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巍巍,龙盘虎踞石头城金陵!
六朝金粉佳丽地,南京永远是繁华的,永远是热闹的。
尤其是华灯初上的当儿,酒旗、灯船、戏鼓,看豪华竞逐,念六朝粉黛,令人悲欢感慨无限。
这一角,是秦淮河夫子庙一带。
所谓:水上两岸人家,悬桥拓架,为河房水阁,雕梁画栋,南北掩映,每当盛夏,买艇招凉,回翔于利涉,文德两桥之间,扇清风,酌明月,秦淮之胜也。
秦淮河畔,正是六朝金粉萃集之所,两岸河房,雕榭画栏,明窗绿障,十里珠帘,灯船之盛,络绎不绝。
入夜后,灯烛高燃,歌声酒器,通宵不绝。
严慕飞和卫涵英来到了名扬四处的温柔乡、脂粉窝、销金窟的秦淮河畔,眼望迷蒙秦淮,心中感慨万千,严慕飞道:“夜舶秦淮近酒家,古人吟得好。”
卫涵英则摇头说道:“锦灯张宴韩熙载,红粉惊狂杜收之,风流冠盖,六朝烟花,端的江山绮丽……”
忽听背后急促步履响动,及身后而止。
二人连忙回身,只见眼前站着个年轻的花子,正是‘穷家帮’南京分舵主‘霹雳火’雷飞的高足石青。
这石青呆了一呆道:“果然是二位……”
严慕飞倏然而笑,道:“石青,别来无恙?”
石青一躬身道:“您二位怎么会到这儿来?”
严慕飞未答反问,道:“你呢?”
石青道:“例行公事。吃饱了不能闲着,总得到处玩玩!”
严慕飞道:“我跟卫姑娘到这儿找个人,本不想惊动朋友们,如今看来,不惊动朋友们是不行了。”
石青忙道:“您要找谁?只管交给我来找。”
严慕飞摇头说道:“这个人只怕你不会知道,也不好找。”
石青呆了一呆,忙问所以。
严慕飞逐把该说的说了一遍。
听毕,石青不禁动容,道:“原来南京还住着这么一位人物,真让人想不到,真让人想不到!看来这南京分舵该撤销了……”
严慕飞道:“我没说错吧?”
石青不服,双眉一扬,道:“您可愿等?”
严慕飞道:“什么意思?”
石青道:“您给我一个时辰的工夫。”
严慕飞道:“你要打听他?”
石青道:“容我先见个礼……”站直身子接道:“谢谢您,石青还是老样子!”
严慕飞道:“令师也好?”
石青咧嘴一笑道:“整天跟公孙老人家在一块跑,怎会不好?”
严慕飞笑了:“喝酒,下棋?”
石青道:“有的时候还拍桌子!”
严慕飞仰天哈哈大笑,便连卫涵英也难以忍俊。
石青一眨眼,转了话锋,道:“您二位什么时候到的?”
严慕飞道:“刚到没一会儿,踏着夜色进的城!”
石青道:“您不该,说什么也该招呼一声。”
严慕飞道:“用得着么?‘穷家帮’耳目遍布……”
石青道:“但这回‘穷家帮’的耳目失了灵。”
严慕飞笑了笑道:“我没想到……”
石青截口说道:“您二位怎不先到分舵去?”
严慕飞道:“怕正好碰上令师跟公孙老人家拍桌子。”
石青也笑了,他道:“如果一个时辰仍打听不出蛛丝马迹,我愿提头来见。”
严慕飞双眉一扬道:“豪语,但有点言之过重。”
石青倏然一笑道:“说真的,我有把握。”
严慕飞道:“那最好不过,可是得小心打草惊蛇!”
石青道:“您放心,要饭花子逮蛇是拿手,蛇要是溜了,您请唯我是问!请告诉我,您二位在哪儿等?”
严慕飞道:“能坐下来的地方我不想去,这儿也不能久站,我跟卫姑娘就在这一带到处走走,你找我俩谅不是难事。”
石青道:“我遵命,就这么说定了!”
一躬身,转身钻入了来往的人群中。
卫涵英叹道:“此子不俗也可人,必能接雷飞衣钵!”
严慕飞道:“你小看了他,我敢断言青出于蓝……”
只听一阵调笑声由身后传来,两人回身一看,身后靠来了一艘画舫,灯光微透,窗上人影儿成双,正在相拥狎戏。
卫涵英脸一红,皱眉说道:“走吧!别处看看去!”
拉着严慕飞走开了。
他两个,就在这夫子庙后,秦淮两岸闲逛着,一幕幕,一景景,都让严慕飞皱眉,卫涵英脸红耳热。
可是没办法,既不能远离又不能走。
很快地,半个时辰过去了。
卫涵英望着严慕飞道:“慕飞,你看石青找得到他么?”
