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暮色低垂。这座八角小亭孤零零地座落在暮色里。
八角小亭的亭顶塌了一边,塌的地方有块瓦露出半截,摇摇欲坠,只要有阵稍微大点儿的风吹过,准能把它吹下来。
亭子的几根柱子跟栏干,原来都是漆的一色朱红,可是现在那朱红的漆只能看见几片,其他的地方都惨白惨白的,是朱漆全剥落了。
这么一座破亭子,跟亭子里的五个人大不相称。亭子里这五个人,衣着讲究得气派。
坐在那儿的那一个,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胖老头儿,皮白肉女敕,脸色白里透红,显见得他平素保养得很好。身上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微小面儿长袍,外头罩件团花黑马褂,都挺合身的,他手里拿着把制作精细的鼻烟壶,手指头沾着鼻烟不住地往鼻子上搂,搂一下,吸一下,挺过瘾的,鼻烟不住的往鼻子上搂,两眼不住地往西北看,一脸的焦急神色。
西北方远处是条大路,近处是条小路,大路在几十丈外拐了弯儿,歪出这条小路通往这座残破的小亭。
胖老头儿身边站着四个人,清一色的四十上下壮汉子,一边站两个,穿的都是一色天蓝的缎子面儿长袍,腰里头鼓鼓的,跟塞着什么东西似的。这四个中年汉子个头儿壮,腰杆儿挺得笔直,一个个都是太阳袕高高鼓起,两眼之中精光四射,隐隐逼人。
紧靠胖老头儿左右的两个壮汉,一个手里捧着一只上好景德瓷的小茶壶,外头用棉套套着,一个捧着一个圆圆的漆木盒子,有盖儿,不知道里头盛的是什么。
两三丈外是一片稀疏疏的柏树林,树林里停放着一辆马车跟三匹高头骏马。
坐着坐着,胖老头儿忽然一挺腰站了起来。
左边那壮汉上前一步双手捧上小茶壶,“大人,参茶。”
右边那一个跟着上前一步,双手捧上了那漆木盒子:“大人,点心。”
胖老头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躁着一口流利的京片子道:“那封信是谁交发的?”
左边把头一个壮汉上步躬身,道:“回大人,是奴才。”
胖老头儿道:“你没告诉他们用八百里的加快传送?”
那壮汉哈着腰道:“回大人,奴才交待了,奴才守在那儿亲眼看着他们送出去,信到人走,一点儿也没耽搁!”
胖老头儿皱着眉道:“那就怪了,算算日子该是今儿个未时到,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眼看天都快黑了,还不见人影儿。”
那壮汉迟疑了一下道:“这个……许是路上耽搁了,您知道,辽东离这儿路不近。”
胖老头儿冷哼一声道:“废话,我要是不知道,干吗用八百里加快传递!”
那壮汉应了声“是”,没敢再说话。
右边把头那壮汉忽然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大人,奴才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胖老头儿冷冷扫了他一眼道:“什么话?”
右边壮汉道:“北京城里论官咱们有好几个营,论民咱们也掌握着不少龙虎,难道说就没一个可用的,非把一个退休了多少年的人搬出来不可。”
胖老头儿冷冷一笑道:“好话,这件事儿你能办么?”
右边壮汉道:“奴才不敢,奴才有自知之明,可是官家的几个营,外加北京城中这些黑白二道的龙虎……”
胖老头儿又冷笑一声道:“你真机灵,这件事儿要能嚷嚷开,我也用不着跑到这荒郊野地挨渴挨饿等人了,再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把冯七找来密商过,连他都不敢接,换个别人行么?”
右边壮汉沉默了一下道:“奴才是怕楚三爷退休这么多年了,这种事儿他不会管!”
胖老头儿道:“不会的,记得当年他临走的时候我跟他说好了的,往后可能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到时候还得他出来走走,他也亲口答应过我,只要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是随传随到的!”
右边那壮汉道:“楚三爷名满南七北六,威震一十三省,当年他是功成身退,江湖上走腿闯道能有他这种成就的不多,奴才怕他不会把大半辈子得来不易的声誉往这件事上押!”
胖老头儿脸色变了一变道:“你看他真会这样么?”
右边壮汉道:“奴才是这么想,要不他未时就该到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儿?”
胖老头儿冷笑一声道:“楚三他所以能有这种成就,大部份也靠一个官字,当年他在京里的时候我待他不薄,他要是这么无情不管我的身家性命,那就别怪我无义把这顶帽子扣在他头上交差……”
忽听左边壮汉道:“大人,有人来了。”
胖老头儿精神一振,忙住口不言移眼往西北望去。他看见暮色里,远处那条大路上有个人往这边走了过来,暮色低垂,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胖老头儿马上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颓然地说道:“不是的,这么远楚三怎么会走路来?”
右边那壮汉道:“不像,是个年轻人!”
