岁,据有人说,至少在七八十岁以上了。”
武天洪冷冷地道:“田掌柜的倒喜欢和方外修行之人来往?”
田桂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在下并不认得这和尚,是这和尚化缘化到小号,说了四句话,直刺中在下心中的苦楚,故而请进来谈谈,在下平时,倒不大和和尚道士尼姑相近的。”
武天洪道:“不知可否冒昧请问,和尚说了四句什么话?”
田桂长叹一声道:“武帮主不问也罢,既问了,不容在下不说,和尚对在下说:‘一根铁索,拴得你半身不遂,何不慧剑斩却烦恼丝,和贫僧遨游于红尘之外?’就是这四句话。唉!武帮主是名门正派的人,在下索性都说了吧,武帮主在江湖上来往,可知道有个赛渊明这人吗?可怕可怕!在下被他挟制了快十年,如今这片平盛酱园哪,一半是赛渊明的财产了,再十年,还不把在下吃光?他好比一根铁索把在下缚牢,在下一个活生生的中年人,只有半身能自由自在,半身要受赛渊明的指使。武帮主不信,请到后面来看。”
田桂把武天洪请到里面去。
武天洪临走出客厅之时,一眼瞥见,右面的小茶几背后,放着一件奇形兵器——那是一柄剑,和平常的剑一样,有锋锷刃覃,所奇怪的是:平常剑的剑刃,笔直向前;这剑的剑刃,却是偏斜着!如果握着这柄剑,向前一刺,前面对面的人,根本受不到剑刃,受到剑刃被刺伤的,必然是正对面的人的旁边一个人,因为剑刃是指向偏斜处的。
武天洪心中一诧,不及多问,和玉蕊仙妃玉玲珑,跟田桂到中进宅子。
只见中进过道堂前,书案里面,又坐一座赛渊明的木刻像,门上招牌刻着:“赛渊明相天下六人。”
所谓六人,乃是富、贫、贵、贱、寿、夭,六种相貌之人。
武天洪问道:“既有这木像,必须有一套切口,田掌柜的知道他们的切口吗?”
田桂把面孔一侧,斜看着武天洪笑道:“怎么不知道他们的切口?熟透啦!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在下宁愿全不知道,倒一切清爽!”他低声附耳道:“武帮主一旦用得到,能把在下落到赛渊明手里一包文书取回来,在下一定把海底抄给武帮主。”
武天洪沉吟着道:“非常谢谢你帮忙,这件事,兄弟若是能在南京多留几天,我们再仔细商量。”
大家又回到客厅来,说了几句不关重要的话,武天洪答应派人把八只酱缸送回。
武天洪临走之时,又向右手小茶几后瞥一眼,那奇形“斜刃剑”已不见了。
回到下关总坛之后,和李玄鹦研究一番,武天洪对那斜刃剑,十分注意,但是大家都看不出有什么原由。
第二天一清早,孙良干已派出多人,出去一百里,看见九云龙大队人马一来,立刻通报,又派人在江边,搭好路祭棚,准备茶水丧席,和去苏州的大船。
那时出海外的船,都以苏州为起点,三保太监郑和下西洋,也是从苏州出发的。海豹老三爹的灵柩要出海,只能由南京先运到苏州,再换出海的海船。
辰末巳初时分,下面飞马报来,有两顶大轿,前呼后拥二三十人,由浦口渡江而来,在打听青龙帮总坛。
孙良干怀疑道:“怎么不见棺材,却是两顶大轿?大约不是他们,不知是谁?”
他走出总坛门外,立定了望着。
武天洪四人,也走出门外。
果然两顶八人抬的大轿,前后二十多人,个个凶狞悍恶,劲装带兵器,却像是某一“寨主”,带着强盗喽。
大轿到总坛前停下,二三十个带刀剑的人,在后面一字排开,倒十分整齐严肃。
前面一顶轿子轿帘门挑开,走出来的人,是一个袍子马褂的矮小猥琐老人!武天洪一看出乎意料之外,却是米仓山主“米仓老鼠”!在陕西武关之役,这米仓老鼠曾力斗九云龙,保护彭雪姑。
后面一顶大轿的轿帘,差不多同时拨开,走出来的是花缎衣裙的大脚妇女。
却是蓝眼罗刹!武天洪一见这两个魔鬼来到,知道又不是好事,还未开口,那米仓老鼠已经一脸伪笑,长长一揖,高声道:“承武帮主美意,把青龙帮让给彭清姑,君子一言,重于九鼎!我们是奉彭清姑之命,先来接事的,随身带有彭清姑的亲笔文书,请武帮主台照。”
武天洪连忙还礼道:“请里面坐!请里面坐!”
