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镖局中所有人的羡慕目光下,鞭响马嘶,那辆高蓬双套马车倏然驶动,直驰内城!
到了那宏伟、庄严、气派,一深似海的“贝勒府”门前,日头才刚出东山,蹄歇轮止,站门的跨刀亲兵飞步迎下了两个,郭璞下了马车,脚刚落地!
一阵震天豪笑,“贝勒府”那大门内,双双迎出了贝勒海青与陕甘总督大将军年羹尧!
海贝勒一身蓝缎长袍,袖子微卷,露出那筋肉坟起豪壮的两条手臂,带着几分潇洒,劈头便道:“老弟,为何姗姗其来迟,令人望穿秋水也!”
郭璞急步抢上石阶,激动地道:“海爷,年爷,二位这真折煞郭璞!”
他要施礼,却被海贝勒与年羹尧一人一手拦住!
年羹尧摇头说道:“老弟,也别让我两个太难受,快进去吧,饭菜都凉了,我肚子里饿得发慌,可是你没来他就不许我动一根筷子吃一口,你瞧他可真会折磨人吧?”
郭璞大为感激,哑声说道:“海爷,年爷,二位这是……”
海贝勒哈哈豪笑说道:“老弟,少说一句,行行好快进去吧,小年他饿着肚子再站在这儿喝多了风,待会儿会很不好受!”
郭璞不禁哑然失笑,却被海贝勒与年羹尧架着行了进去,穿前院,过画廊,越重楼,直入后厅!
那美仑美奂、豪华气派之中不失雅致的后厅之中,八仙桌上,碗筷摆得整整齐齐,果然是连动都未动一动!
郭璞看在眼内,胸中禁不住又是一阵汹涌澎湃!
三人坐定,自有下人们伺候盛上了饭!
尚未动筷,郭璞突然说道:“海爷,我要先向您请个罪!”
海贝勒一手执箸,一手端碗,含笑问道:“老弟,可是为酒馆中事?”
郭璞一怔,道:“怎么,海爷,您知道了?”
海贝勒摆了摆手中筷,笑道:“吃饭,吃饭,再不吃小年又要叫了,那不怪你,而是活该,谁叫他们有眼无珠,不识我‘贝勒府’的新任总管,老弟,没事儿,便有天大的事儿,我顶了,吃过饭再说!”说着他连叫年羹尧跟郭璞快吃!
郭璞不便再说,三人边吃边谈,但是所谈的都是些不关痛痒的琐碎事儿,这些琐碎事涉及卧虎藏龙的天桥、各地方的庙会,甚至于连“八大胡同”也都被扯在内!
谈笑间,郭璞发现海贝勒谈笑甚欢,而年羹尧眉宇之间始终深锁着一片淡淡忧虑与陰霾!
自然,他留上了意,饭后,后厅闲坐,一口香茗下喉之后。
海贝勒望了望郭璞,笑着说:“怎么样,老弟,伤好了些么?”
郭璞一惊道:“怎么,这海爷也知道?”
海贝勒笑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他们禀报了我。”
郭璞忙道:“谢谢海爷,您不瞧,我不是像个没事人儿一般?”
海贝勒环目炯炯,摇头说道:“老弟一身修为委实惊人,要照唐子冀的说法,老弟当时伤得不轻,要是我,起码也得躺上个几天,不想老弟你一夜工夫就没事儿了!”
郭璞道:“海爷那里知道,我服用了一颗‘大还丹’,要不然绝好不了那么快,这位唐领班好快的嘴!”
海贝勒笑道:“当时就被我骂了一顿,我问他昨夜为什么不向我禀报?”
郭璞忙道:“海爷,这怎能怪人,些微小伤,那值得惊动贝勒府?”
海贝勒敛去笑容,摇头说道:“不然,要是他们伤了别人,我也许可以缓两天,如今他们竟敢伤我的新任总管,可见他们越来越猖獗,越来越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京畿重地,这还得了,我已经把这件事交给‘雍和宫’里的喇嘛,限期三天破案,把那些人拿来见我,要不然我摘他们的光脑袋!”