严慕飞摇头说道:“难说,要按‘穷家帮’耳目之众多灵敏,在这方寸之地找一个人应该是易如反掌,可是要按他也不知道这儿住着这么一位人物看,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找着萧丹红。”
卫涵英皱眉说道:“这萧丹红隐藏得好高明。”
严慕飞道:“说得是,连‘穷家帮’都不知道他躲在这儿,其高明可见一斑。”
说着,说着,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石青可真准时,就在这时候,他从文德桥那边走了过来,卫涵英一眼看见了他,精神一振,道:“慕飞,他来了。”
严慕飞也看见了石青,当即说道:“我看见了。”
说话时石青已到近前,看脸色,有点陰沉,也有点窘迫难为情,卫涵英冰雪聪明,一看就明白了八分,心往下一沉,忍不住说道:“怎么,没找着?”
石青勉强一笑,道:“二位,我来领罚……”
严慕飞淡然摇头,道:“石青,没这一说,情形怎么样?”
石青道:“我过于自负,把话说得太满了,其实,您知道,‘穷家帮’船从秦淮河里捞起一根针来,找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严慕飞道:“你低估他了。”
石青道:“您该说石青高估了‘穷家帮’。”
卫涵英道:“难道连一点蜂丝马连也没有?”
石青迟疑了一下,道:“您二位恕我直说一句……”
严慕飞道:“会不会是我俩弄错了?”
石青脸一红,低低说道:“是的,严大侠,我就是这意思!”
严慕飞淡然说道:“不无可能。”
石青眉梢儿一扬,道:“您这是安慰石青,我不该问,您不会弄错的!”
“不。”严慕飞摇头说道:“你知道,我跟卫姑娘只是凭地图判断,世上山川形势不无相同之处,真有可能我俩弄错了。”
石青不安地道:“严大侠……”
严慕飞道:“石青,我说的是实话!”
卫涵英忍不住道:“连个可疑的人都没有么?”
严慕飞道:“涵英,他要是让人觉得可疑,他就算不得高明了。”
这话不错,卫涵英呆了一呆,默然不语。
石青那里却道:“不,严大侠,可疑的人,倒有一个……”
卫涵英精神又复一振,忙道:“谁?是哪一个?”
石青道:“三山街有家‘迎春院’……’忽地一顿,又问道:“严大侠,那‘脂粉郎君’萧丹红,是个怎么样的人?”
严慕飞道:“他年纪比我大,在他们四人之中,仅比诸葛方略小些,算算如今怕也有五十多了。他号称‘脂粉郎君’,从这四个字可以知道,他白面无须,颇俊美,很洒月兑,也风流倜傥,只是脂粉气浓厚,言语举止有点像女人。”
石青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摇头,道:“那……这个不是他!”
严慕飞道:“怎么?”
石青道:“三山街那家‘迎春院’的东家,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可是也……”
卫涵英道:“那你怎说他可疑?”
石青道:“那是因为他长年不露面,也没人知道他是谁,住在什么地方,只有他家里的管事偶而到迎春院去一两趟……”
卫涵英转眼望向严慕飞道:“此人神秘。”
严慕飞道:“中年人,萧丹红看外貌是不会老的。”
卫涵英霍然转注石青,道:“你可知道他住在哪儿?”
石青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也是刚打听出来的。他就住在迎春院后面,院落挺大,也很气派。”
卫涵英又望向严慕飞道:“慕飞,该不该去一趟?”
严慕飞道:“不妨去看看。”
石青立即说道:“我带路,二位请跟我来。”转身往来路行去。
三个人一前一后,在来往的人群中往前走,带路的脚下快,跟在后头的也不慢,没一会儿就到了三山街。
站在街口,石青向街上那门首灯最大,也最亮的两扇朱门一指,道:“二位请看,那就是迎春院。”
不用他说,灯上三个大字,写得很清楚。
他接着说道:“二位请这边走。”
他没往街里走,转身往旁边走了。
拐了个弯,到了另一条街,这条街较为僻静,虽然也在这一带,可是由于这条街都是住家,所以行人少了些。
行人一少,看上去也境安静多了。
不过,站在这儿仍可清晰地听到那阵阵的歌声酒嚣。
进街没多远,石青停了步,往里一指道:“二位请看,那门口有对狮子的那一家……”
严慕飞跟卫涵英抬眼望去,只见前面没多远,坐北朝南有户人家,墙高门宽,石阶高筑,门口还有对石狮子,两盏大灯把门前照耀得如同白昼。
那两扇闭着的朱门上,一对铁门环乌黑发亮,的确这是个大户,院落大,而且够气派。
严慕飞眼看着,一时没有说话。
卫涵英却道:“慕飞,咱们怎么进去呀?”
严慕飞收回目光,道:“你说呢?”
卫涵英道:“咱们总不船冒昧地去叩门求见吧!”
严慕飞道:“说得是,难就难在这儿……”
石青道:“管他呢!先敲门,有人开了门后就闯进去,是他正好,不是他就说找错人家了!”
严慕飞失笑说道:“好主意!”
石青脸一红道:“您认为行不通?”
严慕飞道:“可行倒是可行,只是这样未必能见着他。”
石青道:“那好办,往里闯,一直闯到能见着他!”
严慕飞笑道:“不愧是令师的高足!”
