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叔叔从昏迷之中悠悠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天空蓝得像块蓝宝石,从树枝叶的空隙中望出去,更是饶有生趣。
“我躺在什么地方呀?”
这是第一个钻入韩国驹脑海的问题,他转过头向地上一瞥,只见绿茵如盖,几株不知名的野花蓊勃摇曳,衬着无边底的蓝天,真如人间桃源一般。他用力摇了遥犹是昏然的头脑,霎时之间,几个时辰前的事一幕幕闪过眼前,他骇然一滚,站起身来。
一站起身来,只见远处阡陌村舍尽在眼底,他更是大吃一惊,暗道:
“怎么我是在山峰上?”
他仔细前思后想,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怎会躺到这山上来。
这时,忽然一声刺耳欲袭的声波传了过来,韩国驹不禁全身为之一颤,他一个箭步向发声的地方纵了过去,跑到峰顶端上,这一看之下,可真把一身是胆的韩国驹看得目眩神摇。
原来峰谷中有两人正全速奔将上来,那两人的足底竟然全是贴在草尖之上。乍看之下,真如凌空飞渡一般。
他们向着陡峭的坡缘奔上来,速度竟如长空电掣一般,好刺耳欲裂的尖啸竟是因他们身形破空所发出。韩国驹一生浪迹江湖,跻身武林高手之列,但是却从未见过这等轻身功夫,他向前走了两步,这使他更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
原来那两人虽是踏着草尖儿飞奔,那草动都不动一下,但是当他们跑过了之后,那本来青葱如碧的草儿竟成了焦色,只见他们一路奔上来,立刻出现两条焦灰的痕迹。
韩国驹直看得口呆目瞪,那两人跑得近了,韩国驹这才看清楚,左边一人正是那神秘不可测的高无影,而右边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青年道士。
尖锐的破风啸声愈近愈刺耳,高无影的身影有如弹丸般一掠数文,含下疏疏的几根白髯直飘到颈后,他猛然大叫一声:
“麦真人,终点在即,捷足者先登啊!”
他话声方了,身形竟又加快许多,他的足底似乎喷出一阵白色的热气,所踏之地,立成焦土,声势煞是骇人。
韩国驹向前一望,果然看见在高无影和青年道士身前三十丈处,一棵合抱的老松的尖梢上挂着一条亮黄的藤圈,他暗想道:
“原来高无影还未出全力,这最后一程方始施出全劲。”
他再一转头,就在这一片刻,那青年道士竟然身形一阵猛抖,衣袖边发出异样的尖啸,两个起落竟然抢在高无影身前一尺之地!
韩国驹惊得险些叫出了声,但是就在这最后一刹那,高无影发出震天价响般的一吼,只见霎时之间,他的白发白须全都如钢针一般直竖起来,同时他的身躯周围发出一团粉红色的蒸气,而他的身形却斗然快了倍余,那威势委实霸道已极!
“霹雳云。”
韩国驹在心底里狂呼着,武林中一直传说着“道、僧、王、后”中的三心红王有一身霸道色轮的‘霹雳云’,直到今日,韩国驹才从高无影的身上看到。
随着那一团粉红色的蒸气,高无影骤然超前,一跃冲夭,如一只振翼的冲霄神鹰,伸手便向那老松顶枝上挂着的藤圈抓去——
但是,就在他手指尖正在触上藤圈之时,韩国驹只觉眼前一花,那青年道士不知阜的一把抢住了藤圈,
两条人影一起一落,“拍”的一声,藤圈成了两截,两人手中各持一半。
高无影怔了一怔,忽然呵呵大笑道:
“人道麦三侠盖世奇才,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平步青云’,麦真人你已盖得纯阳观主的绝学精髓了。”
韩国驹猛然醒悟,暗道:
“我真糊涂透了,这青年道士除了武当的青峰真人麦任侠之外,岂还有别人?武当三侠名动天下,绝非偶然。”
那青年道士望了望手中所半截藤圈,谦道:“高先生‘霹雳云’神乎其技,贫道甘拜下风。”
高无影摇手笑道:
“麦真人不必过谦了,这场赌赛自是不分上下,但若说到轻身功夫,咱们可都得让一个人称雄天下无双了,便是‘道、僧、王、后’亲临,只怕也难和那人一赛脚程……”
青峰真人扬眉道:
“高先生可是说昆仑的长春上人?”
