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不幸被放在床上,数日的推磨苦役、寝食不足以及狠毒的鞭打,众人已经都不认得她了。
姜子云首先悲号数声晕了过去。凌鹤抖动着手扶模她的面颊,失神地道:“这不是人类的行为……这是兽行……这是兽行……”最后一句是嘶吼着的。
屋内一片唆咽声,尤其是抱着孩子的娟娟,悲痛已绝,不能自己。
小江跪在床前,司马多闻站在小江身边,好多双殷红的眸子在他们身上扫过。“为了表示奴才从今以后绝对和家父‘一指叟’不同,这半根唯一的指头,我也不能留它……”小江真够狠,“格崩”一声,把仅有的半根小指齐根咬断。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必然是彻底猛省,才有此举措。凌鹤道:“曲兄,请为江兄止血包扎。”
这时姜不幸已醒来,她那茫然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众人,先在凌鹤脸上停了一下,继而停在娟娟怀中的凌小鹤脸上。
她忽然坐了起来,夺过孩子道:“你为什么要抢我的孩子?”
娟娟道:“不幸姊,小鹤饿了,你该喂他吃女乃了!”
姜不幸愣了一下,又把孩子交给娟娟,道:“女乃娘,你来喂他,我要去推磨……”下床往院中走,还边走边道:“磨房呢?今天推不完一石谷子,我要挨鞭子!”
凌鹤忽然拉住了她,道:“阿幸,你不必再推磨了,这里没有磨房。”
姜不幸道:“为什么没有磨房?我知道,你们都希望我推不完挨鞭子,你们好坏,好坏!”忽而又掩面哭了起来。
凌鹤对“恶扁鹊”道:“老哥,偏劳你把她身上的鞭伤治疗一下”
“恶扁鹊”找出药交给他,道:“老弟,老哥为她擦药不方便,再说我也不忍心下手,她身上的鞭痕大多了,几乎和你的伤痕一样多。”
这时小江要送司马多闻回去,道:“凌少侠,司马少侠必须尽快回去。”
凌鹤向司马多闻抱拳道:“司马兄弟,此恩此德,容图后报。”
司马多闻也抱拳道:“举手之劳,不敢居功,凌少侠请珍重。”
小江把他送到门外,已对他说了“统一会”的危机,叫他在两天内别离开会主左右。
“是的,家父亲耳听到副会主和马芳芳密议。”
“这真是所谓‘兔死狗烹’了!统一会还没有正式开窑立柜,就要窝里反。”
这工夫“恶扁鹊”等人走近,凌鹤说了此事。余大彩道:“这事极为可能,但不知他们双方有没有把我们这股实力放在眼里?”
“恶扁鹊”道:“任何一方面得到我们的协助或受到我们的攻击,都会产生决定性的后果。”
麦秀道:“只不过他们双方的人,都以为我们绝不会知道这个秘密,所以不会提防我们参与的。”***
为姜不幸身上敷了药,当然也先为她洗净了身子,换了干净的衣衫,再为她服了安眠药,她开始沉睡。
她太缺乏睡眠,所以自天快亮时入睡,晚饭时还没有醒来。
但是,就在他们刚用过晚膳不久,众人忽闻高丽花在外院扯着破罗嗓子大吼道:“什么人不打招呼就……”显然她已和来人动上手。
众人一惊,首先窜出的是曲能直。发现高丽花被三人狂攻,已中了两掌,左臂已无法攻敌。
来人似乎在十五以上,有的已往后窜掠。
曲能直大呼道:“注意!有贼。”但另外二人已扑向他,这些人的身手都不含糊,不出三五招,曲能直就中了一掌。
众人全部出屋,也不过五七人,对方却有十余人之多。麦秀道:“有没有人认识这些施袭的人?”
江涵道:“麦前辈,他们是统一会中刚招收的坛主和堂主,几乎全是陌生面孔。”
江涵左手半指咬断已包扎过,但以一只右掌,仍然接下两个,而且还占点上风。.高丽花已不堪再战,别人还要保护她。这时“恶扁鹊”道:“各位先支持着,我去看看凌老弟。”
凌鹤和姜不幸在中院。他守在爱妻身边,看着爱妻沉睡,此情此景,任何英雄好汉也会感动。自姜不幸和他在一起,几乎没过一天好日子……
忽然,他发现一个淡淡的影子,有如一片枯叶飘落阶前。
他的武功已失,听觉自是大不如前,但视力和经验是不受影响的。他霍然站起,护住床上的阿幸。
这只是一种本能,并未想到任何一个敌人来袭,他都无法保护阿幸。
来人已经走了进来,竟是个蒙面人。
凌鹤深信了,此人就是麦遇春,道:“麦遇春,你要干什么?”
蒙面人冷森地道:“斩草除根!”
“你好毒!”凌鹤道:“连一个失常的苦命女子都不放过?”
“我想成全你们,反正你死了她不会独活,她死了你也不会偷生!”
凌鹤长叹一声,道:“这是冥冥中的安排,夫复何言?你动手吧!”
蒙面人道:“你只要老实说出巨书上那半招武功,我可能放你们一马。”
“你不必做梦。”凌鹤道:“不说也许还有生望,一旦说出,那还会有命在?”
蒙面人道:“那么你自绝吧!我不杀一个失去武功的人。”
凌鹤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绝不用自己的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蒙仙人陰声道:“这可就不能怪我破例了……”往前滑上三步,舒掌欲拍,后窗突然微响,有人道:“你敢……”
“啪啪”两声,来人和蒙仙人接了两掌,娇躯在空中连翻两个身,接着就幻起一蓬腿浪压向蒙面人。
蒙面人破解了一阵腿攻、正要拔剑,忽闻“恶扁鹊”在院中道:“老弟,你怎么样?”
蒙面人绝不恋战,立自后窗穿了,原来救凌鹤的女子正是马芳芳。
“恶扁鹊”在外问道:“谁在里面?”
凌鹤道:“是芳芳姑娘,她适逢其会赶走了蒙面人。”
“恶扁鹊”心头一惊,又差点被其所逞,想想真真是惭愧。这工夫凌、马二人走出来,马芳芳向“恶扁鹊”见了礼,道:“凌大哥,小妹最近才知道你的武功已失,所以常在附近监视维护,如要恢复功力,而须小妹效劳,请随时召唤,千万别见外。小妹还有事,暂时别过……”
“恶扁鹊”正要问她一些事,她已自后窗走了。
至于前面,本来对方人多占绝对优势,由于“恶扁鹊”要曲能直用“七步倒”毒药,对方的人望风而逃,他们逃得虽快,仍然中了毒。这边却有二人受伤,那是高丽花和姜子云二人。
事后“恶扁鹊”叫来江涵道:“小子,你不是说这蒙面人要和马芳芳‘连横’对付统一会主吗?”
