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此人正是朱汉民,他不过是易了容而已,闻言耸肩笑道:“代勇,你知道,我是个叛逆,不这样不方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代勇咧嘴笑道:“我跟阿同五个都出来了,一大早便分头找您,白跑了一上午,最后还是我灵机一动,找上了丐帮北京分舵……”
朱汉民点头笑道:“八成儿又是褚明快嘴,找我有什么事?”
代勇嗫嚅了半天,才勉强笑了笑,道:“朱爷,贝勒爷说,要您事早一天离开北京……”
朱汉民双眉一扬,“哦”地一声,道:“就为了这件事么?”
代勇脸上带着强笑,点了点头。
朱汉民沉吟了一下,突然抬眼凝注,道:“代勇,你五个奉容叔之命,一大早便出来找我,而只为传达这句话?我以为必有内情,为什么?”
代勇一惊,忙道:“没什么,朱爷,真的役什么,贝勒爷以前不也这么对您说过么,今天只是让我几个再来提醒您一声!”
显然,这位爷是不擅说谎的,那不安之情已在脸上显露无遗了。
朱汉民目光紧紧凝注,笑问:“真的么,代勇?咱们这种交情,可是掏心的?”
代勇简直没有勇气点头,可是不点又不行,最后只得硬起了头皮,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朱汉民淡淡笑道:“代勇,我相信容叔,相信玉珠,自然也相信你,我知道,像你这么一个铁铮铮汉子……”
“爷,够了!”代勇大叫一声,红着脸跺脚说道:“我全告诉您,只求您别再让代勇难受!”
朱汉民微笑不语,代勇遂不再犹豫地把请情说了一遍。
易过容,看不出朱汉民的表情与反应,但是可以清楚看出,他那两道比电还亮的目光不住地暴长,威棱慑人。
听完,朱汉民立刻恢复了常态,淡淡说道:“代勇,我知道了,为我一个人,连累得容叔和纪大人,还累得你们连日奔波,我很不安,你回去告诉容叔一声,我还有一件事,这件事办完之后,我立刻就会走,还有,请容叔跟纪大人放心,他们奈何不了我的,懂么?”
代勇点了点头,巨目中的神色难以言喻,道:“朱爷,代勇懂,他们奈何不了您,便拿贝勒爷跟纪大人没办法,只是,朱爷,您临走之前,可否让代勇几个,私下里为您饯饯行?”
这句话,朴实无华,却感人至深,显然,彼此虽缘不过数面,可是彼此间已建立了很深厚的感情,至少在代勇那方面来说是这样的!
固然,这是由于上一代的不凡交情引线助成,但一大半也是因为朱汉民本身武林第一,人中翘楚,侠风磊落,人品少见,让人敬佩,让人倾慕!
朱汉民禁不住大为感动,抓住了代勇的一只手,道:“代勇,好意心领,你知道,不为别的,因为那对你们对我都不方便,临走之前,我,也许会来辞行,也许不来,不过,他年有空,我总会再来看你们的,代勇,你五个好好地跟着容叔,他是永远需要你们的,懂么?还有玉珠,他这个人你了解的比我多,要特别照顾他,不然他会吃大亏的,许多日子来,彼此聚少离多,我未能给你们五个什么好处,这里有一样现成的东西,也许对你们五个的武学能有所帮助。”
说着,自怀中模出一本黄绢封皮小册子,随手递了过去,代勇没说话,默默地双手接过,可是那双巨目之中,已隐约有了泪光,而且手也有点抖。
朱汉民笑着接道:“代勇,这本东西虽说不怎么紧要,可是千万收好,只许你五个看着学,别让第六人知道,包括玉珠在内,其实,以他的身份与需要,现下的所学该够了,学得再多也没有用的!”
代勇点头说道:“朱爷,您放心,代勇明白,这是……”
朱汉民道:“你听说过宇内三圣?这本东西是东郭先生所手著……”
代勇月兑口一声惊呼,满脸激动地道:“原来是他老人家的手著,朱爷,这种武林至宝代勇不敢……”
朱汉民摇头说道:“代勇,别这祥,我既然拿出去了,难道你让我再收回来?有道是:‘宝剑赠英雄’,这是我一点心意,再说我也没有更合适的东西送给你们五个,这东西留在我这里,已失效用,上面所载,我早已滚瓜烂熟,倒不如找个合适的人送出去,时候不早了,别让容叔担心,也别让阿同他四个再到处乱跑了。”
蓦地里,他双目中冷芒一闪,接道:“代勇,有人来了,而且还不少,你走吧,我看看是谁?”
代勇呆了一呆,道:“那么,朱爷,您多保重,代勇走了!”
忽地翻身拜下去,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朱汉民未料到他会有此一着,要待阻拦时,代勇已一拜而起。
适时,步履声已近,由山腰那一片树林拐角处,负手转出一个人来,那是青袍老者,年约六十岁,相貌英武,入鬓长眉下那双重瞳风目之中,隐射逼人光采。不怒而威,令人不敢正视,一种雍容、不凡的气度,尤为慑人!
那青袍老者身后,丈余处,还跟随着四个步履稳健的黑衣老者,一望可知,这四个黑衣老者,俱都是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
朱汉民一见那青袍老者,立刻意会到可能是谁,目中方现威棱,代勇已脸色大变,月兑口一声惊呼:“天,怎么会是……”
慌忙以手掩口,随又急急说道:“朱爷,我走了,您也快走吧,他是……”
朱汉民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他是谁,我要找的就是他,如今狭路相逢,不期而遇,倒省得我闯大内了。”
代勇身形猛地一颤,急道:“朱爷,您可千万不能,代勇这里给您跪下了!”
说着,他当真又要跪下,朱汉民伸手架住了他,道:“代勇,你这是……我不会拿他怎么样的,你不见他身后还跟着四个一等一的侍卫?
你快走吧!”
说罢,手腕微振,把代勇送出去了好几步。
适时,那青袍老者已经临近,一眼望见有人先他而在,似乎呆了一呆,停了步,一双诧异的目光投射过来。
他未说话,却有一声沉喝起自他的背后:“站住!”
敢情那四个黑衣老者以为代勇要走。
代勇闻声一震,他本来就没有要走的打算,如今乐得站在那儿不动,只见那青袍老者及时横臂拦住了身后欲待掠出的四名黑衣老者,迈动步履,负手走了过来。
近前,他先望了代勇一眼,开口相问:“你是……”
代勇连忙低下了头:“回您的话,我叫代勇,是德贝勒府中的护卫!”
