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门”外大得很,原野一望无垠。
可是,一里内的民房农家只这么一处,当然好找。
诸亚男一出城便看见了那座落在几棵稀疏大树后的几间瓦房,院子里没人,只卧着一黄一黑两条的大狗。
诸亚男很小心,也显得她经验够,她在确定了身后没人盯哨之后,才绕道向那几间瓦房走了过去。
刚到打麦场,那两条狗就站了起来,人长得美,到哪儿都占便宜,那两条狗不但没咬没叫,也没盯诸亚男虎视眈眈的。
诸亚男懂礼,没往近处走,站在打麦场边儿上叫道:“请问里头有人么?”
何长顺从院子门里探出来了,他道:“这位姑娘找准呀?”
诸亚男道:“请问这儿住的是姓何的么?”
何长顺道:“是的,姑娘找谁?”
诸亚男道:“我从城里来的,受一个朋友之托,来找位沈姑娘的。”
何长顺心里一跳,一时没敢答话。
这时候,何长顺的爹也走了出来,何长顺低低说道:“爹,她是从城里来的,受个朋友之托,来找沈姑娘的。”
何老爹道:“我听见了……”
冲诸亚男扬声说道:“姑娘找错了地儿了吧?我们这儿没有姓沈的姑娘。”
诸亚男含笑说道:“老人家请放心,是傅天豪叫我来的,要不我怎么知道您姓何,怎会知道沈姑娘在这儿?”
何老爹迟疑了一下,道:“姑娘先请进来坐坐吧……”一顿道:“长顺儿,看着狗。”
他迈步迎了过去。
何长顺当即把两条狗赶往了屋后。
诸亚男快步走了过去,迎着何老爹道:“老人家,有位凤姑娘不也在这儿么?”
何老爹没敢答话,道:“姑娘贵姓……”
诸亚男道:“我姓诸,老人家不必多疑,傅天豪现在城里一个朋友处养伤,他很好,也很安全,他怕沈姑娘跟凤姑娘着急,也怕她二位听了信儿进城找他去,所以让我赶来送个信儿。”
何老爹一听这话,情知不假,他心里正着急呢!当下忙道:“不瞒您姑娘说,凤姑娘已进城找傅大哥去了。”
诸亚男一怔,急道:“老人家,她什么时候进城去的?”
何老爹道:“刚走没多久,我们谁也拦不住她。”
诸亚男一跺脚道:“糊涂,她怎么能进城去,这不是往网里投么……”一顿接道:“老人家,我不见沈姑娘了,请告诉沈姑娘.傅天豪平安,我这就赶回去找凤妞儿去。”
她没容何老爹说话,转身跑了。
何老爹怔了一怔,抬手要叫,可是诸亚男身法快,已然跑出了老远,他没敢大声嚷嚷,只有垂下手。
何长顺走了过来,在他身后道:“爹,这位姑娘是谁?”
何老爹道:“我怎么知道,听她说是你傅大哥的朋友。”
何长顺道:“傅大哥的朋友怎么都是些姑娘家,偏还一个比一个标致。”
何老爹白了他一眼道:“傻子,这还不懂么?”
何长顺怔了一怔,旋即咧了嘴。
何老爹道:“进去吧!快告诉沈姑娘一声去,傅大哥在城里朋友家养伤,既平安也就让人放心了。”他转身往回行去。
口口口
诸亚男回到城里,她怕傅天豪跟秦婉贞又担心她,所以她先到秦婉贞那儿去了一趟。
她没进去,小玲给她开门,她告诉小玲说信儿已经送到了,可是去迟了一步,凤妞儿已经进城来,她得赶快找凤妞儿去,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扭头走了。
小玲怔了一怔,忙关上门儿进去报信儿了。
诸亚男是个聪明人,她怕凤妞儿已落进了赵六指儿的人眼里,所以一离开秦婉贞那儿,她便赶回了家。
回到家,进了门,偌大一座院落里没几个人,她心里不觉有点嘀咕,在这时候,迎面走来了诸霸天的徒弟“黑手”季老三,“黑手”季老三,四十多岁的瘦汉子,一脸的陰沉相,诸霸天几个徒弟里,数他富心机,也数他最狠,所以赢得这么一个“黑手”的外号。
“黑手”季老三一见她便间:“亚男,你上哪儿去了,大伙儿都在找你呢!”
诸亚男熟知这个三哥,跟他说话不能不提高警觉,道:“找我干什么?”
“黑手”季老三道:“找你干什么?问得好,小驹让人做了,你还往外跑,一出去了就没影儿,老爷子担心你出事儿……”
诸亚男道:“我又不是头一回出门儿,什么时候又知道关心起我来了,我送秦姑娘回去,走的时候老爷子又不是不知道,干什么这么大惊小怪的?”
季老三道:“好,好,好,算我没说,行了吧!好在你现在回来了,老爷子正在前厅生气呢!拍了好半天桌子了,没人敢近,我看还是你去劝劝吧!”
诸亚男道:“拍桌子,发脾气,为我出去?”
“不。”季老三道:“老爷子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了?因为小驹让人做了,自己的地盘儿,自已的人让人给做了,你说老爷子怎么能不生气?”
诸亚男道:“谁干的,查出来了么?”
季老三摇摇头道:“还没有,弟兄们都派出去了,可不是为查这件事,还是为了找傅天豪,‘九门提督’衙门的人说找傅大豪是公事,小驹让人做了是私事,先搁下以后再办,老爷子生气,有一部份也是为了这。”
诸亚男一听这话就扬了眉,冷笑说道:“这倒好啊!要是人家死了爹娘,也得先给他们卖了命去,要知道,这是他们求咱们的事儿,搁下以后再办,迟一天凶手就能跑出几百里去,到时候上哪儿找去?”
