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龙离开桃花堡后,没往别处走,他径奔向了兰州城。
进了城,他找到一家最大的药铺。
甫进药铺大门,伙计迎了出来:“这位客人要配点什么药?”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不,我不是买药的,我来向贵号打听一件事。”
那伙计道:“什么事?”
金大龙道:“片刻之前可有人来买这几味药……”
他一口气说出了十八味药。
那伙计想了想,倏然点头笑道:“有,是有这么一位客人,只是……”
眉锋一皱,摇头说道:“他没买成。”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那为什么?”
那伙计道:“他说出了十八味药,小号独缺蝎壳……”
金大龙道:“怎么,贵宝号这么大的药铺,连蝎壳都没有么?”
那伙计赫然笑道:“客人不知道,这儿地处塞外,不产这种毒艺儿,小号原有的蝎壳卖完了,而内地买的还没有运到,不过,以我看这一带的药铺不但珍贵药材越来越少,而且再过不多久就要关门大吉了。”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这为什么?”
那伙计摇头说道:“说起来该是怪事,而且这怪事怕人,凡是由内地运来的药材,有人见他们出宝鸡,可就没人见他们进天水,也就是说他们在宝鸡到天水这段路上离奇地失了踪,没了影,客人请想,像这样这一带的药铺有卖出的药材,没有买进的药材,日子一久,能不关门么?”
金大龙诧声说道:“竟有这种怪事,过往的客商都这样么?”
“不!”那伙计摇头说道:“那段路只有药材商人视为畏途,别的商人却一点事也没有,怎么出宝鸡,就怎么进天水。”
金大龙道:“这就更怪了,难道说同路的人没有发现什么吗?”
那伙计摇头说道:“客人不知道,各门买卖有各门做伴的。药材商跟药材商成群结队,绝不会跟别的商人走在一起,失踪的既全是药料商,谁还会回来报信儿?”
金大龙道:“原来如此……难道地方官府没人去查个究竟?”
“有哇!”那伙计道:“据我所知,这一带的大小衙门就派人去查过多次,可是没有一次能发觉什么,日子一久也就懒得再去了。”
金大龙道:“那!药材商怎么办?”
“怎么办?”那伙计道:“只有绕道走了,可是绕道走路远利轻,不划算,起先还有人跑,日子一久,谁也不愿再做赔钱的生意了。”
金大龙讶然说道;“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顿了顿,接道:“适才那位买药的,是不是一个矮矮胖胖的老人?”
“不!”那伙计摇头说道:“是肃王府小王爷的教师贾老……”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贾老,你没看错么?”
那伙计道:“那怎么会?兰州城的人,谁不认识贾老,我看他脸色很不好,大半是……”
金大龙道:“要没什么他不会买药,他往哪儿去了?”
那伙计抬手向外一指,道:“往东去了。”
金大龙道:“去别家药铺了?”
伙计微一摇头,道:“客人,不是我吹,要是在小号买不到的药材,你可以在兰城各家药铺打听打听,他们绝对不会有。”
金大龙道:“那是,宝号是兰州城首屈一指的大药铺,谢谢你了。”
微一拱手,出药铺往东行去。
他一路暗暗诧异,还一路推测贾啸云的去处。
他本打算找欧阳畏,因为他知道欧阳畏伤势极重,必得买药治疗,可没想到歪打正着,问着了贾啸云。
其实,都一样,而且还更好。
想了半天,他推测贾啸云一路奔回内地去了,沿路还可能再找药铺,但是他想不出药材商失踪的事是怎么回事。
他经金家崖,过甘草店,这两处是小城镇,没有什么象样的大药铺,他没有停留。
在西定,他遍访全城,找了各家药铺才问出有个象贾啸云的老头没买全,往东去了。
在陇西,也是这样情形。
两天后,他过武山,经甘谷,到了天水。
这是个大地方,也是值得停留的地方。
走遍全城之后,他在一家昌记老号的药铺里,打听到了贾啸云的行踪,那伙计说他刚走。
金大龙心中一跳,道:“刚走,往哪儿去了?”
那伙计道:“碰运气去了。”
金大龙愕然说道:“伙计,这话怎么说?”
那伙计把药材商失踪事说了一遍后,道:“我告诉他这件事,他说要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在药材商失踪的那一带,可以得来不花钱的药材。”
金大龙笑道:“好主意……”
“好主意?”那伙计摇头说道:“我劝他别去他不听,以我看哪……”
摇摇头,闭口不言。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带着那身难治的病,横竖是死路一条,既如此何不去碰碰运气,运气好说不定可以保全一条命,这主意难道不好么?”
那伙计怔了一怔,金大龙接着又道:“伙计,把宝号的甘草给我包上二十斤……”
翻腕丢出一锭银子,道:“这够不够?”
那伙计忙道:“够,够,足够了,足够了,只是客人要那么多甘草……”
“便宜。”金大龙道:“我打算在路上嚼着玩儿,更打算一路嚼到河北,这样在路上就不会觉得苦了。”
那伙计不禁失笑,道:“你是我所碰见的第一个有意思的人。您请等等,我给您包去。”
说着,他转身走向里面。
金大龙在背后叫道:“伙计,给我包成两大包。”
伙计答应了一声。
没多久,伙计扛着两大包甘草走出来,往柜台上一放道:“客人,这是你买的甘草,我每包多送了一斤,一路上有您嚼的了!”
金大龙笑了笑,道:“再麻烦一下,在每个包上打个贵宝号的字号。”
那伙计愣愣然道:“还要打字号,您要干什么?”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回家后好向街坊吹,我到过天水呀!”