“是的,前辈。”
“怎么?又不合作哩?”
“应该不会的。”
“这就不对哩!二人既要合作对付大敌,为何蒙面人来此行凶,马芳芳却来教人把他赶走?”
“前辈,这件事晚辈不敢说。”
“不敢说也要说,不说我就揍人!”
小江道:“前辈,晚辈以为这是一出双簧。”
“你是说他们在演戏?”
“晚辈不敢说有十成十把握,也有七八成。”
“他们为什么在演双簧?”
“这要分两方面来说。”江涵道:“先说这第一方面。他们‘连横’之计,不敢要大多的人,但敢说一定包括梁士君和李占元二人,因为他们是冲着副会主才投靠统一会的。至于新来的坛、堂主,他们不敢让他们兴闻大计,以免泄密。”
“恶扁鹊”道:“有点道理。”
小江道:“他们二人虽不信任这些新来的坛、堂主,却因他们人数众多,不可轻视,自然怕他们为会主所用,所以才悉数调出来向这边施袭。”
“恶扁鹊”道:“其动机只是把他们调开?”
“当然还有借刀杀人之计,他们知道前辈师徒擅长施毒,他们大举来犯,只有施毒才有速效,所以那些人目前在途中应该已毒发而倒下了。”
“恶扁鹊”点点头道:“有点门道。”
“这是第一方面。现在再谈第二点,只是基于背后莫论人非,实感不妥,况她害过我,难免有趁机报仇之嫌!”
“快别吊胃口哩!”“恶扁鹊”道:“你自管说!”
小江道:“人所共知,马姑娘对凌少侠情有所钟,但凌少侠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马姑娘要想立竿见影,必须奇谋才能收效。”
高丽花道:“你这小子真是好了疮痴忘了痛,居然编排马芳芳了。”
余大彩道:“高大姊,小江说的也不无可能,如今的年轻人哪会像我们那时代的死脑筋?”
“恶扁鹊”道:“你是说这一手叫做卖弄人情?”
“是的,前辈。”
“你似乎认为统一会会主不太仇视我们的人。”
“晚辈以为确是如此,举例来说,会主的大公子‘二五八’因犯了滢行,死于马姑娘及李姑娘之手,会主并不太护犊,也未下令报复……”
麦秀道:“江涵,那副会主是不是家兄麦遇春?”
“可能是,家父也许知道,但他不告诉晚辈。”
姜子云道:“麦秀,你自己以为那个副会主是不是令兄?”
麦秀道:“应该是他,但也有可能有意外发现。”是什么意外?他未说别人也没问。在目前,大家的注意力全在受尽折磨归来的姜不幸身上,另外那就是统一会中的变化了。***
十六名坛、堂主全部中毒,浑身酥软,不要说动手过招,就是走路都走不快。
这也是“恶扁鹊”作风改变,手下留情,目的只在使他们暂时变成废人而已。但自他们被派出不久,统一会中就危机四伏了。
副会主来见会主,两人俱蒙面,但他们却都知道对方的身分。会主让了座,道:“副会主一定有事。”
副会主道:“的确有事。”
会主道:“必是十分重要的事吧?”
副会主道:“当然,你我目前在武林中举足轻重,你我的事影响武林至矩。”
会主笑笑道:“我倒不以为如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咱们又算得了什么呢?”
副会主道:“司马兄,我此来是请你让位的。”
会主道:“兄强真是快人快语,其实在下自犬子被杀、师妹遇害之后,早已无意恋栈此位了。所以兄台要在下让位之事,不必加个‘请’字。”
副会主道:“兄台让了位,至感佩服,还希望兄台大方到底,送我一样东西。”
“请说。”
“六阳魁首,项上人头。”
两人离座而起,会主道:“这项上人头并非不能送人,但你还不够斤两。”
“司马,你可知道你目前的处境?”
“不知道。”
“那我就告诉你。”副会主笃定地道:“新任坛主、堂主一十六人,全被我调出攻打凌鹤那边的人,你可知这一着的动机?”
“就请你一并告诉我如何?”
“一石数鸟。由于我不信任他们,怕他们之中有些人己被你收买,就派他们去送死,现在证明他们已中了‘恶扁鹊’的剧毒。”
“高明!”
“另外,梁士君和李占元,他们是谁的人,你心里应该有数。”
“是的,我早已有数。”
“你并没有数,今夜杀机四伏,你的两个宝贝儿子居然酗酒大醉,人事不省。”
会主道:“那是他们命该如此,怨不得人!”
“另外,叶伯庭这人城府太深,加之他在我们的‘连横’计谋之中十分碍事,所以我已把他调开,到十六里外镇上办事去了”
会主道:“这可谓算无遗策了!”
“另外,该谈到正题了。”副会主道:“有人和你势不两立,而你和她也不能共存,这就是和我‘连横’合伙的人。”
会主帽然道:“在这整个计谋来说,应该是天衣无缝,万无一失的了。但是,世事多变化,人谋何其渺小,草木在萧杀飞灰之中,尚能萌生机于根底,君不见优人敷粉调朱,效妍丑于毫端,俄而歌残场罢,妍丑何存;奔者急先竞后,较雌雄于着子,俄而局尽子收,雌雄安在?”
副会主发出一串陰笑,道:“司马,你空有一肚子学问,却不能防患于未然,你必须认命。”
会主道:“兄台如果此时回头,在下仍可考虑既往不究。”
“锵”地一声,副会主撤剑在手。
此刻司马谅和司马多闻躺在司马谅的住处桌下,桌上杯盘狼藉。梁士君和李占元探头一看,二人作了个会心的微笑。梁士君道:“真是命该如此。”
李占元道:“要不,咱们二人恐怕还不易得手呢!”
梁士君先走进来,道:“动手吧,估计副会主已和会主干上了!”
两人走近桌边,刚刚弓子,两少有如两个绷紧的巨大弹簧,原地蹦起,剑芒电闪,两颗人头已离了他们的脖子。现在会主和副会主,已站在会主的院中,两人手中都有剑,这是一次旷世血战,应该是前所未有的。
会主道:“不要再考虑一下?”
