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嫁到范城之后,为死气沉沉的小邑带来了一片活力,也为城主建立了权威与魄力。
范中行成了个傀儡,大小主意都是夫人在拿,这个女人也真有点魄力,她首先从事实力的充实,把兵权要了过来,使得范邑那支薄弱的军队完全属于城主。
本来,军队指挥是属于赵侯的一员部将,放在这儿的都是些老弱残兵,除了会要粮饷之外,只会欺负老百姓,什么事都不会。
文姜从带兵的将领们开始,要求他们整饬军纪,训士卒,提高素质。那些将领们哪吃这一套,因为文姜是个漂亮女人,他们没有吹胡子瞪眼的公开反对,表面上算是答应了下来,实质上是阳奉陰违,依然故我。
文姜不动声色,抓住了他们一个错处,带了王飞虎和几名能干的家将,直闯大营,把两名百夫长抓住了就地正法,然后撤换了所有的十夫长,由自己带去的家将中暂代,亲自点校人马,遣退了那些老弱残兵,留下了精壮丁勇,微召范城年轻的丁勇补充缺额,着实整顿,从新训练。
同时还通知了原属将军,告诉他范城军卒由范城自领,不再受他们的节制了。
本来,各处城邑的军旅原是自行召募的,这些军兵的责任只是保护领地,维护治安,受领主的供养,由领主统辖,只不过有一个限制,就是照领地的大小而定兵额,不得超越。大领主公侯只负监督之责,在对敌作战时,因实际的需要,公候也可以怞调一部份去支援作战。
战国的形成,也就是为了这个原故,领主有了私人的武力,就不容易安份了。
往往为权与利的冲突,两个城会打起来,大领主也不加干预,只在事结束后,给予胜利的一方新的承认,承认他占领的合法。当然,也必须要一个相对的条件,就是领者必须继续接受君侯的保护,按岁纳上绢粟,而君侯之间,也是如此,只不过冲突的范围更大而已。
范邑原来没有武装,托求一位将军的保护,拨来一些军队,除由范邑供养外,要对那位将军纳粟作酬。
因为这个地方太微不足道了,那位将军根本没放在眼里,派来的两百名残军十几二十年没有更换过。少壮者已老,老弱者病故,再加上逃亡的,因故离开的,实际人数只得一半多一点,而员额却始终是比照两百名不变。
范中行懦弱无能,不敢理论计较,对城中的兵卒们也不加理会,反正按月给钱就是,造成了那些军卒们坐大。
现在经文姜一整顿,倒是气象一新,范城以范中行名义一封简函,使得那位将军为之一惊。
他并不在乎两百名士兵,而且早已忘记有那一拨人了,也不在乎每年那几十石的纳粟。
他在赵侯处年有俸额,那本来就是额外收入。
只是原来托庇的一个城邑,现在居然要求自立,这对他的面子太难看了。为了维持尊严,他不但复了一封措辞极为强硬的信,而且派了一员偏将,率五十骑,名义上说是来视察,实际是来示威,要范中行继续前例,将军队的隶属权仍交给将军。
那位偏将是范中行的族叔,但年纪比范中行轻。
陈兵城外,架子十足,只带了五名兵,挥骑直闯帅府。范中行听见了讯息,吓得直抖,躲着不敢去见人。
倒是文姜挺起对胸膛对范中行道:“怕什么,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不是,受了我们的钱物,却没有尽到监护的责任,弄了一批残兵过来,光会消耗粮食跟捣乱。民兵辖理之权本是地方领主的,你收回自领有什么不对?”
范中行急得脸都焦了道:“夫人,这不是讲理的事,他们也不会跟你讲理的。”
文姜冷笑道:“讲理最好。不讲理就给他点颜色看,人家只来了五十骑,并不是千军万马,我们的士卒已经补充满额,而且也经过预先生一个多月的训练……”
“才一个多月的训练有什么用?人家即是久经训练的正统军旅,我们这批新募的乡下人,怎么会是敌手?”
“我对预先生有绝对的信心。”转头对预让道:“预先生,你意下如何?”
预让想了一下道:“我只会技击功夫,教授的也只是搏击之术,那些丁勇虽还肯学,究竟时日太浅,经验全无,要他们去跟训练良好的军队作战是不利的。”
文姜道:“那么先生以为我们只有屈服了。”
预让道:“夫人如果不甘屈服,只要道理站得住脚,也不是不可一战,来骑只有五十,况且又在城外,无险可言,远来劳顿,未若我之安逸。他们自恃而骄,没有警戒心,这都是有利于我的条件。
“只要利用突击,一鼓而进,不难把他们击溃。”文姜道:“城主,你听见预先生的话了?”
范中行忧虑的道:“听见了。单是这五十骑,我自然不怕,只要预先生率领帅府中的武士,也可以把他们击退。我担忧的是许大将军的报复。许远大将军手下将骑五万,他只要拨个一千人来,我们就无法抵挡了。”
文姜道:“师出无名。那些兵只是由他率领,可不是由他自行调度,高兴打谁就打谁。”
范中行笑道:“这话要说给他听才行,兵符在他手中,他的决定就是道理。”
“你的意思是不加抵抗?”
