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虽然停了,天空仍是彤云低沉,星光月影,全被厚厚的云层掩去,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梆敲三析,茂源客栈后进屋脊上,唆唆窜起三条人影,略一顿止身形,便迳向西方飞驰而去。
燕玉芝在前,江瑶居中,罗英随后,三人各展轻身之法,首尾相接,快得就像三只矫捷的狸猫。
眨眼越出西城,极目一片荒野,夜色正浓,十丈以外,已难辨物。
燕玉芝忽然停住脚步,低声对江罗二人说道:“左师伯深夜约拿荒野,必然有着事故,咱们最好人作前后两批,悄悄掩去,不要太暴露形迹了。”
江瑶道:“好!你们两个慢慢来,让我先去。”
罗英笑道:“瞧你,毛病又犯了,左老前辈是燕姑娘尊长,约的又是她,自然该她先行,你和我随后缓去才对。”
江瑶撇撇嘴道:“谁要跟你一块,别忘了,在我母亲大仇未清以前,你和我还是仇人,最好别走在一块儿……”
燕玉芝笑道:“好啦!别吵架了,这样吧!江家妹妹跟我先去,罗公子替我们押后,没有意见吧,若有事故,罗公子务必暂时不要现身,可以遥为援手。”
罗英无可奈何耸耸肩头,江瑶却得意洋洋,和燕玉芝联袂纵身先行,两人衣色一红一绿,宛如彩蝶,瞬息隐入夜色中。
奔行约有数里,远远望见前面隆起一片土岗,岗上火炬熊熊,隐约可见人影幢幢,蠕蠕而动,似有许多人伫立在火光下。
燕玉机机警地一扯江瑶,沉身停步,低语道:“这些人深夜聚集,必有缘故,你看土岗北边不是有座小山吗?咱们悄悄绕到山上去,仔细看个清楚如何?”
江瑶点头道:“好!咱们要不要等罗英?”
燕玉芝回头张望,未见罗英赶来,道:“不要紧,他自己会另找隐蔽的地方,走吧!”
两个鹤伏骛行,片刻绕到山下,各自一长身,掠登山顶。
谁知她们一到山头,却见一块大石上,早已盘膝坐着一个蓬发如草,破衣百结,污垢满脸的叫化子。
那叫化子似乎早料到他们要来,冲着二人毗牙一笑,轻声说道:“要看热闹尽可过来,只是不许开口说话。”
燕玉芝和江瑶都觉暗吃一惊,互望一眼,一时迟疑着不敢举步,江瑶轻轻用手端推了燕玉芝一下,低声说道:“我最讨厌叫化子了,一身臭哄哄的,咱们别理他!”。
那化子接口笑道:“臭哄哄有什么不好?总比那些吃了东西不付钱,住了客店不结账,衣服淋湿了,连件换的也没有的大姑娘要强得多吧?”
江瑶骇然一惊,失声道:“你”
化子没声道:“对!你最好再大声一些,好让山下那些人听见,寻到这儿来。”
燕玉芝连忙倒身下拜,叫道:“啊!你老人家是左师伯?”
化子挥挥手,笑道:“这种桀骛不驯的丫头,叫你别带她来,偏偏不肯听话,该打!”
江瑶瞠目瞪着那化子污斑层层的面孔,何尝有一丝像酒楼上锦衣轻裘的左斌?这种玄妙的易容术,只看得她又惊又佩,竟忘了化子调侃她的话,忙也抢前一步,深深检在为礼叫道:
“左……左老前辈……”
左斌颔首而笑,道:“免礼!免礼!别嫌我臭哄哄就行了。”
江瑶羞惭不已,螓首低垂,道:“不知道是你老人家,很对不起”
“嗯,别客气!”
“左老前辈,我失礼的地方,你别见怪,你偷我的东西,我也不怪你了,这样行了吗?”
左斌笑道:“行虽行,只是你太吃亏了一些。”
江瑶扭促着道:“人家跟你陪礼了,你再说这些,我不来啦!”