副会主道:“你知道你还能活多久吗?”
“没有人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但至少我不以为你能比我活得更久些。”
副会主忽然笑了起来。毫无疑问,他是由于对会主的高估而发笑。高估敌人,应胜而不能胜,或应大胜而只有小胜;设若高估自己,那就极可能导致败亡了。
副会主笑声未毕,忽然自不同的方向飞来两个很大的物体。
这两件东西是逞奔他的面门而来的,副会主并未挥剑,却疾退两步。“砰”地一声,两物互撞,溅出液体,有些都溅在副会主的脸上。
当副会主发现是两颗人头,而且是梁士君及李占元的人头时,面色骤变。
“这……这是谁干的?”
这时伏在东厢屋顶上的司马多闻道:“谁也没干,是他们为虎作伥,良心发现,自刎而死的。”胡说!自刎而亡,不能自断其首。”
站在西厢顶上的司马谅道:“那就算是我杀的好了!”
“你们是假醉?”
两兄弟嘻嘻哈哈飘落院中,这工夫忽闻正屋中有人道:“非但他们兄弟未醉,本护法也未到六十里外去办事……”叶伯庭走出黑暗的正屋。
副会主一字一字地道:“叶伯庭,你先别得意,你们就算用了点心机,还是难逃败亡……”他已向会主攻出一剑。
两剑轻轻一接,只发出“叮”地一一声,但威力却很大,非但两人身心震动,两少震慑,就连地上两颗人头也动弹了一下。
他们仅接了七八招,都相信两人所学必然源出同门。既是同样的武学,打起来就全凭反应或技巧了。
两人在这方面也差不多,所以五十招以后,没有任何一方能占对方一点便宜。叶伯庭道:“会主,今夜之战是平乱锄奸,绝对不是较技,让属下和两位少会主二并加入。”
会主道:“不必!”
叶伯庭道:“会主,他还有个同伙即将来临,您讲武林道义,他们却不瞒这一一套。”
会主道:“有人插手,你们再出手不迟。”
百招过去,拼斗更加凌厉。怎奈二人的所学和造诣太接近,都知道三百招内不会有显著的结果。
此刻副会主心中纳闷,马芳芳为什么还不现身?他们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只要司马活着一天,她就不能安心。此刻她参战,只要五六成功力,就可以达到斩草除根的目的。
要是等他落败后再出现,那就大大的不利。况且必要时,叶伯庭和司马两兄弟也会出手。
叶伯庭目前已隐隐猜到马芳芳的心意,可能是想捡便宜。
因为会主不准别人插手,除非对方插手。
马芳芳此刻加入,就可能导致叶伯庭和两少的群殴。她虽不怕,这实力却也不可轻估。
要是待副会主落败,她再现身,别人就不得插手,她有八九成以上致胜的把握,以司马的自负,谅不致要叶伯庭等人助他。
两百招都过去了,马芳芳迄未露面。
副会主有点心浮气躁。他忽然觉得自己老谋深算,这一次却被那小女人耍了,他只以为对方可以利用,也很容易利用,其实这种想法本身就可能是个陷饼。旁观者心惊肉跳,因为双方任何一剑都可能产生决定性的结局。精深、博大、凌厉无匹。
其实这只是皮相的看法,像他们这等功力,而又如此相近,即使任何一方失招,其后果也不会太严重。
如果那么容易得手,他们就不会已拼了两百余招仍未见胜负了。
两人都挥汗如雨,但任何一招一式仍是那么沉稳。
司马多闻道:“爹,这种叛徒不必和他讲什么道义,让我们和叶护法出手把他拿下。”
会主冷哼了一声,叶伯庭只好摊手叹气。
这时忽然屋上传来年轻女子声,道:“让小女子来会会这位会主。”来人正是马芳芳。
副会主只退了一步,他准备在马芳芳出手时再卯上。他们原计让要联手除去会主的。
当马芳芳飘下屋面,自副会主身侧掠近时,副会主忽然有所警惕。
像他们这种人,警觉性是很高的。
按马芳芳现身的位置,不应自他的左后侧通过。所以他转身时,马芳芳的凌厉一掌,有如排山倒海向他的左后肩处压到。
这种敌前的窝里反,实在出乎任何人的意料。
副会主的应变不谓不快,只可惜他提防自己的“连横”伙伴不能大明显。但不太明显的防守,对付马芳芳这等高手是绝对不够的。
“啪”地一声,“天采袕”上被砸了一掌。
这一掌砸得虽不太实,马芳芳却也用了七成力道。副会主惊呼着疾退五六步,整个左臂几乎已抬不起来。
两少大笑,叶伯庭皱眉,会主漠然。
在叶伯庭来说,他最恨的自然是马芳芳,至于两个蒙面人谁赢谁输,他并不太计较。
他本以为马芳芳斗不过副会主,待合作除去会主之后,必然不会放过马芳芳的。
绝对想不到,比心机、比狠毒,老姜居然不如女敕姜,叶伯庭为之气结。
副会主狠声道:“马芳芳,你这是干什么?”
马芳芳“格格”笑道:“你的所谓‘连横’不过是废物利用,用完之后,就会像刚才我对付你一样除去我,我只不过是提早一步而已。”
副会主冷峻地道:“你好猾!”
马芳芳道:“你请吧!在目前你已经受伤,不堪一击了。”原来她这一掌十分歹毒。
“好!马芳芳,咱们走着瞧!”
马芳芳道:“我不妨告诉你,你过去对自己太迷信,以为只要除去司马能行,武林中舍你其谁?年轻一辈的,你根本看不上眼,老实说,你落伍哩!”
副会主陰声道:“你少卖狂!毒女,我相信你的下场会奇惨无比!”
副会主走后,会主道:“副会主说得没错,你很毒!”
马芳芳道:“我的看法不然,为人当断不断,必无作为。”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会主道:“只是一句。”
马芳芳道:“我不想回答。”
会主道:“你故意接近门罗,以致和他亲密,套取他的全部所学,是不是预谋?”