胖老头儿摇摇头道:“那就更不是了。”
转身坐了下去,急躁地沾起鼻烟来又是一阵猛吸。他刚吸了几下鼻烟,忽听得左边壮汉又道:“大人,他上小路了。”
胖老头霍地站了起来,抬眼一看,可不,来人走得不怎么快,可是刚才远在大路上,这当儿已然上了小路了。
右边壮汉双眉一扬道:“来人恐怕是个练家子,要不然脚下不可能这么快捷,截住他!”他跟左边那壮汉一步跨了出去,双双并肩站在小亭一丈开外。
转眼工夫,来人近了,这时候也可以看清楚了。来人二十多岁年纪,有着一付颀长的身材,穿一件合身的黑衣,显得相当潇洒,还带股令人说不出是什么的劲儿,说是说不出,可是任何人看他一眼就会忍不住再多看他几眼。
小伙子长得好俊,剑眉星目,胆鼻方口,皮肉比胖老头儿还白还女敕,可是在他眉宇间有股逼人的冷意,让人老远就觉得出来,他的年纪不大,可是看他的神态表情,似乎他所经历的,他所知道的远超过他的年纪。
两个壮汉并没有喝令他停步,然而他却在离亭一丈外两个壮汉的跟前站住了,带着冷意的眼神往小亭里扫了一下,然后落在跟前的两个壮汉脸上:“我从辽东来。”
两个壮汉一怔,左边壮汉道:“辽东?”
年轻黑衣客道:“辽东老龙沟!”
左边壮汉叫道;“楚三爷!”
年轻黑衣客道:“我是老爷子的七徒弟,我姓凌。”
左边壮汉上下打量了年轻黑衣客一阵道:“我们大人有封信……”
这是要证明,年轻黑衣客探怀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左边壮汉伸手接过那封信,不用多看,只一眼就够了,他抬眼说道:“楚三爷人呢?还没到?”
年轻黑衣客道:“见着韩大人之后,我自会详禀。”
胖老头儿在亭子里听到这儿,忙道:“让他进来。”
两个壮汉恭应了一声立即退向两旁。年轻黑衣客看也没看他俩一眼,迈步走了过去。
这时候胖老头儿已落了座,尽管是便服简从,他还是不忘摆派头,讲享受,随身不但带着参茶跟点心,而且还带了个缎子面儿的垫子放在那既硬又凉的石凳上供他坐停。
年轻黑衣客进亭略整衣衫,微一欠身道:“楚震东七徒弟凌燕飞见过韩大人。”
胖老头儿招了招手,什么都没说,劈头便问:“你们怎么这时候才到,楚三人呢?我在这儿等了他好几个时辰了!”
年轻黑衣客凌燕飞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道:“回大人的话,我们老爷子他不能来了,草民几位师兄弟商议的结果,特地派草民来给大人请个安!”
胖老头儿双眉竖了起来道:“怎么说,楚三他不能来了,为什么?”
凌燕飞双眉轩动了一下道:“回大人的话,我们老爷子已经过世了。”
胖老头儿一怔,霍地站了起来,鼻烟壶掉在地上,道:“怎么说,楚三他……他已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凌燕飞道:“到今天刚满七七。”
胖老头儿脸上变了色,砰然一声坐了下去,他也不管人家是怎么死的,连慰问也不慰问一声,喃喃地说道:“糟了,糟了,这可糟了,这么一来这件事……我的前程,我的身家性命……这下……这可怎么办,这……”他简直有点语无轮次了,说着说着头上就见了汗。
凌燕飞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草民的大师哥派草民来,一来是让草民代我们老爷子给大人请安,二来是看看大人有什么用得着楚家的地方。”
胖老头儿急躁地摆手说道:“不行,不行,你们都不行,除了楚三谁都不行,要能用你们我早就用别人了,唉,楚三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节骨眼儿……”
凌燕飞双眉微扬道:“大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都不愿意死,谁也没有办法挑时候死!”
这句顶撞话相当重,谁都听得出来,胖老头儿脸色一变,刚要发作,凌燕飞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句话声:“楚三爷当真过世了么?”
说这话的正是刚才推测楚三爷不会复出的那黑衣壮汉。
凌燕飞两眼寒芒暴射,可是一转眼工夫那懔人的寒芒又隐敛了,他头也没回,淡然说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在你!”
他目光一凝,望着胖老头儿道:“世上没有两个楚震东,既然大人认为大人的事非我们老爷子不能办,草民不敢再多说什么,就此告辞了!”他一欠身,转身要走。
胖老头儿突然抬手说道:“慢着。”
凌燕飞缓缓转回身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胖老头儿千咳了一声道:“你等一等,我有几句话问你。”
他一抬手,那手捧景德瓷小茶壶的壮汉忙放下小茶壶,探手入怀模出个黄绢小包,双手递了过去。
胖老头儿接过黄绢小包打了开来,黄绢小包里包着几样东西,一颗拇指般大小的骷髅头,一朵纯银的小花,一只象牙雕成的小手,还有一把金光四射的小剑。
他道:“有个人死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他身边放着这四样东西,你能不能从这四样东西上看出什么来路?”
