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知淬毒暗器不能遽以拔出,否则,毒性散发更快,但腿部袕道尚可封闭,另一根射中小月复的扇骨,却因距丹田太近,事实上无法闭袕拔取,只有凭一口真气,硬生生将毒性逼聚在伤处,不使它涣散开去。
麦佳凤一手用刀拄地,一手拔出腿部扇骨,倾盆暴雨,湿透罗衫,起出扇骨,人已支撑不住,蓬然跌坐在泥泞污水中默默运功逼毒。
闪雷声声,大雨如注,广场上积水成溪,泥浆,血水,混杂成一幅可怕的图案。
司马青臣冒雨屹立在距离麦佳凤丈余外,却不敢欺近身边,只远远冷笑道:“麦丫头,不用枉费力气了,司马太爷白骨扇根根淬毒,大罗神仙也难化解,我倒看你还有什么威风。”
麦佳风瞑目垂首跌坐,不声不响,一任司马青臣冷嘲热讽,只不回答。
司马青臣虽自信淬毒百骨扇不致失灵,但因见麦佳风缅刀在手,跌坐不倒,故尔惮忌不敢近身。
约莫过了盏茶光景,麦佳凤突然一松手,弃了缅刀,身子晃了几晃,终于倒卧在泥水中。司马青臣这才轻吁一声,陰笑道:“姓麦的丫头,你也有今天?太爷还舍不得你死呢,且留着你销魂几夜再说。”
一面志得意满,一面飞身掠到麦佳凤身边,俯腰探手,便想将人抱起。
谁知当他堪培触及地上桥躯,麦什凤突然拧腰翻转,探于一送,手中淬毒扇骨已刺进司马青臣左胸。
司马青臣一声闷哼,振臂将麦桂凤摔跌在泥泞中连翻了三个筋斗,自则以手按胸。踉跄退出七八步。
麦佳凤遍体泥污,早已不成人影,但她仍旧强自己挣扎着撑起半个身子,切齿骂道:
“无耻匹夭,你也有上当的时候………”话犹未毕,真气已散,复又昏厥倒地。
司马青臣紧按左胸伤口,双目几乎喷火,那根淬毒扇骨深深插入他胸腔,业已伤及内腑,他不敢开口,也不敢立即拔出扇骨,匆匆取出囊中解药吞服一粒,喘息片刻,才踏着泥泞欺近昏迷的麦桂凤,缓缓举起右掌,咒骂道:“好辣子的丫头,太爷本有怜香惜花之心,无奈你注定横死贱毙命,别怨太爷要下毒手了。”
掌势甫欲沉落,突闻身后传来一声娇叱:“住手!
司马青臣霍地旋身,登时驻然一震,原来宫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四名侍女分撑雨具簇拥着勾魂仙娘路贞贞,正面罩寒霜站立在广场边。
再看宫门前,那四名轮值武士都被捆绑,一字儿跪在雨地里,个个垂头不语。
司马吉臣连忙推下笑脸,支吾道:“师妹来得正好,这姓麦的丫头毁约问山,马护法已遭毒手,愚兄也几乎送命,师妹你?
路贞贞冷冷截口道:“我眼睛没有瞎,自己看得见。”
司马吉臣自知理屈,忙又笑道:“愚兄原待先告诉师妹的,都是马护法邀功心切,不肯通报,以致……”
路贞贞冷哼道:‘谢谢,我这个分宫主位卑职微,师兄哪会放在眼里,尽可独断独行,纵有事,也能一力承担,是吗!”
司马青臣尴尬笑道:“师妹错怪愚兄了……”
路贞贞脸色一沉,道:“我哪有胆量责怪师兄,错的该是师父,他老人家当初应该委派我和师兄来做这第五分宫宫主才对,现在贬我另委也还不迟,咱们可以立即下令关闭第五分宫,我和师兄同返祁连,当面陈请师父决断。”
司马吉臣深悉路贞贞秉性刚烈,说得出做得到,惹翻了她的性子,连师父也奈何她不得,于是,赧然低下了头,呐呐道:“确是愚兄不该贪功妄为,擅作主张”
路贞贞厉叱道:“这岂仅擅作主张,逾权越份,师兄欲将我这分宫宫主置于何地?今后全宫上下数百人,由谁来统御?