马芳芳的回答却是凌厉的一剑。
其实也不必回答。因为一个二十一岁的少女,和一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人接近而同居,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至于说她学了门罗的武功之后,杀死门罗夫妇是不是预谋,这就值得研究了。
会主反攻了七剑,他隐隐体会到,她这年纪之所学,就算得到的和副会主一样多,论经验,简直不能比拟。但是,她剑上的威力,和副会主根本不分上下。
如果假以时日,不出两三年,他自信绝非此女敌手。这是否玄了些?当然不,这也是有原因的。当初他的师父黑中白就说过,这门武学由于陰顺阳逆,女子练比男子练占不少的便宜。也就是说,男女付出同样多的心力和体力,女子的成就比较高些。
这是极少数的例子之一。
马芳芳和副会主的功力不相上下,也就等于会主和她不分轩轻,这种均势,要想在短时间内有突破,就难怪副会主要与她“连横”了。
会主甚至可以自马芳芳的剑势上,体会到门罗这些年来的进境。
司马能行不能不为师妹报仇,但是,根据黑禄报告,其咎全在马芳芳。
这是可信的,就以他自己来说吧,固然三妻四妾不过是由于情场失意,对师妹的一种无言的反击,却也不能否认“色”字的诱惑。
假如他是门罗,在与黑兰英不睦情况下而邂逅此女,且她蓄意诱惑,他自信也是无法抗拒的。
可见这种事发生在甲身上,乙也不必苛责撇清,若发生在乙身上,甲也不必奢言自己不会如此。
人生原是一傀儡,只要根蒂在手,一丝不乱,卷舒自如,行止在我,不受他人提掇,便超出此场。这境界说说容易,却做甚难。
百招已过,两人都看不出败象。叶伯庭心中直盘算,如何想个办法使会主获胜,使马芳芳负伤。
只要马芳芳伤得较重,他就可以趁机打落水狗,为子报仇。
想了半天,没想出办法来,鼓励两少硬上,两少也不敢上,他只有自己出手。
他甘冒会主严斥的后果,调整适当的距离和角度,虽不能一举伤她,必能为会主造成伤敌的契机。
这时两个力搏的人正好易位,本来是马芳芳面向他,如今是背向着他。
此机绝不可失,蓄足十成内力于独指上,一缕疾风袭向马芳芳的“灵台袕”。
打人没好拳,要施袭就必须招呼要害。哪知这时忽然有人大声道:“马芳芳,身后……”
马芳芳闻声已看到屋上有人示警,甚至看出是“续命郎中”曲能直。
马芳芳自然相信站在她后面的叶伯庭不会放过这机会,而且已感到那“一指禅”的威力。
力攻一剑,滑出一步。
叶伯庭更绝,他提防击不中,所以在她一闪之时,第二指又遥遥戳出,而且这一次还滑前两步。
会主大声斥责,道:“叶伯庭,大胆!”
叶伯庭又岂仅大胆?就算会主严惩他,他也会一不做二不休,蛮干到底。
马芳芳身法灵活地应变,而会主也停止了攻击,叶伯庭虽然连戳三指,却也全部落空。
到此,他已真正知道马芳芳的厉害,也知道了会主的为人,现成的报仇机会,他居然不要,恨得牙根痒痒地。
叶伯庭自知良机已失,只有疾退三步。但马芳芳却也是恨他入骨,立即贴上。她怕会主出手协助,一出手就是精粹。叶伯庭接了四掌,第五掌就挨了一下。司马谅和司马多闻这半天才有机会出手,所以出手也很劲烈,但马芳芳应付三人并不吃力。
叶伯庭语重心长地道:“会主,此女心毒手狠,且为会主同门师妹的仇人,对付这种人为何要拘泥江湖规矩?”
司马谅道:“爹,叶护法说得不错,此时此刻没有理由和敌人讲义气,她对付同伙就是一例,况且她杀了大哥!”
但会主仍然未动。
马芳芳低估了会主。刚才她一现身就伤了副会主,她以为两人已拼了近三百招,会主真力耗损过多,必不会支持大久,所以她先伤了副会主,想一举两得。如果她照原计划与副会主联手,就算加上叶伯庭及两少,结果必然不同。
当然,如果曲能直身边还有别人,一旦插手,那就难以预料了。
曲能直道:“会主果然是正人君子。”这话可以说是戴高帽,也是警告,他若出手,旁观者也不会袖手。
马芳芳力战三人已占上风,会主沉声道:“你们退下去。”
叶伯庭道:“会主,你已和副会主力战两百余招,她是乘人之危,就是加上卑职和两位少会主,也不算占她的便宜。”
会主厉声道:“退下来!”
三人只好各自退后一丈,会主又和马芳芳缠斗在一起。
和曲能直同来的只有高丽花和麦秀,其余的人留下来保护凌鹤夫妇及孩子。
此刻曲能直道:“麦兄,依你看,刚才那个副会主是令兄吗?”
麦秀想了半天道:“身材很像,但嗓音有点改变。”
曲能直道:“你以为也有可能不是他?”
麦秀苦笑道:“很难说。”
高丽花道:“麦秀,早先你学过他的绝学,这一点不能否认吧?”
“不能否认。”
“是他教你的?”
“对。”
“都你时你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没有,那是数日前一个深夜,他在一个破庙中教我七招武功,我的功力因而大有进境。”
“他既能教你绝学,为何不敢出示真面目?”
“我也想不通,会不会是由于某种原因毁了容,脸上极为丑恶?”
曲能直道:“兄弟手足,似也不必介意。”
麦秀道:“我也是这么想。”
高丽花是个“胡同赶羊直来直往”的人,大声道:“司马能行,你今夜颇有君子作风请告诉我们,副会主是不是麦遇春?”
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这问题,哪知他朗声道:“不是!”
不但高丽花等人惊愕不已,就是叶伯庭甚至马芳芳也几乎有点不信。
高丽花道:“他不是麦遇春是谁?”
司马能行道:“恕难奉告。”
高丽花道:“他和你已是敌对,还有什么理由为他保密?可见你说他不是麦遇春是在放屁!”
司马能行不再出声。
接近两百招时,司马能行有点疲态,因为他前后己拼了四百余招,而且对方都是绝世的高手。
更重要的是,都是用一种武功搏杀,就更加吃力。
这时两少焦急,叶伯庭反而不愿多事。就在这时,几乎任何人都在注意现场中的搏斗,未看清一个淡淡的素影,像是自虚无的黎明前黑暗中形成,在他们二人之间一站,双臂一绞一分,道:“分开!”