凌燕飞往那黄绢小包上扫了一眼,脸上仍是没有一点表情,微一摇头道:“草民胸蕴浅薄,阅历不够,看不出什么。”
胖老头儿脸上浮现了一片失望之色,摆摆手道:“好吧,你走吧。”这位做官的可真现实啊。
凌燕飞没再说话,微一欠身,转眼出亭而去。
望着凌燕飞走远,那拿信壮汉上前一步道:“大人,您看……”
胖老头儿呆呆地望着亭外,跟没听见似的,一直到凌燕飞走远了,隐入低垂的暮色里看不见了,他才如大梦初醒般忽然站了起来叫道:“快,叫住他,追他回来。”
那拿信壮汉怔了一怔,道:“大人……”
胖老头儿跺脚叫道:“混帐东西,还不快去。”
那拿信壮汉没敢再问,偕同另一壮汉飞掠出亭追了过去。
口口口
这是家小茶馆儿,挺雅致的小茶馆儿,有人对坐下棋,有人戴着老花眼镜看书,也有人拉着胡琴清唱那么两段儿,茶馆儿虽小,可却挺热闹的。
清唱的这一桌三个人,躁琴的是个头戴瓜皮小帽儿的瘦汉子,站那儿唱的是个皮白肉女敕的小胖子,另一个坐那儿闭着眼听,手指头在桌上打板,脑袋还不住的晃来晃去。
一段白门楼唱完了,听戏的睁开了眼,把目光往不远处一张桌子上一投,笑问道;“七爷,您听胖哥这段二六怎么样?”
不远处那张桌子上坐着个五十上下的瘦老头儿,挺精神个瘦老头儿,长眉细目瘦削脸,穿的是一身黑绸裤褂儿,袖子卷着,露着雪白的两段。
只见他倏然一笑扬起拇指,道:“胖哥最近恐怕很下功夫,天生的一副翎子生嗓子,清刚遒健,裂帛穿云,运腔咬字,气口吞吐虽内行也不过如此,胖哥唱的好,瘦哥的胡琴也好,严丝合缝,一滴水也泼不进去。”
听戏的也一扬拇指道:“七爷不愧是位行家。”
唱白门楼的小胖子冲瘦老头儿一欠身,陪笑说道:“您夸奖,我们俩这是井边打水江边卖,孔圣人面前卖诗文……”
就在这时候,门帘儿一掀进来个人。
瘦老头儿的座头正对着门儿,有人进来他头一个看见,只见他两眼一睁,月兑口叫道:“唷,是小七儿……”
掀帘进来的是凌燕飞,他一步便到桌前,恭恭敬敬的一欠身,道:“七叔,燕飞给您请安来了。”
瘦老头儿霍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他,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到家里去过了?”
凌燕飞含笑说道:“刚到,临来的时候告诉我,到这儿来找您准没错。”
瘦老头倏然笑道:“他算是料准了我了,你知道,我没别的嗜好,就好泡茶馆儿,怎么样,你师父跟大伙儿都好么?”
凌燕飞道:“好,谢谢您,师父让我找您吵架来了。”
瘦老头儿眉锋一皱道:“小七儿,你不知道这档子事有多扎手,他们找上了我,我自问不灵,没奈何,这才推到了你师父头上。”
凌燕飞道:“七叔,您不知道,这两年他老人家的身子大不如前了,整天躺在床上,很难得下床走几步!”
瘦老头儿“哦”地一声道:“咱们别在这儿聊,有什么话回去说去!”
他可是说走就走,跟小胖子三个打了招呼,拉着凌燕飞往外就去,出了门他才问道:“小七儿,你师父的身子怎么了?”
凌燕飞道:“也没什么,上了年纪的人还不都是这样!”
瘦老头儿松了一口气,“哦”了一声道:“我还当是怎么了呢,听说顺天府那位韩大人今儿个在城外等着你师父呢,你去见过他没有?”
凌燕飞眉梢儿扬了扬,道:“去过了,这位韩大人真是位难得的好官哪,错非是我师父那种好说话的脾气,换了我,我一天也跟不了他,我师父身子不好不能来,又怕他穷缠不放,干脆让我带信儿来说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谁知道他只顾自己的前程,只顾自己的身家性命,连问都没问一句。”
瘦老头儿眉锋一连皱了好几皱,道:“你师父也真是,什么辞儿不好编,偏偏编这么个辞儿?”