司马吉臣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惶然道:“愚兄知罪,甘愿领受师妹责罚。”
路贞贞哼道:“我哪有资格责罚帅兄,但师父既委我掌管此宫,职位一日未除,我就得替他老人家维护一日威信号令。”
说着,黛眉微挑,扬声喝道:“把那四个胆大妄为,隐事不报的东西拖过来。”
侍女们连忙传呼,四名佩刀大汉立即将宫门前轮值武士提押到广场上,面向西方跪下。
路贞贞叱问道:“你们四人轮值守护宫门,外敌登门挑战,因何不鸣钟报警?”
四名武士齐声道:“属下等已飞报入宫,是司马少侠和马护法不许鸣钟,属下等只得遵令而行-一”
路贞贞怒喝道:“大胆!你等身为本分宫辖下,怎敢不依本宫规章,马护法职掌昌化分堂,无权号令本宫,司马少侠更居客
位,你等藐视宫章,尚欲巧词月兑卸,罪难宽赦。来呀!就地斩决,枭首号令全宫。”
此令一出,四名武士脸色大变,齐齐叩头求饶。
司马吉臣好生为难,低声求告道:“请师妹留情超生,这事原不能怪他们……”
路贞贞佛然道:“师兄又想替我作主了?
司马青臣凄声道:“愚兄不敢,只求师妹念在马护法惨死,愚兄亦负伤,也算遭了报应,就饶了他们死罪吧!”
路贞贞冷冷一笑,道:“既然师兄替他们求情,我就从宽发落。”
回头叱道:“姑念初犯,各削一耳,摘去武士徽,贬入厨房充任什役,永不晋升。”
一声令下,钢刀出鞘,果然将四名武士各削去一只耳朵,松绑驱回宫内,大雨淋漓,地上血水斑斑,触目惊心。
司马青臣脸上无光,讪讪地正要转身退去,路贞贞突又沉声道:“请师兄留下解毒药。”
司马青臣虽然不愿,却不敢表示出来,只得默默掏出解药瓶,递给了路贞贞。
路贞贞顺手交给一名侍女,拂袖入宫而去,留下两名侍女合力抬起麦佳风,径往后宫去了。
司马青臣长叹一声,亲自冒雨拾取扇骨,返回宾馆,不多久,一名侍女拿着一封密柬到宾馆传话道:“宫主有令!何冲叛离,龙剑失落,司马少侠已无逗留必要,特奉复函,着即恭送离山。”
司马青臣怔了半晌,才问道:“师妹她在哪儿?容我当面告辞……”
侍女摇头道:“宫主已经吩咐过,不必面辞,她现在很忙,也不亲送司马少侠了。”
司马青臣惨笑道:“我内腑负伤未愈,难道师妹她竟不容我凋养几日再赶我走么?”
传话的侍女又摇摇头,道:“这一点,宫主没有交代,只嘱婢子转告司马少侠:山下尚有强敌,最好趁这场大雨未停以前绕道离开百丈峰,否则途中遭遇留难,不易月兑身。”
这不仅是下了逐客令,而且限期离境,毫无商榷余地。
司马青臣不觉恼羞成怒,冷笑一声,心里咒骂道:“你既绝情,休怪我无义,总有一天叫你知道我司马青臣的手段。”愤然接过信柬,大步走出宾馆。
宾馆外早有两名佩刀武士等候,一路像押解囚犯似的,直将司马吉臣送出宫外,未等他上马去远,便冷淡地掩闭了宫门。
司马吉臣何曾受遇这般屈辱,直恨得咬牙切齿,险些把肺都气炸了,猛怞一鞭,冒雨催马飞驰下山。
行至半山,大雨犹未稍敛,司马吉臣越想越气,胸部伤处更阵阵刺痛,于是,圈马折人乱林中,找了个隐密洞袕,下马避雨调息。
及待调息完毕,时已过午,雨也渐渐停I,司马青臣刚要起身,忽闻衣袂振风,两条人影迅若飞矢般从附近掠过,向峰顶而去。
司马青臣隐身暗处,瞥见那两人竟是桑琼和鬼偷邢彬,而巴都徒手未携兵刃,不禁生疑,连忙匆匆藏妥马匹,暗中尾随重又潜返峰顶……