高无影拍手道:
“一点不错,长春上人的轻功绝技老朽曾目睹过一次,那当真是前无古人,神乎其技。”
青峰真人道:
“高先生言之有理,贫道也曾听家师提过。”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高无影轻叹了一声道:
“那年家师和令师纯阳观主一句气言,致命年咱们做第子的都得赌斗一次,五年前,敝师弟和令二师兄斗得两败俱伤,真是不幸之极。但是此次老朽离师之时。家师并未叮命老朽必胜,或许家师亦觉如此拚斗甚为不值,我看咱们……”
青峰真人稽首道:
“无量寿佛,难得高先生有此善意,贫道深具同感,咱们就此放手,贫道要谢之再三了。”
高无影笑道:
“麦真人不必太谦,老朽虽然痴长几十岁,蛤对麦真人一身神功真钦敬无比。”
站在峰顶上的韩国驹目睹这一幕惊心动魄的争夺,心中暗道:
“原来他们是约好了到这里来决斗的,那么我呢?……是了,必是高无影见了昏迷不醒,一并把我带了上来……”
这时高无影把手中的半截藤圈往地上一丢,信口问道:
“麦真人此去何方?”
青峰真人沉吟了一下没有回答。
高无影道:“若是有所不便,麦真人就不必说了”
青峰真人道:“对高先生也不必相瞒,贫道此去雁荡山。”
高无影搓手哈哈笑道:
“果然不出所料,老夫亦不相瞒,十日之内,老朽也要赶上雁荡……”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望了青峰真人麦任侠一眼,继续道:
“便是老朽两具不成材的师弟也已赶向雁荡。”
青峰真人有意无意的一扬单眉,沉声道:
“贫道两个师兄近日内坐间期满,也有雁荡之行哩!”
高无影不以为忤,他呵呵笑道:
“那么——咱们还有再见之日,嘿,雁荡,这下可热闹了。”
“韩老弟,偶然性可觉得好些了?”
韩国驹拱手道:
“多谢高先生的灵药仙丹,在下自觉痊愈了。”
麦任侠望了韩国驹一眼,微微打了一个招呼,高无影对韩国驹道:
“老朽虽和韩老一见如故,只是敝师弟也已赴雁荡去了。”
韩国驹如何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一股豪气直从胸中涌了上来,他仰天大笑道:
“不该碰的都已碰过了,要躲也躲不过,追魂钢羽虽凶,我韩某也未见得就怕了他。”
高无影毫不生气,只叹息了一声,挥手道:
“珍重。”
一掠身形,如飞下山去,武当青峰人向韩国驹点了点头,也如飞而去。
韩国驹一个人站在山上,他心中想:
“待我找着方老兄如立青,韩国驹这就上雁荡去,追魂钢羽呵,韩某可不怕你!”
他呼了一口气,也向山下奔去。
雁荡山,又是雁荡山,这其中究竟包含着怎样的一个秘密呢?
连绵的山陵,似乎是没有止进的长途,杂草长得起码都有人膝高,根本寻不出完整的路来,好像这一带山区从来没有人来过。
立青和新结识的小和尚一路行来,他们白天睡觉,晚上赶路,为的是怕碰着人,妨碍了他们施展轻身功夫。
这里虽然了无人烟,但是从昨夜到今天上午一直不停地奔着,眼看日已偏西,两人便随便拣了一块幽静的草皮合衣而眠。
太阳光仍然强烈得很,从树叶隙缝中射过来,在地上和他俩的身上洒下一个个金黄色的圆圈。立青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把双手抱到头后去。
不无处一棵松树下有一对小松鼠互相拨弄砂子在玩着。两双小松鼠一会儿背对着用后腿互踢,一会儿又转过身来,互相用胡须厮磨,好不亲热。
立青看得有趣,不禁忘了睡觉,那一对松鼠一溜烟跳到大树上去了。
立青打了一个呵欠,侧目一看,心如和尚早已靠在树根上睡着了,看他方额圆脸,嘴角含着笑意,似乎梦中尽是无限欢乐之事,立青不禁暗自一笑。
他刚刚躺下,忽然远处呼的一声,一大群鸟雀飞了起来,接着一条人影飞掠而过,那人身法好生惊人,竟然一掠超越至群鸟之前,落到一片小林后去了。
立青只看得脑门猛然一胀,热血直涌上来,他轻叫一声:
“梅老先生!那在赌场中惊受江南七义的梅老先生。”