季老三耸耸肩道:“说得是嘛!都是老爷子要听人家的,非帮官家这忙不可,这下可好,沾上了,甩都甩不掉,凭良心说,人家‘大漠龙’既没招咱们,也没惹咱们,咱们何必树这个仇,老爷子就是这么过于热心,等那一天‘大漠龙’找到咱们头上来,看看有几个朋友能掳胳膊为咱们助拳。”
诸亚男道:“我去找老爷子,要他马上把咱们的人撤回来。”
她寒着脸要走,季老三伸手挡住了她,摇摇头道:“你就是这副急性子,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要这么做,我刚才就进言了。”
诸亚男道:“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季老三道:“你怎么不想想,把人往回撤,不是既得罪官家,又得罪朋友么?这种事咱们能干么?”
诸亚男道:“难道小驹的事儿就真搁下?”
季老三陰陰一笑道:“搁下是假的,咱们又不是只那么几个人,我已经让老五他们出去查了,咱公私兼顾,‘北京城’地儿不小,可全在咱们手掌心儿里,我不信那手上带血的能跑了。”
一名年轻汉子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季老三喝道:“什么事儿这么急,过来。”
那年轻汉子本来是往后跑的,一听这话忙折了过来,一哈腰道:“三哥,姑娘,我找赵老爷子报信儿去,他们不是找那个凤妞儿么?我刚才在东城看见一个很像……”
诸亚男朝报信的汉子一巴掌怞了过去,冷笑叱道:“真行,咱们家里可出了几个热心人,有话不对自己人说,都赶着给别人报信儿去,人家给了你什么好处了?我不管什么龙妞儿,凤妞儿,谁要找让他们自己找去,我不许咱们的人管,谁要管,我就先砍谁两条腿。”
那年轻汉子挨了一巴掌,打得半边脸通红,捂着脸退了几步道:“姑娘,您这是……老爷子这么吩咐的……”
诸亚男道:“老爷子是那么吩咐的,我是这么吩咐的,话我已经说了,听不听在你。”
那年轻汉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好,捂着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敢吭气儿。
季老三摆摆手道:“听姑娘的,有事儿我担了,告诉弟兄们一声去,谁要找凤妞儿让他们自己去找,他们能找着那算他们本事大,咱们不管,无沦在哪儿碰见凤妞儿,装看不见,回来不许提半个字,听见了么?”
那年轻汉子捂着脸点着头,嘴里答应着退走了。
他可真够倒楣,偏在这时候碰见了诸亚男。
从现在起,除非凤妞儿是碰见了赵六指儿的人,要不然她可以算是平平安安,无灾无难了。
诸亚男放心了,季老三号称“黑手”,他跟别人“黑”,断不会跟她这个自己人黑。
季老三话既然说出了,也不会背着她这个自己人要花枪、玩花样。
她道:“三哥,我去见老爷子去了。”
季老三道:“好吧!别提撤人的事儿,劝劝老爷子算了。”
诸亚男答应了一声走了。
她焉有不愿意的道理,她巴不得诸家的人没办法分身查小驹的事儿,反正也不怕他们找到“大漠龙”。
口口口
刚才那年轻汉子看见凤妞儿的时候,凤妞儿在东城,现在凤妞儿却已到了西城。
凭一时冲动进了城,现在她却觉得自己是太鲁莽了,“北京城”那么大个地儿,上哪儿找傅天豪去?
傅天豪既是藏起来了,哪有那么容易找的?
有一度她想到酒楼茶馆人多的地方,用耳朵听一听去,可是转念一想,傅天豪的藏处能让人淡论,那就轮不到她听了,而且人多的地方也容易暴露行藏,万一让赵、诸两家的人碰见,她就别想再找傅天豪了。
怎么办?她站在西城根儿这人烟稀少处直发愣。
就在这时候,她身左百来丈一间破旧的茅草房里先后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原是往北去的,可是一眼瞥见凤妞儿却停了下来,两个人互望一眼,闪身扑向城墙下那人高的野草丛里不见了。
转眼工夫不到,他俩突然出现在凤妞儿身后那片野草丛里,两个人又对望了一眼,笑了笑,一齐的迈步走了过来。
凤妞儿心里虽然在想事儿,可是她并投有忘了警觉,她马上听出身后来了人,她略一定神,霍地转过身去。
她为一怔,月兑口说道:“是你们。”
那两个人已走近她身前五丈,左边那个微微一笑道:“不错,凤姑娘还认识我们哥儿俩么?郝玉春,罗广信。”
凤妞儿看了看两个人脸上的神色,定了定神道:“怎么不认识,你们二位不是谭老爷子眼前的郝大哥跟罗二哥么?”
两句话工夫,郝玉春跟罗广信已到了近前,郝玉春一笑说道:“难得凤姑娘还记得我们哥儿俩,你什么时候到京里来的,赵老爷子安好?”
凤妞儿心里转了转,道:“老爷子安好,谢谢二位,我们来了好些日子了。”
富心机的老二罗广信突然说道:“那恐怕赶上这档子事了,恭喜啊!凤姑娘。”
凤妞儿讶然说道:“恭喜什么呀?罗二哥。”
罗广信道:“赵老爷子的朋友,‘北京城’里的一霸诸霸天为官家出力,会同官家的人用火器伤了‘大漠龙’,‘大漠龙’没跑多远就让诸霸天的人弄了回去,这不该恭喜么?”
罗广信的确是够陰的,他想骗凤妞儿自投罗网。
凤妞儿听得也着实一惊,可是凤妞儿也是个聪明绝顶的姑娘,她心里只一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她料定当日把傅天豪抬出赵家大院的时候,谭北斗这班人必守在附近看见了,他们或许以为傅天豪真毁了,可是现在他们既然已来了京里,知道傅天豪并没毁,凭谭北斗的心智,还能悟不出是怎么回事?
既然谭北斗能悟出足怎么回事,当然他们也会知道赵六指儿必不会轻饶她凤妞儿,既然凤妞儿如今一个人在这儿,眼前这两个也一定知道她早就逃离了赵六指儿,那么如今告诉她傅天豪已落进了诸霸天手里,不是分明骗她去自投罗网么?