那青袍老者笑了,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德容身边的人,不错,德容的眼光很好,他的人要比我的人强多了,嗯,好,你走你的吧!”
他既然有了话,随他同来的那四名黑衣老者也就没有再开口。
代勇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却脚下未动,转望朱汉民。
朱汉民摆手笑道:“你走吧,我不会让大伙儿为难的。”
代勇又迟疑了一下,这才转身飞驰而去。
代勇走后,青袍老者目光转向了朱汉民身子,仔细地打量了他两眼,笑问:“怎么,你不跟他一起走?”
朱汉民扬了扬眉,淡淡说道:“他走他的,我为什么要走?”
那青袍老者不但未在意,反而笑了,摆了摆手,示意那四名脸上变了色的黑衣老者退后,然后才说道:‘好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朱汉民的回答,令人心惊:“知道,这地方既称景山又称煤山,是先皇帝归天之处。”
听了这句话,不但那四名黑衣老者脸色更变,便是那青袍老者也不禁微微沉容,但旋即他又恢复了平静,注目道:“先皇帝?”
朱汉民毅然点头说道:“不错,先皇帝!”
青袍老者皱了皱眉,道:“你是汉人?”
朱汉民道:“正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青袍老者眉锋皱得更深,道:“干什么的?”
朱汉民道:“有劳动问,江湖一介落拓书生。”
青袍老者“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位武林英豪,那难怪,我听说,武林中人,都有个很响亮的名号,你呢?”
朱汉民毫不犹豫,道:“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
此言入耳,那位青袍老者倒未如何,那四名黑衣老者却骇然震动,纷纷闪身,一起拦在青袍老者的身前。
者袍老者眉锋一皱,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邯四名黑衣老者中为首的一名忙躬身说道:“禀大爷,这人就是和相下令捉拿的叛逆,他现在化了装?”
青袍老者呆了一呆,又“哦”了一声,道:“有这回事儿,怪不得他这么大胆,你们闪开,让我问问他!”
那四名黑衣老者迟疑未动,青袍老者双目一瞪,又道:“怎么,你们四个是饭桶?再说我也不比你们差呀!”
那四名黑衣老肯只得退后,可是八目紧紧凝注朱汉民,各自暗暗凝足功力,严防不测。
青袍老者望了朱汉民一眼。道:“听说你还化了装!”
朱汉民冷然点头。
青袍老者道:“怕我看么?”
朱汉民没说话,伸手取下脸上人皮面具。
青袍老者双目一亮,道:“好俊的人品,可惜……”
眉锋一皱,接道:“你为什么被和垌指为叛逆下令捉拿?有原因么?”
朱汉民说道:“你该先问问和垌,我不知道,也许,就因为我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传到了他的耳里。”
青袍老者点了点头,道:“嗯,那是,你的胆子太大了,像你这样大胆的人,以前我也碰见过一个的,不过他还没在我面前说这种该杀头的话!”
朱汉民扬眉说道:“为什么该杀头?是你问我的,假如如此表明身份就该杀头,那天下到处都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青袍老者道:“话是不错,可是我对你们……”
倏地改口说道:“这事先不谈,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朱汉民淡然道:“祭拜先皇帝在天之灵。”
青袍老者脸色一变,似于动了怒:“你可知道这是禁地?”
“禁地?”朱汉民朗笑说道:“再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这莽莽神州本是我汉家基业,贵朝不过强取掠夺,暂时霸占,凭什么乱划禁地?”
青袍老者一时间脸变得很难看,怒叱说道:“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是谁?”
朱汉民淡淡说道:“你的胆子也不小,既知我是个叛逆,居然仍敢跟我对面谈话,至于你是谁,跟我一样的是个人,只不过你运气好一些,侥幸坐上了龙椅。”
青袍老者冷笑说道:“我看得出,你有一身不凡的武学,可是我身所学也自信不俗,再加上我还有四个一等一高手的侍卫,我不以为你能奈何得了我.再说我要是连这个胆都没有,我还当什么皇帝,不知者不罪,你不知道倒也罢了,既然知道,还敢对我这么狂妄大胆,我就不能饶你了,说,你跟贝勒德容身边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朱汉民道:“我也知道你是个极顶自负的人,而且好大喜功,从你自命为十全老人这件事便可见一斑,我能不能奈何得了你,在口舌上争论,那没有用,别说他们四个,就是你大内侍卫都在这儿,我要怎么对付你,也没人能拦得住我,你要问我跟贝勒身边那个人是什么关系,我可以告诉你,只不过萍水相逢,缘仅一面,没有关系!”
“胡说!你敢欺瞒皇上!”为首那名黑衣老者突然冷叱一声,转向青袍老者躬下了身:“禀圣上,此人跟玉珠玉贝子是朋友,跟德贝勒也有来往!”
青袍老者“哦”了一声,望着朱汉民,道:“是么?没想到你还攀交了皇族亲贵,”
“你错了!”朱汉民冷冷说道:“我不妨明白告诉你,我认识德贝勒,那不是现在的事情,早在十年前我就认识他了!”
青袍老者道:“你如今才有多大岁数?”
束汉民道:“难不成不许交自上一代!”
“上一代?”青袍老者扬了扬眉,有点惑然。
朱汉民道:“不错,上一代,我,你也许不认识,我提个人你不会不知道,玉箫神剑闪电手夏大侠!”
青袍老者一怔,道:“莫非你说的上一代……”
朱汉民淡然说道:“不错,夏大侠便是家父。”
此言一出,四位黑衣老者霍然色变,不由自主地各自往后退了一步,人名树影,夏梦卿当年带伤驰援大内,独退布达拉宫众喇嘛,威震密宗高手,力挽大内之危,这四名御前带刀侍卫也亲眼看见过。
青袍老者则神情猛地一震,抬手指向朱汉民,圆瞪凤目,既惊又诧地叫道:“怎么,你,你,你是那自命不凡,不可一世夏梦卿的儿子?”
显然,这位皇上也还记得,当年他曾透过傅小天,数度延揽夏梦卿,夏梦卿却就是拒不奉君,尤其那夜夏梦卿驰援大内,击退布达拉宫一众密宗高手之后,这位皇上更密令侍卫领班传旨,召夏梦卿密室会见,夏梦卿却又来了个掉头不顾而去,更是令他难堪。
朱汉民冷然点头,青袍老者眉锋一皱,自言自语地道:“怪不得你姓朱,又叫汉民,也怪不得你这么大胆,原来你是他的儿子,看来大胆的全落在了你们家,而且都让我碰上了,当年我没能见着他,如今却无巧不巧地碰见了你,哈,这叫什么……”
眉锋忽又一皱,拍眼凝注朱汉民,惑然地道:“不对呀,夏梦卿的儿子,一直是跟着傅小天的,怎么……”
朱汉民淡然截口说道:“难道说,家父就只许有一个儿子么?”