凌燕飞道:“我们哥儿几个也觉得不好,可是他老人家说在刀里钻这么多年了,还忌讳这个,非让我这么说,您说有什么办法,这样也好,疾风识劲草,路遥知马力,这么一来倒试出这位官儿是怎么个人了。”
瘦老头儿道:“小七儿,你也别在意这个,说起来这位韩大人多少年来虽不能说对你师父怎么好,可倒也过得去……”
凌燕飞道:“他老人家是怎么个脾气您知道,就为这个,接着八百里加快传送的密函马上把我派了出来,还怎么样?他老人家有报答之心,我也千里迢迢跑了这么一趟,谁知道没用,他没见着我师父,连是怎么回事都没告诉我,可真把我瞧扁了。”
瘦老头儿呆了一呆,道:“怎么,他没把这件事儿交给你?”
凌燕飞道:“不跟您说么,他连是怎么回事儿都没告诉我。”
瘦老头儿道:“这么说,你也打算不管了。”
凌燕飞耸耸肩道:“人家不把事儿交给我,把我瞧得扁扁的,我还能伸手去要么?”
瘦老头儿道:“这位韩大人一向挺有眼光的,这回他可是走了眼了,明儿个我去见他……”
凌燕飞倏然一笑,道:“用不着您去见他,我师父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着,临来的时候再三嘱咐我,不管他怎么对我,只要有事儿咱们就得伸手接下来,他不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让我找七叔您问问,当初咱们欠人家的,不管怎么说,这笔人情债咱们总得还。”
瘦老头儿道:“好嘛,既是你师父这么交待,那你还跟我说什么,小七儿,你要知道,你师父就是这么个脾气,宁愿天下人负他,他绝不负天下人……”
凌燕飞道:“我知道,就是为这,刚才看见那位韩大人对人的态度才让人心里不舒服。”
瘦老头叹了口气道:“其实事情说起来也难怪他急,也难怪他只顾自己的前程,只顾自己的身家性命,你不知道,这档子事闹大了。”
凌燕飞道:“七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瘦老头儿忽然压低了话声道:“福亲王的格格半个月前一天夜里突然死了,浑身上下没一点伤痕,枕头底下放着四样东西……”
凌燕飞道:“一把金光四射的小剑,一颗拇指般大小的骷髅头,一朵纯银的小花,一只象牙雕的小手。”
瘦老头儿呆了一呆道:“怎么,你见过那四样东西了?”
凌燕飞道:“那位韩大人拿出这四样东西来,告诉我有个人死了,浑身上下没一点伤痕,身边放着这么四样,问我能不能从这四样东西上看出什么,我说我看不出什么,一时间我是真看不出什么来,我心里也正不舒服,连想都没想!”
老少俩踏着夜色一边走,一边说,说话间已抵一处,一条小胡同,两扇小红门,门上挂着锁。
瘦老头儿道:“咱们进去再谈!”手往口袋里插去模模钥匙。
凌燕飞抬眼四下一看,道:“这是我第二回到您这儿来,您这儿还没怎么变嘛。”
瘦老头儿手探进了兜儿里,却半天没拿出钥匙来,只见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两眼睁得老大。
凌燕飞一眼瞥见瘦老头儿的异样表情,忙道:“怎么了,七叔,钥匙丢了?”
瘦老头儿忽然冷笑一声道:“钥匙没丢,倒是兜儿里多了几样东西,你看看这是什么?”他手从口袋里怞出来,手里托着四样东西,骷髅头、金剑、银花、象牙手。凌燕飞看得楞住了。
瘦老头儿脸色有点凝重,道:“进去再说。”
他把那四样东西往口袋里一放,掏出钥匙来开了门。
瘦老头的住处不大,一进小院子又是一变,出手如风,飞快地抓起桌上一张信笺。
信笺上写着龙飞风舞的一行字迹:“断尔一掌,以示薄惩,再管闲事,定取尔命!”没上款,也没署名。
凌燕飞陡然一声沉喝:“七叔,撒手。”
他一指点在瘦老头手肘上,瘦老头儿手一麻,一松,那纸信筏飘落地上。
瘦老头儿脸色大变,苦笑一声道:“看来七叔这个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的还不如你!”
凌燕飞没说话,又在瘦老头儿右臂胳膊肘以下连点了两指,最后一指头敲在瘦老头儿右手腕脉上。
瘦老头儿微一摇头,苦笑道;“小七儿,恐怕没用,我觉得出,五个手指头里热辣辣的直往上窜,就这么一转眼工夫已推到了掌心了!”
凌燕飞道:“不忙,七叔,等真拦不住的时候再说!”
瘦老头苦笑一声道:“好吧,咱们坐吧,陰沟里翻船,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我冯七要真这么自断一掌,那可真是个大笑话。”
他用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去,道:“一个亲王府的尊贵格格格身边绝不会有这四样东西,当初我一看就知道这四样东西是外来的,现在已经证实了,这四样东西果然是外来的,八成儿这是怪我不该出主意让他们去搬你师父……”
凌燕飞高扬着眉梢儿道:“七叔,这四样东西是什么时候让人放进您兜儿里去的?”