她凤妞儿不上这个当,她淡然一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原来罗二哥是指这回事儿啊!不错,傅天豪是已落进了我们老爷子手里,当日在‘宛平’算他命大,可是他逃了那一遭儿却没能逃过这一遭儿,傅天豪已被我们老爷子押送官家了,这一回他就是长了翅膀也逃不了了。”
郝玉春看了罗广信一眼。
罗广信却跟没看见一样,含笑说道:“所以说该恭喜赵老爷子,我们老爷缉拿‘大漠龙’多年未获,赵老爷子却是出马奏功,手到擒来,这是天大的一桩功劳,怕不马上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凤妞儿笑笑说道:“我们老爷子不求这个,干什么的就是干什么的,我们老爷子也没福消受,能为武林除去这个祸害也就够了。”
罗广信微一点头道:“说得也是,江湖儿女江湖志,咱们没人能离开江湖,也没几个愿意离开了江湖的,凤妞儿在这儿是……我们的住处就在那边儿,难得碰面儿,请过去坐坐吧!”
凤妞儿含笑摇头道:“谢谢,不了,我还有事儿,改天再来拜望吧!失赔了。”
说完了话,她要走。
罗广信一递眼色,郝玉春一步跨出,拦住了凤妞儿,道:“凤姑娘,你等会儿。”
凤妞儿停步诧然说道:“怎么?二位还有什么事儿么?”
罗广信笑道:“我自以为够诈的,没想到凤姑娘比我还诈,今天要走了凤姑娘,我们哥儿几个财路就断了,再说运气来了推不掉,老天爷赏钱花,不要那是罪过,还是委屈凤姑娘到我们那儿坐坐去吧!”
凤妞儿讶异地看看郝玉春,又看看罗广信道:“罗二哥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罗广信笑道:“不要紧,我可以告诉凤姑娘,现在凤姑娘值钱得很,把凤姑娘往赵老爷子手里一送,赵老爷子一定会赏我们哥儿几个钱花花,至于凤姑娘你为什么值钱,咱们彼此心朋不宣了。”
凤妞儿笑了,美目一转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真人面前就用不着再说假话,没想到赵六指儿还真交了几个热心的朋友,可是我要问一问,凭你们两个就想制我么?”
罗广信笑笑说道:“我认为凭我们两个已经很够了,万一不够也不要紧,凤姑娘看见么?
那座茅草房子,我们老爷子,我们三师弟,还有跟随老爷子多年的‘四残’都在里头,只要我们招呼一声,他们马上就会赶过来,八对一,凤姑娘你有几分月兑身的把握,以我看凤姑娘你还是吃敬酒……”
凤妞儿看见那座茅草房子,她明白,要是谭北斗几个真在那儿,她没有一分月兑身的把握,而等谭北斗几个闻声赶过来,她月兑身的希望就算没了。
罗广信话刚说到这儿,她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先发制人,皓腕一扬,三把淬毒的梅花针成品字形打向了郝玉春,人跟着扑了过去。
郝玉春是谭北斗的大徒弟,在直隶总督衙门跟着谭北斗办案多年,心智不足经验够,一看暗器颜色就知道淬了毒,一惊之下,匆忙间他只有闪身躲避。
他身躯刚闪,凤妞儿已擦着他身边掠了过去。
可是罗广信却比凤妞儿还快,早在凤妞儿扬手的同时,他已然采取了行动,提一口真气直往前扑,掠出一丈,霍然转身,恰好截住了凤妞儿。
他可没敢容凤妞儿再出手,转身便自出掌,钢钩般五指径袭凤妞儿酥胸。
凤妞儿脸上变了色,冷叱一声道:“没想到谭北斗的徒弟也是下流胚!”
一侧娇躯,扬起玉手截向罗广信腕脉。
罗广信倏然一笑道:“下流?什么人你都施舍过,让我们碰一下有什么关系,怎么?难不成现在你涨行市了?”一沉腕,五指上扬,拙式不变,仍袭凤妞儿酥胸。
这时候郝玉春也过来了,他一笑说道:“老二,咱们哥儿俩一前一后,赔凤姑娘好好玩玩儿,恐怕凤姑娘还没这么玩儿过呢!”
名师出高徒,“大鹰爪”谭北斗名震大河南北,他的徒弟还能错得了?尤其郝玉春等跟谭北斗办案多年,对敌经验也都够,凤妞儿对付一个已够吃力,那堪背月复受敌,更听不下那秽言秽语,没出十招便已落了下风。
这一落下风糟了,郝玉春跟罗广信四只手在她身上占尽了便宜,凤妞儿既急又气,可是越急越气就越糟,眼看她要受制。
就在这时候,一个脆生生的甜美话声传了过来:“哟!好男不跟女斗,现在不但斗还两个打一个,算什么呀?”
随着这话声,两边乌光飞了过来,直袭郝玉春跟罗广信。
这两道乌光来势既猛又快,郝玉春跟罗广信一时不知这是什么暗器,没敢硬接,为了救自己,只有舍了凤妞儿纵掠躲闪。
两边乌光同时掠空打过,一边射往远处落进了草丛里,一道打在附近一棵大树上。
“笃!”地一声,射进了树干,是一段树枝。
郝玉春跟罗广信看得同时心头-震,抬眼看,几丈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身穿大红劲装,外罩黑风氅的美艳女子。
这位姑娘美是美极,胴体也透着一种醉人的成熟风韵成熟美,可是柳眉凝威,美目含煞,望之吓人,她冲凤妞儿招了招手,柔声道:“过来吧!姑娘,留神让这两条疯狗咬了你。”
这位姑娘说话可真和气。
凤妞儿的模样儿很狼狈,乌云蓬松脸煞白,衣裳被扯得都乱了,她恨透了郝玉春跟罗广信,她知道现在是她唯一月兑身的机会,她不敢逞强意气,甚至连迟疑都没敢迟疑,立即凉到了美姑娘身边,掠了掠零乱的云鬓道:“谢谢姑娘。”
美姑娘含笑说道:“别客气,这两条疯狗是谁家养的?怎么这么下流?”