两人竟然各被震退三大步。
这是什么人?什么人有此功力?这不仅是臂力过人,设若用招不当,绝对不能一下子把二人震出三步。
更使马芳芳震惊的是,这女人年纪不轻,用的招式,似也不大陌生。白纱衣衫,白纱蒙面。
马芳芳识趣,侧纵上屋而去。司马能行抱拳道:“这位前辈可能与本门……”这神秘女人冷哼一声,未见她晃肩抖臂,也向马芳芳所去的方向冉冉追去。
马芳芳刚返回住处,李婉如已为她端上一杯茶。由于她处处需她庇护,她的傲气已经收敛不少,人是不能月兑离现实的。
她负气出走,离开凌鹤、师父和师兄,在外又发生过不幸的事,就无颜回去,不回去就必须贴紧马芳芳。
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马芳芳也有一段伤心史。
遭遇相同(尤其是不幸的)所产生的怜悯不会变质,因为其中不含嫉妒成分。“芳芳看样子进行顺利,合作愉快。”
“你不懂!”马芳芳道:“和那种人永远不会有公平的合作。”
“怎么?他出尔反尔?”
“先发制人,我先向他下手。”
“向谁下手呀?”李婉如够精明,比之马芳芳却还差点。
“当然是与我合作的蒙面人。”马芳芳道:“你一定会感到惊奇对不?”
李婉如道:“又岂仅是惊奇,他主动找你合作,除去你的大敌,你就是不喜欢此人,也要合作除去大敌之后再说。”
李婉如暗暗一叹,她居然还看不出来,凌鹤对他的妻子永不会变,就连萧娟娟不计一切在身边照料,将来都极可能白忙一场。况且马芳芳的作风,凌鹤极不欣赏。
上次送他一件大礼物小江。本想拒收、后来又改变主意收下,显然是基于人类尊严,非但不会邻她的情,还会暴露她的弱点狠毒和残酷。
李婉如道:“结果如何?”
马芳芳大概说了一遍,李婉必大不为然,道:“芳芳,你糟蹋一次大好的机会。”
马芳芳挥挥手道:“婉如,对于这件事,我一点也不后悔,我们来研究研究,被我所伤的蒙面人会在何处疗伤?”
李婉如道:“他不一定会在客栈中,自然也不会回统一会。不是在无人照料的词堂中,就是在古庙内,而且也不会远离。”
“婉如,咱们立刻去找找看,就照你刚说的两个地方去找,有没有都都要赶快回来。如遇强敌,以两声长啸为号,我会去支援你。”
此镇内外的饲堂有三四处,无人住过的古刹也有两处。马芳芳负责搜索古刹,因为古刹大都在郊外,离镇较远处。
镇西的破庙已找过,镇北的相距五里多,马芳芳到达时已近五更。她飘身落入院中,正殿五间,三间偏殿,都是黑黝黝地。
看过三间偏殿,又往正殿中走,神龛中是什么神也看不清,以马芳芳的功力,也听不出有人在内,正在离开,忽闻“卜”地一声,似有人吐了口唾沫向她袭来。
唾沫袭人,伤人的成分居少,侮辱的成分居多。
马芳芳疾闪,堪堪自耳旁射过。但第二次又射来一口,马芳芳再次闪过,显然鼻头上沾了少许,而且感到很痛。
马芳芳十分惊异,是统一会副会主?他受了伤,似无先袭人暴露身形的道理。“什么人满口喷粪……”也许是“喷粪”二字激怒了对方,“唆”地一声,射来两道劲风。
怎么躲也不成,两耳微痛,伸手一模,两个小鱼型耳坠,居然无影无踪,显然已被射飞。
在黑暗中有此手法,马芳芳的傲气已被射掉了一大半,道:“是什么人?你敢不敢亮亮盘现身出来?”
哪知话刚说完,一道纤小的素影,在眨眼间飞到,“啪”地一声,扇了她一耳光。
马芳芳本是站在石阶上,这个耳光把她打下石阶。石阶上站着一个身材小巧、身着白素色宫装的女人,显然就是把她和司马能行分开的女人。
马芳芳聪明,反应快。她知道,能在她和司马能行力战时把他们分开,且各被震退三步,这功力非同小可,甚至这女人极可能和黑家有极深的渊源,这个女人绝对不可得罪。她裣衽为礼道:“不知是前辈在此,语言冒犯,务请前辈原谅。”
“为什么又前据后恭了?”
“晚辈若知是前辈,绝对不敢出口不逊。”
“你把我当作了什么人?”
“晚辈把前辈当作了什么人?”
“晚辈把前辈当作了被晚辈击伤的蒙面人,也就是统一会的副会主。”
“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恨之入骨?”
“因为他做过不少的孽,且曾是凌大哥的杀父仇人。”
“既不知道他是谁,又怎说他是姓凌的杀父仇人?”
“凌大哥的杀父仇人是麦老大麦遇春,凌大哥一直认为‘统一会’副会主就是麦遇春。”
“恐怕不对,那个副会主不是麦遇春。”
马芳芳大惊道:“不是麦遇春,那会是谁?”
这妇人道:“有一天你们自会知道。马芳芳,你害死了门罗和黑兰英?”
“前辈,这件事实在不能用上一个‘害’字。”
“你要否认他们是死在你的手中?”
“不是否认,而是解释。”
“你把这件事说清楚!”
“莫非前辈是门罗或门夫人的什么人?”
“这事你不必多管。”
马芳芳道:“前辈,事情是这样的,由于晚辈受过打击,对选偶的要求就降得很低,所以门大侠向小女子表示爱意,小女子没有峻拒……”
“据我所知,事情并非如此。马芳芳,你要是胡扯,可要酌量点。”
“前辈,晚辈的话句句是实。”
“为什么杀了他们?”
“不……不是这样的。由于黑兰英知道小女子和门大侠住在一起,前往兴师问罪,出其不意,杀了门大侠,小女子已是门大侠的人,一时悲愤,动手之下,不小心杀了黑兰英,这实在是不得已。”
这女子沉默了很久道:“你才二十一岁,门罗已四十四岁,他比你大了一倍多,你是看上他的人,还是看上他的武功?”
“前辈,这就太冤枉了。晚辈初识门罗时,并不知道他是一代奇侠黑中白的女婿,自然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如何。”
这女子道:“你如何甘心作人家的小?”
马芳芳道:“前辈,小女子以为,男女之间主要是情感,没有情感,原配还不是一样?
小女子喜欢门大侠,这理由就已足够,可是……”她忽然嘎咽道:“门大侠离我而去,我本来不想活了!”