青袍老者呆了一呆,道:“这么说来,你不是梅霞生的?”
朱汉民皱眉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梅霞是谁!”
青袍老者当了真,竟为朱汉民做了说明,道:“梅霞她原是你父亲的情人,后来怀着你父亲的骨血嫁了博小天,难道你父亲及对你说起过?”
朱汉民扬了扬眉,摇头说道:“对当年事,家父语之甚详,唯独没有提及这个人!”
青袍老者忽地摇头一叹道:“看来你父亲对她仍不谅解,其实,你知道,那不能怪她,梅霞她端淑娴静,红颜绝代,本该是富贵中人,诰命一品都嫌委曲了她,唉,这都是当年事了,如今……”
摇摇头,住口不言。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如今如何?”
青袍老者神色有点黯然,摇了摇头,道:“如今提起来徒乱人意,不说也罢!”
朱汉民道:“我明白你心中的感触。”
青袍老者愕然说道:“你明白什么?”
朱汉民道:“还好傅夫人是嫁了傅威侯,要不然她早被要进宫了。”
青袍老者脸色一变,有点羞怒,喝叱说道:“胡说,这,这你是听谁说的?”
朱汉民道:“无须听谁说,难道你不承认?”
青袍老者须发皆动,身形一阵轻颤,点了点头,哑声说道:“我承认,但那不同,我对梅霞……唉,我说过,这都是当年事了,提起来徒乱人意,不说也罢,说了你也未必信,你也未必明白,”
朱汉民道:“你该说我也未必愿意听!”
青袍老者忽地笑了,笑得有点勉强,道:“那最好,我不愿意说,你不愿意听,干脆不谈……”
顿了顿,抬眼凝注,接问:“那个自命不凡的夏梦卿,他还在么?”
朱汉民道:“他老人家康健如昔,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青袍老者道:“我只不过是问问,不管他对我怎么样,我始终当他是个朋友,其实我哪儿奈何得了他!”
朱汉民道:“我代家父感到荣宠,你很有自知之明!”
青袍老者装作不懂,沉吟了一下,道:“你知道,他欠我两样东西!”
朱汉民双眉一挑,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老人家收回了本属先朝的两样东西!”
青袍老者摊手说道:“看来我是自讨没趣,那两样东西也永远别想找回来了,能告诉我么,你来北京干什么?”
朱汉民淡淡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明白!”
青袍老者点头说道:“对别人,我也许不明白,唯独对你这位夏梦肄的儿子,我却明白得很,可是我对你们很不错啊,”
朱汉民道:“那不在你,仇恨起于上代,其实就是在你,你对于汉人也并不见得比前面两个皇帝要好,乍看起来,你为人很宽厚,骨子里你实比前面几个皇帝更仇视汉人,这是你无法否认的事实,再说这仇恨,也不是仅仅一个好字所能除弭得了的,你可以看看,你们八旗子弟那些横行不法,欺压汉人的恶绩……”
青袍老者截口说道:“你要知道,那并不能全怪我,你们这些以汉族世胄,前明遗民自居的人,也该负一部分责任……”
朱汉民陡挑双眉,道:“负什么责任?匡复华夏,收回基业,那是应该的,也是天经地义的神圣任务,你要知道……”
青袍老者摆手说道:“你也要明白,何苦非刀兵相见,陷生民于涂炭不可,只要百姓们能安居乐业的平静过活,谁当皇帝不一样?”
朱汉民冷笑说道:“你很会说话.可是你休想以这话来打动我,别说你八旗子弟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欺压汉人,百姓们没有办法安居乐业,平静过活,就是可以安居乐业,平静过活,大汉民族之中,不乏能当皇上之人,也用不着让一个异族来统治,同时,这涉及‘忠孝节义’四个字,我举个例子你听听,大宋丞相文文山,他可以不死,也可保高官厚爵,为什么他要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再看那个汉苏武……”
青袍老者脸色甚为难看地摆手说道:“够了,关于这些人,我知道的不比你少.你为什么不看看吴三桂跟洪承畴,以及以前的年羹尧,如今的岳钟琪?”
朱汉民挑眉冷笑,晒然说道:“这两个变节小人,卖国奸贼,我耻于一谈,如果你一定要谈,那也无不可,他们的下场如何?”
青袍老者道:“他们个个受封王爵,尽极荣华富贵,至于以后被杀,那是他们想造反,想造反的,便是在旗满人也罪在难赦!”
朱汉民道:“什么叫造反,那是他们天良发现,恶梦复醒,知道已成千古罪人,想补过赎罪,以求心安!”
青袍老者仍做辩护,道:“那么,岳钟琪呢?”
朱汉民道:“他是个良心病托,寡廉鲜耻,无可救药的人,鄂王在天英灵有知,对他这位后世的子孙,不知会怎么想法,你们喜欢的就是这种人,当然不会杀他,谁又知道他日后如何?”
青袍老者怒声说道:“什么又叫丧心病狂,寡廉鲜耻?人各有志……”
朱汉民冷然截口说道:“不错,人各有志,你明白这个你就该知道我大汉世胄,先朝遗民为什么一日大功不成,一日绝不甘休。”
青袍老者道:“我明白,那是你们姓朱的想夺回帝位!”
“你错了!”朱汉民哑然笑道:“姓朱的不会把这帝位看在眼内,成功不必在我,凡汉族世骨,先朝遗民,谁能成功我保谁登帝位!”
青袍老者嘿嘿冷笑不语。
朱汉民道:“言尽于此,我奉劝你以后还是对汉人宽厚些,也多管束管束你们那八旗子弟,要不然你们满人他日会死无葬身之地。”
青袍老者脸色一变,但倏又敛态,淡淡说道:“这种话,我以前也听傅小天说过。”
朱汉民道:“傅威侯眼光远大,见识超人,令人敬佩!”
青袍老者翻了翻老眼,道:“听话意,你似乎很敬仰傅小天?”
“当然!”朱汉民毅然的点头说道:“其实又何止是我,你们朝廷,还有天下武林,没人不敬仰傅威侯的为人,在朝他赤胆忠心,正气柱石,盖世虎将,在野,他更是位铁铮奇豪,顶天立地大丈夫。”
青袍老者神情一黯,须发抖动,微微点头,哑声说道:“是的,小天他确是那么一个人,是不可再得……”
朱汉民冷笑说道:“你也这么想么?”