凤妞儿道:“他两个是前直隶总捕‘大鹰爪’谭北斗的好徒弟。”
美姑娘微微一愕,道:“噢!原来是谭北斗的高足,谭北斗这个人虽然老奸巨滑,勉强还够称得上一个正字,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徒弟?”
当即转望郝玉春跟罗广信道:“我跟谭北斗很熟,他人呢?在这儿么?我要当面问问,他是怎么教出了你们两个这种好徒弟的。”
郝玉春冷冷打量了美姑娘一眼,道:“姓郝的眼拙,你是……”
美姑娘倏然一笑道:“你们两个不认识我,嗯!对了,你们两个没有跟谭北斗搭骆三爷那趟车,难怪不认识我,我姓凌,单名一个红宁。”
郝玉春脸色一变,月兑口叫道:“红姑娘!”
凌红笑了笑,道:“知道了,是不是谭北斗跟你们提过?”
凤妞儿也为之一怔,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几乎跟“大漠龙”齐名的女煞星“红娘子”,惊喜说道:“原来姑娘是……”
凌红转过脸来,含笑说道:“姑娘也知道我,那咱们就不算陌生,咱们待会儿再聊。”
只听罗广信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红娘子’,‘鹰王爷’未来的福晋,失敬,简直是太失敬了。”
凌红两道霜刃般目光直逼过去,道:“别客气了,告诉我,谭北斗呢?”
罗广信笑笑说道:“你用不着再问我们老爷子,我们老爷子现在已经不吃官粮,不拿官俸,不再受人管不受人气了。”
凌红“哦!”地一声道:“谭北斗不干他那挺神气的直隶总捕了,这倒是稀罕事儿,为什么?”
罗广信道:“很简单,我们老爷子要跟他一个对头周旋到底,非斗垮他这对头不可,不任公职方便点儿,所以我们老爷子早在关外便递了辞呈了。”
凌红道:“原来如此,他要跟谁周旋到底,听你这句不任公职方便点儿,他要非斗垮不可的,恐怕就是我而不是‘大漠龙’。”
罗广信一点头,抚掌笑道:“一语中的,你不愧是个高明人物。”
凌红点头说道:“那最好不过,他带着你们到京里来恐怕也是为我,正好,我现在这儿,谭北斗呢?叫他来吧!不管谁得罪了谁,咱们就在这儿做个了断。”
郝玉春突然说道:“你来得不巧,我们老爷子现在不在这儿。”
罗广信看了他一眼道:“大师儿,你可真行啊!怎么尽泄自己人的底?”
郝玉春一怔,连忙闭上了嘴。
凌红突然一笑道:“你们放心,谭北斗不在这儿,我也不会欺负你们,谭北斗不是知道我现住哪儿么?尽可以让他去找我……”
罗广信道:“那最好,既然我们已经来了,总是会去找你的,你等着吧!大师兄,咱们走。”他一偏头,跟郝玉春双双要走。
凌红道:“慢着。”
罗广信已然转了身,闻言又转了回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凌红道:“我跟谭北斗之间的过节,我可以等着他找我,可是你们两个跟这位姑娘间的过节,却应该现在了一了,你们两个太无耻,太下流了,我生严最恨的就是这个,我要代谭北斗管教管教你两个,我不屑跟你们两个动手,你们两个给我各留下一只手吧!”
她说得轻松,也很平淡。
郝玉春跟罗广信两个脸上,可变了色,罗广信淡然一笑,指着凤妞儿道:“要我们哥儿俩留下了两只手不难,可是她不值得,你知道她是谁?‘北六省’黑道瓢把子,‘宛平’赵六指儿的干女儿,说好听叫干女儿,不好听该叫姘头,她为了赵六指儿那个瓢把子宝座不知道施舍过多少人了……”
凤妞儿气得颤声说道:“罗广信,你住口,不错,我凤妞儿承认以前是那个青楼妓都不如的女人,可是我已经月兑离了赵六指儿,我还有良知,还知廉耻,你们呢?明的斗不过‘大漠龙’,不敢跟人家面对面拼,却暗地里勾结赵六指儿用卑鄙陰毒的手法害‘大漠龙’,你郝玉春更狠毒地在‘大漠龙’脸上划了一刀,要不是我这个赵六指儿的姘头,‘大漠龙’早就死在你们那下九流的手法下了……”
凌红“哦!”地一声道:“是么?你们两个告诉我,有这回事儿么?”
罗广信还没答话,郝玉春作贼心虚,转身就跑。
凌红眉宇间煞气一盛,淡然笑道:“看来是真的了,我要你一只手把你的命留给‘大漠龙’!”她扬起了手,一片红光从她手里飞了出来。
罗广信脸色大变,急急叫道:“大师兄留神,红燕子!”
郝玉春机伶一颤,跑得更快。
他跑得不算慢,奈何他还是没凌红那震慑武林的独门暗器“红燕子”快。
那片红光很快地便追上了郝玉春,在近郝玉春身后尺余处,忽然上扬高飞,越过郝玉春头顶时,又忽折而下,不偏不斜地一下子正落在郝玉春右肩上。
郝玉春大叫一声掉在了地上,连翻了几个跟头才停住,把“红燕子”拔了下来扔出了老远,可是他那条右胳膊却再也抬不起来了。
罗广信心胆欲裂,急忙掠过去扶起了郝玉春,一看之下不由魂飞魄散,他知道郝玉春这条右胳膊从此便算完了。
郝玉春的右肩骨碎了,而且一条筋也被硬生生截断了。
“红燕子”一落之势竟这么厉害,这就是凌红这独门暗器所以能震慑江湖,所以能让人丧胆处。
罗广信扭过头来厉声说道:“红娘子,你好狠!”
凌红道:“我凌红在江湖上是以狠出了名的,我留他一条命已经是够便宜的了,别忘了,还有你一只手呢!”