恰在大雨初敛的时候,麦佳风也正由昏迷中悠悠醒转,当她睁开眼来,却发现自己睡在一间精致而华丽的卧室里,目光所及,无论一几一桌,丝幔毡毡,全是撩人的粉红色。
小几上的金鼎,正冒着缕缕淡烟,室中寂然不见人影.而自己所卧锦榻,软绵绵,香喷喷尚有浓厚的脂粉气氛。
麦佳凤本能地生起一阵警惕,暗忖:我不是被司马青臣淬毒扇骨射伤了么?这地方莫非是滢贱的………”
一念及此,慌忙掀被砍起,哪知刚揭开身上锦被,猛觉肌肤一凉,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已竟然身无片缕,原是果卧床中。
麦佳凤骇然大惊,不禁失声轻呼,刹时间,玉颊绯红,心里叶通通狂跳,羞急愤恨,一齐涌卜心头。
完了!一切都完了,白壁留痕,素签沾污,别说失身受辱,自己冰清玉洁的身子,只要被滢贼看了一眼,也将是永世洗刷不清的羞辱,果真如此,唯有一死……
她一急之下,热泪夺眶而出,正惶恐间,门帘儿一掀,突然含笑走进来一个人
麦佳凤情不由己发出一声尖呼,匆忙拉起锦被,紧紧裹住自己赤果的玉体,仔细看时,才认出那人竞是勾魂仙娘路贞贞。
这当儿,麦佳凤早忘了路贞贞原是自己恨透厂的死敌,反囚彼此同为女儿身,心里稍定,急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路贞贞却没有直截了当的回答,倚在门边嫣然一笑,反问道:“我正要问你呢,一个人毁约登山,有何指教?”
麦佳凤窘道:“我是问你真话……”
路贞贞笑道:“我也不是说着玩儿的呀?”
麦佳凤玉颊红得像熟透了的萍果,游目环顾,竞找不到自己的衣衫在什么地方,一时没了主意。
路贞贞忽然“卟哧”一笑,姗姗走近床前,探手道:“乖乖躲下来吧,光着身子,当心着谅……”
麦佳风尖呼缩身,大叫道:“走开!不许碰我!
路贞贞吃吃低笑道:“我偏要碰碰你,看你能怎么样?你不是凶霸霸到峰顶来找我拼个生死存亡吗?现在咱们就较量一下如何?”
一面笑着,一面果真来扯她身上的锦被。
麦佳凤急得要哭,气咻咻道:“把衣服还给我,否则,我要骂了。”
路贞贞笑道:“你骂吧!你越骂我就越不给你。”
麦桂凤情急失声,突然“哇”地哭了起来,怞搐道:“你这样乘人之危,算什么本领,再若相逼,我宁可自碎天灵,做鬼也不饶你……”
路贞贞这才大笑住手,柔声道:“瞧你蛮凶的,怎么一逗就真哭了,好啦,咱们不闹了,这儿是我的卧房,谁也不会闯进来,你且安静躺着,咱们正正经经说话。”
麦桂凤余悸未已,诧问道:“我怎么会睡在你的房中?”
路贞贞笑道:“这话问得多傻,你是闺阁千金,身受重伤,偏偏又伤在下肢,为了疗伤敷药方便,不睡在我房里,还叫你睡在哪里?”
麦佳凤一怔,道:“这么说,是你替我治好了毒伤?”
路贞贞道:“不错,是我亲手替你拔去小月复扇骨,还替你喂了解药,你试试看,内毒去尽了没有?”麦佳凤暗暗运气一试,才知毒伤果已痊愈,更诧道:“咱们本是敌人,你为何要救我?”
路贞贞淡淡一笑,道:“仗剑相搏,那是为公,现在咱们是私,难道不能做做朋友么?”
麦佳风沉吟道:“话虽如此,但彼此已成死敌,你纵或救治好我,迟早仍不免兵戎相见,拼个强存弱亡……”
路贞贞爽然道:“那是自然,我现在替你治伤,全因心仪无法自禁,绝无施因图报的意思,你若愿意,咱们今日纯以私谊论交,不谈公事,等到明日约期一届,再凭真才实学,互较胜负,你以为如何?”
麦佳风不解地道:“世上只有因私废公的事,哪有这种以敌为友的人。”
路贞贞道:“你以为办不到吗?”