“为什么没有身殉门罗?”
马芳芳垂下头悲声道:“小女子思及门大侠无后,而当时又怕自己有了身孕,小女子以为,能为他留下一子半女,这才是对他的补报,但是……”
“哼!”妇人道:“门罗和黑兰英的仆人黑禄的说法,和你说的完全不同。”
马芳芳道:“小女子不怪他,因为他是忠仆,自然较为同情黑兰英,恨我破坏了一个家庭,事实上在小女子和门大侠认识之前,他们夫妻已经极为不睦了。”
妇人默然良久才道:“你是说作人的侍妾并不丢人?”
马芳芳道:“只要情投意合,名分实在不关重要。”
妇人点点头道:“马芳芳,希望你不要对‘统一会’的正、副会主赶尽杀绝,尤其是副会主。”
马芳芳陡然一意,道:“为什么?前辈。”
“不必多问,你走吧!”
马芳芳本想再问,却知道再问也没有用,深深一礼,出庙而去,但她却未走远,隐在树上窥伺。
不久,那妇人自她隐身的林前驰过,马芳芳小心地跟着。但是,看来这妇人奔行不怎么快,马芳芳追出两三里路,居然把人迫丢了。
远远望去,那是座古塔,只有九层,已很破败,妇人好像在那古塔附近消失。***
姜不幸身上的鞭伤,在“恶扁鹊”师徒照料下,已近痊愈,可是痴呆如前。
多少人为他们躁心、为他们烦忧,为他们诅咒造物者。凡是在他们身边的人,无一不是他们的良师益友。如娟娟的任劳任怨、“恶扁鹊”师徒的日夜看护、姜子云随时能为他们效死等等,这些都太感人。
但这种人情何时能了?又能倚赖人家多久?尽管一辈子如此,有些人也不会离开他。可是,他如何再接受这种永无休止的人情?
夜长人不寐,凌鹤忽然下了决心。他实在不能再期骗自己了,他该和阿幸找个所有熟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度此残生。半夜,他留下一封长信,这封信上提及任何一位友人和长辈,请他们不必再找他们,他们会和普普通通的人一样,平平凡凡终了一生。
然后拾掇一下,带了些随时用的衣物和一些银两、趁姜不幸熟睡,背起来,再抱起小鹤悄悄地走了。
武功虽失,背个人却不会大吃力,一夜走了二十多里,天不亮就必须找个隐身之所。因为一旦住店,那些人分头找他们,那就太容易了。
由于他是落荒而走,在山漳不远处找到一个相当大的石洞,决定在此停留一天,晚上再走。
哪知他正要先放下孩子,背后忽然有人道:“孩子给我!”
凌鹤赫了一跳,他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原来是萧娟娟,道:“你当时没有睡?”
“我本来睡了,可是近来我的警觉性很高,只要有人一接近小鹤,我立刻就醒,我发现你偷愉地抱起小鹤,感到奇怪,就不动声色地跟着。”
凌鹤叼然道:“娟娟,我不能永远拖累别人。”
“凌大哥,这么一走,你有没有为那些关心你的人想想?”
“我知道他们会焦急,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反正迟早我们必会走的,只是早走晚走而已。”
“凌大哥,你打算去何处?回家?”
“不,回家会被找到,不论仇人或亲人都会,所以我暂不回家,只是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如娟,你来干什么?”
娟娟任劳任怨,最不喜欢听的就是这句话,忽然背转身子,把姜不幸放在地上,她居然还没有醒。这种境界的病人、真正是吃得饱睡得着,忧烦不侵。
凌鹤发现她泪流满面。
“娟娟,你这是何苦?”
“凌大哥,不幸姊好了,我马上就走好不好?”
“娟娟,你这样会使我很痛苦不安的,”
凌鹤深深地叹了口气,因为有句话他不便说出来,只要阿幸活着一天,他就不会接受也可以说不会考虑其他的女人。这话如何能说出口?
“娟娟,我不走,那些长辈和友人也不会走,我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人,拖累这么多的人,我不忍心。”
“凌大哥,你只看到事情的反面,他们明天一早看不到你们三人,你可以想像会急成什么样子?”
“娟娟,我留了一封长信,这是不得已的事。”
娟娟也叹了口气,却找了些干草,上面铺了被单,道:“凌大哥,睡一下吧!赶这二十几里路也够累的了。
他们都累了,洞中静下来,因为都入了梦乡。***
凌鹤先是隐隐听到很大的雨声,觉得仍有倦意,在众人的呵护之下,那种心情上的压力别人如何体会?
但是他失去武功,被别人期凌时,那些关切他的人,那种爱莫能助的心情,他却能深切体会到。
现在,他倒觉得解月兑的轻松感受。
洞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这时忽然听到小鹤吸吮手指的声音,孩子一生下来就不幸,他对孩子也有一份歉疚。他坐起来,发现娟娟居然在喂女乃,这怎么可能?
两人的目光一接,凌鹤急忙面向洞外,道:“娟娟,你怎么会有……”
虽然这么问着,却发现娟娟的女乃子并不是有女乃水那一类的。况且娟娟未婚,哪来的女乃水呢?
娟娟悠悠地道:“我是没有……只是小鹤醒了,像是饿了的样子,我是想让不幸姊多睡一会,所以才滥‘竿’充数。过去女乃娘有时不在,我也用过这办法,短时间有效,时间久了,孩子也知道在骗他,必会哭闹。”
凌鹤似乎现在才发现,他们欠娟娟的比想像中还要多出若干倍。
这时娟娟已弄好衣衫,小鹤果然哭闹起来,而姜不幸也醒了,娟娟立刻把孩子交给她喂女乃。
就在这时,洞口忽然有人道:“这个山洞可以避避雨……”估计此刻已是午时头了。
娟娟首先看到洞外为首的人,竟是西北马家主人马如飞。此人北人南相,五短身材,细皮白肉,只要见一面就不会忘。后面是总管“无双笔”钱山。
马如飞乍见洞中人,自然最注意的是仍坐在地上的凌鹤了。
凌鹤的境况和他的表情,都和过去不一样,何况他又不是善于伪装的人。
姜不幸一边为孩子喂女乃,一边哼着儿歌。萧娟娟知道,这又是一劫。
钱山抖抖衣上的雨水向洞中望来,又贴在马如飞耳边,道:“马爷,不大对劲呀!”
“什么不对劲?”
