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璞戴上了那特制的人皮面具,回到了“贝勒府”。
“贝勒府”里静悄悄的,他没有碰见任何人,但却有个人看见了他,那是隐在黑暗中的一双炯炯目光。
可是,那个人并未声张,不动声色地自那暗隅中消逝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海贝勒穿着一身崭新的长袍马褂到了郭璞房里,适时,郭璞正在包扎寿礼。
进门海贝勒便问:“老弟,准备好了么?”
郭璞笑道:“我刚包好,您要不要瞧瞧?”
海贝勒摆手说道:“你老弟办的事还有错?不看也罢,告诉我都是什么?”
郭璞道:“一棵‘珊瑚树’,一块‘层峦查幛’!”
海贝勒笑道:“好极了,就是这两样吧……”
他望了郭璞一眼,突然问道:“怎么样,老弟,昨夜睡的好吧!”
郭璞心中一跳,点头说道:“还好,海爷,怎么……”
海贝勒摇头说道:“没什么,昨天晚上我大半夜没睡觉,起来在院子里走了好一会儿,想找你陪陪我,到了你门口我又折回去了。”郭璞一惊忙道:“您为什么不叫我?”
海贝勒笑道:“那怎么好?你已经睡了,也许你正在作好梦呢!”
郭璞只觉一颗心跳得厉害,笑道:“那来那么多好梦,海爷睡不着,有心事?”
海贝勒摇头说道:“也没什么,就因为今天的‘怡亲王’府做寿。”
郭璞道:“海爷是担心那寿礼……”
海贝勒道:“那倒不是,送礼这回事只是个意思,不一定非怎么贵重不可,是因为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提过……”
郭璞道:“什么事,海爷?”
海贝勒道:“去年‘怡亲王’府做寿的时候,出了点乱子……”
郭璞截口说道:“我知道,闹刺客!”
海贝勒一怔,目光凝注,道:“老弟是怎么知道的呢?”
郭璞笑了笑,道:“海腾昨天晚上告诉我的。”
海贝勒又复一怔,道:“是海腾?好快的嘴!”
郭璞道:“他也不是特意说的,是我让他拿库房清册时随口谈起来的,怎么,海爷是担心今天会再来……”
海贝勒点头说道:“我真有点担心!”
郭璞道:“我想不会的,哪有那么大胆的刺客?去年有了那么一遭,今年‘怡亲王’府的戒备定然加倍森严,再说,今年的戏班子,也是内廷供奉的……”
海贝勒摇头说道:“老弟不知道,那可难说得很,内廷里面不见得没有奸细,各王府中也不见得没有潜伏危险人物!”
这话,听得郭璞心中又复一跳,忙道:“那么,海爷费了大半夜工夫,想必在想什么对策!”
海贝勒点头说道:“是的,老弟我是在想对策。”
郭璞笑问道:“海爷想出了什么高明对策么?”
海贝勒点了点头,道:“想出了……”
他抬手一指郭璞,道:“恐怕要全仗你我二人了。”
郭璞道:“海爷,那是我义不容辞的,只是,海爷,我以为等用得着我的时候,乱子就已经闹出来了,倒是该想什么办法防患于未然的好。”
海贝勒沉吟说道:“我也曾这么想过,可是,除了加强戒备、提高警觉之外,我想不出另外还有什么好法子。”郭璞笑了笑,道:“我有,只是,海爷,我怕惹出祸事来我担不起。”
海贝勒浓眉一轩,道:“怕什么,有我呢,天大的事我替你担!”
郭璞笑道:“只要有您这一句,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了。”
海贝勒迟疑了一下,目光凝注,道:“可是,老弟,你还没有说给我听听呢!”
郭璞微笑说道:“海爷,事关天机,恕我暂时不能泄漏。”
海贝勒道:“怎么,老弟,跟我还卖关子?”
郭璞道:“那倒不是,海爷,您只管放心,反正我是拿刺客,而不是当刺客就行了,您说对么?”
海贝勒笑道:“但愿如此!”
这话又令郭璞心中一跳,但他改了话题,道:“海爷,您还有事儿么?”
“有!”海贝勒笑道:“快快刀尺刀尺你自己,咱们该走了!”
郭璞一拉衣裳,道:“您瞧,这样儿还不行?”
海贝勒摇头说道:“不行,连我这一关都通不过,就别提那各王府的格格们了,老弟,佛要金装,人要衣裳,这年头儿呀……”
他一摆手,道:“我不说了,你快穿吧!”
“得!”郭璞笑道:“冲着您,我也得仔细刀尺一番!”