麦佳凤摇头道:“我恐怕不易办到。”
路贞贞笑了笑,道:“那是因为你把敌友界线看得太严重了,像我,自从解事,就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也想不出一个真正的敌人,同门师兄姊虽多,仅具虚谊,并无真情,彼此利益相同时,便成了朋友,一旦利害要相关,便翻脸成仇,二十年来,我常常自问:谁是我的朋友?谁是我的仇人?结果竞无从分辨,他们觉得我孤僻古怪,我却觉得他们奸诈可鄙,所以,彼此永远合不来,…”
说到这里,忽然语声微顿,泫然凄笑道:“我说这些话,你可不许笑我?”
麦桂凤不知为什么,也感到鼻酸难禁,连忙颔首道:“这是你的心中积闷,我怎会笑你呢!别停下来,把你心里要说的,尽情说出来吧,我在等着倾听哩。”
路贞贞明眸一瞬,眼中竟蓄满泪光,苦笑道:“真的,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二十年来,好像是一片云,是一缕烟,终日飘飘荡荡,无所适从,我多么渴望能有个值得推心置月复的朋友,让咱们在夜阑人静的时候,拥着被,熄了灯,彼此低声诉说自己心里的话,一块儿笑,一块儿哭,但是,我找不到,平时见到的,接近的,除了畏畏缩缩的侍女,便是句心斗角的师姊们,所以我才养了两头雪佛,常常独自一人,对两头雪拂说上大半天,可惜雪佛虽然通灵,终是畜牲,只能听,却不能回答………”
她娓娓而诉,麦佳风倾神而听,竟忘了身上锦被已滑落到胸下。
路贞贞一笑住口,无限亲切地替她拉上锦被,站起身来道:“啊!我忘了把衣衫给你啦,别冻坏了身子。”
麦桂凤连忙拉住,道:“正说得有趣,干嘛又打岔。”。
路贞贞笑着道:“话多道啦,就说上十年百年也说不完,让我先拿一套衣衫你试试看,能穿不能穿。”
说着,启开床头箱笼,选了套新制衫裙,捧给麦佳凤,又道:“来,试试合身吗?”
麦佳风道:“我自己的衣衫呢?
路贞贞笑道:“哪儿还能穿,又脏又破,你忘了自己在泥地里打了多少滚,别说衣衫,单只你这一头青丝,丫环们少说也换了二十盆水,才把泥污洗干净。”
麦佳风赧然一笑,也不再多说,匆匆穿上路贞贞的衣裙,跳下床来,在铜镜前略一顾盼,居然长短适度,不宽不窄,恰好合身。
路贞贞轻吁道:“难怪我会一见你就投缘,敢情咱们前生原是姊妹,你瞧,连衣服也像比身裁制的一样。”
麦佳风笑道:“你今年二十,我十八,索性我就叫你姊姊好吗?”
路贞贞欣然道:“好啊,只怕你不肯。”
麦佳风道:“肯虽肯,但咱们明天又要翻脸成仇,只做一夜姊妹,那多没趣。”
路贞贞闻言一愣,脸上笑容顿失,木然良久,不觉长叹道:“这倒是实情,假如真是姊妹,岂能再下煞手。”
麦佳凤道:“所以我担心办不到,天下惟挚情难得,只要是人,没有不顾恋情谊的,绝难如你所说,敌友可随心而定。”
路贞贞强笑道:“咱们说过,今日只论私谊,不及他事,明天的事且等明天再说,啊!
咱们刚才谈到哪儿了……”
两人正说着,突然,一阵乱钟打断了语兴。
不多久,门外飞报道:“园门守卫武士鸣钟传报,九灵帮桑琼亲率鬼偷邢彬徒手登山,声言要面见宫主。
路贞贞一哦,含笑对麦佳风道:“他一定是来接你回去的了。”
麦佳凤道:“让我去告诉他……”
路贞贞摇头道:“不!你我私谊,暂时还不能让他知道,你在这儿别出去,让我去应付他们。”
麦佳风道:“你可不能跟他们动手呀!”
路贞贞笑道:“放心,吃不了他们的。”略整衣衫,也没有携带兵刃,空手启门而去。
麦佳凤独自在房中踯躅,偶抬头,忽见自己的缅刀和那柄舞凤刀正悬在床侧壁间,而小楼寂然无人,几名侍女都随路贞贞到前宫去了。
她心里一阵狂跳,飞忖道:“欲取凤刀,这可是千载难遇的机会,只须举手之势,立可到手,还迟疑什么?”