“是啊,鸡蛋碰石头,根本无法抵抗,好在许大将军这次派来的特使也姓范,而且是我族叔,一切都好说话,我们隆重礼待,破费几个钱……”
文姜怫然道:“我反对,领军之权本来就是我们的,我们收回又有什么不对。”
范中行长叹一声道:“文姜,我不知道要如何说才能使你明白。有些地方,有些人是不跟你讲理的。道理是属于强者的,有权有兵的人就有理。”
文美没有话说了,再强的人也蹩不过时势。
范中行道:“我们出城去迎接一下使者吧,他叫范同。跟我同一个曾祖父,我这一支的祖上,因为是好长大宗,被晋公分派到范邑为领主,他们那一支则留在晋公军中。三家分晋之后,隶属赵侯麾下,这次幸亏是派他来,毕竟是自己人,好说话一点。”
文姜道:“你去接好了,我咽不下这口气去。”
范中行有点困窘的道:“夫人,是这样的,我这位族叔年纪比我还小十来岁,正当壮年,所以,嘿嘿,他见了漂亮的女人,就会变得和气得多。”
文姜脸色一沉道:“你是要我去应酬敷衍他?这太不像话了,让本邑的百姓知道,会把我看成什么?”
范中行苦笑道:“这……当然很委屈你,可是只不过一两天而已,我们的未来全躁在他的手中,把他侍候好了,你这个城主夫人才做得下去。”
文姜刚要开口,范中行又道:“再说这次的祸是你闯下来的,你也该去收拾一下。”
文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范中行却转过了脸。不去看她的神色,大概他早知道自己的话引起什么反应。
文姜终于冷笑一声道:“很好!既然你这么说,就只有我去当了,要杀,要割,都由我一身承担,你不必管了。”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范中行赶忙追上。预让看了只有摇头的份。
文姜的专横,跋扈,本来是他最讨厌的一件事,但是文姜的革新手腕却使他激赏,这个女人所为才是成大事的手法,只可惜范邑太小了,不能让她尽情的发挥,但是预仍然乐见其成,所以预让才会答应教授新募的兵练武。
今天,再看看范中行,预让的失望之情更深了,他皱起眉头,喃喃的自语道:“这样的一个人,唉……”
有的话他没说出来,但在他心里更为迅速的滋长一个意念,离开这里。我不能在一个懦夫手下任事。
现在,他可以走了。虽然他一年的期限只过了一半,但是由于他几次的出色表现,范中行馈赏了他不少金帛,足够他抵债预支的金酬。
“走,等这件事情过后就走!”他在告诉自己。
“预先生,城主请你陪他一起到城外接待使者。”
王飞虎一身戎装过来?恭身邀请。他对预让一直执礼极恭,一般的家将都跟预让称兄弟,他是家将的领班,帅府的总管,以地位而言,他比预让还高,可是他对预让不但极为恭敬,而且还超过了他对范中行的态度。
预让冷笑一声道:“我不去,这不是我的职责。”
王飞虎哈着腰恳求道:“预先生,还是去一下吧,你若不去,城主不敢出城去呢!”
“这是怎么说?是他自己要去的!”
“他那是自己要去,是非去不可。范同已不止一次来到范邑了,每次前来,都是城王亲迎于城门口,这次是兴师问罪而来,架子更大,他率了四名亲兵,到了城门口,因为没见城主在恭候,当时就发了脾气,拔剑就伤了两个人!”
“啊!伤了两个什么人?”
“一个是守城门的兵勇,那是为了示威,他怪人家没向他叩头行礼。”
“岂有此理!守门的逻卒甲胄在身,怎么跪拜?”
“这是他为了立威,那里讲什么规矩!”
“可也不能随便就拔剑伤人。还有一个呢?”
“是个挑菜进城的乡下人。”
预让怒形于色,愤然道:“怎么可以伤害无辜百姓呢?”
“因为范同来到的原故,城门暂时禁止人出入,那乡下人只好候在城门边。范同的座骑跑来抢人家的菜吃,乡下人不甘受损,把马赶开,触怒了他,当时就拔剑把那个乡下人砍倒在路边。”
“死了没有?”
“没有,但是双腿都已经砍断了。”
“岂有此理,这家伙太跋扈了,即使贵为天子,也不能如此作践百娃,他目中还有王法吗?”
“预先生,天子的确不敢,因为王权不振,诸侯坐大,割据称雄,那些骄兵悍将,根本视王法于无物,这种情形,比比皆是。”
预让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狗,君王不仁,以百姓为草芥,生当乱世,是吾人之不幸,但是我学剑多年,所为何来,我不许让这种事发生。”
“预先生,对方不是一个人,也不只是几个人,他背后有大军为后盾,你管不了的。”
“我不见则已,看见了就要他还个公道。”
“预先生,一个人能和大军作对吗?”