郭璞忙道:“海爷,您这是难为自己人,刚上任就替您丢人……”
海贝勒摆手说道:“老弟,没那个说法,丢人的不是你,喝醉了酒的人,连个十几岁的孩子都打不过,还谈什么动武?真正丢人的是大内养的那班人,在全城搜捕叛逆之际,竟让人在身边打伤了我‘贝勒府’的总管,你说他们还能办些什么事儿!”话锋微顿,接道:“其实,那班‘洪门天地会’的人,也太卑鄙了,要打要杀,光明正大的来,干什么趁人酒醉的时候下手?这称得什么英雄,算得什么好汉!”
郭璞道:“不管您怎么说,我希望您收回成命,别劳动‘雍和宫’的国师们,‘洪门天地会’那班人,似乎个个身手不差,而且奸诈滑溜,万一三天期满,不能破案,您这不是难为了自己人么?”
海贝勒道:“那么我宽限五天!”
郭璞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们找的是我,我希望您把这件事交给我办!”
海贝勒望了望他,道:“老弟,别让人说我偏心,你要几天?”
郭璞话答得很技巧,道:“海爷,那要看您是放我在外面一个时期,还是让我边处理府里事,再利用闲暇之余去办案了!”
海贝勒浓眉微轩,道:“老弟,这话怎么说?”
郭璞道:“假如海爷肯放我在外面一个时期,我就能全心全力地侦查这件案子,那自然是用不了多久,倘若您要我利用处理府中事闲暇之余去办事,我就没有办法全心全力,那恐怕就要久一点……”
海贝勒道:“老弟,久,总得有个日子!”
郭璞道:“海爷,我不敢说,您也不会愿意我入府后第一件事就为您办砸,那不但我难为情,您脸上也不会光采!”
海贝勒摇头失笑说道:“老弟,算你会说话,久就久吧,只要别让他们闯进大内就行,刚进来就想让我放你,那办不到!”
郭璞欠身说道:“多谢海爷垂爱……”
海贝勒摆手说道:“老弟,从今后你别再来这一套,那会让我难受!”
郭璞笑了笑,道:“是,海爷,我遵命!”
海贝勒眉峰一皱,摇头笑了:“老弟,你这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郭璞笑了笑,转向了年羹尧,道:“年爷,我看您是有什么心事,而且是心事重重!”
年羹尧强笑说道:“没什么,从昨天回来,我就有点不舒服!”
郭璞道:“年爷,别瞒我,即便是病,那也该是心病!”
年羹尧勉强地笑了笑,没说话!
海贝勒突然说道:“小年,老弟不是外人,跟咱俩个像兄弟,说说何妨?”
年羹尧迟疑了一下,道:“其实,确实没什么,老弟,你知道‘要命郎中铁面叟’?”
郭璞点头说道:“要命铁面邹前辈乃风尘奇人异士,我久仰!”
年羹尧淡然强笑,道:“他就是我的授业恩师!”
郭璞悚然动容,道:“原来年爷您是邹前辈的高足,那就难怪年爷有一身马上马下万人难敌的好本领,运筹帷幄、深通略韬的好胸蕴了!”
年羹尧神情有点黯然地强笑说道:“家父对我自幼娇宠纵惯,所以养成了我自幼性情粗野不愿读书,西席先生也不知被我赶走了多少位,所以以后就没有人敢上门做我的先生,于是我更不得了,时常把家里闹得翻江倒海,鸡犬不宁,只差没有拉塌房子……”
海贝勒插口笑道:“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
郭璞道:“海爷,这没有什么丢人的,越是这样的人将来越会头角峥嵘、出人头地,我小的时候就老实得像个大姑娘,如今却混得一袭落拓布衣!”
海贝勒笑道:“小年有人帮腔了,你往下说吧!”
年羹尧笑了笑,接道:“说来只怕令人难信,我到了十二岁那年,连个大字也不识一个,害得家父终日烦闷,焦急万分,大有悔不当初之感,在我十二岁那年,有一天家父带着我出门游玩,适逢家师路过该处,他老人家见了我,第一句话便说好一位大将军,接着他又对家父说,将来光大门楣的是我,将来招灭门大祸的也是我,说要多读些诗书,才可免得这祸事……”
海贝勒笑道:“小年,你的书如今读的不算少了!”