互二个念头闪上心田的是:
“他——或许知道爹爹的下落——”
他不假思索,拔身就追扑而去,当他跑出了十多丈,才想起没有告诉心如,他心急如焚,拔出腰间匕首,在树干上刻了一行字:
“急事先行,雁荡见。青”
那柄蓝汪汪的匕首的确了得,刻字真比在沙上写字还快,立青刻完拔拔便追,但是梅老先生已不见了踪影。
他略为犹疑了一下,终于一咬牙,向着那方向猛追了下去,他心口想:
“天保佑我追上那梅老先生。”
天渐渐黑了,心如深呼吸一口气,醒了过来,他才一清醒,立刻机警地现立青不见了。
他一翻身站了起来,四周并没有特殊的变化,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他不禁大为惊奇。
“方兄——”
“方兄——”
他以为立青在附近,但是连叫了几声,除了旷野尽头的回音外,不闻立青的应声。
他一急之下,施展惊人的轻身功夫,绕着周围二十丈之内飞转了一遍,最后,他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立青的留字。
“唉——”他叹了一口气:“我又得一个人孤单而行了。”
他摇了摇大光头。
略微收拾,他又开始赶路了。
荒山野坟,夜风如刀。
心如和尚大脑袋一晃一晃地走着,他虽神态松懈,可是脚下如行云流水一般,一起一落就是老远。
翻上了山岗,心如借着月光四下一望,漫山都是突起坟堆,一块块石碑林立,他心中暗自壮胆道:
“真是鬼气森森,我和尚有佛祖保佑,岂怕你们这群孤魂野鬼。”
他看看前面黑压压不知有多远,心想今夜定然赶不到宿处,一横心便拣了一处干净墓地,翻身便睡。
望着天空小星眨眼,月光朦胧,清风如水,心如真觉受用换比,胸中尽是豪情英雄气概,他想到以前每夜被师父逼着晚课念经,愈发感到现下逍遥自在。
江湖之人大有趣之事正多,他心想就是睡在这荒坟野地。也胜似在少林寺中拘束不畅。
他胸襟开阔,此时充满快意,不禁呼呼入睡,睡到夜半,忽闻虎啸之声不绝于耳。
心如坐起身来,心中甚是恼怒,暗忖这畜牲扰人清梦,一定要抓不来打一顿。
他正待站起去寻老虎晦气,忽见地下坚逾金钢的岩石,软软地凹下去一个小洞。他伸脚一踩,几乎陷了下去,心如一怔,随即心中大乐,从怀中取出他珍贵异常的“化石丹”,不住的把玩。
心如心想:
“定是我刚才睡着了,这化石丹压在石上,才能如此厉害。”
他柔柔眼睛,只见面前一块石碑,上面字迹模糊不清,想是年久日深,为风雨所蚀。他此时睡意全消,一个无聊念头涌了起来,拿着化石丹不住在石碑上柔。
过了一会儿,运气金钢指,随意在原来字迹上加深笔划,只觉得心应手,就如在腐木烂泥上划写一般,心中得意已极。
心如一看石碑上的字,一笔一划如刀刻,气象焕然一新,心想这墓中死人的后人不知要怎样感激自己。师父平日谆谆告诫要多积善功,才能修得大成,这种恩泽及于死人的善行,真是莫大功德了。
他这一厢情愿的想法颇是好笑。
他从襁褓时代便被无眉大师渡上少林寺,对于有些世事显然一窍不通,虽然已经十六七岁,纯真犹如孩童。这一决定,他便挨着墓碑一个个走去,只要字迹不清楚的,他便重刻一遍。
那山原是坟场,也不知有几许坟堆,他累了半夜,天色渐渐明了,心如忽然发现大如鹅卵的化石丹,已然用得像鱼睛一样小,心中一急,对于自己这种孟浪行为,大大感到不值得,他刻完
“出家人不打诳语,还有小僧年纪虽小,倒比女施主痴长几岁,所以今后不得以小和尚相称。”
少女见他专门注重小节,真是哭笑不得,她想了一会儿、脸上神色忽然凄然,对心如道:“小和尚,你告诉我,姓方的到底到那里去了?”
她见心如俊脸一沉,立刻会意,哦了一声道:
“大和尚,你说,你说。”
心如气道:“你真要找他麻烦?”
少女见他神色不悦,一赌气道:
“是真的又怎样?”
心如一时之间想不到适当之词回答,模了几下光头,结结巴巴道:
“他……他是……小僧好朋友……如果……如果女施主要找他,倒不如找小僧……小僧也是一样。”
少女冷笑道:“小和尚,你是峨嵋出该死的和尚?”
