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刚拂晓,晨曦由天边一片鱼肚色的层云中透射而出。
为这临潼县青石砌成的高大城墙,抹上了一层金黄。
两扇铁铸巨大城门也在晨曦中,响起了“隆”“隆”之声,缓缓向内打开。
瞬间,宽大的城门中进进出出的行人已有如穿梭般络绎不绝。
在城门右边的城墙下,仁立着两三个人指着城墙上张贴着的一张白纸,指手划脚交头接耳,各人的面上神情显得异常沉重而神秘。
这种情形,立即吸引了来往的行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接二连三地纷纷拥了过来。
不到片刻,原来只有两三个人的白纸下已围满了一大堆行人,在那里指手划脚的议论纷纷。
片刻之后,有些行人面上流露着一股悲愤,不住摇头叹息地走了!
这样来来去去,一批又一批,转瞬间已有不下上千人到过此处,但是那张白纸下却仍是围着一大堆人。
这时,由官道远方飘然走来了两个一青一白两色儒服的年轻书生。
这两个年轻书生俱是人如玉树临风,一般地神仪晶莹,俊美绝轮。
这两个年轻书生人是长得美极,只可惜那两张白里透红的女敕脸儿上隐隐地透着一般妩媚,显得有点儿脂粉气而缺少丈夫气概。
两个俊美书生走在左边的那个着白衣的,年纪似乎看上去要比右边的那个穿青衣的要大上一点儿,身形也较右边的那个为高。他面色深沉,埋头赶路。
右边那个年纪较小的青衣书生面色更不如白衣书生那么深沉,但却不时以关切的目光深注白衣书生一眼,然后摇摇头轻叹一声。
正行走着,青衣书生顾盼之间,远远的已看见城墙下正围着一大堆人在那儿指手划脚的谈论着。
他心知有异,倏然驻足,伸手一拉走在左边的那个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正满月复心事,埋首行走间吃他这一拉,也自倏然止步,偏过头来神色愕然地看着青衣书生。
青衣书生一指城墙下那堆人,道:“快看!”声音尖尖地。
白衣书生不解地顺着他手指方向看了一眼,怔了一怔,然后扭过头来向他射出两道探询的目光。
青衣书生双眉微轩,小嘴向前一努。
白衣书生会意,将头微微一点,伸手拉着青衣书生向着城墙下围着的一堆人疾奔过去。
怪!这两个看起来手无缚鸡的文弱书生跑起来可真快,转瞬间已离城门不到十丈。
青衣书生忽地心中一动,忙将被白衣书生拉着的那只左手暗暗一顿,身形也跟着一退。
白衣书生心中一惊,随即会过意来,也忙将身形一顿,缓下脚步。
二人又是如先前一般,不徐不疾地向那堆人丛走去。
才走近这堆人丛,恰好迎面由这堆人丛里走出一个白发皤皤满面悲愤的佝偻老人擦着两人身边走过,一面摇头,一面口中喃喃自语道:“年轻轻的不学好,净往坏处走,世界变啦!连读书人也干出这下流勾当,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孔老夫子地下有知将何以瞑目。”
二人齐感一愕,抬起头来向城墙上张贴着的那张白纸望去。
一看之下,二人齐感一震,穿白色儒服的那位年长书生,本就深沉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如同一张白纸,难看得怕人,一个身形也自摇摇欲坠,慌得旁立青衣书生忙伸手扶持。
原来城墙上那张白纸,是临潼县衙张贴的缉拿人犯告示,令人触目惊心。
告示的大意是说:“连日来,本县境内发生了一连串的采花事件,由于采花大盗柳含烟深具一身高来高去的本领,神出鬼没,颇使行内群捕束手,如有侦知该贼踪迹通风报信者,赏银二千两,击毙该贼经验尸无误者,赏银三千两,生擒活捉该贼者赏银五千两云云。”