年羹尧没理他,接着说道:“自那时,他老人家就成了我的授业恩师,他老人家的教法跟一般人截然不同,他老人家把我关在新建的后花园里,不许跟任何人见面,让我尽情地玩了一年,好好的一座花园,被我弄得墙塌壁倒,花谢水干,结果,我自己又玩得厌烦了,才乖乖地叩头拜师,他老人家先给我讲水浒、三国、岳传、古今英雄事迹、侠客传记,然后再教我文武两门,足足八年工夫学成之后才放我出了花园,我学既成,他老人家要走,虽经我父子再三挽留,也未能留住他老人家,临走的时候,他人老家要我紧记四个字急流勇退!”
海贝勒插口笑道:“怪不得你一度有辞官归乡的意思,原来如此!”
年羹尧摇头强笑道:“他老人家眼光超人,有先见之明,可惜我被那富贵荣华、显赫权威弄昏了头,把他老人家的嘱咐置诸于脑后,如今再想急流勇退,已经来不及了!”
郭璞道:“年爷就是为这件事烦心?”
年羹尧摇头说道:“不是,老弟,昨夜我接获密报,他老人家已经到了北京!”
郭璞当真地呆了一呆,道:“怎么,邹前辈已经到了北京?”
年羹尧点头说道:“他老人家的来意,原本是来清理门户,惩罚我这个不听话的徒弟,如今,他老人家也要对付你老弟了,那是因为‘江南八侠’中有人见着了他老人家,把顺来楼上的事,告诉了他老人家,所以他老人家连你老弟也非一并除去不可!”
郭璞“哦”了一声,道:“竟有这种事,年爷是听谁说的?”
年羹尧道:“下人们的密报!”
不知是年羹尧谨慎小心,抑或是……
郭璞皱眉沉吟说道:“那就怪不得年爷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忧虑万分了,不过,我的生死事小,也不足惜,年爷封疆大吏,当朝柱石,可不能轻易受到伤害!”
年羹尧苦笑说道:“那我能怎么办,难不成要我跟他老人家动手对抗?我不敢,我也不能,我绝不能为自己一条命而抹煞山海师恩,只好等他老人家寻上门来,惩我以门规了!”
郭璞道:“年爷,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年羹尧道:“老弟,彼此非不外人,虽缘仅数面,但彼此极为投缘,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感,知交如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
郭璞道:“年爷,谢谢您,我不敢教您不孝不义,对抗恩师,但朝廷为重,忠孝也不能两全!”
年羹尧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淡笑说道:“谢谢老弟指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弟也该明白!”
郭璞淡然笑道:“郭璞不敢教年爷大逆不道,小杖受之大杖则逃之,郭璞是教年爷趋吉避凶,躲上一躲,这总可以!”
年羹尧赧然强笑道:“那么,是我误会了老弟的意思,不过,老弟,我自知罪孽深重,应服门规,也不敢躲他老人家的惩罚!”
郭璞道:“我说过忠孝不能两全,年爷就不以朝廷为重?”
年羹尧苦笑不语,但旋又说道:“老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师门也有师门的规法,再说,朝廷有不少栋梁之材,少一个年羹尧……”
“年爷!”郭璞道:“您要这么想,我不便多说了,不过,我既蒙皇恩又蒙海爷的提拔,不能不替朝廷出点力,做点事,站在我的立场上,是不容得任何人冒犯年爷虎驾,伤朝廷柱石毫发的!”
年羹尧神情一震,道:“老弟的意思是……”
郭璞淡然截口说道:“倘若邹前辈找上门来,郭璞愿以身当之,也愿以一身所学与邹前辈分个高下,拚死护卫年爷安全!”
海贝勒突然哈哈笑道:“老弟,别忘了,你是我的人,不怕我捻酸么?”
郭璞淡淡笑道:“我以为海爷不会如此量小!”
海贝勒大笑说道:“小年跟我知交如手足,老弟,到时候也算上我一份!”
年羹尧神情激动,目中尽射感激,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海贝勒向着他摆了摆手,笑道:“好了,小年,你也别说什么了,我跟老弟都知道你的立场困难,所以无须你露面,到时候你躲你的,老人家处我两个替你挡了,这不就行了么?你还有什么为难的?”
年羹尧缓缓摇头说道:“海青,当着你我不避讳,我只有一句话,我该死!”
海青浓眉微轩,笑道:“那是你的事,不让你死,那才是我两个的事,这并不冲突,你要知道,朝廷待你并不薄,我言尽于此,走吧,咱们出去走走,看看他们人齐了没有!”
说着,站了起来,年羹尧一句话没再说,跟着站了起来!