说着,她又扬起了玉手。
罗广信听说过“红燕子”的厉害,刚才也亲眼看见过,他知道红娘子这“红燕子”发无不中,也没有失过手,只等她“红燕子”出了手,自己这条右胳膊便算完了。
他一见红娘子扬起了手,吓得胆破魂亡,扶着郝玉春急急纵掠而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也恨谭北斗没教他升天遁地之法。
凌红只扬起了玉手,却没见“红燕子”飞出。
罗广信扶着郝玉春跑了,她垂下了手,转过脸来笑着说道:“姑娘,我饶了一个,能不能消你的气?”
凤妞儿道:“您别这么说,我只有感激。”
凌红道:“你叫凤妞儿,是不是?看样子我大你几岁,我叫你一声凤妹妹……”
凤妞儿忙道:“您千万别,我不敢当,也不配。”
凌红伸手握住了凤妞儿的手,诚恳地道:“别这么说,妹妹,咱们不是世俗儿女,我知道你的过去,可是那已经成了过去,有道是:‘声色晚景从良,-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皓首失节,半生之清苦俱非’,看人要看后半截,我别的都不冲,只冲你救过‘大漠龙’,我就要交你这个朋友,认你这个妹妹,对你,我只有敬佩,相信我,妹妹。”
凤妞儿道:“我对红姐仰名已久,却没想到我有这么好的福气,善有善报,的确不错,要不是我悔悟做了这么一件好事儿,红姐现在一定不会把我当成朋友了……”
凌红道:“对了,妹妹,真要那样的话,咱俩恐怕还得斗上一斗。”
凤妞儿道:“我怎么是红姐的对手。”
凌红笑了,凤妞儿自知自己姿色不恶,而且算得上一个“美”字,可是红娘子如今这一笑,使她有自惭形秽之感,只听凌红道:“不瞒妹妹说,我也是出来找这条龙的,妹妹可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凤妞儿摇摇头道:“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我还得回去给沈姑娘送信儿呢?红姐该知道,他受伤了……”
忽然,目光一凝,望着凌红,道:“红姐是鹰王爷的……”
凌红含笑说道:“我认为他是个英雄,他也并没有因为我是个江湖上的女亡命徒而瞧不起我,把终身托付给了他,不过还没成亲。”
凤妞儿道:“那么红姐怎么会任他们对付‘大漠龙’,到如今还在搜捕他?”
凌红道:“妹妹这是怪我……”
“我不敢。”凤妞儿道:“但我认为红姐有力量阻拦。”
凌红摇摇头道:“别怪我,妹妹,听我解说你就明白了。”
她从车队邂逅“大漠龙”说起,说心许“大漠龙”但相见恨晚,打算劫夺沈书玉所带的“珍珠衫”,但为了“大漠龙”,知道沈姑娘是忠义后人,是个孝女之后,她放弃了,并且为了救沈书玉她冒充沈书玉戏弄谭北斗,跟谭北斗结了仇。
说被接来京之后日日盼望“大漠龙”及“大漠龙”怎么避而不见,说鹰王胜奎怎么仰慕“大漠龙”但却公私分明坚持立场一直说到她跟鹰王闹气,自己出来找“大漠龙”!
静静听毕,凤妞儿歉然地看了她一眼道:“红姐,我不该……”
“别这么说,妹妹。”凌红抬头说道:“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应该有足够的能力护他,可是我却没办法尽朋友之义,我对不起他……”
倏然一笑,却笑得勉强,道:“这趟出来虽然没能打听着他的消息,可是我认识了你,得了这么一个妹妹,总算没白跑,我刚才已经把我的情形告诉了妹妹,妹妹也把妹妹的过去告诉了我,咱们彼此之间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为此我不能不埋怨妹妹几句,妹妹实在不该冒这个险到城里来,不但赵六指儿不得妹妹不甘心,现在更多了一伙谭北斗这班人,妹妹你等于成了众矢之的,听我的,妹妹,马上回去跟沈姑娘做伴儿去,我现在不能去看沈姑娘,我现在也帮不了她什么忙,可是从现在起我要尽全力护卫‘大漠龙’,尽尽我这份朋友之义,妹妹在城外护着沈姑娘,城里有我,我不惜跟胜奎闹翻,妹妹要信得过我,要把我当成姐姐就听我的,我话就说到这儿,城里不是善地,谭北斗那伙人也可能找到这儿来,谭北斗老奸巨滑,他所以辞掉公职就是为了便于对付我,要是他们几个一起来,我还真不容易应付,妹妹快走吧,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凤妞儿微一点头道:“好,我听红姐的,我会尽全力护着沈姑娘,城里的事就偏劳姐姐了。”
凌红点点头道:“妹妹放心,快走吧,早一步总比迟一步好,谭北斗老奸巨滑,不能不防,让他跟着妹妹出了城到了何家那就糟了,妹妹先走,我在后头看看有没有人盯梢。”
凤妞儿还真不敢耽误,点点头答应一声转身往城门方向行去。
凌红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一直看着她平安出了城,确认没人在后头跟她之后才折了回去这一趟虽然碰见了凤妞儿,却没能打听着傅天豪的消息,凌红心里总觉得怏怏的,也觉得像少点什么!
走没多远,铁蹄震天响,迎面来了两骑快马,是阿善跟阿琦。
老远地便翻身下了马,双双拉着坐骑迎过来,近前,两个人一躬身,阿善道:“姑娘,可让我们找着您了。”
凌红道:“找我干什么?有事儿吗?”
阿善道:“王爷心急,让我们出来找找您。”
凌红道:“他还知道派人出来找我吗?我是出来找‘大漠龙’的,在没找着‘大漠龙’之前,我决不回去……”
阿善忙道:“姑娘,您就别生气了……”
“生气!”凌红道:“我跟谁生气,是跟你们还是跟胜奎,跟你们我不会,跟胜奎我不敢……”
阿善赔笑说道:“姑娘,您这是何苦。”
凌红道:“我说的是实话。”
阿善道:“姑娘,看我们这两张薄面,您消消气回驾吧!”