的确,师父是“霹雳火”,徒弟像莽张飞,又像黑李逵。
石青窘迫地笑了,道:“那您说该怎么办?”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道:“不忙在这一会儿,到贵分舵去坐坐!”
石青一怔,道:“怎么?您要到分舵去?”
严慕飞道:“难道你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石青忙道:“我叭在地上求还怕来不及呢!我是说您这时候……”
严慕飞笑道:“我不是说了么?不急于一时,带路吧!”
石青诧异地看了一眼,应了一声,一肚子纳闷地在前头走了。
走了两步,卫涵英低低说道:“慕飞,你是要……”
严慕飞倏然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漏,到了分舵再说吧!”
转眼间,这一行三人消失在夜色里。
在严慕飞,卫涵英跟石青离开这条街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这条街的那一头走进了两个人,不,该说是人影。
近了,近了,灯光下,看清楚了,是两个身穿粗布衣裤的乡下人,一男一女。
男的,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个子不矮,也许由于人穷气短没进过城,所以他走路总弯着腰。
黑黑的一张脸,土,还带点俗气。
女的看不见脸,只见她低着头,胳臂弯里提着个小包袱,跟在那男的身边,瞧上去可怜兮兮的。
到了两扇朱门前,那男的停了步,抬眼略一打量道:“是这儿了,你站在这儿等等,我敲门去。”
他畏畏缩缩地上了石阶,畏畏缩缩地抬起了手。
门环响动了一阵之后,好半天才听见里面有人喝问道:“谁呀?”
那男的畏畏缩缩应了一声:“我,请……请开开门。”
门闩响动了几声,两扇朱门开了,一个下人打扮的中年汉子探出了头,只一眼他便道:
“这儿从不施舍要饭的,走开!”他就要往回缩。
那男的忙道:“不,不,我不是来要饭的,我是,是……”指了指石阶下那女的。
那汉子盯了石阶下的女人一眼,“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是来……”指了指那女的。
那男的忙点头说道:“是,是,是。”
那汉子打量了那男的一眼,道:“你进来吧!脚下放轻点儿!”
那男的哈着腰连声称谢,然后转过身去,招手说道:“桂花,快上来,快上来!”
那女的低着头上来了,那男的拉着她走了进去。
在门里,那汉子从头到脚打量了那女的一眼,然后闩好了大门,道:“跟我进来!”
他已先往里头走了。
这两个在后头跟了进去。
到了院子里,那男的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东看看,西看看,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
走着,走着,“呜”地一声窜来了一条狗眼看人低的狗,吓得那女的一声惊叫,往那男的身边便躲。
还好,那汉子喝止得快,要不然非被咬着不可。
到了一处,那汉子停了步,道:“你两个在这儿等等,我去通报一声。”
话还没说完,只听前面有间亮着灯的屋里响起个话声:“谁呀?”
那汉子忙道:“韩爷,是我,正要来找您!”
只听量里那人道:“等着,我这就出来。”
转眼间房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个穿着很气派的老头儿,一张市侩脸,满面邪恶气,手里拿着根旱烟袋,一怔道:“这两个是……”
那汉子忙走近去低低说了几句。
那老头儿“哦!”地一声点头说道:“原来是,叫他们过来。”
那汉子转过脸道:“听见了么?韩爷叫你们两个过去。”
那男的忙搀着那女的走了过去,到了近前,他脸上不知是哭是笑,哈了哈腰,但没有说话。
那老头儿先打量了那女的一眼,然后转望那男的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那男的忙道:“我……我姓王,叫王大……”
那老头儿一皱眉,道:“没名儿么?”
那男的忙道:“有,有,叫标!”
那老头儿道:“王标?”
那男的点着头,一连应了三声是。
那老头儿道:“哪儿的人哪?”
那男的忙道:“河北,河北石家庄!”
那老头儿哦了一声道:“河北石家庄,那远得很哪!”
那男的道:“是远,是远。”
那老头儿道:“你两个跑这么远的路,到南京来干什么呀?”
那男的忙道:“家里闹饥荒,待不住了,到南京来是来投亲的,谁知道我们那亲戚搬了,所以,所以……”
那老头儿猫哭耗子假慈悲,叹了口气道:“家里闹饥荒,到这儿来又人地生疏,举目无亲,怪可怜的,唉!真是的,老天爷怎么不睁眼啊!”
那男的忙道:“请,请老人家行行好。”
那老头儿一点头,道:“那是应该的,人嘛,谁没个灾难……”
目光一转,落在那女的身上,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那男的道:“她是我妹妹。”
那老头儿道:“噢,叫什么名儿呀”
那男的道:“不好听,叫桂花!”
那老头儿道:“嗯,没关系,以后我再给她起一个,嗯,嗯,桂花,也不错,也不错,也挺中听的。”
一顿,接问道:“今年多大了?”
那男的道:“刚十八。”
那老头儿一点头道:“嗯,好,嫁过人没有?”
那男的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还没有。”
那老头儿点了点头:“嗯,好,很好,很好,抬起头让我看看。”
那女的没动,那男的碰了她一下,忙道:“桂花,听见了没有?”