那伙计摇头笑了,没多说,推着两大包甘草,砰砰然一阵地打上了字号。
金大龙含笑谢了一声,提起两大包甘草出了药铺。
拐过一条街,他在一家驴马行门前停了下来,以好几两银子的代价买了一头小毛驴,把两大包甘草驮在驴身上,然后他侧身坐上,这才正式上了路。
在路上,他还不住摇头失笑:“闯荡这多年,骑驴药材,这还是生平首次。”
晌午过后,这一人一驴到风阁岭。这儿,顾名思义,是个小岭。
的确不错,这儿不但是个小岭,而且奇高奇陡,往西看,连绵数百里,直通六盘崆峒。
金大龙并未把眼前险恶山势放在眼内,他纵驴徐驰,依山穿林,悠然自得,惬意得不得了。
然而,突然,健驴竖起了耳朵,直叫,就是不肯往前走,金大龙一怔,暗道:“听人说驴遇怪异而不前,莫非……”
思忖未了,一声低低声吟传入耳中。
他一震,纵身跃下驴背,纵身掠向了声吟声起处。
那是林中的一片草丛,草丛中,都是血,染了血的草丛中,倒卧着两个黑衣壮汉。那两个壮汉一个头颅尽碎,死象怕人,一个左胸上有个血洞,还不住汨汩淌血,虽然还睁着眼有口气,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也难再苟延多久了。
金大龙俯身一指点上了那汉子胸前要袕。
那汉子身形一震,吃力地道:“你是,你是……”
金大龙道:“我是个药材商。”
那汉子凄惨一笑,摇头说道:“这从何说起,今天打劫药材商,明天打劫药材商,到头来却受了药材商一指,真是……”
金大龙忙道:“多日来药材商的离奇失踪,就是你两个……”
那汉子喘息着道:“是的,是我两个,就是我两个……”
金大龙道:“那么,如今你两个这是怎么回事?”
那汉子叹了一口气,吃力地摇头说道:“俗话说,走多了黑路,总有一天会碰见鬼的,真是一点不错,不久之前,来了个跟你一样的单身药材商,我两个要劫他,结果反被他……”
摇摇头,悲笑道:“就是这么回事了。”
金大龙道:“那药材商是瘦削的老儿?”
那汉子道:“不错,不错,你怎知道?”
金大龙暗道:“没想到贾啸云也来了这一手……”
口中应道:“同行嘛,我问你,他哪里去了?”
那汉子迟疑了一下道:“临死之前赎点罪,崆峒,你也去吧!”
“崆峒!”金大龙呆了一呆,道:“那儿是……”
那汉子截口说道:“别问了,去了你就知道了。”
金大龙没再问站了起来。
那汉子忙道:“这位老哥,你行行好,我已经不行了,你补我一下吧。”
金大龙略一迟疑,一指头点向那汉子死袕,随即转身走出了草丛,到了驴边,他仰望山势,心知要去崆峒,非沿这风阁岭行西走过陇山不可。
当即,他上了驴,拍驴沿风阁岭下小路驰去。
别看驴小,脚程之健却是赛过一般马匹,而且很稳。
金大龙穿过陇山之后,险恶的崆峒已然矗立眼前。
他仰望云封雾锁,峻岭插天的崆峒不禁皱了眉,心想,偌大一座山,找个人谈何容易……
其实,说难真难,说容易真容易。
就在他心念甫自转动之际,那崆峒右边山下突然转出了个人,那是个英武的年轻樵夫。
他戴着一顶草帽,身上穿着褂裤,脚底下穿着一双草鞋,肤色黝黑,身子壮实,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一望可知是个练家子,而且还允称高手。
金大龙目中寒芒一闪,跃下了驴背,他没跟那年轻樵夫说几句,岂料,那位年轻樵夫竟向他走了过来,近前双目凝注,打量了金大龙一眼,突然说道:“阁下由兰州往天水来?”
这听得金大龙一怔,旋即他定神答道:“不错!”
那年轻樵夫又问:“阁下姓金?是长安双龙镖局的局主?”
金大龙道:“也不错!”
那年轻樵夫突然笑了,好白的一口牙:“那么我待对了人,请阁下跟我上山吧。”
“上山?”金大龙道:“干什么?”
那年轻樵夫道:“阁下到这儿来,又是为什么?”
金大龙双眉微扬,道:“那么,你就是……”
那年轻樵夫一摇头,道:“不,另有其人。”
金大龙道:“谁?”
那年轻樵夫道:“家师。”
金大龙一怔道:“令师,是他派……”
“不错!”那年轻樵夫道:“是家师派我在山下恭迎。”
金大龙道:“令师知道我会来?”
那年轻樵夫笑道:“不知道焉会派我到山下恭迎?”
金大龙道:“令师怎么称呼?”
那年轻樵夫一摇头,道:“我不知道,到了地方之后你就知道了,这是家师说的。”
那年轻樵夫道:“阁下,请跟我走吧。”
金大龙没动。
那年轻樵夫倏然笑道:“怎么,既敢找到这儿来,难道怕上崆峒?”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要是怕我也就不来了,我只是不明白……”
年轻樵夫口说道:“凡是你不明白的,到了地方之后你就会全明白了。”
金大龙道:“什么地方?”
年轻樵夫道:“那在半山摩云壁前。”
金大龙道:“那么,请带路。”
年轻樵夫一笑说道:“这才是……”
手一伸,道:“在上山之前,请把你的坐骑交给我。”
金大龙没说话,把缰绳递了过去。
那年轻樵夫接过缰绳,自驴身上解下两大包甘草,然后把驴拴在一株树杆上,笑道:“真难为你还带了两大包甘草来。”
往肩上一杠,道:“阁下,请跟我走吧。”
转身向山上行去。
金大龙脸上微热,赶上一步,道:“你知道这是甘草?”