郭璞自然连忙跟着站起,道:“海爷,哪儿去?什么人齐了没有?”
海贝勒笑道:“前厅去,看看下人们到齐了没有!”
郭璞道:“海爷您要干什么?”
海贝勒道:“没什么,我要他们见见你这位新总管!”
郭璞眉峰一皱,方待说话。
海贝勒已然笑道:“新官上任,那有不召集下属训话的?这是例行公事,官场中的规矩,少说一句,走吧!”说着,一把拉起郭璞,往外便拖!
刚出后厅,迎面碰见海腾,他一见海贝勒三人当面,连忙躬身施礼,海贝勒摆手,问道:“海腾,齐了么?”
海腾恭谨说道:“禀爷,都到齐了,海腾这就是来请您!”
海贝勒点头摆手,道:“那么,前行带路!”
海腾应了一声,脚下却未动,抬眼望了望,欲言又止!
海贝勒讶然说道:“还有什么事儿么?”
海腾迟疑着望望郭璞,未能答上话来!
海贝勒皱眉说道:“什么事值得这般吞吞吐吐,快说!”
海腾忙应了一声,嗫嚅说道:“您知道,海骏那几个,除了您跟大将军之外……”
海贝勒轩眉笑道:“原来是这回事儿,那不要紧,你先去告诉他们一声去,郭爷不比别人,不服的尽管挑战,要闹的也可以尽管闹,可是到时候吃了亏、尝着了苦头,那只有怨自己!”
海腾如释重负,应了一声,转向郭璞,道:“郭爷,这些人不懂什么叫客气,什么叫让,待会儿你最好手下别留情,痛痛快快揍他们一顿,越重越好,最好能让他们个个鼻青眼肿地爬不起来,要不然您以后带不了他们!”话落,转身飞步而去!
郭璞皱了眉,道:“海爷您这是……”
海贝勒笑道:“海腾的话一点没错,对付他们就得这样儿,老弟,放手施为,我支持你,要不然你以后带不了他们,那份儿罪可比杀头都难受,明白么?”
郭璞陡挑双眉,毅然点头,道:“好吧,海爷您既然有了交待,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海爷,打坏了您的贴身护卫、得力下属,您可别心疼!”
海贝勒哈哈笑道:“就是心疼也得忍着点儿,说实在的,老弟,那几个既蛮又刁更鬼,你可别被他们整了,让我说不出话来!”
郭璞笑了笑,道:“海爷这话有点激我打架之嫌!”
海贝勒脸一红,赧然笑道:“其实老弟,对于你那身手,我是恨不得千看万看!”
郭璞道:“只怕海爷以为我‘顺来楼’上所施的,是茅山老道的障眼法儿,如今想考考我的真才实学,要是这样,那恐怕您要失望了,棋要逢敌手,将要遇良才,那才能显出真才实学,着着精彩,再说,我这身所学是对付外人的,并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海贝勒刹那间胀红了脸道:“老弟,那你是冤枉人,话是我说的,也是一番好意,听不听在你,要是以后你带不了他们,可别怪我今天没打招呼!”
郭璞笑了笑,道:“海爷既有吩咐,我那敢不听?我一定听!”
海贝勒道:“这不就结了么?”
说话间,前厅已到,尚未转过画廊,便可听见前厅里七嘴八舌,一片闹嚷嚷的吵杂之声!
及至三人转过画廊出现在前厅前,那一群立即鸦雀无声,齐把目光投射过来,数十道齐集郭璞一身!
那一群,是几十个黑衣护卫,那立在最前面的,是几个身躯魁伟威猛豪壮的黑衣大汉!
他们的目光,充满了轻蔑、讥讽与讪笑!
可是郭璞视若无睹,泰然安详地伴在海贝勒身侧,行上大厅前那高高的石阶之上,连看都未看他们一眼!
那几个乐了,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讪笑意味更浓!
海贝勒站在那高高的石阶之上,目光炯炯、威态慑人地只那么一扫,那几个立刻敛去笑容,恭谨躬去!
海贝勒一摆手,道:“免了,站好了听我说话!”
石阶下数十黑夜护卫闻言立即站直身形!