说着,他动手换了衣裳,换了一件新长袍,外罩团花黑马褂,袖子卷起雪白的两截,俨然是翩翩佳公子,人似玉树临春风。
海贝勒口中啧啧,摇头说道:“老弟,如今我倒真有点懊悔让你刀尺了。”
郭璞抬眼问道:“怎么说,海爷?”
海贝勒道:“你这一刀尺,待会儿‘怡亲王府’谁还看我?”
郭璞呆了一呆,赧然而笑:“您这是开玩笑,我要是姑娘家,非盯着您不可!”
海贝勒道:“可惜你不是,行了,老弟,走吧!”转身出门行去。
郭璞提起那两样寿礼,急步跟了出去。
大门外,海腾已然备好了两匹蒙古种健骑,那两匹马毛刷得发亮,配件全是新的,既气派又豪华。
临上马的时候,海腾还开了郭璞一个小玩笑,他说:“郭爷,我瞧您不是拜寿去的!”
郭璞一时还真未明白,道:“那么,你说我是去干什么的?”
海腾道:“我瞧您像是去相亲!”
郭璞一怔,摇头失笑。海贝勒更是豪笑震天。
笑声中,双骑并辔,驰离了“贝勒府”。
在路上,藉着闲谈郭璞随口说道:“海爷,有件事我难懂!”
海贝勒愕然说道:“你有什么事难懂?”
郭璞道:“‘怡亲王’一不当权,二未参与军国机要,十足地一位清闲王爷,谁要冒险行刺他干什么?”
海贝勒迟疑了一下,道:“这何只老弟你不明白,恐怕放眼朝廷,能猜上个他几分的也寥寥无几,算算最多绝不出五个人去了!”
郭璞道:“海爷是这五位的一位?”
海贝勒点了点头,道:“我也只能算猜,中不中不敢说!”
郭璞望了望他,道:“您能说说么?”
海贝勒道:“对你老弟,自无不可,老弟,你听说过当年傅家落得个家破人亡,被抄家一事么?”
郭璞道:“这个我知道,怎么?莫非‘怡亲王’跟此事有关?”
海贝勒道:“何止有关?是他带领‘雍和宫’的喇嘛跟大内侍卫‘血滴子’夜入傅家下的手,当时把傅家……”
郭璞心神震动“哦”的一声,道:“原来是这位王爷,您是说去年那些刺客是傅家的后人?”
海贝勒道:“我不刚说过么?只是猜,中不中不敢说!”
郭璞道:“‘怡亲王’必然是奉命行事,如果傅家的后人真要执仇,我说句大胆的话,那该去找皇上!”
海贝勒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大内禁卫森严,行刺‘怡亲王’要比行刺皇上容易得多,而且,正如你所说,‘怡亲王’一不当权,二不参与军国机要,除非是为了私仇,要不然谁甘冒杀身之险刺杀他干什么?”
郭璞点了点头,道:“海爷说得有理,这确有可能!”
刹那间,郭璞想起了梅心的话,如果那去行刺的八人真是傅家后人的话,还委实是难以查访。
可是,据他所知,傅家已经没有后人了。
郭璞脑中正自闪电百旋,忽听海贝勒道:“老弟,你在想什么?”
郭璞倏然警觉“哦”的一声,说道:“我在想,傅家如今还有哪些后人?”海贝勒目光一凝,道:“老弟对傅家很熟悉么?”
郭璞摇头说道:“武林之中,谁不知傅、郭两家?”
海贝勒收回目光,道:“我想不出傅家还有什么后人。”
郭璞道:“我也是,傅家似乎已经没有后人了。”
海贝勒道:“那就不可能是傅家的人了,会是郭家?”
郭璞道:“也许是,不过,我也没听说郭家有什么杰出的后人。”
“不然!”海贝勒摇头说道:“郭家就是随便挑出那最弱的一个,也要比现在武林高手强一筹,所以,要不是傅家的……”
郭璞截口说道:“海爷似对郭家也很熟。”
海贝勒点头说道:“事实如此,先父跟傅、郭两家交情都不错。”
郭璞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
他立刻想到了家里人口中常说的那位贝勒海善。
他顿了顿,接道:“不管他是傅家的后人也好,郭家的后人也好,只要他们今天敢再来,我至少也要留下他一个。”
海贝勒眉锋微皱,道:“老弟,真要是傅家或郭家的后人……”住口不言。
郭璞却追问一句:“怎么样,海爷!”
海贝勒道:“老弟,我不信你不明白!”
郭璞扬眉说道:“海爷是要我……”
“老弟!”海贝勒截口说道:“知道就行了,何必非说出来不可?”
郭璞皱皱眉,未说话。
海贝勒望了他一眼,道:“老弟敢是为难了。”
郭璞摇头淡然说道:“不,海爷,我自然该听您的。”
海贝勒道:“看来要照你自己的意思你是不愿?”