赏额高昂,条文更是不论生死,可见这采花飞贼是如何使县衙扎手,如何的使境内百姓切齿痛恨。
半晌,年纪较轻青衣书生,轻叹一声,轻轻一拉白衣书生懦袖,示意他离去。
年长的白衣书生身躯泛起一阵轻颤一双星眸中泪光隐现,深深地看了那张告示一眼,才转身随青衣书生步履瞒册地走向城中。
这两名神情奇突,状至神秘的书生走后不到盏茶工夫,沿着城墙却又飘然走来了一个书生装束的青年,这青年穿得也是一身雪白儒服,唯一不同的,就是这白衣书往头上却戴了一顶宽边大帽,显得有点不轮不类。
大帽帽沿压得低低的,除了隐约可以看到一张薄唇冷酷的嘴以外,几乎将整个一张脸完全遮住了。
他显然也未料到此处会围着这么一大堆人,怔了一征之后,随即疾步向这边走来。
众人正指着城墙上那张告示在那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根本未留意左边走来个装束颇称怪异的书生。
这书生走至众人身后,略略地向城墙上一瞥,随即薄薄的唇边浮起一丝令人捉模不定,难测个中含意的笑意。
半晌,他笑意一敛,倏又暴起一阵震天狂笑,笑声引得行人驻足,也惊醒了正在议论纷纷的众人。
齐齐回身一望之下,方才看清这阵狂笑是由他们身后一个装束不轮不类的年轻人口中发出,众人面上一齐显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惊讶。
冷哼一声突然由长长的儒袖中伸出一只手掌,向着城墙上那张告示疾拍过去。
众人猛觉一阵狂飚由自己头顶掠过,紧接着城墙上暴起一声震天大响,片片碎纸随着块块碎石凌空一阵激扬。
众人不由一阵大哗,机灵一点儿的一惊之后已弄清是怎么回事,惊呼一声:“飞贼!”吓得拔腿就跑。
其余众人,入耳一声“飞贼”瞬即会过意来,一时心胆欲裂,狂呼四起,无不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也顾不得高额赏金,刹那间跑得一干二净。
神态诡秘的白衣书生睹状又是仰天一阵得意狞笑,笑声中向着来路飘然而去。
等到守城官兵闻讯赶来时,白衣书生早已鸿飞冥冥,走得无影无踪……
那一青一白两个年轻俊美书生走进临潼城后,青衣书生侧顾同伴低声道:“南大街群英酒楼龙蛇杂处,颇多武林人物,我们先到那儿坐坐去,说不定可听到一些蛛丝马迹,可好?”
白衣书生默默微一点头,表示认可。
这白衣书生真是怪得出奇,始终未听他发过一言。
青衣的俊美书生似是对这临潼城内道路甚为谙熟,领着他的同伴一拐一弯不到片刻便已步入南大街。
群英酒楼座落在南大街右侧东端,是一座颇为富丽壮观的两层楼建筑,两排飞檐斜斜伸向街心,一面巨匾上书“群英酒楼”的招牌即悬挂在两排飞檐之间。
临潼地处潼关与西安之间,为川陕道上一个颇为重要的城镇,群英酒楼乃是临潼县最大的一座酒楼,平日里商贾云集,八方豪杰更以此做为聚会之所,品流异常之杂。
当年建下这座酒楼的乃是武林中的一个二流角色,此人名唤铁算盘马鑫武。
马鑫武在整个武林中虽属二流角色,但在川陕一带来说也颇有点名头,凭着掌中一只铁算盘及十二把柳叶飞刀,也曾挫败过不少英雄好汉。
数年前铁算盘马鑫武在川陕一带突然匿踪,有人认为他已在仇家手上遭了毒手,谁知不到半年,他又在川陕一带出现了!他不但是没死,而且还发了一笔大财,就在这临潼县内,一口气拿出几千两银子盖下了这座群英酒楼,有人问他,他只笑而不答,追得紧了,他只说自己曾无意中救了一个豪富的命,蒙他慷慨赠送了一批钱财,自己又厌倦了在刀口上过生活的江湖生涯,才决定盖下这座酒楼以度余生。
问的人虽然不信,但是也查不出他的钱财究竟从何而来,日子久了也就没人再过问了,但是这个闷葫芦却始终未被打开。