瘦老头冯七苦笑说道:“瞧你问的,你这不是臊你七叔么,我要知道它们也不会跑到我兜里去了,这么看来,人家的身手可真是来无踪去无影啊。”
凌燕飞道:“不见得,您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冯七道:“吃过晌午饭睡了一会儿就出去了,晚饭是在外头吃的,吃完饭就去茶馆那儿,我也是为等你师父,谁知道把你等来了。”
凌燕飞道:“饭庄子、茶馆儿,这两个地方有人挨您的身么?”
冯七道;“这个……让我想想,我去茶馆儿的时候人不多,到那儿就坐下了,也没再动,没人挨过我的身,至于饭庄子……嗯,进门的时候有人挤了我一下,当时正值午饭时,进去的人多,我也没在意,许就是那时让人把这四样东西放进去的,不管怎么说,人家的身手好是实,要不然让人往兜儿里放进了四样东西,我怎么会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忽然站了起来,道:“不行,小七儿,拦不住了,那热辣辣的感觉已经到了腕脉了,还在继续往上窜!”
凌燕飞跟着站起,刚要说话。冯七抬眼从裤腿里拔出一把匕首,扬起落下,直砍右腕。
凌燕飞伸手抓住了冯七的左腕,叫道,“七叔……”
冯七正色说道:“小七儿,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认栽,我要舍不得这只右掌,待会儿就得舍去一条胳臂,你说那样划算?”
凌燕飞两眼暴睁,寒芒电射,手一松,转过身去。
只听身后冯七闷哼,颤声说道:“小七儿,过来帮个忙。”
凌燕飞转回了身,冯七的右掌已掉倒了地上,断处乌黑,冯七身上、桌上、地上,溅得到处都是鲜血。冯七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摇摇欲坠。
凌燕飞眉宇泛起了一片懔人的冷肃煞气,他先闭了冯七右臂上的几处血脉,为冯七止住了血,然后挟着冯七坐下,冯七于此时脸色越见苍白,头上都见了粒粒汗珠,他咬着牙道:“小七儿,我屋里枕头底下有伤药……”
凌燕飞一阵风般扑进了屋,再回来时他左手拿了一个白瓷瓶,右手一块白布,他很俐落,转眼工夫已经把冯七的伤处上了药裹好了。
冯七刚才还挺精神个老头儿呢,如今人靠在椅子上,显得相当虚弱,两眼都没了神,直到凌燕飞给他裹好了伤,他才吁了一口气抬左手擦了擦满头汗水苦笑地说道:“铁掌冯七的这只铁掌从今起便算完了,称什么铁掌?练了大半辈子还是肉掌一只,连这点毒都经受不住……”
凌燕飞冰冷说道:“七叔,江湖上擅用毒的可没几个。”
冯七道:“小七儿,能用这种毒的,我搜遍记忆都想不出一个!”
凌燕飞道:“总会找到他的。”
冯七摇摇头道:“小七儿,七叔跟你打个商量,出这条胡同往东拐,走不多远有家车行,你去雇辆车,咱爷儿俩今晚上就走……”
凌燕飞目光一凝,道:“您是让我送您上辽东去?”
冯七苦笑说道:“小七儿,请你师父的主意是我出的,现在我一只手已经没有了,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我不能再让你师父少个徒弟,甚至把老龙沟楚家全断送了。”
凌燕飞突然笑了笑道:“七叔,您可真照顾自己人啊,您不能让我师父少个徒弟,我师父就能让您少只手,怎么连您也把小七儿瞧扁了……”
冯七还待再说。凌燕飞笑容一敛,接着说道:“七叔,您这不是办法,真要说起来,您这也不能叫顾自己人,您这是拖自己人下水,害自己人,你要是在这时候回辽东去,我师父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我敢跟您赌点儿什么,他老人家准会带着大哥他们几个进关来,那您可就真把老龙沟楚家全断送了,您要是真顾自己人,不愿断送老龙沟楚家,只有一个办法,让我找个地方安顿好您,然后让我放手跟他们周旋,这样顶多您少一只手,我师父只少一个徒弟,您看怎么样?”
冯七道:“小七儿,你有没有往后想。”
凌燕飞道:“想了,可是我的想法跟您的想法不同,小七儿我也天生一副不信邪的倔脾气。”
冯七道:“小七儿,像七叔又是怎么一副脾气?有些事情是不能不信的,你看看人家这身手……你……”
“七叔,”凌燕飞目光一凝,道:“我们师兄弟一共七个,您知道师父为什么单挑上了我?”