郭璞毅然说道:“海爷,我不否认!”
海贝勒道:“老弟,你知道,上一代的交情,我不能不顾着点儿,再说,傅、郭两家人都没有错。”
郭璞道:“海爷,我听您的就是。”
海贝勒点了点头,道:“谢谢你了,老弟!”未再说话。马行颇速,这里说话结束,那里宏伟、气派的“怡亲王府”已然在望了,那门前,车水马龙,热闹异常。
只见那进进出出的,不是些打扮花枝招展的格格、姑娘,服装华丽的贝勒贝子,便是些穿戴整齐的王公大臣。
门前,有车,有马,有轿。
那石狮旁高高的石阶上,站有十六名跨刀的亲兵。
另外,还有四名亲随打扮的汉子,一色长袍,腰里鼓鼓的,一望可知是藏着兵刃。
在那四名亲随之前,还站着个瘦高中年汉子,一条发瓣拖到了腰,团花马褂,紫缎长袍,满脸堆笑,见人便打拱作揖,一个劲儿地往里让客。
郭璞问道:“海爷,那人是……”
海贝勒道:“‘怡亲王’府的总管查尔。”
郭璞“哦”的一声留上了意,这一看,他更发现那瘦高中年汉子满脸虚伪奸笑狡猾,敢情是颇富心智。
转眼间马抵“亲王府”前,海贝勒与郭璞翻身下了马,自有人接过缰绳,海贝勒偕同郭璞登了阶。
见了海贝勒,比见了任何人都亲热,那位“怡亲王”府的总管查尔,忙上前打了千,然后说道:“海爷,您怎么这时候才到?王爷跟-晋从早上便念起您呢,您近来安好,查尔给您请安了!”
海贝勒摆手说道:“好,好,查尔,你也好!”
查尔道:“托海爷您的-,查尔早就想过府给您请安去,可是您知道,府里琐事忙得很,我一直月兑不了身……”
他目光溜向郭璞,接道:“这位是……”
海贝勒道:“宝亲王的换帖兄弟,三阿哥跟我那儿的总管……”
他回望郭璞,道:“老弟,彼此见见,日后都有个照应。”
郭璞含笑拱手:“郭璞……”
查尔不愧机伶,他一听是宝亲王的换帖兄弟,再加上五格格德玉也提起过这位,他连忙打了千:“查尔见过郭爷!”
郭璞伸手把他扶了起来,这一扶,他立刻发现查尔会武,而且一身武学不错。
他忙道:“查总管,彼此职位一样,我不敢当!”
“郭爷!”奎尔显得既诚恳又谦恭,道:“撇开您和四阿哥换帖兄弟不谈,单冲着您这大英雄、大豪杰,查尔便是叩个头也应该!”
海贝勒接口说道:“查尔,你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有哪几位到了?”
查尔一口气报告了一大堆,在这一大堆中,只有那“梅心梅姑娘”五个字能令他振奋。
他拉一拉郭璞,道:“走,老弟,咱们也该进去了。”
在门里,郭璞把礼交给了专派的收礼的,然后跟着海贝勒往里走去。
自然,这“怡亲王”府要比“贝勒府”和“宝亲王”府大得多,一目扫过,满眼红绿,那些个旗装打扮的姑娘们占了大半,扭着腰,叉着两只粉臂,在那前院各处花丛里指指点点,低声谈笑。
姑娘家有姑娘家的伴儿,男人家有男人家一路儿,那些个穿着讲究、服饰气派的贝勒、贝子成了一堆。
敢情是文自尚书以上,武自九门提督以上全到了,当然,那尚书、九门提督以下的文武芝麻官是挨不上边儿的。
行走间,郭璞一眼瞥见四阿哥宝亲王正站在一堆莺燕里谈笑,郭璞他有他的打算,他怕被这位亲王瞧见一缠就没个完,走不开,方待低头!
姑娘们看俊哥儿,永远是眼尖的,已然有两位姑娘美目圆瞪地抬起皓腕,伸出那水葱般玉指指点过来。
这一指点,宝亲王哪能看不见,只听他叫道:“喂,小郭,这儿来!”
郭璞躲不掉了,他忙含笑打了招呼:“四阿哥,我跟海爷……”
话未说完便让宝亲王打断了:“让海青拜寿去,你过来谈谈!”
郭璞一想也是,海贝勒是去寿堂拜寿去,他跟去算什么,当下心念转动,刚想跟海贝勒说一声,海贝勒已然说道:“老弟,只管去你的,让她们瞧瞧,待会儿我来找你。”
郭璞应了一声,侧转身向那一堆行去。
到了近前,郭璞拱手行礼,这一拱手,引来了十多对异采盛放的目光,瞧得他脸发烫。
宝亲王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小郭,看来我不该招你来,你简直令我妒煞……”
这一句,逗起了一阵银铃般娇笑。
笑声中,宝亲王指了指身旁美艳少妇,道:“小郭,见见,这是我的-晋!”