心如道:“小僧少林门下。”
“少女道:“少林和尚有什么了不起?”
心如道:
“少林僧人但知扶弱济,锄恶杀奸,伸手管些不平之事,其他是没有什么了不起。”
“少女铁青着脸道:
“小和尚,你说我是恶人?”
心如模模光头道:
“小僧不敢。”
那少女冷哼一声,两只小手往胸前一合,口中娇喝一声道:
“小和尚看招。”
心如摇头道:
“你当真要打?”
他口中边说,漫不经意似的右掌一挥,那少女只觉一股极大力道将自己所发掌势对了过来,她连忙一提真气,劲力加了两三分,这才抵住心如掌力。
少女美目连转,心中沉吟不定,心如搓搓手笑道:
“女施主功夫真高强,小僧不是敌手。”
少女暗忖:
“这小和尚本事真大,绝不在自己之下,师匀说江湖上除了几个老前辈外,自己可以横行无敌了,不知那里跑出这小野和尚,手下真是硬得紧。”
心如见她沉吟不语,便自作聪明地以为少女被自己功夫吓怕了,他还道少女好胜,输了招心中难受,便柔声道:
“女施主别难过,像你们年龄,又是女子,练就了这身功力,已是难而又难了。”
少女哼了一声道:
“女子又怎样了,小和尚,看厉害的。”
她说完,依旧双手在胸前一合一张,缓缓平推而出,心如见她脸上一团紫气飞快逝去,立刻布满酡红,他心中一惊,暗忖:
“这女子内功已达到刚柔并济,直冲紫府地步。”
当下不敢怠慢,僧衣向外一拂,两股力道在空中一撞,心如倒退了一步,少女沉脸道:“和尚,你瞧不起女子,现在怎样?”
心如心想如果自己用足全力,这女孩子只怕会被震飞,虽然如此,他心中仍对少女内力甚感佩服,便道:
“女施主赢了,小僧就告辞,我那朋友功夫有限得很,女施主胜了他也不光彩,所以……”
少女不待他说完,又飞起一掌,口中道:
“再接一掌。”
心如觉得这少女不可理喻,自己让她还不成,一提真力,左掌横劈出去,这一掌,心如用了九分力道,掌风凌厉,就如巨斧开山劈石一样。
那少女见势不敢硬接,一收掌力,借着心如所发力道,身子轻飘飘凌空而起,落在四五尺外。
心如见她闪躲身法巧妙,不由喝了声好,那少女哦了一声,像是恍然大悟道:
“小和尚,你是‘道、僧、王、后’中排名第二‘僧’的徒弟。”
心如沉声答道:
“少僧少林门下,怎敢高攀。”
少女想了想道:
“冲着你,我不去找你那朋友晦气。”
心如大喜,但觉得面子十足,连忙向少女合什道谢。少女见他满脸飞扬神气的样子。并无半点出家人沉静气度,一身肥大僧袍,一个光脑袋,真显得不轮不类,再也忍不住掩嘴而笑。
心如怕时久生枝,便匆匆告别,几个纵身便消失在业林中,少女看看天色,曙光已显,旭日方升,她叹口气道:
“我要不有要去找他,质问他为什么要把化石丹随便送给别人?”
她走了两步,摘下一片女敕叶。露珠从叶上滚下去、跌得粉碎,她把女敕叶放在鼻旁嗅了几下。
“哟!不成。”她自言自语道:
“我答应那小和尚了,怎可失言,再说送给别人的东西,就算是别人的东西,我如再去追问,人家一定会笑我是小气的姑娘。”
“哼!小气的姑娘,我才不小气哩!师父每次都赞成我大方,什么好玩的东西都让给师姐,可是那化石丹……化石丹,我得来的也不容易呀!师父为了我高兴,花了好几个月时间去配齐原料,我怎么连考虑都不考虑就送给那人。”
她温步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是一个不见底的深渊,她心里很乱,暗忖:
“我真是鬼蒙了间,我好心好意把化石丹送给他,好教那傻子开开眼界,出个锋头,想不到他倒大方,随随便便就送给小和尚,他……他根本就不把我……我送的东西放在心上。”
远远传来几声虎啸,她感到那熟悉声音甚是亲切,她吹了一下竹哨和那虎啸相应。不一刻,虎声渐渐近了,她望着无底的深渊,喃喃说道:
“我练了那么久武功,连个小和尚都打不过,师父不知要多么伤心。”
晨风不停吹着,树林里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坐骑大黑虎到了。她想到那忠实的黑餐,又想到惨死的小白猿,一时之间,只觉无限乡愁,师父一头银发似乎又在她眼前飘着,师父的手腐化在温柔的模着她头……
“孩子,江湖上玩腻了就快回来!”