青袍老者道:“正如你所说,敬仰他的,不只你一人!”
朱汉民目中暴射威棱,厉声说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杀他?”
青袍老者惨笑道:“我知道我错杀了他,可是懊悔已经太晚了!”
朱汉民咬牙切齿冷笑说道:“古来当皇帝的都会这一套,不等人头落了地,是绝不会明白的,既有今日之懊悔,你何必当初!”
青袍老者身形颤动,惨然苦笑不语。
朱汉民冷冷一笑,又道:“傅侯赤忠一生,对朝廷,他建过多少汗马功劳,对你,他流过多少的血汗,当年布达拉宫喇嘛勾结白衣大食人入侵,要不是傅侯统兵远赴藏边,数平叛乱,如今这皇帝宝座你还坐得成么,杀他已属大不该,你更不该忍心地斩杀了他的满门,纵博侯有罪,但稚子何辜,何况傅侯忠心为国,清白无罪……”
青袍老者脸色煞白.连连摆手,顿声呼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已经知道错了,也很懊悔,更悲痛,更歉疚,难道还不够么?你知道,这是我生平首次对臣子认错,一个皇上低头认错,那是很不容易的!”
朱汉民道:“难道你觉得委曲,错杀了一个忠臣良将,单在口头上认错就够了么!懊悔、悲痛、歉疚,那有什么用!”
青袍老者怒声说道;“那你要我怎么办?”
朱汉民热血沸腾,杀机陡生,厉声说道:“我要你一命抵数命!”
欺前一步,举起右掌。
青袍老者倒未动,而且颜色不变,可惊坏四名一等一高手的大内侍卫,慌忙一齐纵身挡在青袍老者身前,惊喝说道:“大胆叛逆,你想行刺皇上……”
朱汉民挑眉喝道:“为虎作怅的无耻匹夫,满虏鹰犬,滚!”
右掌猛地向外一翻,四名一等一高手的大内侍卫,同声闷哼,登,登,登,一连退出了好几步。
四名大内侍卫心胆欲裂,魂飞魄散,惊怒交集,厉喝声中,纷纷翻腕撩袍,“铮铮”龙吟,震耳慑心,四柄森寒光芒吞吐的软剑已分执手中,方要挺剑飞扑!
青袍老者突然一声沉喝:“退下!”
四名大内侍卫一震,其中一名回身低头:“禀万岁,万岁一身系万民……”
青袍老者冷然摆手,道:“这道理我比你明白,可是你们四个是他的对手么?个个酒囊饭袋,一旦有了事全-不上用场,闪开。圣天子百灵庇佑,他杀不了我!”
那怎么敢闪开?四名大内侍卫又惊又急,大为作难。
青袍老者又一声沉喝:“不听我的话,就是违旨,我先要你们的脑袋!”
四名大内侍卫机伶一颤,同时低头道:“奴才等遵旨!”
话落,分别往外横跨一步,仍然侍立青袍老者左右,剑尖外指,各自疑功,神情紧张,紧紧凝视朱汉民,双目一眨不眨。
朱汉民冷冷一笑,道:“没想到你竟能替他们着想,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忠心,圣天子百灵庇佑,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百灵庇佑,也看看我是否杀得了你!”
再度缓缓举起了右掌。
青袍老者平静得出奇,而且把双手往后一背,既泰然又安详地看着朱汉民,毫无惧色。
那四名大内侍卫却禁不住往前跨了一步,举起软剑。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也不知是当真圣天子百灵庇佑,抑或是这位乾隆皇帝命不该绝。
蓦地里一声霹雳惊喝划空传来:“汉民住手!”
一条青影仓促飞掠而至。
朱汉民闻声一震,手上不觉一缓。
适时,青影飞落当场,拦在青袍老者与朱汉民之间,是贝勒德容,他双手空空,一袭青衫,先向青袍老者躬下了身:“德容护驾来迟,您恕罪!”
青袍老者展颜而笑,一摆手,道:“没什么,别那么大惊小怪!”
德容站直身躯,霍然回顾,两道目光,直通朱汉民:“汉民,你要干什么?”
朱汉民吸了一口气,强忍脚中怒火杀机,缓缓垂下右掌,微欠身形,淡然发话,道:“容叔,侄儿正在问他为什么杀傅侯!”
德容心中微宽,道:“容叔不是告诉你了么?那是和-进的谗,怪不得皇上!”
朱汉民道:“容叔,这个侄儿知道,可是旨是他下的!”
德容说道:“我身为人臣,不敢批评皇上,可是如果你要这么做,就完全毁了傅侯一生忠名了。”
朱汉民突然一阵激动,道:“容叔,难道说傅侯屈死,就罢了不成?”
德容道:“俗语说: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找和坤,不该找皇上!”
朱汉民道:“那么,容叔、撇开这件事不谈,为公,侄儿该找谁?”
德容脸色一变,道:“你要谈这个,容叔就不便说什么了,也不便拦你,那么,你先跟容叔放手一搏,或者先杀了容叔!”
朱汉民神情一震,忙欠身说道:“容叔,侄儿不敢……”
德容截口道:“那么,汉民,就此下山去吧!”
朱汉民扬眉说道:“容叔,您是拦定了侄儿?”
德容毅然点头:“不错,容叔但有三寸气在,绝不能让你动皇上分毫,休说是我,便是你怡姨跟傅侯,他们也绝不会让你这么做!”
朱汉民身形暴颤,一声:“容叔,您要原谅侄儿……”缓缓举起右掌。
德容安详地道:“汉民,下手吧,容叔不会怪你的:”
朱汉民右掌抬至腰际,四名大内侍卫又向前跨了一步。
突然间,一丝鲜血由朱汉民唇角渗出,他悲惨一笑,无力地垂下右掌,声音嘶哑地道:“容叔,您请让开,让侄儿问他几句话总可以吧!”
德容毫不犹豫,身形横跨一步,让了开去。
朱汉民神情微怔,道:“容叔,谢谢您相信侄儿!”
德容道:“汉民.那因为你是你爹的儿子!”
这一句话包含的太多了,朱汉民不觉热血上涌,激动地道:“容叔,侄儿再谢谢您……”
转注乾隆,立刻挑起双眉,道:“我要你先答应我一件事,立刻下旨,晓谕天下,为傅侯洗刷清白追免他那莫须有的冤屈罪名!”
乾隆老脸怞搐了一下,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我要说明,那不是出于你的威迫,是我自愿的,我对小天歉疚良深,早有这个打算!”
朱汉民道:“只要你答应,我不计较那么多,还有,移葬傅侯伉俪英骸忠骨,以王礼追祭之,你可也能答应?”