“怎么不知道?”年轻樵夫转脸笑道;“我杠药材不是一天了,闭着眼就知道这是哪一味。”
金大龙默然了,走了几丈后,他突然说道:“我看你满脸正气,所学也不弱,不类邪恶。”
这话,金大龙焉得不懂?他淡然说道:“好人也打劫行旅么?”
那年轻樵大道:“谁说那叫打劫?那叫买,而且价钱比药铺小的还高!“金大龙道:“怎么说,买?”
年轻樵夫道:“我们拿金块换药材,不叫买叫什么?你可以找个到过这儿的药材商问问,看他怎么说。”
金大龙道:“据我所知,凡是经过宝鸡至天水那一带的药材商,没一个再被人瞧见过。”
年轻樵夫笑了,咧着一口白牙道:“你的意思我懂,其实你错了,那是他们每人带着一块金子做别的买卖了,既然不再跑路运药材,谁还会碰见他们?实际上这多日子来,那些个药材商只死了一个。”
金大龙道:“一个,谁?”
年轻樵夫笑了笑,道:“比你早来一步的那位。”
金大龙一震道:“他死了?”
年轻樵夫道:“不错!”
金大龙变色说道:“谁杀了他?”
年轻樵夫道:“谁用重手法在他命门袕上击了一下就是谁!”
金大龙一震道:“这,这你也知道?”
年轻樵夫笑道:“说空了不值一文钱,他临死之前说的。”
金大龙默然无语。
年轻樵夫溜了他一眼,道:“阁下那一手好重啊,把他那件天蚕丝背心都击破了巴掌大一块,不过这个人也该死,他跑来二话不说就找家师索药,家师本有心救他,只可惜他伤势本不轻,又经过一路急赶,以至伤势恶化没了救……”
金大龙突然说道:“你师徒要那么多药材干什么?”
年轻樵夫狡黠一笑道:“这,等你到了地方后就可知道了。”
金大龙道;“我要是现在想知道呢?”
年轻樵夫道:“那恐怕不行,我习艺不到三年,所得家师真传还少,虽然明知不是你的敌手,可是家师说你是武林称最的人物,只要不跟你动手,你绝不会下手逼我。”
金大龙道:“看来令师知道我颇……”
一震凝目接道:“令师知道我?”
年轻樵夫一点头,道:“不但知道,而且敢说知道的很清楚。”
金大龙道:“令师怎么会知道……”
年轻樵夫道:“这,到了地方你也会明白。”
金大龙忍不住道:“令师究竟是哪一位……”
年轻樵夫道:“我不说过么?我不知道。要等你到了……”
金大龙截口说道:“你真的不知道?”
年轻樵夫道:“我这个人活了二十多岁了,到现在还没有说过一句谎话,这是我娘从小教导,她老人家不许……”
金大龙讶然说道:“令堂?”
年轻樵夫道:“是啊,有什么不对么?”
金大龙忙道:“没什么不对,令堂也在山上?”
年轻樵大道:“你这话真是,我既在崆峒,我娘难道会在泰山不成?”
说得是。
金大龙脸上一热,没说话,暗暗地,在推测这是这么一回事,这年轻樵夫的师父又是谁?
而,年轻樵夫开了口:“你怎么不说话啊?”
金大龙道:“我在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年轻樵夫失笑了:“原来如此。那还不容易,等……”
金大龙接口说道:“到了山上就知道了。”
年轻樵夫赧然一笑道:“不错,我就是想这么说,你却学会了。”
金大龙没说话,但他笑了。
他觉得眼前这位年轻樵夫有心机,但绝不会是诡诈,会说话也不月兑天真,心性更朴实敦厚。
那么,由徒观师,他那位尚未见面的师父,该也绝不会是邪魔一类,那么他是……?他仍然想不出。
不知不觉间已到半山,年轻樵夫突然说道:“到了。”
金大龙抬眼前望,只见立身处正在半山,半山上有一块奇陡峭壁直伸云霄,峭壁前的一块平地,可就不见房舍。
年轻樵大抬手一指,道:“看见了么?那就是摩云壁……”
金大龙点头说道:“确乎名副其实,令师……”
年轻樵夫笑了笑,道:“就在摩云壁那儿,请跟我来。”
不等金大龙说话,健步如飞地奔向摩云壁。
到了摩云壁前那块平地上,金大龙仍然一无所见,心中不由大感诧异,望了望年轻樵夫,他方待开口问。
那年轻樵夫已然抬手指向了摩云壁下,含笑说道:“阁下,请看。”
金大龙凝目望去,只见摩云壁下有一大堆青藤,别的并不能看见什么,他略一思忖,道:“莫非这摩云壁下有洞袕?”
年轻樵夫笑道:“阁下很聪明,不错,摩云壁下有个洞袕,家师跟我就住在这洞袕之中,你请跟我来。”
迈步向摩云壁走了过去。
金大龙没迟凝,举步跟上,心里却在想:这年轻樵大的师父到底是谁……
心中念转,人已到了摩云壁前,只听年轻樵夫扬声说道:“师父,您等了多年的故交到了。”
他话声方落,一缕清音透洞而出:“请客人进来,你去打柴去吧。”
话声很低,却听得金大龙心神一震,暗自骇然,他听得出,洞中人功力精纯深厚,几不在他之下。
只听年轻樵夫笑道:“家师请你进去。”
弯腰伸手,移开了那堆青藤。
青藤后,一个半人高洞袕,黑黝黝的,不知有多深,金大龙略一迟疑,略凝真力,护住全身重袕,洞外移了青藤,洞里为之一黑,丈余外的情景也难看见了。
还好,这难不倒金大龙,他略一闭目,然后睁眼前视,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出丈余。
他迈步向里走去,刚走两步,只听先前话声由洞深处透传而出:“请留神脚下,洞里崎岖不平,地上突出的石块其利如刃,一不小心,便有伤足之虞。”
金大龙应道:“多谢指点,我自会小心。”
“不必客气!”洞中那人道:“我候阁下多年,阁下也不远千里找来此处,倘未见面便伤了脚,我于心何安?由洞口向内二十丈处,洞顶有石钟侞,再请阁下留神。”
金大龙道:“多谢了,阁下究竟是”
洞中人道:“见面在即,阁下又何必急于一时?”