“师父,我不会玩腻的,我要在江湖上闯个大大的名头,像你老人家当年一样。”
“傻孩子,名头有什么用,师父不是顶快乐的么?”
“师父每天笑容可掬,难道还不是顶快乐么?”
师父慈爱的叮咛又飘到耳边,她心中哭喊道:
“师父,我玩腻了,就回来!师父,师父,他……那个人一点也不把我的东西放在心上,一点……一点……也不把我……我放在心上。”
她站起身,真想就立刻扑到师父怀里哭一顿,这是她往常不如意时的伎俩。那黑虎带着一头小虎走近她身旁,她正骑上虎背,忽然背后隐隐约约的声音道:
“练……了那么久武功,连个小和尚也打不过……”
她回头一看,苦笑一下,心中想道:
“这渊谷也够深的,这半天才有回音。”
她拍拍虎头,暗叫道:
“花香鸟语,清溪鱼跃,我该回去了,是该回去啦。”
那虎短吼一声,四足飞跃而去。
少女骑在虎背上,用手理了一下垂下的秀发,散乱的头发是理清了,然而心里还是乱得很。
且说立青看到梅老先生,内心大震,饶他平日洒月兑无滞,此时父子天性关切情深,当下立刻追赶上去,追了一会儿,梅老先生身形消失在林中,立青真是大急。
他冒冒失失往林里冲去,那林子又密又深,那有梅老先生的影子,立青顿足不已,暗自忖道:
“梅老先生一定知道爹爹的消息,可是我真差劲,竟连追上去问的能耐都没有。”
他内心懊丧之极,一路走去,晓行夜宿,又走了两日,也不知走了多无,正在盘算不定,忽然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
“姓司空的,老夫找得你好苦。”
立青真是哭笑不得,他转身拔出短剑,目光凛凛向背后那人打量一番,只见那人六旬左右,身形甚是高大。
老者瞪眼看立青,看了半天,双目发赤,似乎痛恨已极,立青心知自己又一次被人误会。姓“司空”的号称大侠,其实是替人作鹰爪,是以仇家甚多,自己怎么会长得和他这般相似,真是纠缠不清。
老者见立青不答,便冷冷道:
“司空大侠,老夫寻你十年,总算上天保佑,如愿以偿,今日不是老夫丧命于你,便须还我三位师弟命来。”
立青知道解释不清,一摆手道:
“好,你上吧。”
老老拔出兵器,原本是一对吴越钩,立青听韩叔叔说过,这种兵器必须内力绝顶才能使用,江湖上失传已久,他见老者气度威猛,神色之间恨不得立置自己于死地,不禁大感气馁。
老者执钩骂道:
“姓司空的,当年你年纪轻轻,仗着在江湖上的虚名,到处行恶作国。你把罗刹女玷辱了也就罢了,还想刹她灭口,偏偏被我三个师弟瞧见了,我师弟明知不是你对手,可是实在瞧不下去,这才仗义出手,你恼羞成,干脆一不作二不休,把四人统统杀了。你以为天下无人知其真象,想不到——啥啥,老夫小师弟当时并未死去,待老夫回来,他拚着最后一口真气,把此事源源本本说出……”
立青好端端的又被人栽了一身恶行,他愈只愈是不耐,大声叫道:
“老头子少罗哆,有本事就上呀!”
老者正骂得兴趣,仍然滔滔不断骂道:
“你杀过人后,还四处扬言我三个师弟兄色起意,玷辱了罗刹女,又刹之灭口,被你伸手除害,可怜老夫到处向自命侠义的英雄说明此事真相,就没有一个人相信老夫,同情老夫的。奸贼呀奸贼,你伪装仁义,骗尽了天下英雄,也真够狡猾险恶了。”
立青不理,一剑刺去,老者右手长钩一封,左钩劈头砍下,立青见敌人来势凶狠,不敢硬接,收剑倒退二步,右腿踢向敌人协下。
老者不闪不避,双钩尽往立青要害击去,立青武功本来就不比对方高明,这时对方又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五招一守,立青被迫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老者得势直上,立青暗暗叫革。
他左闪右闪,又不愿真的下手伤害敌人,老者将立青逼到一棵大树旁,大吼一声,双钩齐向立青面门打去,立青扬剑一挡,叮当一声,削断一双钩尖。
老者喝道:
“奸贼子!”