一念方兴,急忙探手握住厂刀鞘,但转念之间,又不期自责道:“麦佳凤啊,人家以知己相待,拯危疗伤,一片挚情,你若乘人之危,窃刀逃走,还算什么侠义中人?还称什么世家后代?”
想到这里,冷汗遍体,一惊缩千,急急又退坐到床缘上。
接着,她又记起桑琼坚持收降路贞贞的经过,如今从事实论断,路贞贞的确不是邪道中人,假如要促使路贞贞背叛魔宫,弃暗投明,趁现在盗去风刀,先绝了她与曹老魔师徒间的信宠,未始不是一条可行之计……
麦佳凤犹豫不决,心里又惦念着桑琼徒手登山,不知会不会跟路贞贞翻脸动手,他们见不到自己,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越心急,越想不到一条妥当的方法。
这时候,门外廊间忽然响起脚步声……不一会,路贞贞已经含笑走了进来。
麦佳风急忙问道:“你见过桑大哥?”
路贞贞笑着点厂点头,一面在床前绣凳坐下,一面回答道:“桑少侠不愧是昂藏英雄,他为了你不辞而私自闯山,特地来亲致歉意,并且探询我把你怎样处置了……”
麦佳凤道:“你怎么告诉他的?”
路贞贞一轩黛眉,笑道:“我说了一半真话,也加了一半假话。”
麦佳风愕然道:“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路贞贞道:“我说你毁约闯山,身中毒伤,已经被我们擒获,这些都是实情……”
麦佳凤忙道:“那么,假话呢?”
路贞贞道:“至于你被擒后和我结成闰中挚友这一段,我却没有告诉他,另外设了一番谎言,骗了他一次-”
“你怎么说?”
“我告诉他:麦佳凤阁山被擒,现正囚禁宫中,但本宫暂时不会杀她,如果你们想救她下山,除非依从本宫两个条件……”
“条件?两个什么条件?”
“第一,送回掳去的两头雪狒;第二,在明日阵前,用飞龙剑换人。”
麦佳风蓦地一震,睁大两只眸子,既惊又诧地瞪着路贞贞,半晌,才惑然问道:“原来你想以我为要挟,逼桑大哥舍弃龙剑凤刀?”
路贞贞毫未迟疑,欣然点头道:“这有什么不好呢?桑少侠武功已臻化境,有没有宝刀神剑都是一样,但我师父却对刀剑十分重视,严令天下分宫不择手段,势在必得,何况桑少侠刀剑本已失落,虽然夺回龙剑,并无大益,不如用它交换你平安的离开百丈峰,公私俱都顾全……”
麦佳凤哭笑不得,又问道:“桑大哥答应了没有?”
路贞贞敬佩地颔首道:“桑少侠的确称得上英明果断,毫未犹豫,便一日答应下来,并且说:可惜龙剑未在身边,否则当可立即以剑换人,不必再等到明天了。”
麦佳风愤然便欲发作,但想想自己确属失手被擒,若非路贞贞施救,性命名节都不知将落得何等境界,她既然救了自己,即使用以交换龙剑,又有什么不应该呢?
平心静气一想,满腔怒火尽化苦笑,黯然一声轻叹,摇摇头,道:“现在我才明白了,原来所谓一见投缘,愿成姊妹,所谓闺中挚友,推心置月复,只不过是你交换飞龙剑手段而已,可笑我竟信以为真了……”
路贞贞急急截口道:“不!你误会了,我那些话句句发自肺腑,绝没有半分虚假。”
麦佳风道:“难道以剑换人的条件倒是假话?”
路贞贞道:“自然也是真的。”
麦佳风苦笑着一耸香肩,道:“那我就不懂卜…——”
路贞贞亲切握住她的手,正色道:“这两件事都不假,但你我结交是私,争取龙剑却是公,我身受师父教养厚恩,不能不为他老人家尽心尽力,再说全宫上下数百人由我统御,我要使你平安离去,又怎能不设法堵塞悠悠众口。”
麦佳凤漠然道:“谢谢你设想的周全,可是,你却忘了麦佳凤也算名门后裔,未必愿意接受这份盛情,而且我不妨再提醒你一句,龙剑凤刀对桑大哥也一样重要,咱们决不会送给你的师父。”
路贞贞怔了一下,忽然笑道:“我只求你能谅解,就心安了,至于刀剑谁属,可以等明天较技决定……”
麦佳凤挑眉道:“你真的要跟我一战?”