金大龙道:“说得是!”
话声方落,眼前一个黑忽忽的物体由洞顶直挂而下,那该是洞中人所说的石钟侞了。
到了石钟侞前,金大龙不得不暂时停了步,因为石钟侞后,洞势忽分,路成两条,他不知该走那一条。”
正探视间,只听洞中人话声又透传而出:“阁下是不是已到了石钟侞前?”
金大龙道:“是的。”
洞中人道:“石钟侞后路分两条,右边一条直通山后,左边一条通往我处,请走左边那一条。”
金大龙趁他发话,凝神细听,果然那话声是由左边洞口传出,他谢了一声,过石钟侞进入左边洞口。
甫入洞口,只听洞中人道:“这洞口顶颇高,阁下尽可放心直腰行进。”
金大龙闻言缓缓直起了腰,的确洞中人没说错,他是可以直腰行进了。
洞中人道:“我这做主人的理应恭迎阁下于洞口之外,奈何我有不便之处,无法恭迎,阁下幸勿以轻视见责。”
“好说!”金大龙道:“彼此均非世俗中人,不必拘此。”
洞中人道:“如今该我道谢了,睽别多年,阁下胸襟如昔,洒月兑不减,令人幸慰之余深感钦佩。”
金大龙方要接口,一缕微弱光线现于眼前,光线虽然微弱,但在此时此地无殊巨灯一盏,他当即说道:“阁下点着灯么?”
洞中人道:“多年至今,我哪来那么多灯油钱,这只是一颗珠子所发出的光线,虽然很微弱,但在我这个久住洞中不见天日的人来说,已经很够了。”
金大龙道:“这么说我到了?”
“是的!”洞中人道:“阁下到了,在光线透射处,阁下请折向左。”
说话间,光线已在眼前,那是由石壁上另一处洞口射出。金大龙没犹疑,转向折向了左。
就这么一转身,他立即看见了一幕景象。
眼前,由石壁上洞口往里,是个圆形的石洞,洞壁的颜色焦黄里带着点黑,象被火燎一般。
洞里任何东西没有,只有两个人跟一颗珠子。
两个人,一个身材枯瘦,衣裳破得几乎难以蔽体,一头白发披散,紧捱着向对洞口的石壁盘坐着,看不见他的脸,因为他的脸被一头披散的白发挡着。
他面前地上,摆放着一颗拇指般大小的明珠,光亮闪闪,照亮了整个石洞,因之人在洞外可以看得很清楚。
珠子前数尺处,面向上地静静躺着个人,脸色蜡黄里带着怕人的白,眼闭着,那赫然是贾啸云。
年轻樵夫没说错,他已魂游幽冥,死了。
只听紧挨石壁盘坐那人道:“阁下请进。”
金大龙未敢有丝毫松懈,迈步跨进洞中。
那怪人又道:“我忝为主人,却一无香茗待客,二无椅子让客人坐,心中甚感不安,阁下若是不嫌弃,地上颇为洁净,请席地坐下交谈。”
金大龙依言盘膝坐在贾啸云尸身前。
坐定,他双目凝注,似要透过那披散的白发,窥视怪人的面貌,没说话。
那怪人却也静静地坐着,没开口。
刹那间这洞里好静,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而,突然,那怪人打破沉寂开了口:“多年不见,慕容大侠容颜虽稍改。但高华气度,慑人威严不减,委实是可喜可贺。”
一句“慕容大侠”听得金大龙心头猛地一震:“慕容大侠?阁下怕是弄错了吧?”
那怪人道:“我错了么?”
金大龙道:“该是!”
那怪人道:“那么阁下是……”
金大龙道:“长安双龙镖局局主金大龙。”
那怪人“哦”地一声:“那有可能是我等错了,唉,等了这么多年,结果仍是等错了人,看来我不知又要等到何时了……”
顿了顿,接道:“既如此,我就撇开这些,跟金局主这位初交谈一谈吧,金局主到此何事?”
金大龙道:“一为追缉此人,二为查明药材商被害之事。”
那怪人道:“如今此人已死,纵有再多追缉他的原因,人死一了百了,金局主也该就此放手了,至于后者,小徒谅必已对金局主说过了,而且说得甚为清楚。”
金大龙道:“是的,令高足已对我说过了,但是他没有告诉我阁下要那么多药材的用处……”
那怪人道:“以金局主看,药材是干什么用的?”
金大龙道:“阁下此间……”
那怪人道:“请金局主答我问话?”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道:“治病。”
那怪人道:“不错……”
金大龙道:“阁下莫非也为治病?”
“不!”那怪人道:“我要药材是为救人。”
金大龙道:“救人?谁?”
那怪人道:“生灵,这崆峒山周遭百里的生灵!”
金大龙讶然说道:“阁下这话……莫非这崆峒周遭百里内的人,流传着什么病疫不成?”
“不!”那怪人微一摇头,道:“崆峒山周遭百里内,人人毫无病痛,金局主一路登山,当可看见飞禽鸣枝头,走兽逐林间,何曾有甚病疫?”
金大龙道:“那么阁下这救……”
那怪人截口说道:“确实是为救这崆峒山百里以内的生灵!”
金大龙疑惑地道:“阁下可否进一步说明。”
那怪人道:“金局主侠骨仁心,为查药材事登上崆峒,我自然应该让金局主带着一个满意的答复回去……”
抬起那骨瘦如柴,只乘下皮包骨,暴着青筋,指甲长有盈尺的手往四周一指,道:“金局主可曾留意这洞中的石色?”