燕玉芝含泪上前,道:“左师伯,你老人家许多年未见侠踪,可怜师父她老人家已经——”左斌挥挥手,截断她的话,轻叹道:“别捉了,师伯全都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们师姊妹……啊!玉苓呢?”“她……她已经失踪七八天了……”
左斌感慨地说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师父行事,手段未免太狠了一些,不想却报应到你们无辜姊妹身上。”他回头指指山下,又道:“师伯要你赶到这儿来,正为了你师父抱恨终生的那件事,你过来看看。”燕玉芝和江瑶蹑足走到山边,向下一望,只见土岗上火炬通明,黑压压全是一片蠕动人头,怕不有百余人之多。那些人很显然全是穷家帮弟子,个个破衣垢面,横握打狗棒,为首十列四个面容凝重的人,正是“穷家四残”。他们人数早然众多,秩序却井然不乱,静静仁立,似在等候什么。
左斌轻声说道:“穷家帮像这般倾巢而出,百年来今天是第一次,可见对头必定也是不可轻视的人物……”燕玉莲迷惘地道:“师伯的意思是”
左斌笑:“这等百年难逢的良机,师伯怎能不浑水模鱼一番,假如运气不错,那件东西能够到手,你师父在九泉之下,也将含笑瞑目了。”“师伯指的是什么东西呢?”
“武当传派之宝无字真经。”
燕玉芝蓦地一惊,道:“什么?无字真经?这不是在”
“是的,在穷家四残老四、单眼徐雕身上,可惜徐雕如今双眼全瞎,他留着那部真经,也没有多大用处了……”刚说到这里,突然一阵高亢厉啸打断了话头,土岗上穷家帮弟子,立刻开始轻微蚤动起来。左斌神色一震,霍地立起,匆匆吩咐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许现身,只在这儿候我的消息。”燕玉芝忙道:“左师伯,不必浪费心机了,那无字真经”
左斌笑道:“别担心,师伯向来行事,不会有差错。”话声一落,身形已凌空落下小山。
燕玉芝话未说完,左斌已匆匆离去,不觉失神地叹道:“左师伯,这一次也许你错了……”
那啸声迅捷地划空而至,转瞬间,一条其快无匹的黑影掠上了土岗,啸声人影一齐静敛,岗上现出一个灰衣斑发的蒙面老人。灰衣?斑发?蒙面?燕玉芝机伶伶打个寒战,失声道:
“原来是他?”
江瑶急问:“你认那蒙面老头子?”
燕玉芝无暇回答,一旋身子跃了起来,抹头向山下便奔。
江瑶大惊,慌忙将她拉住,叫道:“燕姊姊,你要到那里去?”
燕玉芝沉声道:“快放手,我得去告诉左师伯,那人身上有无字真经,快放手!”江瑶道:“不行啊!下面全是叫化子,你这样跑下去,包准立刻被他们认出来”
燕玉芝低头看看自己衣衫,心里也冷了半截,忙又奔回大石边,伸头向山下张望。
这时,穷家帮弟子已向后路退丈许,四残之中,徐雕双目俱瞎,天残童桐既聋又哑,只有独脚穷神苗铁三和金驼子还算得完整。但他们见了斑发蒙面老人,却满面讶诧之色,怔怔地没有开口。
斑发老人双目炯炯,缓缓扫视了穷家帮浩大的阵容一眼,冷笑冷说道:“贵帮如此劳师动众,不嫌有些小题大做了?”
金驼子目泛异光,道:“阁下炫耀武学,无故伤我帮中弟子,邀约我兄弟前来,敢问何事赐教?”
斑发老人轻哂道:“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跟贵帮商借一样东西……”
金驼子嘿嘿怪笑道:“穷家帮贫无立锥,居然有人向叫化子借起东西来,这不是笑话吗?”
斑发老人沉声道:“绝对不是笑话,那东西据说只有穷家帮才有,除此之年,天下没有第二处找得到。”
“啊?这倒很新鲜,敢问是什么东西?”