马鑫武自盖下这座酒楼后,竟一反常态,慷慨得与以前判若两人,无论有钱没钱,只要你登上这座群英酒楼,大家就是朋友,没钱没关系,吃完了仍是笑脸儿送你出门,半路上你更会在你包袱里发现为数不少的白花花的银子,铁算盘的大名,慢慢地就从这些人口中传扬出去了。
偶而有些过路宵小,地痞流氓存心来找岔儿,凭铁算盘那种身手,莫不轻易地被打发了,碰上黑道巨擘嫉妒马鑫武,有心寻衅,怪得很,不出半月,这些黑道巨擘没有一个不是断肢折足地暴尸左近,铁算盘本人无此能耐,势必有人替他出头,在后替他撑腰。自此而后,无人再敢轻捻虎须,铁算盘声名由是大噪,成为大西南一带响当当的人物,无人不知临潼城内有位铁算盘马大爷,群英酒楼招牌也由是更大,酒客也由是更多,生意更为兴隆。
虽然明知他背后有靠山,而且还是个武功极为厉害的高人,但是谁也不知道他的靠山到底是谁,遂使这群英酒楼名响遐迩之余,更蒙上一层神秘色彩。
这两位年轻俊美的书生,一进酒楼,酒保们眼睛雪亮,就认定他二人必是过路的贵介公子,忙不迭地满面堆笑,躬身前迎,然后像捧凤凰般地迎上楼去。
楼上此时已坐满了八方酒窖,两人一桌,三人一席,有的高声谈笑,有的交头接耳,气氛显得吵杂问嚣异常。
二人一上楼,年岁较长的白衣书生便自双眉一蹙。
酒保们莫不善于察言观色,善解人意,忙机灵地陪笑道:“二位公子爷请随小的过来,这边有清静雅座!”
不等二人答话,便自向前带路。
青衣书生射过来两道探询目光凝注在同伴面上。
白衣书生双眉微轩,略一颔首,拉着青衣书生跟在酒保身后走去。
酒保领着二人在临窗一副雅致座头儿上坐下,然后躬身笑问道:“二位公子爷,要用点儿什么,请尽管吩咐,小店酒菜一应俱全,包二位满意。”
白衣书生此时似正在满月复心事的沉思中,根本就未听见酒保说些什么。
青衣书生满面关切神色地看了同伴一眼,转向酒保说道:“我二人初临贵地,不知贵店有哪些名贵酒菜,你选些上好酒菜拿些上来好了!”
酒保闻言,忙微一躬身应声而去。
酒保去后,这两书生始终是默默相对,不发一言,只是青衣书生不时地向满脸愁云的同伴,射过来关切爱怜的目光。
稍时,酒菜上来,酒保分为二人勘满一杯酒后,便自躬身退下。
青衣书生举起面前酒杯状似勉强地一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面对如此佳肴、美酒,何妨将心事暂且搁下,老是深锁双眉,面带重忧,岂不大煞风景?”
白衣书生略一沉吟,便自轻展双眉,扫尽面上愁云,轩眉笑道:“对,愁也无用,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来,你我来干一杯!”’随即,举起酒杯,一饮而干。
青衣书未料自己一句话竟使同伴连日来忧心顿敛,愁云尽扫,心中似也乐甚,遂也将杯中酒一仰而一干。
刹那间,陰霸气氛尽消,代之而来的是浅酌轻声谈笑。
正在此际,蹬!蹬!蹬!一阵连响,夹带着一阵叱喝,楼梯口又上来几个人。
引得满楼酒容齐齐注目,青白二书生也不例外,放下酒杯,四道目光齐向楼梯口望去。
楼梯口此时刚上来两男一女,两名彪形锦衣大汉和一个体态丰满,状至妖艳的玄衣少妇。
三人二名长像凶恶,一个媚眼儿乱抛,一望而知不是善类。
三人站在楼梯口略一环顾,玄衣少妇已瞥见正在蹙眉相望的青白二书生。
面上喜容顿现,伸手拨开上前相迎的酒保,也不管满楼酒客的齐齐注目,面带媚笑,扭动着水蛇般腰肢,径向两名书生落座处走去。
两名锦衣大汉对望一眼,遂也紧跟着玄衣少妇身后走去。
酒楼酒客一见这两男一女,男的状如凶神,女的妖艳如花,心知不是好路数,不禁齐为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暗捏一把冷汗。