金大龙道:“我看过了。”
那怪人道:“象什么?”
金大龙道:“象是被极高的热度烤过一般。”
“不错!”那怪人道:“金局主眼光锐利,令人佩服,这个洞,在我未来此之前,一直被极高的热度烘烤着。”
金大龙道:“这话怎么说?”
那怪人道:“金局主可知地火二字?”
金大龙微-点头,道:“略知一二,地火乃是指流动于地层下的炙热岩浆……”
那怪人道:“金局主的胸罗更令人佩服,不瞒金局主说,如今金局主跟我所置身的这个洞里,就有一个地火的出口。”
金大龙一惊忙眼四顾,道:“在何处?”
那怪人道:“就在我背后。”
金大龙大吃一惊,忙道:“怎么说?那地火的出口在……”
那怪人道:“就在我背后,金局主如今该明白,我为什么靠山壁盘坐,为什么不能恭迎金局主于洞外了。”
金大龙惊声说道:“莫非阁下以背堵住了那处出口?”
那怪人道:“不错!金局主,正是如此。”
金大龙骇然说道:“这,这,这……”
目光一凝,接道:“阁下是这个血肉之躯……”
那怪人道:“地火一经喷出,便是钢铁也会被溶化,更何况是血肉之躯,我知道金局主不会轻易相信,那么,如今请金局主试试看。”
说着,身子向旁边微微地挪动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金大龙只觉一股拂面欲焚的炙风热气直喷过来,逼得他血气为之一窒,他不由骇然色变。
那怪人坐正了身形,笑问道:“金局主,如何?”
金大龙道:“不敢再置疑,但我刚才说,阁下是个血肉之躯……”
“金局主。”那怪人截口说道:“所以必须要服下大量的药物,崆峒山上何来药物?不得已,我只有命小徒往山下买,金局主明白了么?”
金大龙诧声说道:“药物能使一个血肉之躯……”
那怪人笑道:“金局主,药物并不能使一个血肉之躯变成钢筋铁骨,我所以服用它,只在支持我多活几年。”
金大龙道:“这我懂,但我对阁下一个血肉之躯……”
那怪人道:“不瞒金局主说,我的修为已臻金刚不坏!”
金大龙心头猛地一震,道:“金刚不坏?近百年来尚没有听说……”
“金局主!”那怪人道:“我福缘深厚,该是近百年来的第一人。”
金大龙道:“我明白了,阁下是以金刚不坏之躯,堵住地火出口,又再以药材来支持自己有限生命……”
“不错!”那怪人道:“我若一死,这地火出口还有谁来堵塞,又有谁能够堵塞,所以我只有服用药物……”
金大龙截口说道:“阁下,那些药材是买来的么?”
那怪人道:“金局主此问容我稍后作答,我先请教,我这么做是为什么?”
金大龙道:“诚如阁下适才所说,是为救崆峒山周遭百里内的生灵。”
那怪人笑道:“金局主,同样的是生灵,我会杀那一生灵来救这一生灵么?”
金大龙呆了一呆,默然无浯,但旋即他道:“是我愚昧无知,我愿意在此赔罪,也要对阁下表示由衷而最高的敬意。”
“那倒不必!”那怪人摇头说道:“前者只要金局主明白,我旨在救人不是杀人就行了,至于后者,我汗颜无地,愧不敢当。”
金大龙道:“阁下该当之无愧,一个‘敬’字并不足以表示我对阁下……”
那怪人摇头笑道:“金局主可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么?”
金大龙道:“该是本菩萨胸怀,悲天悯人。”
那怪人笑道:“金局主,这八个字我更愧不敢当。佛家有句话,金局主可曾听过?”
金大龙道:“阁下指的哪一句?”
那怪人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金大龙神情一肃,道:“阁下越发地令人……”
“还有!”那怪人截口说道:“金局主请往下听,我所以这么做,有-半也是为了自己,消弭我前半生过重的罪孽!”
金大龙道:“阁下何罪孽之有?”
那怪人摇头说道:“金局主,人人有罪孽。只在大小不同,舆可恕舆不可恕之间而已,象我这身罪孽,大而不可恕。所以我只有以自己来消弭自己的罪孽。”
金大龙道:“有此一行,纵有滔天罪孽也早应消弭尽净了!”
那怪人道:“真的么?”
金大龙道:“真的。”
那怪人道:“这是金局主的看法么?”
“不错!”金大龙道:“不过,以我看该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那怪人身形忽地泛起一阵颤抖,道:“多谢金局主,我从此可以安心了。”
金大龙道:“不必客气,对阁下,我只有钦敬。”
那怪人道:“能得金局主这钦敬二字,我也知足了。”
金大龙没有接口,沉默了一下,始道:“阁下以为能支持多久?”
那怪人说道:“金局主是指生命?”
金大龙道:“是的。”
那怪人道:“这个金局主放心,我算过了,再有半年工夫,这‘地火’会重回地下,慢慢地消失了,我看再支持个一年半载,该不成问题的。”
金大龙点了点头,没说话。
那怪人又道:“金局主对这一切答复可满意?”
金大龙道:“我又何止‘满意’?”
那怪人道:“既然金局主满意,那就好,恕我不再多说,我这就命小徒送金局主……”
“且慢!”金大龙抬手说道:“阁下还没有告诉我,阁下究竟是哪一位?”
那怪人摇头说道:“请恕我。你只是金局主,不问也罢。”
金大龙道:“阁下的意思是说……”
那怪人道:“我是谁,我只能对我所等的那人说。”
金大龙道:“阁下是指……”
那怪人道:“落拓青衫七绝神魔,慕容大侠。”
金大龙道:“除了他外,阁下是不愿意将姓名告人了?”