“马爷,你看不出凌鹤这小子病怄低地,好像一个病夫。”
“你忘了,他本来就因练功出了毛病,而……”
“马爷,不是传说他已经好了?而且功力倍增,就连‘怒堡,堡主黄氏兄弟、‘一指叟’叶伯庭以及‘统一会’的人,都对他无可奈何。”
“是啊!确实如此。”
“马爷,你看他现在像吗?”
马如飞眯着眼望去,果然不大对劲,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八成遇上大敌,身负重伤。”钱山道:“马爷,俗语说,离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这小子过去污辱过咱们,据说那家骡马店被纵火焚光时,他就住在那店对面一家客栈中。另外还有两家骡店被毁,大概都是他干的。”
马如飞当然不信凌鹤会干那种事,但过去受过凌鹤的污辱,这口气一直憋在心里,道:
“凌鹤,咱们要算算老帐。”凌鹤心情恶劣,而且也瞧不起此人,就懒得搭腔。
萧娟娟却很清楚,如果应付不当,可能凌大哥会有杀身之祸,况且他们仍怀疑昔年巨书之事,是凌父占有的。娟娟道:“马老伯,雨停后,我看你们还是请便吧!”
“你……你又是谁?”
萧娟娟道:“家父洞庭居士……”
“原来是萧辰的丫头,老夫劝你少管闲事,以免遭鱼池之殃。”
娟娟忽然长叹一声,道:“马老伯,侄女一片至诚,你居然以为我在多事。”
钱山冷笑道:“什么一片至诚?”
萧娟娟道:“凌大哥目前心情恶劣,一旦发了脾气,对方必然遭殃,难道两位还不知道他的深浅?”
钱山道:“他为什么心情恶劣?”
“还不是为了不幸姊。”她指指姜不幸,道:“不幸姊得了失心疯,名医束手,我就劝凌大哥去庙中求神许愿,除非生命受到威协,在不幸姊的病好前,凌大哥绝不伤人。不过这两天他的情绪很坏,很可能会毁誓伤人,所以我才劝两位不要……”她暗暗一指凌鹤,示意不要惹他发火:
钱山自然知道凌鹤的厉害,这一年来更是声名鹊起。但是,凌鹤过去并不是这种作风。
凌鹤在一边听萧娟娟胡扯,其目的无非是在唬马氏主仆,不要轻易出手。
马如飞道:“凌鹤,有人传说你纵火烧了我三家骡马店,可有此事?”
凌鹤真懒得和他们罗咳,娟娟道:“马老伯,你是一方霸主,一生阅人无数,难道还看不出凌大哥的为人?”
娟娟这么说着,又在凌鹤背后暗指凌鹤,作了几个手势,严重表示他即将发火了。
而凌鹤此刻也是一脸不耐之色,而且站了起来。马如飞过去试过他的手段,现在更非敌手,连忙冷冷地道:“这件纵火事件,老夫还在进一步调查,如果证据确凿,自然要讨还公道。钱总管。”
“属下在。”
“雨停了没有?”
“还没停,只不过是毛毛雨而已。”
“咱们走!”
两人走后,娟娟长长地吁口气,道:“凌大哥,刚才我真担心你会露出马脚来。”
凌鹤只叹了口气,他能说什么?哪知“刷刷”两声,洞口站定两人,原来马、钱二人去而复返,马如飞“嘿嘿”狞笑不已。
钱山道:“果然不出所料,这小子八成身受重创未愈,刚才差点被你这丫头蒙了。”
娟娟心头大震,八成二人听到了他们的交谈,但她厉声道:“什么蒙了?我可是一番好意,一切后果,都由你们自己承担。”
马、钱二人一交眼色,钱山当然要冒险作一次拳靶子,缓缓走近凌鹤,娟娟到此,已是计穷,只好上前拦阻。
钱山和她的身手相若,十来招不分胜败,一边的马如飞更加相信钱山的话,凌鹤一定重伤未愈,却未想到是失去了武功。
其实人的武功是永远不会失去的,除非是失去记忆的人,才会把过去学的招式都忘了,但却会失去内力,所谓失武功,就是失去提聚内力的能力。
任何武功都以内力为基础,内力不聚,光会招式,力道不够,速度也不快,一个普通人就可以把你打倒。
姜不幸还在抱着孩子唱歌,好像打架的人和她都没有什么关系。萧、钱二人打了三十来招,娟娟内力差,加之这些日来躁劳照料姜不幸母子,武功也不免荒废了些,睡眠尤其不足。
娟娟堪堪不支,马如飞在一边十分注意凌鹤,是不是重伤未愈,或者真许了愿不能动手?
这时凌鹤见娟娟不支,心中十分难过,以前绝未想到有一天会受女人庇护。内心焦的,眼看娟娟危急,说不定妻、子也会遭殃,却又无能为力,悲愤不已。他忽然浑身颤抖走来,这当然又是乱经,和以前的血脉逆冲不同。每一昼夜总有两次,每次约盏茶工夫,痛苦难当。马如飞见他忽然全身发抖,脸色忽青忽白,有时甚至全身骨骼暴响,大为惊异。
因为这又不像是受过重创的样子。这时钱山揪住娟娟的衣领一抡,娟娟被摔出一丈以外,钱山自凌鹤后面猛砸一掌,这当然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因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萧娟娟身上。这一掌,钱山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绝对没有想到,“啪”地一掌击中,凌鹤好像没有知觉,只移了半步,钱山却疾甩这只奇痛的手。
马如飞真有点弄不清,但他相信,凌鹤受了重伤是不容置疑的。于是,他又出其不意,撤力攻上。
娟娟尖呼了一声,因为她相信,凌鹤绝对接不下这一招,所以她窜起来准备扑上。
这当然是来不及的,而且凌鹤瞅牙咧嘴,痛苦已极,然而,马如飞刀芒如雪山崩溅,已经罩向凌鹤。
姜不幸还在哼歌,萧娟娟在尖嘶,这一瞬,她简直不忍卒睹。
就在她闭眼不忍卒睹那一瞬,钱山的笔也带着啸声扫到。可是意外发生了,只闻两声闷哼,人体及兵刃大力着地声传来,在娟娟意识中,当然是凌鹤倒地。但是,人体着地声是两人,这是怎么回事?
娟娟睁眼一看,如何能相信这个事实?马如飞摔出洞口外,钱山摔在洞内,撞在洞壁上,两人都是鼻青眼肿,头破血出。
而凌鹤自己,当然也被这意外震住,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莫非功力已复?