冯七道:“我知道你行,可是你总强不过你师父去,你师父那身功夫虽然比你七叔强,可也强不到那儿去……”
凌燕飞道:“您的意思我懂,可是有些事儿您不知道……”
冯七道:“什么事儿我不知的?”
凌燕飞沉默了一下道:“这件事本来我是不能说的,师父一向也不让我说,可是现在我只有告诉您了,三年前我师父救过一个人,这个人是上摩天岭采药的,他在摩天岭上碰见一条大蟒蛇,他把那条大蟒蛇杀了,可是自己也中了蟒毒,经过老龙沟的时候毒发不支,倒在了老龙沟口,可巧我砍柴回来碰见了,我把他背进了老龙沟,他在老龙沟住了七天七夜,师父给他祛除蟒毒,救了他一条命,临走的时候他说是师父跟我救了他,师父年纪大,不便出远门,让我无论如何代表师父到新疆去做几天客……”
冯七道:“新疆?”
凌燕飞道:“不错,新疆。”
冯七道:“你去了没有?”
凌燕飞道:“去了,不但去了,而且在他那儿整整做了一年的客,他是早安排好了的,就在我到达新疆的同一天,有个人到老龙沟给我师父送了一封信,师父看了这封信不但没怪那个人事先没告诉他,反而高兴得直掉泪……”
冯七讶然说道:“这是为了什么?”
凌燕飞道:“信上说小七儿我非池中之物,不能让我就这么埋没了,而且我师父跟我救过他,为报答这救命恩,他要把我留在新疆一年,利用这一年的功夫他要把他一身所学传给我……”
冯七扬了扬眉道:“这人好大的口气啊,老龙沟楚家是个埋没人的地方?”
凌燕飞道:“七叔,这个人的口气不大,在他看老龙沟楚家是个埋没人的地方,这一点您从我师父高兴得掉泪就可以知道了。”
冯七呆了一呆道:“小七儿,这个人是……”
凌燕飞道:“看上去四十多岁个人,一年到头文士打扮,在天山有座啸傲山庄,在天山下有一大片牧场,牛羊难数,富可敌国……”
冯七两眼暴睁,叫道:“老天爷,这……这不是玉翎雕么?”
凌燕飞微微一笑道:“现在您明白师父为什么派我来了吧。”
冯七左掌一挥,抓住了凌燕飞,激动地道:“小七儿,你当真跟玉翎雕学了一年……”
凌燕飞道:“这是什么事儿,小七儿还能骗您不成?”
冯七嘴张了几张才道:“老天哦,这可真是……真是,小七儿,你的福缘可真深厚,造化可真不小啊……”
凌燕飞道:“现在您是不是放心让小七儿留下了!”
冯七没说话,两眼暴射寒芒,凝望着凌燕飞一眨不眨。
凌燕飞倏然一笑道:“七叔,您是太不相信小七儿了。”
他弯腰拾起了地上那张信笺。
冯七一惊,忙道:“小七儿,毒……”
凌燕飞含笑说道:“七叔,在啸傲山庄待过一年的人不怕这个,我早防着呢。”
他抓着那张信笺往桌子上插去,“笃”一声,一张信笺竟硬生生被他插进了桌子里去,他一抬手又把那张信笺拔了出来,往桌上一放,那张信笺还是好好的,桌子上却多了一个洞。
冯七看直了眼,叹道:“啸傲山庄的武学就跟咱们学的不同,拿根筷子我也能勉力把它插进桌子里去,可是用张纸……”
凌燕飞忽然又伸手拿起了那张信笺,凑近鼻端闻了闻。
冯七道;“怎么了,小七儿?”
凌燕飞道:“这张信笺带着淡淡的幽香,不像是一般男人家用的东西。”
冯七道:“让我看看。”
凌燕飞立即把那张信笺递到冯七眼前。
冯七仔细地看了一阵,忽然皱眉说道:“怪了,这怎么会是王府的东西。”
凌燕飞听得一怔,忙道:“那个王府?”
冯七满脸诧异之色地摇头说道:“是那个王府的东西我不知道,不过我看得出这确是几个王府里用的信笺,这种纸跟一般的纸不同,我在巡捕营的时候曾经往几个王府里跑过,我见过这种信笺,不是你说我还没留意呢,这人用的怎么会是王府的东西!”
凌燕飞没说话,把一双目光凝注在那张信笺上,过了一会儿之后忽然说道:“七叔,不但这张信笺带着淡淡的幽香,不像一般男人家用的东西,就连那笔字也不是出自男人家之手,写字的这个人曾尽量模仿男人的笔迹,可是力道不够,多少仍带点纤秀,您说出事的是那家王府?”
冯七道:“福王府,怎么?”
凌燕飞道:“死的是福王的格格?”
冯七道:“不错。”
凌燕飞道:“这格格房里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冯七道:“据说什么都没有!”
凌燕飞道:“有人详细看过么?”