乾隆道:“我既然答应赦免他,自然要改葬他夫妇!”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最后再答我一问,江南七处反清复明秘密基地,可是你暗中派人前去挑毁的?”
乾隆呆了一呆,道:“我不知道江南有什么反清复明的秘密基地。”
朱汉民冷笑-声,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贵为一国之君……”
“对了!”乾隆道:“我是个皇上,皇上做事,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我怕什么?又怕谁?”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这么说来,当真不是你派人干的了?”
乾隆摇头说道:“不是,不过,如今我既然知道了有这种事,以后再有这种叛逆的组织,我定要派人剿灭的。”
朱汉民冷笑-声,道:“那是以后了,只要以前不是你就行了!”
话落,移注乾隆身侧德容,刚要接话。
德容突然神情一震,转望上山路,道:“汉民,你看看是谁来了?”
朱汉民闻言回顾,不由也自一震,上山路上,如飞奔上一位须发俱霜,精神矍铄的老武官,健步如飞,毫无龙钟老态,只是脸色惊惶,神情失常,那赫然是九门提督纪泽!
显然,这又是代勇做的好事,他是唯恐一个德容挡不住朱汉民,又搬来了这位纪泽纪大人。
纪泽飞步奔至,十步外爬伏在地:“臣职司九门提督,救驾来迟,死罪,死罪!”
乾隆脸上有了笑容,摆手说道:“起来,起来,没事儿了,有一个德容已抵得所有大内侍卫,不过是一场虚惊,别大惊小怪。起来,起来!”
纪泽叩头谢恩,低着头站了起来。
乾隆望了望纪泽,又望了望德容,含笑点头,道:“你两个都不错,都能在这个时候跑来护我,可笑那些个王公大臣如今犹不知道都在哪儿呢?”
他说他的,朱汉民突然向着纪泽砰然一声跪了下去:“纪大人,汉民这儿给您叩头了!”
这一下弄得乾隆一怔,德容却白了脸。
纪泽更是慌了手脚,忙闪身躲避,道:“小……这位,这位,这……干什么,快快请起!”
朱汉民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这才站起了身,泪如泉涌,霍然转过身去,低下了头。
乾隆双眉一扬,目注纪泽。
纪泽机伶一颤,低下头去,德容忙道:“老爷子,您请回驾吧!”
乾隆向德容摆了摆手,目光不离纪泽,突然说道:“纪泽,你带了多少禁卫军?”
纪泽一怔,立即答道:“启禀万岁,臣只一人。”
乾隆笑了,道:“凭你一个人就来救我么?”
纪泽一时无词以对,嗫嚅说道:“这个,这个……”
德容忙道:“老爷子,纪泽也有一身不俗武学,德容不也一个人么?”
乾隆回顾德容,淡淡笑道:“谁要你多嘴,你不同,你认识他,跟他两代的交情也不错,难不成纪泽也认识他,跟他两代的交情也不错么?”
德容神情微震,呆了一呆,道:“老爷子,事实上,当年夏梦卿……”
乾隆摆手说道:“别跟我说当年,我要问你如今,为什么他见了你欠身不跪,见了纪泽却跪下叩了头,而且哭了。丈夫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像他这种人是轻易不会掉泪,更轻易不会拜人的,尤其对咱们!”
德容也一连好几个“这个”,答不上话来。
乾隆笑了笑,又道:“德容,你告诉我,夏梦卿有几个儿子?”
德容一震急答道:“老爷子,夏梦卿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梅霞所生,一个是聂小倩姑娘所生,梅霞所生的那个,已经……”
乾隆截口说道:“自当年至今,你跟夏梦卿一直有联络么?”
德容未暇深思,月兑口说道:“没有,多年没联络了!”
乾隆笑了:“那么,你怎知道那个聂小倩替他生了个儿子?”
德容大惊,急中生智,忙一指朱汉民,道:“老爷子,是他亲口说的。”
“是么?”乾隆笑了笑,道:“为什么他长的一半像夏梦卿,一半又像梅霞?”
德容简直心惊胆战,强笑说道:“老爷子,您这是……”
乾隆摆手笑道:“德容,我待你兄妹不薄,你总不会欺我吧?”
德容道:“老爷子,那怎么会,德容也不敢!”
乾隆点头笑道:“好,不会就好,德容,我记得当年小天夫妇问斩的时候,你妹妹德怡曾出京去一趟,一去旬月,那是干什么去了?”
德容道:“是德容让她出去散散心的,也怕她见……您知道,她跟小天梅霞的感情,犹甚于德容的,所以……”
乾隆道:“嗯,希望你没有骗我,”
德容遭:“德容说过,不会,也不敢!”
乾隆笑了笑,转注纪泽,突然说道:“纪泽,你认识他么?”
纪泽一震,却只好硬起头皮道:“当年也认识夏梦卿!”
乾隆道:“他给你叩的这个头,算是什么意思?”
纪泽不敢抬头,道:“那该是他认为臣是他父挚,一别多年,第一次见面……”
乾隆道:“你刚才称呼他小什么?”
纪泽一惊,忙道:“臣本欲称呼他少年人,一时情急吐字不清!”
乾隆笑了,点了点头,道:“你跟德容都很会说话,假如傅怡在此,恐怕她比你两个更说得天衣无缝,无纰可击……”
德容脸色一变,纪泽一颗皓首垂得更低。
乾隆话锋微顿,突作此间:“纪泽,听说你原有一子一女?”
纪泽点头说道:“正是,微臣那一子一女已在多年前天折了!”
乾隆点头说道:“老来无子是人生大不幸,将来何人送终?纪泽,你那一子一女,是怎么夭折的?告诉我!”
纪泽道:“臣那一子一女都是病死的。”
乾隆道:“我听说龙子和曾带着人跑到你那九门提督府挖墓开棺验骨,有这一回事么?”敢情他知道了。
纪泽忙道:“有这回事,当时德贝勒也在座,”
乾隆点头笑道:“他是该在座,德容,对么?”
德容心惊肉跳,避开正面,强笑问道:“老爷子,您是怎么知道的?”
乾隆笑了,有点得意地说道:“你们有什么事瞒得了我。”
德容道:“那么您就该知道,那确是纪泽的子女……”
乾隆望着他笑道:“没人说不是,你紧张什么……”
德容一惊住口,乾隆却一笑又道:“江湖人的手法,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可笑那三个蠢才至今犹蒙在鼓里,反被人倒打一钉耙
沉吟了一下,接道:“德容,看在我对小天夫妇负疚的份上,不管小天夫妇那一子一女或存或殁,我打算赦免他们,你看如何?”