只是凌鹤还在毗牙咧嘴,浑身发抖。现在的发抖,在马、钱二人看来,就完全不同了。
他们以为他是愤怒达到极点而发抖的,大概真在庙中许了愿不便出手。
娟娟尽管弄不清原因,可就要借题发挥了。“怎么样?现在信了吧?为什么一定要他发怒?为什么一定非弄得灰头土脸不可?”
“是啊!”马、钱二人也这么想,为什么一定要落得抱着香炉打喷嚏一脸灰?
两个人一人挨了一拳,相信肋骨至少各断了一两根。两人捡起兵刃,狼狈离去。
娟娟的惊喜和激动如何形容,忘了刚才被钱山摔得身上好几处青紫以及皮破血出,上前抓住凌鹤的手,道:“凌大哥,你的武功恢复了?”
“我想还没有。”
“没有?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我也不知道。”
“你在出手时,知不知道会产生这么大的力道?”
“不知道,但是却能感觉不大一样。”
“凌大哥,你知不知道原因?”
“不知道,但我猜想和乱经有关。”
“可是过去不也每天有乱经的痛苦?为什么没有发生这么大的威力?”
“因为自我失去武功之后,开始每日有一两次乱经错脉之苦,却从未遇上大敌,也就是说,当我遇上大敌时,也从未刚巧碰上乱经错脉的时刻。”
“凌大哥,也就是说,在乱经时遇上敌人,只要你出手都会产生这么大的威力?”
凌鹤摇摇头道:“这是第一次经验,所以我无法回答你。”
娟娟大笑道:“马如飞和钱山怎么这么倒媚!第一次出奇迹,就被他们遇上了。”娟娟是有心人,昨夜跟凌鹤出来时,带了不少的干粮,由于天也已亮了,就分给二人吃,还把小鹤接过来。
小鹤养成了习惯,吃女乃时会用手去模另一女乃子,娟娟抱他时,小东西也会如此,娟娟很不好意思。
但娟娟对这孩子,已有了母子似的情感。这时姜不幸哼着歌来到洞外,道:“老阿伯,你找谁?”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我找那个野丫头……”人立刻就出现在洞口,娟娟激动地叫了一声“爹!”
原来正是洞庭居士萧辰,此人自奉俭约,终年老是那一袭洗浆得发白的蓝衫,早该丢掉,如今还穿着。
他风闻女儿和凌鹤在一起,这倒并不躁心,只是以前传说,女儿已被捉到“怒堡”中去,萧辰这才沉不住气,北上寻女。
他发现娟娟抱着一个白胖的大小子,这小空伙在她怀中,还用头去顶她右边的女乃子,左手去模左边的女乃子。
这景象充分显示萧娟娟已嫁了人,或者未正式嫁人却已经有了孩子。
萧辰是个方式正正的人,甚至说某些方面迂得很,他们萧家岂可发生这种事?大吼一声向凌鹤扑去,道:“好小子,上次你去洞庭湖,好心留你便饭,老夫就发现你和这丫头眉来眼去的。你走了不久,这丫头就托辞外出,原来你到洞庭是去‘钓’鱼的,这叫老夫怎么作人?”
“啪”地一掌,凌鹤被震出三四步,坐在地上,萧辰更加怒不可遏,道:“好小子!你居然还在老夫面前装熊。我要打死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
口说“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却光是打凌鹤一人,不舍得打自己的女儿,而且边打还边忍不住去偷看女儿抱的大小子。
像凌小鹤这么可爱的孩子简直少见。这工夫凌鹤又被打倒,萧娟娟大声嚷叫道:“爹,你简直老糊涂了!没有问清楚,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
“不是你的?丫头,你以为你老爹老花了眼?试问,谁家的女儿能生出这么白胖的大小子?”
“爹,你错了!还不向凌大哥道歉,这孩子叫凌小鹤,是凌大哥和姜不幸姊姊生的。”
“姜不幸?谁叫姜不幸?”
“就是刚才在洞外和你打招呼的那位姊妹。”
“她的?不是你的?”言下似乎颇为失望,要是有这么一个白胖可爱的外孙有多好?他大声道:“她是谁?你怎么会抱她的孩子?”
“爹,姜姊姊就是昔年‘黑煞’姜子奇的女儿,她不幸得了失心疯,那也是因为凌大哥被人施袭,失去武功,悲怒攻心之故。”
“原来如此,是谁使他失去武功的?”
“就是‘一指叟,叶伯庭和被怀疑是麦老大遇春的蒙面人。二人联手施袭,凌大哥中了两掌,当时奄奄一息,要不是‘恶扁鹊”在,凌大哥恐怕早已不在了!”
萧辰回头望去,姜不幸又哼着儿歌走进洞来,仔细看她再看看孩子,果然那白胖的大小子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这时凌鹤早已站起,只是人家父女久别相逢,没有他多说的余地。这时萧辰拍拍他的肩肿道:“小子,莫怪,是老夫冤枉了你。”
凌鹤长叹一声道:“不妨,老伯,这种倒霉的事,小侄不知遇上多少次了!”
萧辰哈哈大笑道:“好小子,年纪轻轻,涵养倒还有点火候。你们在这山洞干啥?”
凌鹤长叹一声道:“老伯,真是一言难尽。”于是他说了自离开洞庭以后所发生的一切情形。
萧辰不禁啼嘘,道:“小子,大概是前生注定有这么多的磨难。不过失去武功的事,也不必绝望,据老夫所知,不了和尚才七十左右,应该还活在世上。就算此人不在了,恢复武功也不仅‘洗髓经’一途。”
娟娟道:“爹,还有什么办法?”
萧辰道:“据说不了和尚和另一门派都擅此道,好像是一代奇侠黑中白。”
凌鹤和娟娟都听“恶扁鹊”说过黑中白其人,可是这两个人都已变成了神话中的人物。
萧辰道:“你们要去哪里?”
娟娟帽然道:“凌大哥不忍再拖累朋友,才不告而别,想找个没有熟人的地方,终了此生。”
“为人不可如此消极,再说‘恶扁鹊’这人过去一直恶多善少,能为你改过向善,实是不易。姜子云为你断腿断臂,忠义可嘉。另外如麦秀、高丽花、曲能直等人的关切也不应漠视。”萧辰道:“老夫有一故交,就在十里以内,你们先去那里暂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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