海贝勒神色凝重地开口说道:“话,我不愿意多说,这位便是府中新任总管郭璞郭总管,郭总管跟我知交如兄弟,后日听不听他的,你们看着办,我绝不勉强你们,别担心受罚,只要自信自己比人能,能撑得住,任何人,尽可不听……”话锋微顿,那挟带慑人之威的目光落在了那几个身上:“海骏,我让海腾带的话,他带到了么?”
那居左一名黑衣大汉立即躬身说道:“禀爷,带到了,海骏等谢谢爷!”
海贝勒淡淡笑道:“谢倒不必,你们留神点儿自己就行了,你先上来见过郭爷!”
海骏应了一声,大步行了上来,往郭璞面前一站,恍若半截铁塔,比郭璞宽出一尺,高了半个头,令人顿时有新总管不胜柔弱渺小之感!
海骏他一脸正经地躬下了身:“属下海骏,见过郭总管!”
郭璞还了一礼,淡淡说道:“不敢当,海护卫少礼!”
海骏头一摇,突然咧嘴笑了:“总管,您先恕个罪,海骏是个粗人,不会说话,瞧您的手又白又女敕,跟个大姑娘似的,可不可以让我握握!”
海贝勒微微皱了皱眉,但他没有说话!
石阶那数十名黑衣护卫全笑了!
郭璞却毫不在意地道:“只怕鸡肋难堪虎腕!”
嘴里虽这么说,一只左手到底还是伸了出去!
海骏乐了,忙伸双手握了上去:“谢谢您,总管!”
突然猛一用力,凭他那腕力、指力,能捏扁一块生铁,但是他如今握上了一块百炼钢,那只又白又女敕修长的手,不但硬,而且握得他的十指隐隐生痛!
海骏脸上的笑容敛去,陡然跨步,便要用他那打遍京畿无敌手的蒙古摔角,给新总管来个跟斗!
可是那千钧臂力成了蜻蜓撼石柱,人家脚下像是生了根,他动不得人家分毫丝丝!
而且,适时郭璞的手像条灵蛇一般滑出了那双大手,翻腕一扒,海骏双腕尽入掌握,没见他作势,海骏一双脚突然离了地,紧接着,郭璞笑道:“海护卫,站稳了,我送你下去!”
话落,手松,海骏一个魁伟身形离地飞起,砰然一声,在石阶下摔个结实,正好摔着,疼得他眦牙咧嘴,半天爬不起来,而且一张脸通红!
这一来全场肃然,只有海腾笑了,他叫着说:“砰然一声尘埃动,疑是谪仙下九天,海骏,仔细看看,天多高,地多厚,也伸手模模,是两瓣还是四瓣!”
一句话,引得全场皆笑,就连海贝勒与年羹尧也忍俊不住。
海骏自己没笑,他哭笑不得,爬起来翻身便拜:“郭爷,这一摔摔清醒了海骏,从此知道了天多高。地多厚,也从此明白了什么才叫武学,更从此服了,今后您就是叫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不会有半点迟疑!”
头一低,退向原位!
郭璞道:“海骏,我添一句,从此咱们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
海骏猛然抬头,满脸激动地道:“谢谢您,郭爷您抬举了海骏!”
海贝勒适时喝道:“海骐,该你了!”
第二名黑衣大汉马上登上石阶,近前一礼挑眉说道:“郭爷,海骐不敢不服,但想领教一二,我没有海骏那么多鬼心眼,我擅使剑,您可否……”
可是郭璞抢在他前面说了话,含笑说道:“三护卫,我乐意奉陪,不过我不愿意动手过招,兵刃没眼,谁伤了谁都不好,请把你的剑借我一用!”
海骐呆了一呆,应声撩衣“铮”地一声,一柄寒芒吞吐的软剑出鞘,然后抬手递了过去!
郭璞接剑在手,立即叹道:“好剑,三护卫,这怕不是中原之物!”
海骐道:“郭爷高明,这是爷的赏赐,得自蒙古!”
郭璞点头说道:“那我没有看错……”
振腕微抖,剑花九朵立现剑尖,他笑道:“三护卫,你能照样来个九朵,我这总管拱手让贤!”
海骐既擅使剑,那就是识货行家,他脸色一变,恭谨说道:“郭爷,这是最高的剑术造诣,海骐勉力或可抖出六朵,至于九朵那要再等十年,郭爷,海骐服了!”一躬身,剑也不要了,退下石阶而去!
郭璞道:“谢谢了,海骐,还有这个,接着!”-腕微抛,剑化长虹,直奔海骐射去!