这两个书生确也是胆大得可以,只略一蹙眉后,对这向自己落座处走来的一女二男,竟似恍若未睹地相对饮酒谈笑自如,连正眼也不瞧他们一眼。
玄衣少妇,一见二人神态,媚态横溢的面上微微怔了一怔,水蛇腰一扭,竟向两个书生左侧一个空座头上走去。
玄衣少妇落座后根本顾不得叫酒叫菜,一对水汪汪的媚眼儿净在这两个书生俊美的冠玉面上飘来飘去地频送秋波,媚态毕露。
无奈,人家二人仍是谈笑自如,相应不理,连眼角也不扫她一下。
两名锦衣大汉起初还能将声音压得低低地一面谈话,一面自顾自地饮酒,对身边玄衣少妇那种放浪形骸的神态似已司空见惯,无动于衷。
片刻之后,三杯黄汤下肚,顿忘所以,谈话声也逐渐提高。
一阵话声过后扬起一阵恣意狂笑,笑声一落又是一阵高谈阔论。
形骸放纵,神色狂妄嚣张,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引得满楼酒客为之侧目不已。
玄衣少妇依然馋相毕露,媚眼乱抛月;但不理二人,连桌上的酒菜竟也未动一口。
两名锦衣大汉中,左首那个面色黝黑,浓眉大眼的汉子,袒露着毛茸茸的胸膛,一挽衣袖,高声道:“大哥,这次五师弟公出被害,你认为真是那姓柳的小子下的手?”
此言一出,青白二书生冠玉般面上神似微微一怔,二人互望一眼,遂又自若地饮酒谈笑,恍若未闻,但是只要稍加留意,不难看出二人对这两名锦衣大汉的谈话,已暗暗留上了意。
另一名黄面锦衣大汉哼哼一笑道:“掌门师父认为不但五师弟是他所杀,就是年来武林各派年轻高手离奇失踪一案也是那柳小子所为……”
二书生面色为之倏然一变。
黄面锦衣大汉嘿嘿一笑,陰陰地接着:“掌门师父这次派咱们三人兼程南下,临行一再叮嘱那柳小子一身武功如何了得,是个扎手人物,嘱你我三人小心应付……”
黑面汉子突然插嘴道:“一点不错,这小子确是个扎手人物,连勾漏六狼与那武当掌门紫虚老牛鼻子都在他手下栽过跟头儿!”
白衣书生冠玉般面上轻轻地掠过一丝幽怨。
青衣书生神情微愕地看了同伴一眼。
黄面汉子霍然一声狂笑,面色一沉,道:“扎手人物?狗屁!”
陰森森地一笑,狠声又道:“勾漏六狼、紫虚老鬼,连同那些被害的所谓高手一样地学艺不精,怪不得别人,若是姓柳的小子撞在你我三人手中,准让他吃不完兜着……”
“走”字尚未出口,倏听耳边传来一声冷哼,他倏然住口,目中凶芒厉射地,向四外略一环顾。
满楼酒客们均在低头饮酒谈天,毫无异状,更无扎眼人物。
他以为这声冷哼是适逢其会,并未将它放在心上,正要收回目光,倏又望见玄衣少妇正对着邻桌的两个俊美书生在那里搔首弄姿,大送秋波。
一股妒念顿时打心底升起,但他显似非常惧怕那玄衣少妇,不敢发作。
只是指着玄衣少妇,转向黑面汉子干笑一声,提高了声调道:“老二,你看三妹,两个侞臭未干的小兔,哎呀!”
话犹未完,猛觉右颊上一阵剧痛,哎呀一声,忙不迭地伸手往脸上一模,人手处竟是一根鱼刺,不知被何人用“撒叶飞花”手法贯注真力打进自己右颊肉中一半。
惊怒之余,忽地站起身形,目中凶芒厉射地搜寻那暗中偷袭之人。
黑面大汉与那玄衣少妇此时也已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也忙一齐站起身形一齐帮助展眼搜索。
此时,满楼酒客已吃黄面大汉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呼引得纷纷抬头,数百道目光一齐向三人立身处投来。
如今一见三人那种凶恶得要吃人的神态,再加上三人六道凶狠狠的目光一扫,遂又吓得赶忙低下头去。
三人面上一齐掠起一丝得意狞笑,六道凶芒目光缓缓地由远而近地继续搜寻。
等到三人目光扫过两位使美书生的桌上时,突然他们怔住了!