朱汉民静听至此,猛然转过了身。
德容大喜,强忍激动,道:“老爷子,您自定夺,德容不敢多嘴!”
“好机灵!”乾隆笑道:“没想到你竟敢跟纪泽一鼻孔出气骗我……”
这句话,若是出自平常人之口,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出自皇上之口,那份量就完全的不同了。
德容大惊失色,纪泽便要跪下。
乾隆已然一笑又道:“不管你敢不敢多嘴,我回去立刻下旨赦免他们,那些个欺君罔上之人,我也一概不加追究,你两个还不谢恩!”
这就全点明了,德容与纪泽几疑置身梦中,呆了一呆,连忙倒身拜下,德容颤声说道:“老爷子,您……”余话没能说出口。
纪泽更是激动感戴,涕泣泗流。
乾隆目光一扫两人,笑容微敛,道:“德容、纪泽,你两个若论起罪来,那绝不轻,姑念你两个救驾有功,和小天份上,我免究一次,倘有下次,绝不轻饶,起来吧!”
二人再谢恩,这才站了起来。
乾隆望了望德容,又笑道:“德容,别的我不说了,从今天起,别把我这个皇上当作糊涂人就行,懂么,贝勒?”
德容感激佩服之余,赧笑不语。
乾隆转注朱汉民,道:“忆卿,小的时候我抱过你,如今你长大了,却要杀我,这委实使我感慨万千,我不敢要你跟德容纪泽一样叩头谢恩,至少你该对我有所表示!”
朱汉民挑眉说道:“你是个聪明人,令我佩服,可是你既然是个聪明人,你就应该知道,那无补于彼此的立场冲突,那最多只能略消你错杀我义父我亲娘的仇恨,错过了今日,一有机会,我仍是要杀你的。”
乾隆脸色微变,摇头说道:“你简直是以怨报德了,那正好,我也只能赦免小天跟梅霞的儿子傅忆卿,而不能赦免陰谋造反的叛逆朱汉民,错过今日,我也要派人抓你。”
朱汉民道:“那最好不过,这样你我谁也不欠谁的。”
乾隆对朱汉民,似乎尽了最大的容忍,跟当年对神力威侯傅小天,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朱汉民说到这儿,乾隆有意避开他转向了纪泽:“纪泽,亲生骨肉,十指连心,天下父母心个个是一样,牺牲自己爱儿爱女,忍割肉挖心之痛,以己子代人子,义气可嘉,对你,我当有奖赐,对你那一子一女,我也不能让他们委曲九泉,我也会有所安排,现在你告诉我,小霞如今何在?”
纪泽悲从中来,感激零涕,爬地谢恩,老泪纵横,久久不能自制,听到了最后一句时,他刚抬起皓首。
朱汉民突然冷冷说道:“我可以告诉你,小霞死了,是间接死在你手。”
德容与纪泽大惊,乾隆也呆了一呆,道:“这,这话怎么说?”
朱汉民冷冷一笑说道:“你可还记得那年你暗中征选民女之事?”
乾隆老脸一红,硬起头皮点了点头,道:“不错,有这回事,你怎么知道?”
朱汉民没理他,冷冷说道:“你可还记得你选中了一名,后来因为被皇后知道,而被迫赐给了你那位胞兄和亲王的经过了?”
乾隆诡异地点头说道:“记得,难不成那就是……”
朱汉民冷然说道:“不错,那就是小霞!”
乾隆神情猛震,“哦”地一声,立刻呆住,良久方见他老脸怞搐地喃喃说道:“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她那么像梅霞,怪不得她超凡月兑谷,原来她就是小霞。”
继之神情一黯,接道:“不错,小霞是死了,是殉了和亲王的葬,当时我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唉,还好是被皇后知道了,逼着我把小霞赐给了和亲王,要不然……”
羞愧摇头,苦笑不语。
德容双目涌泪,身形剧颤,纪泽老脸灰白,摇摇欲倒。
朱汉民上前一把扶住纪泽,盯视乾隆,冷冷说道:“你想知道当时是怎么被皇后知道的么?”
乾隆呆了一呆,道:“怎么被皇后知道的,你说?”
朱汉民遂把德怡与乃妹小霞的话说了一遍。
听毕,乾隆变色说道:“竟有这种事,我不信!”
朱汉民没答他,冷笑一声,径又问道:“你还想知道小霞怎么被殉葬的么?”
乾隆急道:“为什么缘故?你说!”
朱汉民冷笑说道:“你该去问问你那宠臣和-,是他那位如夫人指小霞克死你那胞兄,所以才被和亲王福晋硬逼着殉子葬的。”
乾隆诧声说道:“和垌跟小霞无仇无怨,他怎么会……”
朱汉民冷哼说道:“小霞不除,他所安置的民女怎能邀宠变成唐妃?你该明白了吧?”
乾隆默然不语,但旋即他怒气冲冲地道:“好个大胆的东西,回去我非找他进宫问个清楚不可。”
朱汉民冷冷说道:“人已经死了,再问又有什么用?”
乾隆怒声说道:“假如确有其事,我……”
我怎么样,他没有说,一跺脚,转身而去。
四名侍卫长剑归鞘,急忙跟上护驾。
德容与纪泽身为人臣,自该护驾同去,两个人来不及跟朱汉民多说话,纪泽老眼含泪,只匆匆说了一句:“小侯爷保重,明天我跟静娴再来看你。”
朱汉民刚要答话,纪泽已跟在德容之后匆匆离去。
他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转眼间,这高高的煤山之上,就剩下他一个人,望着乾隆、德容与纪泽等浙去渐远的身影,他脸上倏地浮现一片难以言喻的神色,缓缓转过身子。
刚转过身,一眼瞥见在侧山下一条人影飞奔而至,他目力如神,立刻看出那是那年轻叫化闪电飘风褚明。
心知褚明是来找他的,也心知褚明必然有大事,要不然褚明不会擅闯这满清朝廷的禁地。
他当即提气传讯:“褚明,我在这儿!”
山下褚明闻声顿身抬头,但旋即身形如月兑弩之矢,比适才更疾地掠上了登山路,转眼冲上峰来。
朱汉民举步迎了上去:“楮明,找我?”
褚明一翻眼,道:“不是找你阁下,我干什么往这儿跑?”
朱汉民笑下笑,道:“什么事这般匆忙?”
褚明道:“送信传谕,要你赶快回去。”
朱汉民道:“褚明,到底什么事,可否先说说?”
褚明道:“你认识个叫乐兆熊的人?”