冯七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凌燕飞忽然站了起来道:“我先安顿好您,然后到福王府去一趟!”
冯七忙道:“你把我安顿到那儿去?你这样又怎么能到福王府去。”
凌燕飞刚要说话,忽一凝神道:“有人来了,五六个……停在门口!”
话声方落,一阵敲门声传了进来。冯七忙站了起来。
凌燕飞道:“您坐着,我先去开门。”
冯七道:“不要紧,我能走,又不是腿断了,今儿晚上不能待客,我去拦一拦。”
他走了出去,凌燕飞紧跟在他身后。到了大门,冯七问道:“谁呀?”
只听门外有人应道:“是七爷么,我,朱顺。”
冯七一怔,低低说道:“韩大人府里的总管,怕是搬你师父不成又来找你了。”
凌燕飞道:“他来得正好,我正打算见韩大人去呢!”
他过去开了门,一个身穿长袍,满脸精明的中年白胖汉子一见凌燕飞,马上拱手说道:“请问尊驾是……”
凌燕飞道:“我姓凌,冯七爷是我七叔。”
白胖汉子“哦”地一声忙道:“那太好了,凌爷果然在这儿……”
他进门冲冯七一拱手道:“七爷,我们姑娘来了,她要见见凌爷。”
冯七听得一怔,忙道:“怎么,韩姑娘也来了,在那儿?”
白胖汉子往外一指道:“在外头,还没下轿呢。”
冯七轻轻跺了一脚道:“朱总管,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让姑娘到我这儿来……”
冲凌燕飞一递眼色道:“小七儿,快进去收拾收拾屋去。”
凌燕飞当然懂,当即答应一声转身往里行去。凌燕飞收拾得相当快,他刚才听见那位白胖的朱总管说韩姑娘此来是要见他的,他一边收拾一边想,可是他想不通这位娇贵的宦门千金为什么突然跑到这儿来见他。
他这里刚把屋子收拾干净,那里冯七已经陪着客人走了进来,他看见这位娇贵的客人,而且看得很清楚,他看得不由为之一怔。
这位娇贵的客人可说是人间绝色。她身子稍嫌瘦弱了些,但瘦不露骨,反而更显得玉骨冰肌,娇弱动人。
她穿的是宝蓝色高领宽袖小腰身的小褂儿,宝蓝色的八幅裙,裙脚下也是,二双宝蓝色的缭莲鞋。一头秀发梳得没一根跳丝儿,那排整齐的刘海下是双黑白分明、清澈深邃、充满了智慧光芒的美目。
蛾眉淡扫,脂粉不施,小瑶鼻粉妆玉琢;秀檀口鲜红一点,清丽绝俗,美得芳秀,美得不带人间一丝儿烟火气。看年纪,她不过二十上下,但宦门闺阁,大家风范,而且有一种成熟的风韵。
只听冯七道:“小七儿,快来见见韩姑娘!”
凌燕飞定了定神,迈步迎了出来。
韩姑娘听冯七这么一说她抬起了头,当她看见凌燕飞的时候,也有着一刹那的错愕,旋即她道:“韩玉洁见过凌爷……”
她居然娇躯一矮,跪落尘埃:“请凌爷大义伸手救救家父,救救韩家。”
凌燕飞神情一震,慌忙避向一旁。
冯七大惊,忙道:“姑娘,这怎么好……这不是折……朱总管,快扶起姑娘来。”
朱总管欠欠身,陪着一脸为难的笑,但没动。
只听姑娘韩玉洁道:“韩玉洁此来为的就是代父求救。”
冯七急得手足无措,道:“姑娘……”
凌燕飞那里扬起双眉,道:“韩姑娘请起,凌燕飞临来的时候家师当面交待,无论什么事一概伸手接下,凌燕飞自不敢有违师命。”
姑娘韩玉洁猛抬玉首,一双黑白分明,清澈深邃的美目凝望着凌燕飞,然后颤声说道:“凌爷,真的?”
凌燕飞正色说道:“韩大人当年待家师恩厚,凌燕飞理当代师答报。”
韩玉洁美目中倏现异彩,道;“大恩不敢言谢,容韩玉洁后报!”她站了起来,但刚站起,脸色忽变,娇躯一晃,往后要倒。
凌燕飞眼明手快,一步跨到扶住了她的粉臂。
就在这一刹那间,姑娘韩玉洁一张清丽羞靥苍白得厉害,她望着凌燕飞勉强一笑道:“谢谢凌爷,我不要紧。”她说话的声音本来就低,这时候更显虚弱。
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宦门千金,凌燕飞心里这么想可未便说出口,当即松手退后,站了一会儿之后,姑娘韩玉洁的脸色渐渐好转了。
冯七看得清楚,微一欠身道:“姑娘请屋里坐坐吧。”
姑娘韩玉洁含笑点头道:“多谢冯老,我打扰了!”