两个书生对当前一连串的变化竟似充耳不闻,恍若未睹,依然谈笑自如。
黄面锦衣大汉一怔之后,暗暗忖道:我就不信这两个兔嵬子这么大胆而无动于衷,别是我走眼了罢?
忖至此,与黑面大汉,玄衣少妇迅捷递过了一个眼色。
黑面锦衣大汉,玄衣少妇齐齐身形一闪,分别仁立于两名书生身后五尺处。
满楼酒客已知即将有事故发生,胆儿小的慌忙会过酒钱匆匆下楼而去,胆儿大的,犹自留下静观好戏,心中却暗为二书生捏了一把冷汗。
黄面大汉面上浮起一丝狠笑,一步步、也向二书生走去。
怪了!这两个书生敢是胆上长了毛儿了!仍然不知死活地只顾饮酒谈笑,好像他三人根本不在此酒楼上一样!
黄面大汉在二书生桌边两尺处倏然驻足,然后一扬手中那根鱼刺,陰森森地笑道:“朋友,光杆眼里柔不进砂子,这根鱼刺可是二位之物?”
在他说来,以这种柔和腔调对两个年轻后生说话,那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破天荒第一遭儿,他要不是震慑于暗袭他之人的高明手法,及眼前这两个书生那份如山峙岳停的出奇镇定,他早就出手啦!如今他抱定先礼后兵的念头前来,对方岂能再装糊涂?
青衣书生向白衣书生迅捷地投过一个探询的目光。
白衣书生微一颔首。
青衣书生毫不理会面前站了个凶神般的彪形大汉,也不答话,拿起筷子挥了挥菜上的苍蝇,双眉微蹙自言自语地朗声道:“该死的东西,饶了你两遭儿,你还不知死活的跑来找死,你要再不与我赶快滚,小心我一筷子打死你!”
此言一出,引得对面白衣书生忍俊不住,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留在酒楼上的酒客,顿时也听懂了这句语意双关的尖刻妙语,心情一松,也随着哄然大笑起来。
黄面大汉城府甚深,他明明知道对方这句话是指着和尚骂秃驴的在骂他,尽管他此刻心中已是杀机狂炽,但是在未明了对方虚实以前,他面上仍然不露一丝声色,嘿嘿一笑道:“朋友好一张利口,我问你这根鱼刺可是两位之物,你要再不回答可别怪在下手下无情!”
青衣书生突然抬头,满脸讶然地道:“我看尊驾也是常在江湖走动的有头有脸人物,怎地如此有眼无珠?说话如此不讲理?难道说这整个酒楼上只有我二人吃了鱼?那么凶狠地来找我作什么?真是天大的笑语!”
微微一顿,满脸不屑地又道:“你不要以为你那手三脚猫的功夫唬得了谁,我二人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但也未必就怕了你!”
黄面锦衣大汉问他不成反吃他一顿抢白弄得哑口无言,呆立当场。
心中虽怒甚,但是他自恃身份又在众目睽睽下输理,他岂能对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后生下手?
沉吟片刻,又陰陰一笑,道:“如此说来,这根鱼刺不是你们的啦?”
青衣书生眼皮也未抬一下,冷冷地道:“我未曾说过不是!”
这下找到了藉口,黄面大汉心中一喜,忙道:“那么这是你二人之物啦?”
青衣书生是有意捉弄他,一抬脸,缓缓说道:“我也并未承认呀!”
白衣书生忍俊不住,又是一笑,跟着酒客们又是一阵哄然大笑,无不暗暗佩服这青衣书生胆子既大,人又机灵。
泥人儿也有个土性,何况黄面大汉平素就是个陰狠毒辣的人?
闻言再也忍耐不下,心中杀机狂炽,双目凶芒厉射,大喝一声,扬掌就要向青衣书生劈下。
蓦听身后有人喝道:“尊驾请住手!”话出同时,更有一缕指风向他扬起手掌腕脉袕射来。
黄面锦衣大汉心中一惊,撤掌飘身,轩身一看。
楼梯口不知何时已站定一个神情瘦削老者,穿着一身黑绸劲装外技一件天蓝色大氅。
此时他一见黄面大汉住手闪身,忙一抱拳,疾步向这边走来。
来至近前,目光炯炯一扫众人,又一泡拳,和气地道:“老朽马鑫武此店店主,昔日在江湖上有个外号,人称铁算盘便是,尊驾高姓大名,因何与这两位相公发生冲突!可否见告?”