朱汉民闻言一震,道:“他是我江南各处秘密基地的巡察,怎么?”
褚明道:“他来了北京,刚到,是来找你的,有急要大事禀报!”
朱汉民忙道:“可曾听他说,什么急要大事?”
褚明道:“急要大事他会轻易出口?不见着你他是不会轻易说的!快走吧!”
朱汉民双眉一桃,道了声:“褚明,走:”
与褚明双双腾身而起,闪电般掠下煤山。
归途中,褚明问道:“那位五虎将之首,找到了你么?”
朱汉民点头说道:“找到了,另外我还在山上碰见个人……”
褚明问道:“谁?”
朱汉民道:“你猜猜!”
褚明眨眨眼,笑道:“是那位美艳刁蛮的小郡主德兰珠?”
显然,兰珠的这趟离家,是神不知,鬼不觉,够秘密的,就连眼线遍布的丐帮北京分舵都被蒙在鼓里。
朱汉民脸一红,道:“你不会往好处猜猜?”
“老天爷!”褚明叫道:“这不是好处是什么?这要是坏处,我褚明情愿往这坏处钻,别让我绞脑汁了,你说吧!”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我给你一点暗示,他住在北京城里!”
褚明道:“你倒不如说他住在地上,北京城可大得很呢,”
朱汉民道:“他住在北京城那小圈圈里……”
褚明截口说道:“这我知道,内城!”
朱汉民道:“内城之中还有个黄圈圈。”
褚明不假思索,道:“紫禁城?”一惊,瞪大了眼:“天,你莫非碰上了弘历?”
朱汉民笑道:“一点就透,颖悟不差,正是他。”
褚明急道:“如今那弘历呢?”
朱汉民道:“带着四名鹰犬,安安稳稳地回宫去了!”
褚明惊诧说道:“别把我当三岁孩童,我不信!”
朱汉民淡淡笑道:“那我不敢,事实上,的确如此!”
褚明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惊诧不绝地道:“那怎么会?难道你没有……”
朱汉民摇头说道:“我哪会放弃这个机会?只是,那可恶的代勇误了我……”
褚明道:“他拦得住你?我不信……”
朱汉民道:“他拦不住我,可是他搬来了德见勒和纪大人!”
褚明“哦”地一声,默然不语!
朱汉民摇了摇头,淡笑道:“其实,我要杀他,不必如今,我随时可以闯进大内,只不过适才容易些,省事些罢了!”
褚明道:“所以你就送了人情’”
朱汉民摇头说道:“那不是送人情,我欠他二位的实在太多,当时的情形,我要是杀弘历,就非先杀德贝勒不可,你说我能么!只好忍痛放弃这次机会,反正以后机会随时都有。”
褚明沉吟了一下,忽地惊声说道:“哎哟,阁下,弘历那个人不是个糊涂蛋,这一来,怕不被他发现了你阁下的真正身份!”
“错了,褚明!”朱汉民道:“那只能说是我第二身份,而不能说是我的真正身份,我的真正身份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话锋微顿,点头说道:“不错,你料对了,他不是个糊涂人,他发觉了……”
接着遂把适才情形概略地说了一遍。
听毕,诸明久久不能作一言,半晌始似犹难置信地摇头说道:“想不到,想不到,这简直是令我做梦也想不到,弘历他竟会这么做,这么个宽怀大度……”
朱汉民冷笑说道:“他对我义父负疚,并探感懊悔,那倒有可能,因为他失掉了擎天柱一根,正如他所说,再想找那么一位柱石股肱,永远也不可能了,可是要说他宽宏大度,却未必尽然!”
褚明呆了一呆,道:“怎么说?”
朱汉民道:“目下正值用人之期,他已失掉了傅威侯,岂能再因我朱家事降罪德贝勒与纪大人这两位能臣良将,他赦免了他二位,那是故示恩惠,使他二位感激涕零,更为忠心,更加脑浆涂地,不避不辞以报,这是怀柔政策.也是他拉拢大臣的一套手法;至于他赦免我跟小霞,则更是顺水人情,因为,他等于只赦免了一个不谙武学,而且是他满旗人之后的小霞,当年的忆卿,如今已是先朝宗室,玉箫神剑闪电手之后的朱汉民了,你想想看,对不对?”
褚明愣了半天,突然击掌说道:“-语点醒梦中人,对,正是这么回事,乖乖,我还没有想到弘历竟这么富于心智,从今天起,我该对他重新估价了,阁下,还是你行!”
朱汉民淡笑说道:“古来每一个皇帝都不简单,不然他当不上皇帝!”
褚明点了点久,忽地笑道:“哈,这一来和垌那老贼只怕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朱汉民摇头说道:“我不敢苟同,我以为和垌安如磐石,丝毫不致失宠,仍然是弘历面前的大红人的,弘历绝舍不得动他!”
褚叫道:“何以见得?”
朱汉民道:“你糊涂,欺君罔上,罪名何等之大?他能赦免德贝勒与纪大人,又怎会因些微小事而动他的宠臣和坤?”
褚明道:“你不是说,他挺生气的么?”
朱汉民道:“生气那是一回事,当皇帝的都有一套与生俱来的演戏本领,他不得不装给德贝勒跟纪大人看看,便即他是真气,他见了和-之后,和-不用三句话,保管他气消怒散,说不定更会反过来嘉奖和垌一番,你刚才没听我月兑么?他对和垌,连个‘要脑袋’的话都不肯说出口?”
褚明点头说道:“阁下,由来你行,其实,他不动和垌那是最好不过,站在咱们的立场,和垌是越红越好。咱们巴不得他弄权误国,败坏朝政,弄得个朝野腾怨,才能省去咱们不少手脚。”
朱汉民笑道:“阁下,你也不差,这不就是了么。”
说话间,丐帮北京分舵已然在望,分舵门口,早有人入内通报,朱汉民与褚明刚近分舵,分舵内便迎出了火眼狻猊郝元甲,与一名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满面于思,一身风尘的黑衣大汉。
朱汉民与褚明一到,那黑衣大汉立即枪前一步向着朱汉民恭谨地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属下乐兆熊见过总盟主!”
朱汉民连忙伸手相扶,道:“乐巡察,彼此均在客中,不必行此大礼!”
乐兆熊随着搀扶之势站了起来。
朱汉民道:“乐巡察一路辛苦!”
乐兆熊豪情毕露,忠义感人地道:“多谢总盟主关怀,属下等为复兴大业,虽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何在乎些微风霜之苦?”
朱汉民目射感佩,道:“乐巡察何时到的?”