那怪人毅然点头,道;“是的,金局主。”
金大龙皱眉说道:“这就麻烦了……”
顿了顿,接道:“阁下跟慕容大侠认识?”
那怪人道:“跟他见过几次面。”
金大龙道:“那就好……”
顿了顿接问道:“那么,阁下愿不愿意说明白……”
那怪人道:“自无不可,简单的说,也是因为我欠了慕容大侠一笔债,这笔债打算当面还给他。”
金大龙道:“什么债?”
那怪人摇头说道:“金局主又不是慕容大侠,还是请不要过问吧!”
金大龙道:“难道说这一切都是非等见了他后才能说么?”
那怪人道:“金局主!事实如此,我不……”
金大龙截口说道:“这还麻烦,只是,阁下,你不用等他了。”
那怪人道:“为什么?”
金大龙道:“听说那慕容奇,早在当年便已死在塞外凉州。”
那怪人摇头冷道:“金局主错了,他没有死。”
金大龙道:“有人亲眼看见他被埋葬……”
那怪人笑道:“却没有人看见他又被挖了出来,又被一位当代神医救活了。”
金大龙身形一震,道:“谁说的?”
那怪人道:“我说的。”
金大龙凝目说道:“你究竟是……”
那怪人截口说道:“金局主就是慕容大侠?”
金大龙摇头说道:“不是。”
那怪人道:“那么,请恕我,我不能对别人说。”
金大龙道:“假如我一定要问呢?”
“金局主!”那怪人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却没有用。我已是金刚不坏身,金局主未必能奈何得了我,纵然能,金局主岂不可为这崆峒周遭百里内的生灵着想?当然,只要全局主自信能代我堵住这地火出口,那又另当别论。”
金大龙-震道:“我自知不能,同时我也不愿对阁下这么位令人钦敬的人物出手。”
“那么……”那怪人道:“容我命小徒送……”
“且慢!”金大龙忙又抬手说道:“阁下,我不得不承认你很会逼人,你并没有等错,我就是慕容奇。”
“怎么?”那怪人道:“金局主就是慕容大侠?”
“是的!”金大龙道:“我就是慕容奇。”
那怪人道:“金局主承认了?”
金大龙道:“我承认了。”
那怪人道:“如今金局主是承认了,可是我却不得不慎重……”
金大龙道:“阁下不必如此,你应该看得出,眼前此人是死在什么手法之下。”
那怪人偏着头道:“我看得出,那像是慕容大侠威震寰宇的追魂散手……”
金大龙道:“这就够了。”
“不够!金局主!”那怪人道:“据我所知,放眼当今,撇开我不算,追魂散手下无人能够幸免,也无人能跑出十步。”
金大龙道:“阁下尽可看看,他穿有天蚕丝背心。”
那怪人道:“我看过了,可否请金局主把追魂散手再演一遍。”
金大龙道:“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初直认了。”
话落,右掌一翻,五指随即抖出,未见罡风,未见劲气,却见右边石壁上石末横飞,碎片激射,破了碗口大一块。
那怪人长吁一口大气,笑道:“绝不会错了,有当初那一否认,方招来如今这番事实,其实我早就知道金局主是慕容大侠了。”
金大龙摇了头。
话锋微顿,那怪人接着说道:“慕容大侠,听我告诉你我是谁,当年凉州罗什古刹行凶的行列中有个佛门弟子,年迈老僧……”
金大龙月兑口呼道:“你是一瓢?”
那怪人一点头,道:“不错,慕容檀越,老衲正是一瓢。”
金大龙变色凝目,一瓢接着说道:“一瓢,一瓢,只怕佛祖看见你,也认不出你是谁了。”
金大龙倏趋平静,道:“大和尚,听说你圆寂了。”
一瓢道:“檀越可曾听说天一也飞升了?”
金大龙道:“这么说,你跟他一样地是躲了起来。”
一瓢摇头说道:“檀越,老衲跟他不同,倘当初老衲有躲债之心,如今就不会命小徒恭迎,更不会当面承认自己是一瓢。”
金大龙道:“那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瓢道:“一念误,百行俱非,檀越,欠人家的债总是要还的。”
金大龙道:“这么说,你愿意还债。”
一瓢摇头说道:“檀越,毫无半点虚假。”
金大龙冷笑说道:“你是仗恃着金刚不坏身?”
一瓢摇头说道:“檀越,老衲绝不还手,愿引颈就戮。”
金大龙道:“好心智,我若杀了你,这崆峒百里内的生灵怎么办?”
一瓢道:“檀越,这个老衲想过了,为崆峒周遭百里内的生灵,老衲这笔债想分期偿还,老衲只要身子不动那地火绝喷射不出来,所以老衲想先请檀越取下老衲两腿一手……”
金大龙道:“为什么两腿一手?”
一瓢道:“檀越,留只手老衲可以服药。”
金大龙道:“你身边有个徒弟侍候。”
一瓢道:“也是,那么就请檀越一并取去吧!”
金大龙道:“剩下的未完之债呢?”
一瓢道:“请檀越宽限半年,半年期到,麻烦檀越再跑一趟崆峒,届时老衲自会在此恭候。”
金大龙道:“好主意,你不会跑么?”
一瓢苦笑说道:“檀越,两手双腿已去之人,凭什么跑,然能跑,那双腿双手,也该能抵过老衲所欠的债了。”
金大龙一笑说道;“说得是,一瓢,你坐稳了。”
一瓢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老衲恭候檀越出手。”
金大龙目中忽现仇火,神色变得怕人,缓缓抬起右掌。再看一瓢,他默默静坐,一动未动。
金大龙手抬至胸,一翻腕,飞砍而出。
“噗”地一声,一瓢既无伤,只是满头披散的白发,齐额断了一撮,倏然垂下。
再差毫分一瓢就会脑浆迸裂,力道捏拿之准,无怪乎落拓青衫七绝神魔当世称最。
一瓢讶然说道:“檀越这是什么意思?”