海骐闻言抬头,剑锋已到,他心中一懔,便要咬牙去接,那软剑飞势突然一顿,柄下尖上地落了下来!
海骐连忙伸手接住,纳剑入鞘,然后恭谨再拜:“郭爷神人,海骐誓死听命!”躬身退了下去!
这一来,看待全场目瞪口呆,便是海青与年羹尧也不由动容。
在那令人窒息的静寂之中,海贝勒突然喝道:“海骥,你!”
又是一个黑衣大汉,他应了一声,红着脸登上石阶,恭谨躬形,嗫嚅着说道:“郭爷,我只来见个礼!”言毕,转身退了下去!
这一着大出人意料之外,海贝勒诧声叫道:“海骥你不试试?”
海骥回身苦着脸说道:“鸡蛋碰石头,海骥还能替自己留着点儿!”
海贝勒哈哈大笑,道:“难得你变了聪明学了乖,海骆!”
海贝勒一连叫了两个,海骆、海-,都跟海骥一样,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之后,便退了下去!
七护卫海-上来了,他也是冲着郭璞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但是他没即时退下,反而开了口:“郭爷,海-想在暗器方面领教一二!”
想必,他一身所学是以暗器见长!
郭璞笑道:“七护卫,我也乐意奉陪,请告我,怎么个比试法!”
海-道:“打死东西没意思,那也不是用暗器的本意,海-在暗器打活靶上,向郭爷您讨教!”
郭璞笑道:“好说,七护卫,请道其详!”
海-抬手向空中一指,道:“郭爷请看那些燕子……”
郭璞连眼都未抬,道:“我看见了,共是十八只,不过,活生生的飞禽……”
海-笑道:“海-敢请与郭爷各取九只,但求在不杀生的原则下打下来!”
郭璞轩眉笑道:“我很乐于从命,七护卫你我用什么暗器?”
海-探怀模出一把巨大一般的铁弹子,数了十八颗,把多了的又纳入怀中,然后,九颗递向郭璞,道:“郭爷,别的暗器难免伤生,就用这,郭爷跟海-一人九颗,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郭璞伸手接过九颗铁丸,笑道:“好主意,只是燕子是活的,而且深具灵性,倘若你我分个先后,那余下的九只非跑不可,那就比不成了,不如让我先把它们分开,然后你我再一起出手好了!”
话落,不等海-有任何反应,立即仰首轻啸,一缕尖锐清音冲口而出,破空直上,直逼苍穹!
啸声方起,数十黑衣护卫立起蚤动,便连海贝勒与年羹尧也瞪目张口,愕然高望,作声不得!
碧空中十八只燕子掠来飞去,振翅盘旋,本是飞得好好儿地,郭璞啸声一起,十八只燕子立即分为两堆,每边各九,一只不差,而且掠来飞去,速度不减!
忽然,啸声一泻而下,只听郭璞笑道:“七护卫,快出手,否则它们又要飞在一起了!”
海-一震而醒,手抬处,九颗铁丸满天花雨般直上半空,只见那正在振翅飞翔的九只燕子双翅一敛,纷纷坠下!
适时,郭璞也抬了手,同样地坠下了九只燕子!
郭璞回顾海腾,道:“海腾,请帮个忙,在那两堆燕子中,各拣一只过来!”
海腾应了一声,走过去在两堆振翅挣扎、却不能飞翔的燕子中各取了一只走上石阶递向郭璞!
郭璞摇头笑道:“不,两只都给七护卫看看!”
海腾随即转向海-,自己打下来的,那伤在翅膀,不用看;而郭璞打下来的,混身丝毫无伤,单在那燕子短而小的口中,塞着一颗铁丸!
他睹状刚一怔,只听海贝勒叹道:“燕子飞行极速,以暗器取之本不易,何况更打在口中,唐时薜礼射的是开口雁,老弟你如今打的却是开口燕,丝毫不让古人专美于前,海青我叹为观止了!”
郭璞含笑说道:“那是海爷夸奖,请海腾再去看看……”
“不必看了,郭爷!”海-忽地肃然说道:“古之李广、养由基也不过如此,海-服了!”
躬身一礼,还了下去!
郭璞笑道:“谢谢七护卫,海腾,仍是要麻烦你,海-所射,翅膀微伤,稍时自会飞起,不必管它,我打下的那九只,却非把嘴中铁丸取出不可!”