凌红道:“回去可以.你们帮我找‘大漠龙’。”
凭良心说,阿善跟阿琦愿意,他们俩都是英雄,英雄惜英雄,他们俩对“大漠龙”都有一份仰慕跟敬重,可是他们怎么敢点头。
阿善苦笑着,没说话。
凌红话锋忽转,她自然不会跟这两个过不去,道:“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阿善忙道:“回去一会儿,一进府就问您,听说您出来了,急得跟什么似的。”
凌红哼了-声道:“回去也别想我给他好脸色看,走吧!”
阿善忙把缰绳递了过来。
凌红二话没说,接过来跨上马疾驰而去。
阿善跟阿琦两个人合乘一骑,急忙赶了过去。
口口口
凌红绷着脸儿往后走,后头迎出了鹰王胜奎。
凌红看都没看他一眼,侧转身要走。
胜奎横身拦住了她道:“红姐,你这是何苦?”
凌红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怎么着,还要我给你请个安不成?”
胜奎道:“红姐,我怎么敢?”
凌红道:“谅你也不敢,拦着我干什么?说吧!”
胜奎道:“红姐辛苦了大半天,有没有收获……”
凌红目光一凝,道:“胜奎,你这是幸灾乐祸?”
胜奎一抬手,忙道:“红姐,天地良心我是那种人吗?咱们现在是在家里关起门儿来谈私事。”
凌红冷冷说道:“记得你说不便管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在家里。”
胜奎一怔,苦笑着说道:“红姐!你怎么不能体谅我。”
他一句一个红姐,叫得凌红心软,眼前本是托付终身的人,凌红还能真跟他别扭到什么时候。
她翻了他一眼道:“要不能体谅你,我就不会在你这儿再待下去了。”
胜奎一喜,忙伸手抓住了凌红一只柔荑,道:“红姐,你真好!”
鹰王叱吒风云,纵横疆场,曾使百万敌军丧肌,在朝里只一瞪眼,王公大臣无不畏惧三分。
可是现在却跟个小孩儿似的,他能让威震江湖的女煞星“红娘子”许心托身,道理也许就在这儿!
凌红一甩手挣月兑了胜奎的掌握,道:“别拉拉扯扯的,也不怕臊得慌,我能体凉你,你也要能体谅我,这件事儿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咱们谁也别管准。”
胜奎道:“红姐!我不是不管,我是不便管。”
凌红道:“那跟不管有什么两样,你不解释我还不生气呢!”
胜奎忙道:“是,是,是,我不说,我不说,成不成?”
凌红道:“别把我拦在这儿,我累了大半天了,要进去歇会见了。”
胜奎道:“是,是,红姐请!红姐请!”
他侧身让路,洒月兑一摆手。
凌红哼一声道:“稀罕!”
拧身往后行去。
胜奎紧迈一步跟了上去。
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后院里有座小楼,精致已极。
凌红上了楼,手解开风氅往床上一扔,转身坐了下去。
胜奎殷勤地忙倒上一杯茶双手奉过,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对面,当世之中能让鹰王倒茶,而且双手奉过的人还真不多,曲指算算恐怕只有凌红一个。
他看了凌红一眼,道:“红姐!我告诉你一件事儿,今儿个在‘西直门’外有人冲我打了一样暗器……”
凌红-怔忙道:“谁?谁这么大胆?”
胜奎摇摇头道:“不知道,当时人挺多的,我没声张,皇上游兴正浓,要是一声张,皇上还出不出宫了,恐怕百姓们又要倒楣了!”
凌红道:“是什么样的暗器?”
胜奎道:“一个纸团儿。”
凌红一怔,扬手一巴掌打在胜奎的胳膊上,道:“讨厌!”
胜奎也笑了,本来噼!打是疼,骂是爱,胜奎焉能不笑。
凌红目光一凝,道:“真是个纸团儿?”
胜奎点了点头道:“上头还写得有字儿。”
凌红道:“写得是什么字儿?”
胜奎道:“是这么写的,阁下那位准福晋是江湖女盗‘红娘子’,唯恐阁下不察,特字奉知,没有署名,没下款儿!”
凌红“哦!”地一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道:“纸条儿呢?我看看!”
胜奎道:“扯了,又不是名家手笔,要不然我就把它留下裱框了。”
凌红看了他一眼,道:“别不当回事儿,这件事你怎么看?”
“当回事儿?”胜奎失笑说道:“这么芝麻大一点事儿,让我当回事儿那我能忙死累死,我会怎么看,不值一笑。”
凌红道:“你真是这么想吗?”
胜奎瞪大了眼道:“我不这么想怎么想?本来就不值一笑。”
凌红神色微微凝重,道:“胜奎,这不是件小事,你可别瞧不起它,它可能让你丢了爵位,也有可能让你失去我!”
胜奎不禁失笑,道:“你是怎么了?红姐!别把芝麻大点儿事儿看得这么严重好不?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凌红道:“你不在意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内情,你要是知道内情,你就不会不在意了。”
胜奎笑了笑道:“我不知道内清?什么内情?哪一回事儿?”
凌红当即把她在骆三爷的车队里戏弄“大鹰爪”谭北斗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胜奎大笑了,道:“你是说那件事是因,这件事是果?”
凌红微一点头,道:“我不敢确定,但我认为极有可能。”
胜奎道:“你认为这件事是谭北斗干的?”
凌红道:“我也不敢确定,只是事实上除了他那一伙之外,我想不出别人来。”
胜奎道:“你认为一个小小的直隶总捕,敢跟你我过不去?”
凌红摇摇头道:“谭北斗因为辞去公职了,就是为了便于对付我……”
她把西城根儿所遇告诉了胜奎,单隐下了凤妞儿跟沈书玉的所在,其实她不知道凤妞儿跟沈书玉是在城外不在城里而已。
听完了凌红这一番话,胜奎笑着说道:“就算你料对了,谭北斗他又能把你我怎么样?”
凌红摇摇头道:“胜奎,你不能不承认这件事很严重,你或许不在乎,可是我不能不在乎……”
胜奎道:“红姐,你在乎什么?”