一钩向立青两目划去,这招快若闪电,出招无声无息,原是辽东长白老人当年观苍鹰野狼相斗,苦思数日所创神抓功中绝招。这老者为报师弟之仇,浪迹天涯,到处求教,竟把这关外武学也偷学了来。
立青只觉得眼前银光闪烁,似乎整个面门都被敌人长钩所罩,他知此时身临绝境,不及思索,身形一斜一滑,从老者钩中滑过,欺身老者背后。
他这招“凌云步”是韩叔叔生平绝艺,立青虽则学习不久,可是在这间不容发之时,自然而然施出这招死中求生的绝技,那老者看都没看清,便被立青欺身背后,他大惊之下,连忙转身,双钩横在胸前。
老者正欲再攻,忽然身旁树上有人叫道:
“好身法,老家伙你不是对手。”
立青、老者双双往树上看去,只见树枝上坐着一个中年汉子,那树枝细如小指,可是那汉子坐得四平八稳,身子似乎贴在树枝一般,随风上下,正自指指点点观战。
老干怪叫道:
“什么东西?有种就下来!”
那中年汉子冷冷一声狞笑,立青见他右手一撑,身形如箭一般直落下来,并无半点声音,他指着老者道:
“是那个混蛋师父,教出你这种老混帐,你师父教你武功时,难道就是要你如此拼命蛮干么?”
他老气横秋的教训别人,立青看他年纪比老者还小一大截,不禁暗暗好笑,心想老者火爆脾气,一定忍耐不住,那老者果然破口骂道:
“那里钻出来的野种,老子闯荡江湖时,你这野小子还浊知在那里鬼混!”
那中年汉子脸色一沉,道:
“老鬼闪开,让我会会这位针掌的司空大侠。”
老者一言不发,双钩横击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冷笑连连,待银钩近身,突然双手抓去,他虎吼一声,刚想上前拼命,忽觉脚下一软,被对方踢跌倒地。
老者嗔目欲袭,才一起身,中年汉子一弹腿,又把他踢倒在地,他一爬起又再被勾倒,只跌得昏昏沉沉。
那林中地上尽是荆棘,老者全身都被刺破,腿上筋肉被刺得鲜血淋漓,立青看得老者如此狼狈,虽则气他性暴不可理喻,终觉甚是不忍,正待开口相求,那中年汉子道:
“老鬼你服了?”
老者嘶声叫道:
“狗贼子,爷爷跟你拚了。”
他喊完便飞快爬起,一头撞向中年汉子小月复,中年汉子身形微闪,伸手抓起老者衣领,抖臂一掷,那老者只觉腾云驾雾一般,身子还没有落地,忽闻中年汉子叫道:
“还你吴越钩。”
老者一拧身想要平稳落下,但觉腰间一麻,用不出半点力道,重重的摔了个四脚朝天,原来那中年汉子出手掷他时,已顺便拂中了他腰间袕道。
老者身子才摔下,那双吴越已自飞到他脑旁,虽是自己兵器,经人这么一掷,他可不敢出手去接,连忙一抵头,双钩擦头而过,“擦”的一声,深深插入树中。
老者吓得面无人色,运劲拔出双钩,掉头便走。那中年汉子满脸得意地对立青道:
“久仰司空大侠盛名,只是无缘相会,今日不期而遇,真是快慰平生了。”
他说得甚是客气,可是脸上神色冷傲,并无丝毫诚意。
立青问道:“阁下是谁?”
那中年汉子一扬手打出一物,立青惊叫道:
“追魂钢羽!”
那中年汉子嘿嘿一声道:
“不错,正是在下。”
立青想到韩叔叔对这“追魂钢羽”非常忌惮,不由心中一寒!
追魂钢羽道:
“司空大侠铁掌天下闻名。区区不自量力,这就请教。”
他双掌一合,立青心知这一对掌立刻就得泄露底蕴,他苦思月兑身之法,追魂钢羽见他漫不经心。还道他托大自负,一气之下,双掌平推而出。
立青见情势已急,当下又是一滑步,闪过“追魂钢羽”一招,追魂钢羽铁青着脸道:
“小于,原来是冒牌货,你是韩国驹什么人?”