路贞贞道:‘咱们姊妹切磋一番,有何不可?
麦佳凤道:“可是,别忘了咱们是生死决战,并不是切磋武功。”
路贞贞笑道:“你愿意怎样做,谁也无法勉强,不过,我想我是不会下毒手的。”
麦佳凤凝容道:“既然公私划分,临敌之际,便不能留情,你别以为我会将刀剑拱手相让……”
路贞贞娇笑不已,道:“好啦!明天的事等明天再说吧,至少咱们现在还是要好姊妹,犯不上先争得面红耳赤的,我已经吩咐侍女准备酒菜,咱们尽这半日一夜,痛痛快快叙一叙。”
麦佳风方欲再说,侍女已入室报道:“酒菜俱已齐备,请宫主示下席设何处?”
路贞贞点点头道:“送到楼上来,咱们就在外间吃。”
侍女应声而去,片刻间,陆续送上一席精致酒筵,满满摆了一桌。
路贞贞挥退侍女,亲自按筷斟酒,然后收敛了笑容,真挚而凄惋地说道:“浮生二十载,今天才知人间尚有值得欢乐的事,凤妹妹休嫌简慢,愿将这半日欢笑,留待百年后追忆。”说着说着,秀眸中已凝聚厂盈盈泪光。
麦佳凤不知被什么力量推使,竟心酸难禁,不忍峻拒,柔顺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人玉喉,两人都被那强烈的酒液呛得娇喘淋淋,几乎缓不过气来,两张玉脂般粉颊上,同时飞起了红云。
麦佳凤喘息道:“我从小不会喝酒,更没有干过杯,你呢?”
路贞贞噙泪而笑,也摇头道:“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沾酒,原来酒的味道是辣的。”
“贞姊,咱们会不会喝醉?”
“我也不知道,猜想大约不会吧,没听他们喝酒的男人都说‘酒逢知已干杯少’吗………”
两个滴酒不沾的少女,边谈边饮,壶中空了又满,满了又空,不知不觉都已玉颊配红,有了七八分酒意。
俗语说;借酒浇愁愁更愁。
麦佳风和路贞贞,一个是家园被毁,父兄惨死,一个是人海弃婴,身世凄凉,更何堪今宵把盏结挚友,明朝仗剑成仇,那灼人的酒液,如何能冲淡内心的隐忧?
酒人愁肠,百感并生。两人互诉衷曲,时而纵情欢笑,时而相拥悲泣,酒意越浓,伤感越重。
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转眼间,才从西天沉下去的夕辉,又变成由东方升起的晨光,姊妹俩犹在低语呢哺,倾吐着说不完的私心话儿。
“笃!笃!笃!
突然,一阵急剧地敲门声,打断了末尽谈兴,路贞贞星眸微抬,见窗外才现出朦胧的鱼肚色,不觉颇有愠意,冷冷喝道:“什么人?”
门外急促应道:“宫主醒了吗?禀宫主……”
路贞贞没等话完,截日叱道:“没有醒,先退下去,辰刻未到以前,不许来噜苏。”门外寂然片刻,终于轻轻移步离去。
麦佳凤凝目痴注窗外,幽幽轻叹道:“时光过得好快,仿佛才黄昏,原来已经天亮了。”
路贞贞略一皱眉,举手拂去昨夜留下的泪浪,道:“还早呢,别管天亮天黑,咱们谈咱们的。”
麦佳凤黯然道:“更漏无情,总有时尽,你我纵然知己,无奈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和苦衷,你抛不了师徒恩情,我忘不了毁家血仇,苍天何其残忍,竟叫两个仇人,偏偏结成朋友……”
路贞贞道:“凤妹又提这些伤感烦人的事了,人生苦短,许多人活厂几十年,临死也没个知己朋友,今宵能与凤妹结识,平生愿足,死无所憾,还管那些恩仇则甚1”
麦佳凤道:‘咱们总不能叫时光停顿,眼看天已大亮,贞姊姊,你就不为今天的胜负约会打算打算吗?”