金大龙冷然说道:“一念悟,后福无穷,一行善,感天动地,慕容奇非冷血之人,权以你发代首,从此血债一笔勾销!”
一瓢身形倏颤,哑声说道:“檀越……”
金大龙道:“大和尚,我已经这么做了。”
一瓢修然默然,但旋即清越佛号萦绕石洞:“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看来当今世上,唯有七绝神魔才配称仁侠,檀越,老衲愿以檀越之言回赠,一行善,感天动地,檀越今后无灾无厄了。”
金大龙道:“大和尚,我何灾厄之有?”
一瓢道:“檀越,世俗中人肉眼凡胎,焉知冥冥之中安排?”
金大龙道:“这么说,你知道?”
一瓢道:“老衲知道,但不能说破。”
金大龙哑笑道:“那与不知道有什么分别?”
一瓢道:“老衲不愿也不敢多说,但请檀越自己往日后看。”
金大龙道:“我自会看的,大和尚,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
“不!”一瓢道:“老衲懊悔,但并非懊悔灭除檀越,而是懊悔参与围攻,在老衲心中,仍认为檀越是个该诛之魔,及至贾檀越无意中奔来此处,为老衲概述一切,老衲心知檀越必随后跟来,立意试上一试……”
金大龙道:“试什么?”
一瓢道:“试试看檀越究竟是不是该诛之魔。”
金大龙道:“大和尚,如何分辨?”
一瓢道:“老衲舍身救众生灵,倘檀越不以众生灵为重,坚欲杀老衲以快仇怨,则檀越确是个该诛之魔。”
金大龙道:“如何?”
一瓢道:“老衲不愿欺瞒檀越,倘如是,檀越就会跟贾檀越并头躺在此处。”
金大龙道:“这么说,我很幸运。”
一瓢道:“老衲不敢这么说,但至少是檀越救了自己。”
金大龙道:“那又如何?”
一瓢道:“老衲敢担保檀越无灾无厄。”
金大龙道:“大和尚,你有超凡神力?”
一瓢道:“老衲仍是那句话,请檀越自己往日后看。”
金大龙道:“我会看的,大和尚,至少如今你该对你当年心中的想法感到懊悔与歉疚。”
一瓢道:“所以老衲愿保檀越今后无灾无厄。”
“大和尚!”金大龙道:“那得到日后才能应验。”
一瓢道:“日后檀越心中震惊悲痛之余,会很知足的。”
金大龙道:“大和尚,何事值得我震惊悲痛?”
一瓢道:“请檀越日后自己看。”
金大龙笑道:“大和尚,你似乎能知过去未来。”
一瓢道;“何谓过去,何谓未来,老衲不敢作如是语。”
金大龙道:“大和尚,目前可愿帮我一个忙?”
一瓢道:“檀越请说说看。”
金大龙道:“告诉我当日行凶之人都是谁?”
一瓢道:“檀越莫非要逐个找上门去?”
金大龙道:“大和尚,他们并不是人人像你。”
“檀越!”一瓢微一摇头,道“老衲奉劝你一句,得放手时便放手,能饶人处且饶人。”
金大龙道:“为什么?当初谁饶过我来?”
一瓢道:“一喙一饮,俱皆前定,以檀越当年过露之锋芒,大劫不死,已属天心宽厚,檀越何仍不知足?再说,当年参与行凶的人,也都是一些蔽于心魔,惑于人言的可怜虫,檀越何必与他们计较?”
金大龙道:“照大和尚这么说,那就算罢了。”
一瓢微一摇头,道:“檀越,冤有头,债有主。”
金大龙道:“大和尚,冤之头何在,债之主又何在?”
一瓢道:“那当年传遍武林帖的人,也就是令武林群魔朝金顶之人。”
金大龙道:“我怀疑是他,但我不知他是谁!”
一瓢道:“檀越,他是他。”
金大龙道:“大和尚在跟我说偈………”
一瓢道:“差不多,檀越,也可以说他是你。”
金大龙呆了一呆,摇头说道:“大和尚………”
一瓢突然说道:“檀越,司空老檀越尚………”
金大龙道:“大和尚,司空神医已经去世多年了。”
一瓢道:“怎么去世的?”
金大龙道:“被欧阳畏以陰柔掌力震伤了内腑。”
一瓢道:“檀越,老衲当时曾暗中送了他一颗灵药。”
金大龙道:“他没有服用………”
一瓢道:“檀越何必欺老衲,倘司空老檀越在当年事后去世,檀越这双眼何来,这张脸又怎么能改变,如今的令尊又是何人?”
金大龙默然不语,但他旋又说道:“大和尚,这都是贾啸云说的?”
一瓢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是的,檀越。”
金大龙道:“那么我只有告诉大和尚,司空神医仍健在。”
一瓢道:“象司空老檀越这么个人,该健在,他对檀越之恩,可称得天高地厚,再造重生了。”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大和尚。”
一瓢略一沉默,突然抬手指向贾啸云,道:“请檀越移开贾老檀越尸体。”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大和尚,你要………”
一瓢道:“他身下垫有一物,那是老衲送给檀越的。”
金大龙道:“大和尚有物相赠?那是什么?”
一瓢道:“请檀越移开他,自可看见。”
金大龙迟疑了一卞,抬手虚空平推,贾啸云的尸身随势往里移了一尺,尸移见物,那是一块摺着的羊皮。
金大龙凝目说道:“大和尚,这是……”
一瓢道:“那是一幅画,画旁有老衲题偈四句,檀越只要能解得画意,悟得偈语,元凶立即现于眼前。”
金大龙抬手便去拿,一瓢及时说道:“檀越,请离此后冉看,这不是一朝一夕事,檀越虽颖悟,虽智慧高绝,恐怕也得化上一阵工夫,费上一阵脑力。”
金大龙道:“大和尚,何必那么费事?”