那女的这才怯怯地抬起头。
只见那老头儿两眼一亮,脸上马上有了笑容,道:“好,好,好,好姑娘,好姑娘。”
忙转望那男的道:“你……你要多少两银子?”
那男的道:“老人家,您知道,我们是没办法,活不下去,自己的亲妹妹,不敢说卖,也不忍心,只是请老人家暂时收容。”
那老头儿忙点头说道:“那是,那是,你放心,我们不会亏待她的,凡是到了这儿的姑娘,吃得好,也不愁花用。”
那男的道:“我们既然来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老人家看着给好了,过些时候我找着了亲戚,总是要来接她的……”
那老头儿忙道:“对,对,过些年有了办法了,再来接她。对,对,嗯,这样吧!我绐你卖身的银子五十两整……”
那男的面有难色,还没有说话,那老头儿已接着说道:“五十两不少了,不是个小数目。
你知道,凭你们这些乡下人,就是干一年活也挣不了五十两啊!”
那男的忙道:“这……这我知道,可是,可是五十两实在太少了。我们是没办法,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做这种事!”
那老头儿眉锋一皱,道:“那……你想要多少?”
那男的迟疑了一下,道:“老人家,请给二百两吧!”
那老头儿一怔,道:“二百两?”
那男的道:“二百两在寻常人家来说不是个小数日,可是在老人家你这儿,你眼里,可就不算什么了。”
那老头儿目光一凝,望着那女的道:“你说她还没有嫁人?”
那男的道:“是的,是的,还没有!”
那老头儿沉吟了一下,道:“二百两倒也值……这样吧!二百两不是个小数目,我不敢擅自作主,你兄妹等一等,我叫个人去请我们东家来看看。”
向着侍立一旁的那汉子一摆手,道:“去,禀报东家一声,就说我带着他们来了。”
那汉子应了一声,快步往后头去了。
这里,老头儿冲着兄妹俩一招手,道:“你兄妹也跟我来吧!”
他迈着四方步先走了。
那男的搀着那女的,怯怯地跟在后头往里行去。
穿过了一道院门,来到了后院,院子广大深沉,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
刚进入后院,那汉子迎面折了回来,近首一哈腰道:“韩爷,主人在西厢,请您带人过去。”
老头儿一摆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那汉子答应一声走了,老头儿回过头来道:“脚下留神点儿,别踩了花儿,这些花儿都是花了不少银子买来的,踩坏了你赔不起,把你妹妹白送在这儿也不够!”
那男的连忙答应了一声。
老头几带着这兄妹俩,过了一座朱栏小桥,到了一间透着灯光的精舍门口,轻咳一声道:
“东家,我到了。”
只听精舍里传出一个听来说不出别扭在哪儿的话声:“是如水么?进来吧!”
话落,精舍门开了,迎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十三四俊秀男孩子,女的是个十三四清秀小姑娘。
这男孩跟小姑娘衣着都很讲究,却都是白里带黄的一张脸,不像是在这个年纪所应有。
那男的看在眼里,两道眉毛轩动了一下。
那女的一双美目瞪得更大,光芒怕人。
老头儿回身一招手,道:“跟着进来吧!留神别碰着了东西,且里每一件都是东家喜爱的,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他先进去了。
那男的搀着那女的,小心翼翼,颤颤兢兢地跟了进去。
老头儿没说错,这间精舍里的摆设极其考究,内行人一看便知,每一件摆设都是名贵的物品。
一张八宝锦榻前,负手站着个中年人,衣着华丽,白面无须,看上去俊美而风流,只是说不出哪儿别扭。
那男的目中飞闪异采,紧了紧搀着女的那只手。
老头儿上前恭谨施了一礼,然后附在那华服中年人耳边低低说了一阵,鬼祟而谄媚,让人恶心。
华服中年人一双微显滢邪的目光落在那女的身上,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老头儿忙道:“听见了么?桂花,东家叫你抬头!”
那女的怯怯地抬起了头。
华服中年人双目一张,异采迸射,喜容陡现,一点头道:“好,如水,好,你要二百两?”
对那男的说话,眼却死盯着那女的。
那男的尚未答话,老头儿已然说道:“是的,东家,我嫌多……”
华服中年人一抬手,道:“如水,别跟贫苦人计较,去取二百两银子来,卖身契不必写了,拿了银子让他快走。”
老头儿答应一声,脚下刚动。
那男的突然说道:“老人家慢点!”
老头儿停了步,眼望着那男的,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男的道:“我舍不得我这个妹妹,我改了主意。”
老头儿一怔,叫道:“你这是开玩笑!”
华服中年人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再加二百两!”
老头儿忙道:“东家,您这是……”
华服中年人截口说道:“如水,别多嘴,算我周济他好了。”
老头儿转过脸来喝道:“听见了么!如今四百两了,上哪儿找这么好心肠的人,哪儿找这么便宜的事儿,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男的摇了头,道:“四百两不算个小数目,可是我还嫌少。”
老头儿勃然变色,刚要说话,华服中年人仰天大笑道:“你这种人我是头一次遇上,说吧!你要多少?”