把米仓老鼠和蓝眼罗刹,让到总坛客厅中,照江湖规矩叙礼坐下,献茶,武天洪徐徐问道:“不敢动问二位远道来此,有何见教?”
米仓老鼠一愕:刚才已经交代明白了,难道武天洪没有听见?这小子装蒜?他把一封信,从怀中取出,递给武天洪道:“我们也是奉命而来,身不由己,假如武帮主有碍难之处,有追悔之意,不要紧只管示下,我二人再回去,向彭清姑复命就是。”
武天洪把信看了一遍,信中无非是说先派米仓老鼠和蓝眼罗刹来接青龙帮的事。武天洪看完,收了信,笑道:“当初天洪确是说过,把青龙帮让给彭清姑的,但是二位恐怕走错了路吧?这里不是青龙帮,是壮武会,二位想必也看到招牌了?天洪的意思,是青龙帮可让,壮武会不可让,天洪并没有把壮武会让给彭清姑,请二位原谅恕罪。”
米仓老鼠一呆,两只鼠眼狡诈地一翻动,问道:“那么青龙帮主在那里?可否请武帮主领我二人去?”
武天洪拱手笑道:“青龙帮在那里,彭清姑必然比天洪更知道,据天洪记忆中所及,好像河南熊耳山,有个青龙帮,西川大巴山也有一个,若是误以为南京下关的壮武会是青龙帮,那恐怕是彭清姑的酒后戏言,二位上了彭清姑的当了。还请二位斟酌如何?”
米仓老鼠仰天哈哈冷笑道:“那武帮主未免太看不起我二人了,我一一连称呼武帮主,你并不诧异,可见你仍是青龙帮帮主,怎么说南京没有青龙帮呢?”
武天洪愕然笑道:“哦!原来如此,天洪此刻才诧异起来,只以为老丈在呼唤天洪的乳名,叫做蚌珠儿,只因老丈年高德劭,呼天洪的乳名武蚌珠,也应该的,谁知老丈竟在称呼武帮主?那就不敢当了!”
武天洪一派油腔滑调,把米仓老鼠和蓝眼罗刹,气得天南地北不知东西,蓝眼罗刹也再耐不住,厉声道:“壮武会就是青龙帮改的,以前叫青龙帮,现在叫壮武会,谁不知道?”
李玄鹦玉蕊仙妃玉玲珑,三人在客厅外现身,李玄鹦躬身道:“禀会主,他们来了,马上要靠岸。”
武天洪假装没听见,连忙站起身,向蓝眼罗刹拱手笑道:“老大姊息怒,青龙帮改成壮武会,老大姊知道,彭清姑更会知道,那么为什么这封信里,不写明壮武会,只写青龙帮?那不是故意叫二位跑冤枉路?二位回去,要叫彭清姑罚酒三杯。此刻有几位生死交情的朋友来了,天洪礼当出迎,也请二位赏光陪迎,如何?”
说着,突然一伸左右手,左手握住米仓老鼠的右臂,右手握住蓝眼罗刹的左臂,一运气,提足了十成功力,透过手掌心,直奔到米仓老鼠和蓝眼罗刹身体之内,哈哈大笑道:“天下武林是一家,武天洪的好朋友,就是你二位的好朋友,一同去迎接何妨?”