凌红道:“他现在向你密告,江湖女盗‘红娘子’在你府里,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胜奎道:“瞧你问的,我理都不理他。”
凌红道:“那你的错处就让他抓住了,你窝藏江湖女盗,不知道犹可说,有人向你密告都置之不理,那就是包庇江湖女盗,以你堂堂鹰王之尊竟包庇江湖女盗,他日你何以对下?
他要是再往别处告你-状,你又怎么办?”
胜奎道:“他敢?”
凌红道:“胜奎,别动意气,咱们这是就事论事,他敢用个纸团儿冲你鹰王丢过来,又有什么不敢冲别人再丢个纸团儿?”
胜奎道:“就算他敢,眼下这‘北京城’里,谁又敢把我怎么样?”
凌红道:“别以为你鹰王权大势大了不起,别以为平常连皇上都要让你三分,要知道,你犯的是爱新觉罗的家法,这小是别的事,也非同小可,皇上不能不管,到时候他要一道长谕下到了‘宗人府’,你怎么办?你又怎么办?”
胜奎眨眨眼道:“有这么严重吗?红姐!”
凌红道:“我不敢说一定,却不能说没可能,也不能不往坏处想,在心里早作准备。”
胜奎道:“那么以红姐你看,我应该怎么办?”
凌红道:“你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让我马上离开,这样你的罪会小一点儿,也会人事化小,小事化无,一是马上拿我交给‘九门提督’衙门,这样你可以将功折罪,说不定皇上还会嘉许你一番,最后一条路你最好别走,甚至连尝试都别尝试……”
胜奎道:“怎么一条路,说说看?”
凌红道:“置之不理,冒削爵获罪之险!”
胜奎笑了,摇头说道:“好玩儿,真好玩儿!没想到你这位叱吒风云,睥睨江湖,一向愧煞须眉女英杰,把芝麻大一丁点事儿看得这么严重?”
凌红正色说道:“胜奎,你不是个冥顽不化的人,难道我分析得还不够清楚?”
胜奎忽然一整脸色站了起来,道:“红姐!我这人你是知道的,一身硬骨头,从来不冲人低头,尤其不冲罪恶低头,只有罪恶见我胜奎远避,没有我胜奎见罪恶绕道这一说,长这么大我还没让谁难倒过,当召我策马疆场,面对敌兵百万我都能面不改色,也从没皱过一下眉头,今天叫我屈服这一个小小的直隶总捕的陰谋之下,那办不到,我选第三条路。”
凌红站了起来,道:“胜奎……”
胜奎截口说道:“红姐!辛苦了大半天,你也够累的了,你歇着吧!我有公事要办一办,要有事儿找我,我在书房。”
他没容凌红再说话,扭头走了出去。
凌红没动,也没说话,缓缓坐了下去,美艳的娇靥上浮现起一片陰霾!
胜奎真的去了书房,他没有叫任何人,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意思对谭北斗采取对策。
凭他的权势,找到谭北斗那一伙把他们除了,来个先下手为强,那是易如反掌吹灰之力。
可是他不屑那么做,而且那么做等于是怕了谭北斗,他更不愿意向谭北斗示弱。
凌红心里明白,车队早冒充沈书玉戏弄了谭北斗,谭北斗栽了跟头,自认是受了莫大的羞辱,绝不会放过她,从他辞去公职一事,就可看出他的决心。
而现在她又以独门暗器“红燕子”伤了他的大徒弟,当然更是火上浇油,无论如何,谭北斗是绝不会与她干休了。
胜奎不清楚谭北斗,除了个“大漠龙”颇令他心折之外,他谁也不服了。
可是她对谭北斗知之甚深。
“大鹰爪”十足的老江湖,可说是一只狡猾无耻的老狐狸,从他丢给胜奎这么一个纸团儿这件事看,就可知道这个老鹰犬是多么陰、多么损、多么“足智多谋”!
尤其他任直隶总捕多年,大清朝的皇律,官场里的一切,他了若指掌,熟得不能再熟,是个不容有一丝儿轻视的人物,偏偏胜奎不当回事儿,凌红她怎么能不忧?怎么能不愁?
她离开胜奎尚不足惜,可是不能让胜奎为她丢爵位,不能让胜奎成为她跟谭北斗这段私怨下的牺牲者。
而唯一能保护胜奎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除去谭北斗这一伙人。
口口口
诸亚男又去了秦婉贞家。
她去告诉傅天豪,信儿已然送到,只是去迟了一步,凤妞儿已进城,可是她已下令诸家的人不许管这件事,当然,主要的她还是为来看看傅天豪。
傅天豪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在几天来的静养,在秦婉贞悉心的照料下,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在秦婉贞没告诉他诸亚男的心意以前,还好一点儿,现在他见着诸亚男却有了点儿不自在。
同样的诸亚男把自己的心意告诉过秦婉贞,她不知道秦婉贞“帮过她的忙”没有,一见着了傅天豪,她也总是别别扭扭的。
三个人坐在屋里,傅天豪跟诸亚男总是说的时候少,听的时候多,倒是秦婉贞成了个多话的人。
她能怎么办?不吭气儿?三个人都不说话,那更别扭,为人做嫁衣裳,心里本就够苦的,却还强颜为欢,尽量不使三个人之间“冷场”!
聊了一会见之后,秦婉贞忽然说道:“亚男,你来得正好!你不来我也准备请你,傅爷伤好得差不多了,要走!我留不住,打算做几个菜一方面庆贺傅爷伤愈,一方面也为傅爷饯个行,你代我陪傅爷坐坐,我到厨房看看去。”
她走了。
谁都知道这是借口。
诸亚男感激,可是一旦只两个人相对时,她却心里怦怦跳,老半天抬不起头来。
口口口
傅天豪毕竟是个男人家,他不能让屋里的气氛这样,何况他也受不了,到头来还是他先开了口。
“在秦姑娘这儿打扰这么些日子,秦姑娘跟小玲不但担风险而且还受累,很让我不安!”