老头儿忙道:“东家,分明他是想敲竹杠,您……”
华服中年人一挥手,道:“如水,我叫你别多嘴,只要他说,要四千两我也照给。”
老头儿一怔,直了眼。
那男的摇头说道:“你这位误会了,我不是在价钱上跟你计较,我是进了这间屋子后,临时改变了主意,银子不要了,我想向你讨点东西。”
华服中年人笑道:“好眼力,我这屋里的摆设,每一样都价值不菲,可是我舍得,你要那一件,只管说!”
那男的又摇了头,道:“我要的一件,在别人眼里不知道怎么样,在我看来却绝值不了一百两银子……”
华服中年人“哦!”地一声,敛去笑容道:“你宁愿舍四千两银子?”
那男的点头说道:“不错,我宁愿不要四千两银子!”
华服中年人抬眼环扫一匝,讶然说道:“你要哪一件,哪一件让你宁舍四千两银子?”
那男的望着他道:“你!”
老头儿一怔变色,叫道:“好啊!你这家伙是疯了,竟敢……”
扬掌便要打。
华服中年人伸手一拦,道:“如水,后退,你难抵人家一指。”
目光一凝,寒芒陡射,脸上挂着怕人的笑意,道:“我走眼了,原来阁下是有为而来的。”
那男的道:“你明白就好。”
华服中年人道:“阁下请只管张口,我愿交你这个朋友。”
那男的道:“我分文不要,寸草不惊,只要你。”
华服中年人脸色微变,道:“我又会错意了,想必你我认识?”
那男的道:“又何止认识?”
华服中年人道:“那么也请说,彼此有什么过节?”
那男的道:“杀友之仇。”
华服中年人微微一怔,道:“你知道我是谁?”
那男的道:“萧丹红,号‘脂粉郎君’!”
华服中年人脸色大变,后退一步,道:“我请教!”
那男的道:“不敢,严慕飞。”
华服中年人骇然失声:“你,你是严……严慕飞,那么她是谁?”
那女的道:“你也不陌生,卫涵英。”
华服中年人怔了一怔,刹时恢复平静,竟然拱手笑道:“原来是二位驾到,多年未见,故旧无恙,可喜可贺。萧丹红有眼无珠,也怪二位这般打扮,请坐!”
卫涵英冷冷说道:“你很镇定,果然过人。”
萧丹红笑道:“卫姑娘这是什么话!故人相逢,此时此地,虽难免激动,但不能老是激动,请坐,请坐。”
卫涵英道:“不坐了,我两个不愿在这儿多留。”
萧丹红道:“卫姑娘怎么……也是,多年不见,。难免有点生疏,既然这样,我不便也不敢相强。如水,置酒,今夕何夕,竟逢故人,我要跟他二位作一夕之欢,畅饮终宵。”
飞快地递过一个眼色。
老头儿胆颤心惊,答应一声要走。
卫涵英一声:“别客气。”
伸手要拦。
严慕飞按了下她的手,道:“涵英,让他去。”
卫涵英道:“我不能留这种人在世上害人。”反手一指点了出去。
老头儿像被冷风吹了一下,机伶一颤。
卫涵英接着说道:“你可以走了。”
老头儿如逢大赦,拔腿奔了出去。
萧丹红摇头说道:“可怜的韩如水,他恐怕走不出百步,这也该是他帮我害人多年的报应,我心里并不算太难受。”
转望二人道:“二位今夜降临,有何见教?”
卫涵英道:“别跟我两个装糊涂,你的报应也到了。”
萧丹红道:“我的报应?卫姑娘是指我开设妓馆,赚作孽钱?卫姑娘错了,这也是生财之道,姑娘们也全属自愿。”
卫涵英道:“我是指你当年献的好计。”
萧丹红“哦!”地一声道:“原来卫姑娘指的是我四个当年献计,怂恿太祖火焚凌炯阁,炮打功臣楼事,不错,我承认就是!”
卫涵英道:“哪怕你不承认,附带的还有一桩。”
萧丹红道:“是么?这我就不明白卫姑娘何指了。”
卫涵英咬牙说道:“我指你禽兽不如,摧残孩童……”
萧丹红“哦!”地一声笑道:“原来卫姑娘指的是这个,卫姑娘好眼力……”
卫涵英娇靥一红,萧丹红接着说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我有这种嗜好。卫姑娘请看,我年近五旬,看来却如三十许人,这完全是……”
严慕飞突然说道:“萧丹红,你可以住嘴了。”
萧丹红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唉!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二位是正派清高之士,听不得这种丑恶秽事,其实那是矫柔造作,饮食男女,人所难免,就拿你们二位来说吧……”
卫涵英厉叱说道:“萧丹红,你敢!”
“啊呀呀!”萧丹红忙道:“卫姑娘怎么生起气来了?多年不见,今夕重逢,卫姑娘又怎好意思声色俱厉?彼此都是到了年纪的人,我不相信二位朝夕相处,同行共止之余……”
卫涵英羞怒难当,严慕飞冷然说道:“萧丹红,莫非你求速死?”