黄面大汉似也听过铁算盘大名,微“哦”地一声:“我道是谁有这么俊的指上功夫,原来是铁算盘马大爷,这就难怪啦!”
这句话不知是捧是损,马鑫武听起来心里倒觉得满受用的,咧嘴一笑,连称不敢。
黄面锦衣大汉面色倏然一沉,冷冷又道:“我兄妹人称邛崃一狐二虎便是,想马大爷也该有个耳闻!”。
马鑫武暗自一震,嘿嘿一笑,道:“原来是三位驾临,真使小店生辉,三位俱是名满江湖的大侠客,何必与他们两个后生晚辈生气,走,咱们里面畅饮一杯去!”
说着,挽起黄面大汉左臂就要走。
突听青衣书生冷冷喝道:“马鑫武,你给我站住!”
马鑫武闻言一愕,暗忖道:有谁如此大胆,竟敢直呼老夫姓名!
抬眼一看,原来竟是适才与黄面大汉发生冲突,不知死活的年轻书生,不由大怒,倏地面色一沉,怒喝道:“大胆小……”
“狗”字尚未出口,突然看见青衣书生腰上系了一面小巧的银牌,心中狂震,面色大变,忙不迭地松开黄面大汉,躬身颤声道:“马鑫武该死,不知是姑……”
“住口!”青衣书生一声断喝,冷冷又道:“你给我站在一边,此间事用不着你管!”
堂堂一个名震西南的铁算盘马鑫武,此时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竟似老鼠遇见猫一般,呆立一旁。
整个酒楼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齐齐震住。
黄面大汉一见情形不对,一打眼色,三人并作一排,闪电般将兵刃抄在手中,严阵以待,他们似也为青衣书生这份威风所震,迟迟不敢出手。
青衣书生面带不屑冷笑,一步一步地边向三人。
眼看一场流血战斗即将展开。
白衣书生,突然伸手一拉青衣书生,指着街心月兑口急呼道:“雁妹,快看,是他,是他,快追!”
等到青衣书生回首看时,一个淡白身影已隐人街道拐角处不见。
黄面锦衣大汉见机不可失,一声狞笑,手上一紧,剑尖去势更疾,闪电般向前递出。
另一位白衣书生,与退立一旁的铁算盘马鑫武,援救不及,各自扬起一声惊呼,眼看青衣书生就要血溅当场。
蓦闻青衣书生冷哼一声:“找死!”
头也不回,一只右臂竟如灵蛇般向后一甩,一圈,众人连看都未看清,黄面大汉掌中一柄长剑已到了青衣书生手中,紧接着,寒芒一闪,黄面大汉惨呼一声,扬手掩着右耳跄踉暴退。
青衣书生此时方缓缓转过身子,冠玉般面上布起一片寒霜,冷冰冰地道:“以你这等卑鄙行径,本该剑下丧生,姑娘不为己甚,削去你一只右耳以示薄惩,下次如再说话不干净让我遇上,小心你那条狗舌,长剑是你仗以为恶之物,待我替你毁了吧!”
随即,平伸右臂,手腕微震,一阵龙吟响处,一柄百炼精钢长剑,顿时变为段段碎铁,落了一地。
玄衣少妇一听青衣书生与她一样,只不过是个西贝男子,陡然升起一股被欺辱之感,怒叱一声就要扑上。
黄面锦衣大汉痛得面无人色,急得轻喝一声:“三妹不可妄动!”
倏地伸出一只沾满血污的右掌将玄衣少妇一把拉回,然后目射凶芒,盯着青衣书生恶狠狠地道:“郝某走眼,竟未看出尊驾是位乔装高人,可否将大名示下以谋后会!”
原来这青衣书生就是路雁乔装,那白衣书生不用说就是仲孙双成啦!
路雁仰天一阵银铃长笑,笑声一落,扮面倏沉,秀眉双挑地冷冷说道:“凭你们一狐二虎还不配问姑娘姓名,不过我可以告诉尔等,不要说邛崃一狐二虎,就是贵掌门邛崃一鹤无为老道亲下邛崃崃奈何姑娘不得!”