“无字真经。”
穷家帮四残倒有三们被这几个字轰然一震,除了天残童桐没有听见,其余三个脸上都微微变色。
金驼子忽然纵声大笑,说道:“阁下大约是找错了地方吧?无字真经乃武当派镇山之宝,你怎么不去武当山,却找上了穷家帮……”
斑发老人哼了一声,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武当无字真经早已失窃;老夫近闻传言,那部真经,己落在贵帮手中”
独脚穷神苗铁三突然大声喝道:“谁说的?”
斑发老人冷笑道:“武当玄都殿掌殿执事,天玄道人。”
苗铁三怒吼道:“那老杂毛胡说八道,他凭什么诬谤咱们穷家帮……”
斑发老人道:“不错,那老杂毛确是喜欢胡说,不瞒诸位,这是一桩既可恨又司笑的大骗局。”
他一说边着,一边从怀里取出一本薄绢书册来,指着封页上“三丰手著真经”八个篆字,笑问道:“诸位看看,这也是无字真经吧。”穷家四残全都默然不语。
斑发老人忽然一阵狂笑,将那本真经随手撕得粉碎,迎风一扬,化作片片纸蝶,敞声笑道:“请问诸位,那部真经,是否也曾费尽心机,重金贿赂,先结识一个姓谢的三清观生火道人,然后由那道人转介给天玄杂毛,才收买到那部武林无价之宝?”
他说一句,四残脸色便震骇一次,但穷家四残默默听着并未回答。
斑发老人复又笑道:“说来好笑,老夫也跟诸位一样,太低估了天玄杂毛的狡诈陰险,更错将武当派无价之宝,看得太容易予取予求,二十粒猫眼夜明珠,换来的却是一本伪货,这桩交易,诸位也会和老夫同样感到好笑吧?”
穷家四残听了这番话,人人面如土以,徐雕情不处禁,伸手向怀里模了一下。
斑发老人口光如炬,接着又道:“所以老夫要奉劝诸位一句话,当心无字真经,变成了无字假经,为了证实真假,诸位何不但然把东西拿出来,大家合力验证一下。”
徐雕突然暴声喝道:“你有什么办法可以验出真经是假的?”
斑发老人一怔,冷冷道:“老夫自有妙方……”
徐雕怒啐一日,道:“呸,什么妙方?不过是那瓶祸水之源井水罢了,姓徐的早听出你的声音。”回头叫道:“大哥,三哥,不要放走这厮,他就是在地道里暗算咱们的人!”
这番话,无异在人群中投下一颗炸弹,刹时间,穷家帮弟子一声呐喊,“涮”地左右疾分,如飞围上去,金驼子和苗铁三大吼一声,双双出手。
天残童桐看见都动了手,哇哇怪叫连天,双掌交错,呼呼一连劈出七八掌。
穷家帮这一发动,势若滚滚长河,但见火炬闪动,打狗棒密如茂林,一百余人就像潮水一般,将那斑发老人团团围住。
斑发老人傲然不惧,左臂伸缩之间,连换四五种玄妙手法,早抢到了六七根打狗棒。
他五指一握,扬臂肘,那六七要打狗棒全都齐腰折断,狂笑一声,右掌突然横扫直劈,蓬蓬连响,又有三四名穷家帮弟子惨叫倒毙。
穷家帮弟子呐喊着向后直退,但一退之后,复又舍命围攻上去,顿时展开一场惨烈悲壮的血战。
金驼子和童桐、苗铁三人六条手膀,兀自抵不住那斑发老人凌厉的掌风,内劲横飞过处,穷家帮直如滚汤泼雪,当者披靡。
瞎眼徐雕眼睛虽然看不见,耳朵却听得战况十分不利,连忙一手横掌护胸,一手紧紧按着怀里那本“无字真经”,缓缓移步,向后直退。
正退之际,忽闻有人在身侧轻呼:“四阿哥,四阿哥!”
徐雕应声叱道:“谁?”
那人道:“老贼武功精湛,兄弟们已经死伤很多了,四阿哥快向这边退走。”
徐雕黯然长叹一声,点点头刚转过身子,突觉肩头上被人重重撞了一下,踉跄冲几步,险些摔倒。
一条手臂疾探过来,扶了他一把,低声道:“四阿哥,仔细留神怀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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