萧丹红唉了一声道:“严大侠何轻言一个死字?我辈并没那么多忌讳,不过听起来总觉不大舒服。好,那么咱们谈正经的……”一顿接问道:“事我都承认了,现在二位打算怎么办?”
严慕飞道:“很简单,擒你到手,以备他日祭奠诸友在天英灵之用。”
萧丹红笑吟吟地道:“原来二位是要杀我,他三个呢?”
严慕飞道:“我自不会厚彼薄此,只剩一个端木方了。”
萧丹红道:“诸葛方跟孟华都已就擒了?”
严慕飞道:“不错!”
萧丹红摇头说道:“二虎逐羊,怪不得昨夜一梦大为不祥,看来梦竟信而有征,今朝梦醒,今夕二位就来到了……”
头一偏,接道:“二位,我不比诸葛方跟孟华!”
卫涵英道:“如何?”
萧丹红道:“擒他两个容易,擒我萧丹红难。”
卫涵英道:“是么?”
萧丹红笑道:“信不信全凭二位,除非我自愿跟二位走,要不然二位不但擒不走我,甚至于不敢动我一动!”
卫涵英冷笑一声道:“有这种事么?”
萧丹红道:“我可以指给二位看,请二位凝目看我身左……”
卫涵英往他身左望去,严慕飞却凝视着他不一转瞬。
卫涵英看了一眼之后道:“一张八宝软榻。”
萧丹红道:“我这张八宝软榻可跟一般软榻不大相同。”
卫涵英道:“有什么不同之处?”
萧丹红道:“它是名符其实的八宝软榻,一共有八种妙用,卫姑娘可愿听听?”
卫涵英道:“不大了装一些机关消息……”
萧丹红笑道:“不错,卫姑娘说着了。我这张八宝软榻的前六种妙用,只在供我寻欢销魂,第七种则是助我逃命的。”
卫涵英冷哼了一声!
萧丹红忙道:“卫姑娘别生气,人各有所好。”
卫涵英道:“第八种妙用虽然神效无穷,一经用上,大罗金仙也难逃劫数,但是我宁舍它不用,卫姑娘可愿知道原因?”
卫涵英道:“说!”
萧丹红笑了笑道:“第八种妙用只在一处枢纽,我在这间精舍四周及地下,遍埋炸药,引信就控制在这一处枢纽上,只一按枢纽,炸药立被引发,这间精舍立即就会化为灰尘。我舍不得这些摆设,舍不得这张八宝软榻,所以我宁可不用。”
卫涵英道:“你漏说了一点!”
萧丹红道:“卫姑娘指教。”
卫涵英道:“你更舍不得你自己的命。”
萧丹红大笑说道:“卫姑娘说对了,世间欢乐多,我岂舍得死?奉劝二位,正值英年,也休轻易尝试此途。”
卫涵英道:“假如我二人动手擒你,你是逃命呢?还是用那第八种?”
萧丹红摇头说道:“第八种非万不得已,毫无生机时不用。以我看,要想在二位面前逃月兑,恐怕不太容易,所以我预备用第八种。”
卫涵英道:“你打算跟我两个同归于尽?”
萧丹红道:“玉石俱焚,不得已耳,二位原谅!我这块石头能有二位这两块玉陪着,纵然被炸成粉,也是值得的!”
卫涵英道:“你说完了么?”
萧丹红道:“我说完了,但我愿意再奉劝……”
卫涵英道:“不必,如今也嫌早,等我二人信了再说不迟。”
萧丹红呆了一呆,倏然而笑道:“这么说,卫姑娘是不信?”
卫涵英道:“我两个都不信。”
萧丹红转眼望向严慕飞,笑问道:“是么?严大侠。”
严慕飞道:“卫姑娘已经说过了!”
萧丹红摇头,笑道:“看来二位的心意相同,等于一体……”
卫涵英娇靥猛然一红,道:“那是当然!”
萧丹红听得一怔,道:“卫姑娘既能不在乎,我这一着就失了效了。”
顿了顿,接道:“这样吧,我试给二位看看!”
他就要抬手,卫涵英立即喝道:“别动!”
萧丹红笑道:“卫姑娘别怕,我还没到绝望关头,对这美好人间犹多留恋,我不会轻易动用第八种的……”
卫涵英道:“你想动用第七种?”
萧丹红道:“不,我想把前六种演给二位看看,假如二位看得心痒意动,我愿意把宝榻供给二位一用。”
卫涵英怒叱说道:“萧丹红,你是找死。”闪身欲扑。
严慕飞抬手拦住了她,道;“涵英,且作小忍。”
萧丹红笑道:“还是严大侠知机识趣,莫非严大侠有意……”
严慕飞没说话,抬手向软榻点去。
指力落处,软榻忽地向下一陷一翻,很快地又升了上来,严慕飞跟卫涵英两人脸色为之一变!
萧丹红一怔笑道:“严大侠好心智,这是第七种妙用,二位如今信了吧?”
严慕飞没说话。
萧丹红微一摇头,又道:“心智好是好,只是太冒险了些,还好碰上的是第七种,万一误触那第八种,后果不堪设想,请别再轻易试探了。”
严慕飞道:“看来我两个还真难奈何你。”
萧丹红摇头说道:“那也不一定,假如二位宁愿舍身,不惜一死,我仍然是跑不了的。
唉!”