她缓缓举步往屋里行去。进了屋,落了座,韩玉洁望着凌燕飞道:“家父想再见见凌爷,不知道凌爷什么时候有空?”
姑娘韩玉洁落落大方,凌燕飞心里都有点局促,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居然觉得有点不敢接触姑娘那双目光。
他定了定神道:“不瞒姑娘说,我正打算去见韩大人,我七叔刚才一时大意为人所乘自断一掌,为防他老人家再发生什么意外,我想请韩大人暂时把他老人家安顿在府里……”
姑娘韩玉洁讶然凝目,望着冯七道:“冯老这只手……”
冯七淡然笑道:“在江湖人来说这是常事,只断一掌,也已经是天大的便宜,姑娘宦门闺阁,千金之躯,最好不要问闻这些血腥的江湖事。”
韩玉洁道:“冯老别把我看得太娇女敕了,我虽然是个弱女子,自小身子也不好,可是我却有一颗不让须眉的胆……”顿了顿又道:“冯老当年在巡捕营当过差,一般宵小绝不敢轻动冯老,不知道这是谁……”
冯七苦笑了一声道:“姑娘既然问了,我也不敢瞒姑娘……”
他左手从口袋里模出了那四样东西,往桌上一放道:“就是这四样东西的主人。”
韩玉洁脸色一变道:“怎么冯老也……冯老是什么时候见着这四样东西的?”
冯七当即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韩玉沽离座盈盈下拜道:“冯老为韩家遭此无妄之灾,韩玉洁……”
冯七忙离座避开,道:“姑娘千万别这样,我刚才说过,江湖生涯本就如此,只断一掌也已经是天大的便宜,这种事今后也免不了还有牺牲,姑娘要是把这些个都揽在自己身上,那可真是一大笔难还的债,韩大人当初对我三哥恩厚,对我冯七也颇为照顾,我们把兄弟应有所报答……”
韩玉洁娇靥上泛起了一丝不安神色,香唇启动了一下道:“冯老要这么说我就更不安了。”
冯七道:“姑娘不愿听我这么说,那么冯七斗胆,也请姑娘别把这件事净往自己身上揽,天底下没有这种事……”
韩玉洁忽然一仰娇靥,正色说道:“韩玉洁从此不再说什么了,冯老要是不嫌韩家简慢,现在就请冯老到舍下去,家父还等着我的信儿呢。”
冯七有点犹豫道:“这个……”
转望凌燕飞道:“小七儿……”
凌燕飞道:“您就听我一次不好么?”
冯七苦笑一声,默然未语。
韩玉洁道;“冯老,凌爷,我有僭了!”她转身往外走,忽然脸色一白,娇躯晃动又要倒。
凌燕飞一步跨到又扶住她,这回他扶住了韩玉洁的一只晶莹消腻,柔若无骨的皓腕,当他五指落在韩玉洁的皓腕上的时候,他神情一震,脸色突变,月兑口叫道:“韩姑娘,你……”
就在这一刹那工夫,韩玉洁脸色转趋正常,浅浅一笑道:“谢谢凌爷,我身子太弱,常这样,不要紧。”
她轻轻地从凌燕飞手中怞出皓腕,袅袅的行了出去。凌燕飞怔怔地站在那儿忘了放下来了。
冯七诧异地道:“小七儿,你怎么了?”
凌燕飞望着姑娘韩玉洁那纤美的背影,缓缓说道:“韩姑娘天生的五陰绝脉。”
冯七神情猛地一震,差点没叫出声来,刹时间他也怔住了。
口口口
一顶软轿八个人到了韩府,韩大人早在他那书房里不知道已走几个来回了,一听说冯七跟凌燕飞到了,那可真是倒履相迎,急急忙忙的迎了出来。宾主客厅相见,姑娘韩玉洁没多坐,似乎跟她这位长顺天府的父亲没什么话说,也许碍于一个礼字,说没几句话就告辞回后院去了。
凌燕飞跟韩大人也没谈多少话,他除了要求韩大人给冯七找个安静地方养伤之外,就是了解一下案情,可怜很得,韩大人所知道的并不比冯七多。韩大人巴不得现在就陪凌燕飞上福王府去,可是时候毕竟太晚了,只得改为明天。
谈话间,凌燕飞好几次想问韩大人知道不知道乃女天生的五陰绝脉,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这当儿不是谈私事的时候,而且这一次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谈这个似乎不太相宜。这一夜凌燕飞就陪冯七住在韩府。
老少两灯下独对,又谈案情,像冯七阅历那么丰富,胸蕴那么广博的人,对那四样东西:骷髅头、金剑、银花、象牙手,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夜,冯七因为伤疼,没能好睡。不知道为了什么,凌燕飞也辗转反侧难成眠。韩府之中,另外有个人也没能合眼,而且泪水湿了绣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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