立青笑道:
“一会儿司空大侠,一会儿冒牌货,都由你一个人喊,我可没有冒充呀!”
追魂钢羽狠狠道:
“宰了小的,老的自会出来。”
他纵身一跃,凌空扑向立青,这是凌空七式中起手式“鹰扬九天”,威力绝轮,立青凝神注目,准备接招,忽然“刷??,一柄短短金剑插在地上。
追魂钢羽吃了一惊,仔细一瞧,失声叫道:
“知足常乐,无忧无虑,来的可是无忧王后么?”
树后一个娇女敕声音叫道:
“大胆贼子,见了王后令信,还不赶快回避。”
立青听那声音好生熟悉,他不暇细想,那追魂钢羽道:
“道僧王后,天下齐名,家师三心红王。”
那娇女敕声音又道:
“三心红王又怎样,王后不愿见你。”
追魂钢羽虽则不服,可是慑于“无忧王后”威名,只得说道:
“在下替家师问候王后,顾王后长命百岁。”
他说完-立青,只见立青满兴奋的样子,心知立青是少年人心眼,听到天下四大高手之一驾临,自然兴奋无比,他瞧了立青一眼,冷冷说道:
“小子算你命大。”转身便走。
立青见他武功惊人,可是一听到无忧王后来到,威风尽丧,这王后是一个女流,可是成名之盛,真令人钦佩不已。
“追魂钢羽”一走,树林中钻出一个少女,立青仔细一瞧,不禁欢呼道:
“原来是你……你……你怎么……彼……”
那少女见他欢喜无比,心中一畅,冷冷道:
“你是问我怎么冒充王后是不是?这‘追魂钢羽’厉害得紧,不用我师父名头,怎么能吓得他走。”
她虽表情冷漠,可是掩不住眼角欢愉,立青这人粗心大意,根本就没注意少女神色,立青恍然道:
“你……你就是无忧王后的徒弟,难怪年纪轻轻,武功如此这视。”
少女见他满脸钦羡之色,而且说得诚恳,她心中大感受用,来时一股气愤已消失大半,立青又道:
“我还道你师父真来了,我真想见见这天下四大高手之一的无忧王后叶。”
少女道:
“我师父怎么会跑到中原来,追魂钢羽从前有一次作坏事被师父抓住了,好好教训了一番,是以听到师父名头,便吓得无魂无魄了。”
立青停了半晌才道:
“又见到你,真是好。”
少女脸色一红,笑道:
“司空大侠,让小女拜见拜见啦。”
立青俊脸通红道:
“我随便像谁都好,偏偏长得像这位仁兄,一路上也不知惹我多少麻烦。”
少女掩口笑道:
“那位吴越色孙立倒是个好老头子,我本来也不想管闲事,
后来见追魂钢羽太狂了,这才出声吓走这厮。”
立青喜道:“你认识那老头子,替我解释一下,免得伤和气。啊,你一路跟着我们,不但我没发觉,就是追魂钢羽也没察觉,你……你轻功真高明。”
少女突然羞不可抑,她知自己说溜了嘴,便板着俏脸道:
“谁一路跟着你了,我在路上碰着一个小和尚,他拿着化石丹胡乱修改别人墓碑,我还道你被他害了,这才跟上来看看。”
她虽极力撇清,可是仍然露出马脚,好在立青不甚留心,她见立青笑吟吟听着,不觉更是羞惭,便道:
“你怎可以把这等宝贵之物给小和尚?”
立青见她神色甚是气愤,他结结巴巴道:
“那小和尚……和尚……是个大大……大好人。”
少女见状似乎不忍,便道:
“这次也就算了,下次再也不能随随便便把宝物送给别人,要知道这化石丹配制颇难。”
立青点点头,说道:
“这小和尚武功真强,我见他一个人连战两个高手,接过飞狐云焕和的绝招‘惊天一搏’,又硬接铁掌司空凡一掌,毫不逊公,端的是天下英才。”
他说得眉飞色舞,全然没有注意少女表情,少女眼珠连转,忽然说道:
“我和小和尚动过手,被他奚落了一大顿。”
她越说声音越低,楚楚可怜,似乎受了很大委曲,立青自作聪明安慰道:
“这不算丢脸,心如功夫已入武林高手之列,输给他有什么关系?”
少女白费心思,心中很是恼怒,气道:
“你到底帮谁呀?”
立青不解道:
“你……你说什么?”