严慕飞道:“奈何我二人不愿死。”
萧丹红道:‘那就真奈何我不得了。”
严慕飞道:“我并不绝望,也不死心。”
萧丹红道“怎么,难道严大侠既不想死,又想生擒我?”
严慕飞道:“正是!”
萧丹红摇头说道:“恕我直说一句,那是痴人说梦,绝不可能。”
严慕飞道:“我想跟你比比快!”
萧丹红道:“严大侠的意思是……”
严慕飞道:“假如我比你快,我就可以生擒你了。”
萧丹红道:“万一严大侠比我慢呢?”
严慕飞道:“那只有落个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了!”
萧丹红笑道:“有意思,这不但是赌命,而且是碰运气。”
严慕飞道:“不,是靠所学赌命。”
萧丹红道:“现在就赌么?”
严慕飞道:“不忙,你我一对一,其余的人都退出去。”
萧丹红笑道:“所谓其余的人,也只有一位卫姑娘!”
“不!”严慕飞道:“还有两个无辜的孩童。”
萧丹红一点头道:“行,这公平,我答应……”
向门口一摆手,道:“你两个出去吧,站远点,越远越好。”
那男孩跟小姑娘怯怯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严慕飞道:“涵英,你也出去吧!”
卫涵英摇头说道:“不,我不出去!”
严慕飞道:“涵英。”
卫涵英截口道:“慕飞,要活都活着,要死就死在一块儿!”
萧丹红叫道:“啊呀呀!二位情深,令人羡煞妒煞,生而同衾,死而同袕,这简直就是……”
严慕飞道:“涵英,总该留个人找端木方。”
卫涵英道:“那么你出去。”
严慕飞道:“涵英,我有希望快过他,你不行!”
卫涵英道:“我承受不了这……”
萧丹红点头说道:“那是,那是,未亡人不好当,孀居守寡……”
严慕飞道:“涵英,休让他多说,大事为重。”
“大事”两字入耳,卫涵英沉默了,略一迟疑,毅然转身。
萧丹红目闪异采,道:“严大侠,你何忍……”
严慕飞突然凝注萧丹红背后那扇窗户,惊声喝道:“傻子,不可……”
萧丹红大惊回顾,忽觉脑后生风,恍悟上了恶当,他魂飞魄散,心胆欲裂,急急闪身往软榻扑去。
无奈已经来不及了,只觉脑后一震,跟前一黑,立即不省人事,卫涵英闪电旋身,趁着萧丹红后倒之势,抖手就是一个大嘴巴,打得萧丹红唇破血流。
严慕飞抬手拭去冷汗,余悸犹存地说道:“好险,好险……”
俯身闭了萧丹红四肢袕道,又捏开了他的下巴,这才一掌拍醒了他。
萧丹红应掌张目,眼见已然受制于人,惊怒交集,只可怜没办法,一双眼狠毒暴射,直逼严慕飞。
严慕飞哪怕这个?淡然一笑道:“我说傻子不可回头,奈何你话没听完就回了头。萧丹红,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还有什么陰毒伎俩可施?”
萧丹红直哼哼。
卫涵英抖手又是一掌,道:“我打烂你这张脏嘴,到时候我也要先割了你的舌头!”
萧丹红脸肿老高,满嘴冒血,却只有挨着。
严慕飞道:“够了,涵英,咱们走吧!”
卫涵英道:“他那张软榻……”
严慕飞道:“让我问问他再说……”
转眼望向萧丹红,道:“刚才我宁信其真,不信其假。如今我却要问你,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那第八种妙用是真是假?”
萧丹红眼一闭,不作任何表示。
卫涵英火大了,道:“这时候他还这么硬,让我来。”
戟指便要点下。
严慕飞一递眼色,抬手拦住了她,道:“涵英,他受不了这种手法的!”
萧丹红一惊睁眼,严慕飞道:“话虽不能说,你可以点头或摆头。”
萧丹红忙摇了摇头。
卫涵英扬拳劈向软榻。
严慕飞一惊按住了她道:“使不得,涵英,小心上了他的恶当,跟他来个同归于尽,那咱们就太划不来了。”
卫涵英娇躯一震,连忙沉腕收掌,道:“我不愿意留着它。”
严慕飞想了想,道:“先出去再说。”
一手提起萧丹红,转身走了出去。
刚出精舍,一名黑衣汉子鱼急而来,一见萧丹红被人提着,他不知死活,一怔之后竟大喝扑了过来。
卫涵英先严慕飞而动,扬掌劈了出去。
严慕飞忙道:“涵英,留他一下。”-
卫涵英一点即透,玉手一翻,变掌为拳,一拳正捣在黑衣汉子的胸口上,黑衣仅子痛哼一声蹲了下去。
严慕飞道:“萧丹红已然被擒,你就别再为他效力卖命了,站起来答我问话。”
黑衣汉子站是站起来,却转身撒腿就跑。
卫涵英冷哼一声,飞起一脚踢了出去。
这一脚,正踢在黑衣汉子的腿弯上,他大叫一声趴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想必腿已经断了。
严慕飞说道:“答我问话,你是萧丹红的什么人?”