一瓢道:“为报檀越消仇释怨,手下留情,老衲已微泄天机,檀越该知足了。”
金大龙凝目说道:“大和尚,这是天机?”
一瓢点头说道:“是的,檀越。”
金大龙道:“大和尚既能上窥天机,请答我一问,东方婉儿现在何处?”
一瓢迟疑了一下,道:“檀越,她在当年事后三个月就去世了。”
金大龙一震忙道:“大和尚,不对,如今……”
一瓢道:“老衲只能奉告檀越,东方姑娘已然去世。”
金大龙神色一动,道:“是的,东方婉儿已然去世,而如今的这位……”
一瓢截口说道:“她是檀越那冤之头,债之主的夫人。”
金大龙神色难以言喻,道:“多谢大和尚,我明白了。”
一瓢道:“檀越能明白就好。”
金大龙道:“大和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瓢道:“谁,檀越是指……”
金大龙道:“她,东方婉儿。”
一瓢道:“檀越,东方姑娘已然去世了,她死得令人敬佩。”
金大龙道:“大和尚……”
一瓢道:“檀越,老衲只能说这么多。”
金大龙沉默了一下,道:“那么,大和尚那令人敬佩之语何解?”
一瓢道:“檀越,老衲无可奉告。”
金大龙道:“大和尚何……”
一瓢道:“檀越,你要知足。”
金大龙无可奈何,只得摇头说道:“好吧,大和尚,我不问了。”
一瓢道:“多谢檀越,临别老衲再奉赠一句‘冤有头,债有主’,檀越尽可找那元凶,仔细解释老衲奉赠的那幅画,一旦解明偈解,元凶立现眼前,那幅画,檀越最好谨加收藏,别让第二个人知晓。”
金大龙凝目说道:“大和尚这是什么意思?”
一瓢道:“檀越紧记住老衲的话就是。”
金大龙道:“大和尚,这也是天机?”
一瓢点头说道:“可以这么说,檀越。”
金大龙摇头一笑,道:“好吧……”
缓缓站了起来,接道:“大和尚,临走之前,我再请教一事……”
一瓢道:“檀越请说,能说的老衲无不奉知。”
金大龙道:“大和尚知道风尘六奇?”
一瓢道:“檀越问的可是六奇变节移志的原因?”
金大龙心头一震,点头说道:“正是,大和尚。”
一瓢道:“檀越当知不得已三字何解。”
金大龙道:“我懂,但总得有个理由。”
一瓢道:“檀越若要理由,那只有一个,皆因那位神秘夫人一人。”
金大龙道:“大和尚,何解?”
一瓢道:“檀越高智,何不自己去想?”
金大龙眉锋微皱,道:“大和尚,难道这又是天机?”
一瓢微微点头,道:“檀越,可以这么说。”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大和尚,我告辞了。”
转身行了出去。
只听洞内一瓢道:“小徒已在洞外候驾,檀越好走,恕老衲不送了。”
金大龙谦逊了一句,人已出洞老远。
出了洞,果然,那年轻樵夫已在洞外候驾,一见金大龙钻出,他立即笑吟吟地迎前,道:“见过家师了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见过了!”
那年轻樵夫道:“一切都明白了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明白了,令师是位可敬可佩……”
那年轻樵夫一笑说道:“真正可敬可佩的人,该是慕容大侠。”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面对令师,我有自惭渺小之感。”
那年轻樵夫含笑说道:“那是慕容大侠太谦,请,我恭送慕容大侠下山。”
金大龙:“不用了,我自己会走。”
那年轻樵夫道:“慕容大侠,师令不可违。”
金大龙未再多说一句:“那么,有劳了。”
飘然举步往下行去。
送走了金大龙,年轻樵夫折回了摩云壁,矮身钻进了洞中,见到了一瓢,他恭谨躬身,叫了声:“师父!”
一瓢道:“他走了么?”
年轻樵夫道:“是的,师父!”
一瓢道:“那么,你现在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带这位贾老檀越到山下觅地入土,他能埋骨名山,应该含笑瞑目了……”
微顿,接道:“第二件,在埋好贾老檀越之后,你就立即动手,封死此洞各处的入口,别留丝毫缝隙……”
年轻樵夫一怔,惊声说道:“师父,您这是干什么?”
一瓢道:“为师已然算定,慕容奇去后不久,定有邪魔群丑大批来犯……”
年轻樵夫脸色一变,道:“您是指……”
一瓢道:“不许多问!”
年轻樵夫目闪寒芒,沉声说道:“他们敢……”
说一瓢摇头道:“为师自不会怕他们,无如他们的来意,只是在置为师于死地,而为师又不愿再造杀孽,再沾血腥……”
年轻樵夫道:“那么,师父,把他们交给我!”
一瓢沉声说道:“为人在世,戒锋芒太露,为师都不愿再造杀孽,再沾血腥,岂会任你乱伸手?”
年轻人碰了个钉子,迟疑着道:“那么,师父,封了各处入口,他们就……”
一瓢道:“我料他们绝不会相信,在入口封死的山月复之内还藏着有人。”
年轻樵夫迟疑了一下,道:“师父,那我怎么办?”
一瓢道:“在为师未来此之前,你是怎么过的?”
年轻樵夫脸一红,道:“那么,师父我去做了。”
话落,抱起贾啸云尸身出洞而去。
须臾,一向寂静的崆峒山上,响起子一阵阵闷雷般声响,每一声都持续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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