海腾应了一声,转身下阶而去!
适时,海贝勒目注八护卫:“海-,你是最后一个,上来吧!”
不知海贝勒当初选护卫是怎么说的,八护卫那前四名海腾、海骏、海骐、海骥,均是豪壮威猛的彪形大汉!
而后四名海骆、海-、海-、海-,却是个个白净瘦弱,尤其海-,他是既瘦又小。
他登上石阶,施了一礼,迟疑着说道:“郭爷,海-想讨教……”
郭璞笑道:“八护卫尤特擅轻功!”
海-一惊,红了脸,点头说道:“郭爷高明,海-正是想在轻功上向郭爷讨教一二!”
郭璞笑道:“好说,压轴必是好戏,你我是比快还是比轻?”
海-挑眉说道:“海-不知足,想两种都领教!”
郭璞点头笑道:“对,免得让大伙儿看了不过瘾,请说,怎么个比法?”
海-抬手往左一指院中花圃,道:“匆忙之间没有预备什么线香、浮桩一类,海-敢请以这片花圃一展身手,郭爷请看,花圃的尽头,有一株老梅,郭爷跟海-由此同时启步,足踏群花,不得摇晃,更不得踏落一片花瓣,然后摘取一枝梅花,返回此处,谁轻谁快,便算谁赢!”
郭璞抚掌笑道:“就地取材,好办法,八护卫,就这么办,请!”
他“请”字甫落,海-已长身而起,容得海-身落花圃,足沾花朵,他方始一笑飘身,跟了上去!
仔细算算,一来一回总有百丈远近,大伙儿眼见着海-轻盈灵妙,身法如电地渡完花圃,先摘了一枝梅花,眼见着海-折了回来,自花圃上腾身射向石阶!
但,在海-腾身落石阶的刹那间,他眼前,郭璞已然手拈梅花,含笑而立,从容不迫,潇洒异常!
郭璞,他笑着说了一声:“好险,一发之差!”
海-却丢下梅花,恭谨施下礼去:“郭爷,后启步的是您,脚底未沾花粉的是您,先回来的也是您,郭爷,海-服了!”转身退了下去!
他适才站立处,那青石上,却留下两片不太明显的五彩花粉,郭璞跨步相送,脚下却是洁净异常!
海贝勒大笑震天,道:“你们还有哪个不服的?赶快上来!”
一连叫了三四声,却未听一个人答应,也未见一个人出来,海贝勒笑着摆了手,诸护卫施礼散去!
他立即转向了郭璞,接着说道:“老弟,不只他们,便是我海青也深深地服了你,能有你这么一位总管,那要比皇上赏我个金眼花翎还让我高兴与感到荣宠,别的不说,今后我要把你老弟供起来了!”言毕,他又是一阵极其欢愉的豪迈大笑!
年羹尧突然皱眉说道:“海青,你别这样,你越是这样我心里越不是味儿,小心我抢你的,要不我就不惜一切地挖角!”
海贝勒闻言笑道:“随你了,小年,只是我要告诉你,谁要想动我这位总管的脑筋,在他身上打主意,谁就得先摘下我海青这颗脑袋!”
话落,一笑又道:“废话少说,走,老弟,跟我瞧瞧我为你预备的住处去,看看中不中意,不中意我马上叫他们换!”说着,拉起郭璞便要走,但突然,他停了步,叫道:“海腾,你过来一下!”
远处海腾应了一声,飞步而至,施礼说道:“您有什么吩咐?”
海贝勒道:“晚上我请客,大将军,宝亲王,和亲王,还有‘廉亲王’的三格格等作陪,你待会儿派车去,接梅姑娘去,让大伙儿都跟我这位总管见见面,最好现在就去,别让他们捷足先登,先接走了,快去,快去!”
海腾应声而去,郭璞却皱了眉,道:“海爷,您这是我只是一名总管,便是‘内务府’的总管,也不好惊动几位亲王跟诸位格格的大驾……”
海贝勒一摆手,道:“你错了,老弟,在我眼中,你比我海青都高,你是我海青心中的神,他们只是我海青心中的人,懂么!”说完,不由分说,拖着郭璞便走!
郭璞满面是激动,是不安,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人,却只得任海贝勒往石阶下拖……
请看第三卷《丹心旗与八大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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