少女沉脸道:
“如果我和小和尚拼命,你到底帮谁?我知道你是帮定了小和尚,我被他打死,你也不会帮我的,哼,我可也不稀罕。”
其实她心里想,那小和尚长相可亲,我怎会和他拼命,只是要见见这外貌又俊秀又老实的人,到底圣自己有几分情意。立青颇感为难,他和心如只有一面之缘,可是觉得这和尚可爱已极,在他心中隐约间已如多年好友一般,眼前这个少女也是十分玉洁可爱,立青心想万一两人拼命,自己真还不能决定到底帮谁。
他抬头一看,少女眼睁睁看着自己,等待答覆。
那目光尽是亲切和企望,立青心一横,暗忖今日就作一次违心之论,他正想附和少女希望,忽然灵机一动,笑道:
“你俩个武功这高,别说你们是朋友,就是真的打了起来,我还有插手余地么?”
他自以为这话说得极为婉转得体,得意的干笑几声,那知那少女大为不满,啐声道:
“谁是小和尚的朋友了?”,立青见越描越黑,他耸耸肩又回复那种天不管地不管的脾气,他轻松地道:
“你也是我的朋友,小和尚也是我的朋友,那么……那么你们自然也是朋友了。”
少女道:“谁又是你的朋友了?”
立青见她连自己都不认了,真是无可奈何,等了半刻见少女毫无动静,便道:
“我得走了。”
少女接口问道:
“你到哪里去?”
立青道:
“我要先去找一个老前辈,问明我爹爹的这,然后我还没想到要去什么地方。”
少女“噢”了一声,脸色和缓不少。
立青忽然一拍腿道:
“对了,寻着爹爹后,我得好好练练武。”
少女点点头道:
“武功一定要练好,不然江湖上危机四伏,你这冒牌的大侠,仇家又多,真叫人……”
立青见她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心中很是奇怪,少女低头道:
“我也要回家了,我家以很远的地方。”
立青道:
“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希望不再需要你代为解围了。”
少女柔声道:
“你很聪明,武功一定学得好,你……你学好了武功,还出来行走江湖么?”立青道:“一定要出来。”
他说完觉得再无话可说,便向少女告别,走了几步,那少女忽然叫道:
“喂!你……你还要不要化石丹?”
立青回头道:
“那丹极为贵重神奇,我拿了如果遇到好朋友向我讨,我又不能不给,给了又惹你……你生气,还是不要的好。”
少女喜道:“你很怕……很怕我生气么?”
立青叹道:
“你高兴的时候有多好看。”
他不愿承认“怕少女生气”这句话,可是言语之间,却等于承认了,少女心中一甜,笑靥如花,柔声道:
“你别以为我是小气的姑娘,只要是我的好朋友,我什么东西都肯送的。”
立青赞道:
“我知道你是个好心的姑娘。”
少女柳眉一扬笑道:
“好姑娘吗?师父可不这样说,她说我是一个又惹人厌又淘气的……淘气的女孩。”
立青笑笑不语,少女忽道:
“再送一粒化石丹给你,还有……还有……对了,这金剑令你也带着,普天之下,胆子再高的,也不敢惹这金剑令的主人了。”
立青心想这金剑令的权威果真大极,他一路寻父只怕阻难甚多,有这金剑令定然方便不少,他这人天性开朗,不会假意谦逊,便谢了收下。
少女又道:
“你既然要寻人,一个人翻山越岭走得累死了,我那大黑虎也送给你骑好了。”
立青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等好法。
那少女吹了一声竹哨,召来大小二头虎,她对立青说:
“你骑大的,我骑小的,咱们这就分手。”
立青好生感激,他自从母亲死后,再无人替他想得这么周到。
他心中充满感动之情,口里却说不出一句动听的话,只是,反来覆去说着“谢谢”和“感激不尽”。
立青骑上黑虎,那少女忽然叫道:
“喂,后面是什么?”
立青回头一看,那少女骑着小虎如飞而去,空中传来仙乐
般的娇语:
“我叫秦琪,你……你……唉!你真是傻子。”
立青又耸耸肩,一个温馨的笑容挂上颊边,他拍拍虎头,
渐渐地走远了……
在林子的另一边,小虎身上驮着一个明艳如花的少女,她望着密茂的树林,口中喃喃道:
“我不懂他的心意,我一点点也不懂,我要回去问师父,
师父什么都知道的。”
她一伸手又摘下一片女敕叶,习惯地慢慢的放在鼻边,初春的女敕叶,发出淡淡的清香。
天,又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