敢情那位便是宝亲王的-晋富察氏!
郭璞忙上前见礼,道:“见过-晋!”
富察氏含笑说道:“兄弟少礼,常听王爷提起你,今日一见,你可比他说的俊得多,简直像个大姑娘,哪像个会武的大英雄?”郭璞忙赧笑谦逊,接着,宝亲王又为郭璞介绍了其他的那些位,那是“怡亲王”的大、二、三格格以及“廉亲王”的大、二、四、五格格,郭璞一一见礼,那些格格却舍了宝亲王,一起拥到了郭璞四周,把郭璞围在了核心,你一句,我一句,问长问短,问个没完了。
在那脂粉幽香阵阵沁心醉人之下,郭璞虽有四面楚歌之感,但他到底泰然地对答如流,不亢不卑十分得体。
这一来不要紧,格格们围得更近了,那沁心醉人的脂粉幽香更浓,这是郭璞第二次遇上这种阵仗。
他皱了眉,脑中一转,忙道:“诸位格格,我有点事儿,去去就来!”
他说他的,格格们不依,没一个肯让。
郭璞总不好从那娇躯屏风中闯出去,他能进出千军万马,对眼前这,却畏缩不敢往前,束手无策。
正没办法间,只听大门口传来一阵呼喝,郭璞举目望去,只见大门内前呼后拥地走进个四十多岁的官儿。
那位头上戴双眼花翎,项挂朝珠,郭璞立即看出,那必是位亲王,果然不错,只听宝亲王叫了一声:“八叔来了!”
八叔?那该是“廉亲王”了!
宝亲王这一叫,他和她那位-晋,还有那些位格格们一阵风般都迎了过去。
郭璞只觉四周空气一松,吁了一口气,摇摇头,连忙走了开去。
他一个人背负着手东逛西走,正行走间,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黑袍的汉子,冲着他哈了腰“郭爷,您好!”
那赫然竟是大内侍卫“血滴子”二等领班唐子冀。
郭璞一怔,旋即明白了几分,但他装了糊涂:“原来是唐领班,许久不见,唐领班好!”
唐子冀忙道:“郭爷,托您的-,您是……”
郭璞道:“海爷来拜寿,我跟了来,唐领班也来拜寿?”
唐子冀忙摇头说道:“不,不,卑职哪有这份儿-份……”
郭璞接问了一句:“那么,是皇上来了?”
唐子冀又摇了头,道:“不瞒您说,卑职等是来负责‘亲王府’安全的。”
郭璞“哦”的一声,道:“唐领班是指去年闹刺客的事?”唐子冀一怔道:“怎么,您知道?”
郭璞笑了笑,道:“海爷对我说起过。”
唐子冀道:“所以,为防去年那回事儿,王爷特地从宫里调借了‘血滴子’侍卫分散各处,以防万一。”
郭璞点头说道:“有了诸位,刺客再大胆他也不敢来了。”
唐子冀忙陪上谄笑,道:“那是您过奖,全仗郭爷您的神威!”
“好说!”郭璞道:“可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么?”
唐子冀道:“卑职还没有接到报告。”
郭璞道:“去年毛病出在厨房跟戏班子里,今天这两个地方唐领班不妨多留意点儿,最好派几个人暗中监视。”
唐子冀哈着腰一个劲儿地应是。
郭璞话锋微顿,问道:“云姑娘来了么?”
唐子冀摇头说道:“没有,皇上没出宫,云姑娘是不会来的!”
郭璞道:“今天唐领班带来多少人?”
唐子冀道:“回郭爷,卑职带了五十个人。”
郭璞扬眉说道:“不少嘛!”
唐子冀道:“您知道,‘亲王府’地方大,一分散就显不出来了”郭璞笑道:“那不是更好么?唐领班,我给你个建议……”
“您请吩咐!”唐子冀哈腰陪笑,道:“卑职洗耳恭听…”
“好说!”郭璞道:“五十个人要一分散,难免会有地方疏忽遗漏,不如把他们布置一下,每个地方分几个,要他分别负责各该区域的安全,这样既可免疏忽遗漏,照顾不到,也可以加重他们的责任心,唐领班以为如何?”
唐子冀谄笑说道:“郭爷,您由来高明,卑职这就照办,这就照办!”
郭璞笑了笑,道:“唐领班忙去吧,我也到各处走走去。”
唐子冀应了一声,哈了个腰而去。
郭璞也背负着手往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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