路贞贞爽然道:“我早已打算好了,帅恩友情,势难两全,只有听天由命,走一步是一步。”
麦佳凤道:“难道不能想个兼顾之法?”
路贞贞摇头不语,面色一片凝重。
麦佳凤又道:“贞姊姊,我再要求你一次,咱们情似同胞,我不能不劝你,师恩虽重,也应该想想‘良禽择木’的道理,自古邪不胜正,长此……”
路贞贞轻轻探手掩住她的口,眼中泪光闪烁,摇头叹息道:‘别说下去了,好妹妹,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咱们不仅是帅徒,感情犹如父女,没有他老人家,我不会活到今天,无论如何,我不能背叛他老人家…,——”
麦佳凤螓首深重,默然半晌,才凄笑道:‘耶么,咱们只好暂顾眼前了,让我去劝劝桑大哥,取消今日之会,龙剑凤刀各执其一,九灵帮退出百丈峰,等你将凤刀送出百里之多,再行夺回,这办法好吗?”
路贞贞含泪而笑,仍然摇头道:“这是掩耳盗铃的做法,别说瞒不过外人耳目,我想桑少侠和他的弟兄都不会同意的。”
麦佳凤正要争辩,突然,廊外脚步又起,房门再度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响。
路贞贞厌烦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进来吧!”
房门启处,一名待女疾步奔了进来,双手呈上一支密封的锡管,低声道:“总宫急信,请宫主过目。”
路贞贞一怔,接过锡管匆匆拆开,展视管中短笺,神色顿时一震,扬目急问着:“信鸽是什么时候到的?”
侍女应道:“是婢子今晨清理鸽笼时发现,大约昨夜就到了。
路贞贞霍地站起身子,负手徘徊了两匝,忽然驻足仰首,喃喃自语“这就奇怪了,相距千里,消息怎会这么快……”
语声微顿,向那侍女挥厂挥手,又道:“你去准备盥洗之物,再替咱们弄些点心,一井送到楼上来。”
侍女刚欲离去,路贞贞忽又把她唤住,沉声吩咐道:“总宫有急令到来的事,不许向任何人泄漏,否则,当心你的脑袋。”
麦佳凤看得惊疑不已,待侍女离去,忙问道:“究竞是什么急令?很重要吗?”
路贞贞凄然一笑,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相聚已不久了,用过点心,姊姊就送你出宫……”
麦佳风诧道:“不是要等桑大哥他们来交换吗?”
路贞贞眼眶忽然一红,摇摇头道:“不必厂,现在我已经改变主意,决定先送你出宫,就算咱们姊妹一场,姊姊昧心徇一次私……”语犹未毕,竟一硬顿止,接着,晶莹泪珠,簌簌夺眶而落。
麦佳凤骇诧莫名,惊问道:“姊姊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是不是因为这封急令……”
路贞贞黯然垂首,低位道:“别间了,今朝一别,后会无期,只要你能记得我这个苦命的姊姊……”
麦佳凤说不出是喜是愁?激动地道:“不!你不告诉我实话,我就不走!
路贞贞含泪柔声道:“好妹妹,求你别再逼我,你不是要我暂顾眼前吗?现在我依了你,怎么又使横了?”
麦佳凤道:“那你先前为什么不肯,现在又肯了呢?”
路贞贞骇然道:“此一时,彼一时,反而我已经依了你,不再争夺龙剑,也不再较量胜负,你还不满意?”
麦佳凤沉吟了一下,道:“除非你把刚才那份急令给我看看,我才满意。”
路贞贞一惊,连忙缩身后退,道:“不行,这是不能给外人看的…-”
麦佳凤索性撒起娇米,牛皮糖似的沾上,纠缠着要夺那张纸笺,纠缠不休道:“我不管,我非要看看不可,咱们是姊妹,还说什么外人不外人?拿来嘛!我不管啦……”
路贞贞说什么也不肯,正在一个硬抢,一个闪避,那名报讯的侍女忽又推门而人,急急道:“启宫主,司马少侠去而复返,声称有要事求见。”
路贞贞闻言猛可一怔,纸笺被麦佳凤乘机夺了过去。
麦佳凤夺得纸笺,立即飘身疾退,竟没有注意到路贞贞业已神色大变,只顾匆匆展开纸签观看。
可是,当她看完签上字迹,自己也骇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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