乐兆熊道:“回总盟主,属下刚到,属下牢记盟主临行之吩咐,故此一到北京便直上丐帮北京分舵打听总盟主行踪!”
朱设民点了点头,道:“好,有话咱们进去说!”
说罢,拉着乐兆熊与郝元甲并肩行进分舵。
坐定,朱汉民间道:“乐巡察,我知道,江南要没有什么大事,七位盟主是不会轻易派人找我的,是什么事,现在说吧?”
乐兆熊恭谨应了一声:“属下遵命!”
接着说道:“禀总盟主,总护法日前接获七位盟主告急传书,说江南七省近日发现不明敌踪,到处蚤扰各大门派及七盟,并胁迫各大门派及七盟加盟一个号称‘灭清教’的组织……”
朱汉民起先听得神情震动,继之“哦”地一声笑道:“教称‘灭清’,当属同仇,何用胁迫?既是同仇人,谁加盟谁,都一样,那该不是什么严重事……”
乐兆熊忙道:“总盟主有所不知,各大门派掌教及七位盟主本也做如是想法,可是这灭清教不但要各大门派及七盟加盟灭清教,而且要各大门派及各帮会取消自己原有的称号。”
朱汉民道:“既然要加盟他灭清教,我以为那也未尝不可!”
乐兆熊摇头苦笑,道:“总盟主,属下还有下情禀报!”
朱汉民道:“乐巡察请说!”
乐兆熊应了一声,说道:“取消原有称号虽属过份,未尝不可迁就,但那灭清教却又声言,除了他灭清教之外,不许再有任何一个其他组织进行反清复明的匡复义举,否则就是与他作对。”
朱汉民皱眉说道:“这未免太霸道了些,不过,如果都加盟了他灭清教,合众为一,当不会再有第二个反清复明组织了。”
乐兆熊道:“只是,它那胁迫凌人的手法,令人难以忍受,它先杀了各大门派几名三代弟子,并伤了七盟几位坛主,然后声称,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若不加盟他灭清教,三月之内将血洗诸大门派,瓦解七盟,总盟主请想,对于志同道合的同路人,哪有施展这种手段的!”
朱汉民微微色变,挑眉说道:“手段是太蛮横了,共襄义举,必须各方诚悦结合,倘若出于暴力强迫,那就有违同心合力之旨,他日后果也甚为堪忧……乐巡拿,那么各大门派掌教及七位盟主之意如何呢?”
乐兆熊道:“既有‘日月盟’在先,总盟主又为武林第一,孚于众望,各门派掌敦及七位盟主不愿加盟灭清教……”
朱汉民皱眉说道:“那彼此之间就难免动干戈相向了!”
乐兆熊道:“所以总护法命属下兼程赶来请示!”
朱汉民沉吟说道:“可知道灭清教教主是谁?”
乐兆熊摇头说道:“不知道.那灭清教教主始终未见露过面!”
朱汉民道:“他们的教徒都是些什么人?”
乐兆熊又摇了头,道:“那在各门派行凶的灭清教徒,个个黑衣蒙面,自称灭清教教主座下廿四煞,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朱汉民眉锋又复一皱,道:“他们也知道七盟——”
乐兆熊道:“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他们一到了七盟便点破了七盟的秘密,并且知道总盟主的名号。”
朱汉民脸色一变,道:“这灭清教又是什么来路,怎会……”
郝元甲突然插口说道:“少侠,会不会也是那千毒门余孽邬飞燕……”
“不会吧!”朱汉民摇头说道:“那邬飞燕自称修罗一后,她那一党该以修罗为名!”
郝元甲道:“那么,会不会就是年前挑毁七盟的那班东西?”
朱汉民注目道:“何以见得?”
郝元甲道:“少侠怎糊涂一时,别人谁知道七盟的秘密!更不会知道少侠这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是总盟主!”
朱汉民点头道:“多谢前辈提醒,那就有可能了,倘若是他们,则不但休提加盟,以他们的那种行径,我便不能让他们再猖狂下去,坏我大事,我还没有找他们,他们竟又找到我头上来了。”
转注乐兆熊,道:“乐巡察,在北京还有他事?”
乐兆熊道:“属下专为禀报此事而来,总盟主吩咐!”
朱汉民道:“乐巡察来的时候是步行还是骑马?”
乐兆熊道:“回总盟主,属下是步行而来,”
朱汉民道:“步行劳累,太以辛苦,回去时无须如此,沿途换乘快马,即刻启程南返,就说我随后即归,在我返回之前,总护法全权处理一切,拿着这个,以备路上之用,去吧!”
说完,探怀取出一颗明珠递了过去。
乐兆熊应声站起,出手接过明珠,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转身大步出门而去。
身为地主的郝元甲没有送,但在望着乐兆熊出门之后,他义形于色地突然昴首说道:“为匡复盛举,丐帮怎敢不稍尽绵薄,褚明!”
褚明一跃而出,躬身说道:“师父,弟子在!”
郝元甲“咄”地一声,瞪眼说道:“少嬉皮笑脸,速即传书沿途各分舵,全力护卫乐巡察安全,倘有不周,总舵里说话,快去!”
朱汉民方待阻拦,褚明已然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朱汉民望着郝元甲皱起眉头,刚一声:“前辈……”
郝元甲正色说道:“匡复神州,人人有责,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也个个义不容辞,怎么,少侠不让丐帮参与盛举?”
朱汉民暗暗一叹,道:“晚辈不敢,仅此致谢了。”说着举手一揖。
郝元甲慌忙避席说道:“少侠,这是义务,郝元甲不敢当少侠一个谢字,倘若尽尽义务便要谢,那我们这些人对少侠该怎么办,少侠如真要谢,那么别找郝元甲,上总舵找苍五老去!”
朱汉民摇头笑道:“我不敢,他老人家会打扁了我!”
郝元甲也不禁失笑。
相对笑了一阵,朱汉民敛去笑容,道:“前辈,事急燃眉,晚辈不坐了,得赶紧把诸事禀明家母,我准备明天一早启程,在这儿先告个辞,恕晚辈不再来辞行了,倘有便,德郡主等几位处,请代为致意了!”
说着拱手一礼,转身出门。
郝元甲急步跟上,有点依依:“少侠何时再到北京来?”
朱汉民道:“难说,不过,咱们的最终目的是在此,晚辈随时都会来的,只要再来,当必先来拜望前辈!”
郝元甲道:“少侠说得是,郝元甲率分舵弟子待命而动,一旦举事,务请少侠莫忘一纸相告,千万,千万!”
朱汉民道:“前辈放心,那是当然,届时自要借重贵帮。”
言毕再拱手,身形腾起,飞射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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