二人膀臂被握住,急要运气抵抗,已迟了一刹那,被武天洪的真力贯注而入,先占了二人全身的奇经八脉,二人空有一丹田的雄厚内力,像瓶子被塞了瓶口,不能提运出来,又何况武天洪的丹田真力,雄浑如泰山北海?二人立时全身麻木瘫痪,不由自主,踉踉跄跄地被拖着去,外面一字排开的二三十人,早被孙良干调来八十名带刀的壮汉监视着,谁敢动一动?米仓老鼠和蓝眼罗刹,被武天洪直拖到江边码头上。
邓公明主持江边祭棚,一见武天洪握着两个俘虏来到,他非常凑趣,急取了三条白麻带,替武天洪腰间系了一条,替米仓老鼠蓝眼罗刹,也各在腰间系一条,这才真正像迎丧的至亲好友!只见两条大渡船靠岸,船上都挂着布麻带,还落着残余的冥钱灰。九云龙在中,天心老儿在左,虎丐在右,三人一色素白衣服,面容沉郁衰戚,后面是王发、吴煌、朱家骥、王羽青,四人全身劲装,佩带刀剑,身上带着轻孝,再后面是薛秋山、施鹏程、沈伯顽;沈伯顽却带着重孝。此三人的身后,就是六十四人杠抬着一口大棺木,上面盖着锦绣棺罩,灵柩之后,是吹鼓手,只没有看见陈年老酒。
这一行丧殡队,由武天洪挟着两俘虏接着,孙良干在前领路,三位侠女不离武天洪身旁,恐防生变,一同转到路祭棚里,又一番哀悼,不必细说。
上祭时,武天洪挟持米仓老鼠和蓝眼罗刹,一同跪拜,然后由王发、吴煌二人,上前点住米仓老鼠和蓝眼罗刹的穴道,带了过去,武天洪方才自由自在,可是他已经消耗了不少的内力。
外面围观的群众,成千成万,水泄不通,邓公明急跳到路祭棚的顶上,全力亮开嗓子,把米仓老鼠和蓝眼罗刹陪同拜灵之事,向观众宣布了,加油添酱,说得活灵活现,他高声大喊道:“棺材里躺着的,叫做海豹老三爹,这位海豹老三爹呀,那真是长江口外,海面上之,天字第一号儿的大好英雄,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就没有人敌得过他,那怕李存孝再世,楚霸王重生,给海豹老三爹提草鞋都不够呢,皆因海豹老三爹:为人急公仗义,为了救一位朋友,千里万里跑到陕西去,列位知道陕西在什么地方?远极啦!快到王母娘娘的瑶池啦!在陕西,可就遇上了三个死对头,什么三个死对头?第一个叫侯朗儿,猴子养出来的人,吃狼女乃长大的,就是现在大闹河南直隶山东江苏四省的玉面雄狐,比黄巢还厉害十倍;第二个叫米仓老鼠,那就是四川陕西一带,一百零八路绿林强盗的总头儿;第三个叫蓝眼罗刹,就是西域番邦的女人。这三个死对头,西南半边天下,谁敢碰他们一根胡子?……”
观众中有人插口吼道:“蓝眼罗刹也有胡子吗?”
引起群众哄然大笑!邓公明继续高喊道:“海豹老三爹,一来是生长在海上,到了山里,吃亏不少;二来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海豹老三爹一人对三人?三来末,说起来强盗到底是强盗,狗熊不是英雄,他们用毒药迷香,把海豹老三爹薰醉,这一下,海豹老三爹才遭了他们的暗算。可是这三个强盗,听说我们壮武会的会主,金狻猊武天洪,一口气把八只酱缸吹过江面,还不相信呢,那米仓老鼠和蓝眼罗刹,悄悄巧装改扮,来到下关,看见八只酱缸,一点不假,这两个该死的囚囊,不知自量,也蹲在酱缸旁边,瞪着眼鼓起嘴就吹,八只酱缸半只也没有吹得动一丝一毫,后面伸过来两只手,一手一个,都被捉住,说道:‘别吹啦!再吹吹出香味儿来,南京可受不了!’回头一看,谁?列位,看路祭棚里,中间的那位少年,就是金狻猊武天洪;米仓老鼠、蓝眼眼刹,一左一右,哈!咱们壮武会会主,金狻猊武天洪,替海豹老三爹报了一半仇!列位,武天洪高不高?”
全体千万观众春潮雷吼似的一齐都狂喊:“高!”
接着又是喝彩叫好之声,震得整个下关天摇地动,长江浪潮涌起百丈!前排许多观众,被后面的人潮拥挤着,不断地向前,听见邓公明这样一说,无人不想瞻仰金狁猊武天洪的风彩,直挤到路祭棚面前,九云龙、天心老儿、虎丐、王发、吴煌,一齐大声吼着阻止,哪里阻止得了?观众索性一阵蜂拥,挤入路祭棚之内,立时大混乱,王发吴煌,火速提了米仓老鼠和蓝眼罗刹,拔身由群众头上飞过去,越出圈外,其余的九云龙、天心老儿、虎丐、武天洪、李玄鹦、玉蕊仙妃、朱家骥、玉玲珑、王羽青、孙良干、薛秋山、包振先、邓公明、施鹏程、沈伯顽,十五人火速围成一道圈子,护住棺材!玉蕊仙妃首先拔出宝剑舞着,其他各人,带兵器的都亮出兵器无奈群众有如疯狂,后浪催前浪,排山倒海压上前,路祭棚早被挤得倒塌,践踏得粉碎,群众一齐逼到棺材之前,最前面的许多人,眼看着要碰到飞舞着的刀剑,霎时溅血横尸,狂叫惊呼,可是后面仍然拥进,把前面的人,硬往刀剑上推,弄得四位女侠,反而不得不火速收了兵器,拔身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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