那黑衣汉子直哼哼,不说话。
卫涵英道:“你聋了还是哑了?”
黑衣汉子怕定了卫涵英,忙道:“我……我是他跟前的人。”
严慕飞道:“那么我问你,听说萧丹红在这间精舍地下遍埋了炸药,引信连接在他那张八宝软榻上,可是真的?”
黑衣汉子怔了怔,道:“有炸药?你是听谁说的?”
严慕飞道:“听萧丹红说的,可是再听了你的话后,我明白是萧丹红胡说八道了,涵英,你等一等!”
转身走进精舍,只听精舍里砰然连声,转眼间严慕飞走了出来,向卫涵英道:“八宝软榻已经被我毁了,咱们走吧!”
卫涵英道:“慕飞,这个东西……”
严慕飞道:“留他在这儿,让他自生自灭吧!”
提着萧丹红往外走去。
穿后院,过前院,偌大一庄宅第里,夜色寂寂,竟没再看见一个人!
甫出大门,街道暗影里闪出了三个人,一前二后,是石青,带着两个精壮的年轻花子。
石青一见得手了,立即快步迎上来,道:“严大侠,是他呀?”
严慕飞笑道:“石青,有你大功一件。”
石青看了萧丹红一眼,道:“您不是说他年纪不小了么?”
严慕飞道:“他作孽良多,驻颜有木,所以看来仍如三十许人。”
石青聪明,一点即透,道:“那得好好整整他,我割了他的……”
猛然想起还有个卫涵英在,脸一红,忙转过头去道:“把这家伙接过来。”
两名年轻花子应声向前,接过了萧丹红。
严慕飞看了石青一眼,道:“我把他暂寄在贵分舵里,留待他日凌烟阁旧址祭祀诸友在天英灵,别伤他,明白么?”
石青焉得不懂!忙红着脸点头说道:“我知道,您放心好了。”
严慕飞转望卫涵英道:“涵英,可要再到他们分舵坐坐去?”
卫涵英道:“应该去谢谢雷分舵主。”
石青道:“那不敢当,欢迎二位去坐坐。”转身带路。
严慕飞忙道:“石青,慢着,还有件事儿得你去办办。”
石青回身说道:“您请吩咐!”
严慕飞道:“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不知道是谁家儿女,小小年纪,遭遇可怜,贵分舵不妨问清楚后送回他们父母身边,假如无家可归也请妥为安置。”
石青道:“您放心,交给我了……”
转望两名年轻花子道:“替严大侠二位带路,我随后就回去。”
他抢步登阶,进了大门。
严慕飞叮嘱一声小心,跟卫涵英先往分舵去了。
口口口
到了谢家废园,刚坐没一会儿,石青就回来了,而且把那男孩跟那小姑娘也带了回来。
严慕飞道:“怎么回事?他们无家可归么?”
石青道:“他们说他们的爹娘都死了,半年前才被萧丹红的人花了几两银子买了来,既然设地方可送,我只有把他们带回来了。”
卫涵英向小姑娘一招手,道:“来,过来,到我这儿来。”
小姑娘怯怯地走了过去,眨动着眼睛直望着卫涵英。
卫涵英拉起了她一只手,含笑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道:“我叫小凤。”
卫涵英道:“姓什么呀?”
小姑娘摇头说道:“不知道。”
卫涵英抬眼望向严慕飞道:“多可怜,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收回目光道:“小妹妹,你住在哪儿呀?”
小姑娘道:“城外乡下。”
卫涵英道:“爹娘不在了么?”
小姑娘不懂什么叫伤心,点了点头。
卫涵英又抬眼望向严慕飞道:“慕飞,你看这孩子怎么样?”
严慕飞倏然一笑道:“你要喜欢,不妨带在身边。”
卫涵英道:“可是咱们还得往北去,怎么能带着她?”
严慕飞道:“先请雷分舵主照顾一下,反正咱们还会回来的。”
卫涵英一点头道:“也对,雷分舵主,如何?”
雷飞笑道:“真是,这还用问么?还不是一句话?”
卫涵英含笑说道:“我先谢了……”
转望小姑娘道:“小妹妹,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小姑娘点头说道:“愿意!”
卫涵英抬手模上小姑娘的头,道:“看来这孩子跟我有缘……”
望向那男孩子道:“慕飞,这个小兄弟怎么办?”
严慕飞还没说话,雷飞已然笑道:“这样吧,问问公孙老儿要不要,他不要嘛……就让他住在这花子窝里,跟着我要饭好了!”
卫涵英道:“这孩子好福气,雷分舵主干脆就收了他好啦!”
雷飞一点头,道:“行,您的吩咐我不敢不遵!”
就这么说定了,严慕飞跟卫涵英又坐了一会儿,便双双告辞走了。
临走,小凤拉着卫涵英的衣角,竟然依依不舍,弄得卫涵英心里也一阵难过。
严慕飞跟卫涵英夜色中出城,离开了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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