微微一顿,伸手一拉白衣书生,冷冷又道:“今日姑娘有急事在身,无暇与尔等罗嗦,如不服气,姑娘浪迹江湖,随时候教!”
“江湖”二字市出,二人身形已腾空而起,及至“教”字一落,人已在楼外数十丈外,瞬间消失于大街拐角中。
黄面锦衣大汉,邛崃一狐二虎中的黄虎郝元甲目射凶芒地望着二女身形消失后,慌忙自怀中掏出一包刀伤药在已失的右耳处一阵涂抹,然后对黑面大汉黑虎孙天风,玄衣少妇九尾玄狐武媚娘道:“老二、三妹,我们追!”
黑虎孙天风向他微一打眼色,轻声道:“大哥,这条线索……”
黄虎郝元甲微一摇头,冷冷地道:“冤有头,债有主,马大爷名重西南,咱们犯不着找他,走!”向马鑫武略一抱拳,大踏步向楼梯口走去。
孙天风心知自己这位大师哥不愿招惹这个背后有靠山的人物,狠狠地盯了马鑫武一眼,一挥手与武媚娘跟着郝元甲身后下楼而去。
两位西贝书生仲孙双成与路雁二人一下楼,便往刚才仲孙双成在酒楼上所看到的那条淡白人影隐没街道追去。
她二人刚才那一手惊世骇俗的身法已引得街道上行人一阵蚤动,齐齐注目,但是她二人心急如焚,顾不了这许多,脚下一紧,一青一白两条人影顿如月兑弩之矢般在街道上闪电飞驰追去。
二人身法何等迅捷,转眼已追了五六道街,但是仍不见刚才那条淡白身影。
“对方刚才分明是缓步而行,难道就这几句话的耽搁,他就会飞了不成?”
路雁暗忖至此,心中一动,自责一声:糊涂!
微一提气,拉着仲孙双成跃上街道边一所最高的屋顶。
仲孙双成居高临下,向四外略一眺望。
目力所及,穿白衣者倒是不少,只是未见到适才那熟悉的身影。
失望之余一瞥路雁,就要下屋。
突然瞥见距二人立身的屋顶约有半里的城西角,一座破庙之前,适才那条淡白身影一闪没入庙内。
仲孙双成不由精神一振,拉着路雁将那高低不平的片片屋顶,竟视为康庄大道,展开身法,飞驰赶去。
仲孙双成一面飞驰,一面却将一双妙目眨也不眨地紧紧凝注那座破庙。
路雁飞进中一见身旁仲孙双成神色,心中了解,微微一笑道:“姐姐若是怕他在我们未赶到前突然逃去,小妹先行一步赶去缠住他,等姐姐赶到再做道理如何?”
仲孙双成略一迟疑,道:“好是好,不过……”
路雁冰雪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等她把话说完,便秀眉微挑地笑接道:“姐姐放心,小妹虽无力将他擒下交与姐姐,但是自保己足有余,姐姐快来,小妹先行一步啦!”
话声一落,也不待仲孙双成答话,儒袖微挥,飞驰间身形较先更疾,恍若一颗流星般向前电射而去。
路雁一身功力原本较仲孙双成高出甚多,适才一路飞驰,为顾及身后仲孙双成,故而仅用上六成功力与仲孙双成走个驾并齐驱,如今乃是全力施为,她那一个娇小身形何异御风飞行?瞬间已超出仲孙双成百丈以外。
仲孙双成原先尚以为自己一身轻功了得,如今一见路雁那快逾闪电的绝世身法,顿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一身功力较之人家不啻天壤,心仪之余,不禁对路雁更为佩服。
就在她这略一寻思微一疏神间,前面路雁娇小身形已经不见,想是已投人那座破庙内。
虽然路雁说过她一身功力致胜不足,自保有余,她自己适才在群英酒楼上也曾亲眼见过路雁的罕世武功,她也相信路雁自保绰绰有余,但是柳含烟那身技绝天人的旷世神功她也相当熟谙,如今柳含烟正在丧心病狂的状态下,路雁又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倾国红粉,安危不得不叫人担心。
一见路雁娇小身形已渺,不由大急,脚下一紧,加速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