诸亚男也不好不说话了,没敢看傅天豪:“婉贞姐是个世间奇女子,她的身世很悲惨,很可怜!她沦落风尘是不得已,她跟诸家交往也是不得已,她既然住在‘北京城’里,就不得不托庇于诸家……”
傅天豪道:“这个我看得出。”
诸亚男忽然抬起了头,道:“她救你,照顾你,并不求你怎么报答她……”
傅天豪顿感心头一震,道:“我知道,我会水铭心内!”
诸亚男香唇启动,迟疑了一下道:“这些话我本不该说,可是你马上要走了,我不能不说出,婉贞姐对你的心意我明白,她告诉过我……”
傅天豪心神连连震动了几下!
诸亚男接着说道:“她曾经这么表示,她心里有你,可是不打算跟你,她说对一件事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各人有各人的做法,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嫁给他,以我看,世间的有情人没有不希望相伴终生,长相厮守的,她所以说不打算跟你,是因为她是个风尘女子,她自认不配!”
话说到这儿,她住口不言,很明显地,她是在等傅天豪说话。
当然,傅天豪心里也明白。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想了想之后,只有这么说:“我始终没把秦姑娘当风尘女子看待,风尘女子并不见得个个低贱,古来风尘中出过不少侠女!”
诸亚男道:“那就好!她不打算跟你,可是我不忍见她痛苦一辈子,也不忍看她老为别人做嫁衣,你马上要走了,现在,我擅做主张替她跟你要句话,你怎么说?”
傅天豪勉强一笑道:“诸姑娘,我还有很多事,我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离开‘北京’……”
诸亚男道:“我知道你目前的处境跟你要做的那些事,你的事也就是我们的事,都愿意从旁协助你,我只问你一句,要是你能活着离开‘北京’呢?”
傅天豪道:“诸姑娘!我已跟沈姑娘有约在先,要是我能活着回到‘大漠’去,将来她会到‘大漠’找我的……”
诸亚男道:“你的意思我懂,无论什么事,都有个本末先后,婉贞姐不会计较这个,也不该计较的,只要你点个头,将来我送婉贞姐到‘大漠’去!”
傅天豪暗暗一叹,道:“事到如今我也用不着再讳言什么!诸姑娘跟秦姑娘都这么看得起我,除了感激之外不该再说什么别的,只要我还能活着回‘大漠’去,我在‘大漠’恭候二位就是!”
诸亚男并没有提及自许终身,可是没想到傅天豪一句话把她也带上了,心里猛一喜,她脸上猛一红,一颗乌云螓首马上垂了下去,低着头道:“我到厨房帮个忙去。”
她带着一阵香风跑了出去。
傅天豪站了起来,脸上神色难以言喻,他不明白人世间的福为什么会让他占光了,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口口口
小屋子里摆上个圆桌面儿,菜不多,但都很精美。
三个人坐着,诸亚男始终带点儿羞意,秦婉贞却是落落大方,平静得出奇,举杯邀客,谈笑自若的,三个人间事,她绝口不提。
一直到吃完了这顿饭,诸亚男才渐渐地好了点儿。
傅天豪乘夜要走。
诸亚男拦住了他,道:“别忙,我还忘了告诉你件事儿,你受伤后善铭原把人撒了回去,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过不一天他又把人派了出来,而且增加了二十名‘侍卫营’好手,听说除了对付你之外,还要对付‘燕云卜三侠’,你可要小心I”
傅天豪听得不由一怔,道:“怎么说,他们还要对付‘燕云十三侠’?”
诸亚男“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傅天豪皱眉说道:“这就不对了!‘燕云十三侠’原跟他们有勾结,他们怎么会掉转地去对付‘燕云十三侠’来了。”
诸亚男冷笑一声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也许‘燕云十三侠’对他们已经没利用的价值了!”
傅天豪摇头说道:“不,这里头大有蹊跷,记得那天晚上我突围的时候,他们之中有一个把兵刃丢给了我,要不然我还真不容易突围月兑身,照这么看他们要是跟官家有勾结的话,也只是其中的一两个人……”
目光一凝,望着诸亚男道:“姑娘可知道‘燕云十三侠’现在什么地方?”
诸亚男道:“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傅天豪道:“我不能让他们把‘燕云十三侠’一网打尽……”
诸亚男道:“他们害了你,你还要……”
傅天豪道:“要是他们之中有-两个人跟官家有勾结,害我的也只是那一两个人,其他的仍是正直侠义,我不能见死不救。”
秦婉贞道:“亚男!傅爷说的对,要不然傅爷又怎么能成为人人敬重人人仰慕的大英雄,大豪杰。”
诸亚男道:“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啊!”
傅天豪道:“不要紧,我出去找,要是他们之中真有人跟官家有勾结,不会远离的,事不宜迟,我这就走!”
他站了起来。
诸亚男忙道:“你现在能跟人动手吗?”
傅天豪道:“这种事不一定非动手不可,即使是要动手,我的伤也已经好了十之八九不碍事。”
诸亚男道:“我跟你去。”
男女间只一有了情,关系就是不同,诸亚男现在就把自己当成傅天豪的人。
傅天豪忙道:“姑娘!你不能去,不能让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
诸亚男道:“我不怕,我豁出去了!”
秦婉贞道:“别孩子气了,亚男!傅爷还有很多要紧事儿,万一你有点儿什么?是让他顾你还让他顾别的事儿?别耽误了,还是让傅爷赶快去吧!这种事一步也迟不得。”
诸亚男香唇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傅天豪道:“我走了,我从屋上走,两位不必出来了。”
他闪身掠了出去。
诸亚男要往外跟,秦婉贞一把抱住了她,道:“亚男,你这不是帮他的忙。”
诸亚男道:“我实在不放心!”
秦婉贞道:“亚男!我放心吗?别人不知道我清楚,他的伤已经不碍事儿了!”
诸亚男没说话,望着门外的夜色,神色是焦虑的!
她再也不会去关心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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