预让道:“我虽不能与千万大军作对,但是我有正气为后盾,我去找那个家伙,要他服罪。”
“他如肯服罪就不会随便拔剑伤人了。”
预让冷笑道:“他若敢不服罪,我就杀了他的头,去见许远去,把情形说给他听,看看他如何回答。”
“预先生,范同是许大将军派来的使者,你杀了范同,等于是在大将军的脸上搁了一掌,你想他会怎样。”
“我不管,他肯讲理最好,不讲理,我就连他也杀了,流血五步。相信我还有这个能力。”
王飞虎叹道:“预先生,我信你有这个能力,只是,事后将何以月兑身呢?许远是赵侯的大将军,手握兵符。权力很大,赵侯已经年迈,行将逊位于世子襄子,而赵襄子跟许远很接近,若杀了许远,祸就闯得大了。”
预让哈哈大笑道:“预某自从艺成出来行道,就置死生于度外,但求义之所在,从不计较安危,了不起赔上我这条性命罢了,但能使横者胆寒而生警惕之心,从此不再苛虐百姓,预让一死也有价值了!”
王飞虎肃然道:“预先生大义懔然,敝人就不再阻拦,可是城主胆子小,一定不会同意先生的作为,先生最好别让他知道。”
“为什么?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为何要瞒着他?再说,伤害的两个人都是本邑的人,他身为城主,理应为他们出头,他自己没有胆子,还能禁止我出来么?”
“先生,你是知道城主的,他敢做什么呢?不过先生可以先同夫人打招呼,她倒是会支持先生的。”
预让冷笑一声,“预某行事,但问当与不当,义所当为,虽死而不反,何必去谋之于妇人。”说着他昂然举步而出。
到了帅府门口。只看见范中行瑟缩地蜷在马上,畏畏怯怯地道:“预先生,你可来了,那……那个范同好像来势汹汹,已经杀伤了两个人了。”
预让淡淡地道:“城主放心好了,有预某在此,绝不叫他再伤害任何人。”
“是!全仗先生!”他可怜兮兮地拨马前进。
王飞虎已命人替预让牵出一匹马来,文姜以横坐的姿势也乘了一骑。她稍稍落后,为了想跟预让同行。预让知道她要说什么,先行说道:“夫人不必招呼了,王飞虎已经说过,预某答应要范同还我个公道。”
文姜道:“我知道预先生不会坐视。范同这个家伙太嚣张了,他只是一个客人,居然喧宾夺主,任意伤人。”
“杀人!预某是为他杀伤无辜而责问,不是为了城主的颜面而出头。”
“这……还不是一样的。原来就是一件事!”
“不是一件事,预某所为乃是一个剑士的本份,而城主并不要颜面,很可能在我责问之际,他还会阻止。”
“先生尽管放手行事好了,城主会阻止,但我叫城主不开口。”
“城主开不开口都阻止不了预某的行动。”预让说完不耐烦地拍马追上范中行去了。
文姜望着他的背影笑了一笑:“傲慢无礼的家伙,你尽管倔强好了,我总有一天会将你这头野马驯服的。”
她招招手,王飞虎很快地过来,文姜问道:“飞虎,预让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很生气,说一定要范同承认伤人的过失而认罪。”
“范同绝不会认罪的,冲突必起,他也一定会被预让所杀,因此你必须从速准备下一步应变。”
“属下已经准备好了,立刻带人由侧城绕出去,以犒师为名,制住那五十名健骑。”
“不是制住,是除掉,这些家伙很靠不住,既不能要他们投降,也不能放回去,他们会投到别的城邑那儿去。”
“夫人,恐怕用不到那样做。预让说了,万一冲突起来,他会杀了范同去见许远理论,必要时也会杀了许远,因此不会有后患了。”
“你懂什么,赵襄子行将即位,正要假事故以立威,如果杀了许远,我们还会安宁吗?
听我的绝不会错,事后必须拉住预让,不叫他到许远那儿去。”
王飞虎答应一声,如飞而去。文姜这才慢慢地驱马而行。范邑并不大,由帅府到城门口,不过才里许路程,街上的店家居民,早已闻警,唯恐遭受兵战牵连,紧紧地关上了大门,街上十分冷静。
文姜来到城门口,范中行已经先到了,范同正在对他大发脾气,大声高叫道:“范中行,你的胆子愈来愈大了,居然敢冒犯大将军,杀了他派驻此地的带兵官,还敢要求收编大将军的兵马,你有几颗脑袋?”
范中行气急败地道:“叔叔,这实在是误会,这是误会!”
“误会?你们派人呈上文书,说得清清楚楚,简册历历,这还能说是误会?我知道你是胆小鬼,没有这么大胆子,说!是谁给撑的腰!”
“叔叔!这实在是误会,你听小侄慢慢解释。”
范同冷笑道:“不必解释了,这里事情我都清楚,你最近娶了个好老婆,不但聪明能干,而且还是个大美人,这一切都是她的主意是不是?……”
“不,不!”范中行忙道:“妇人之见,不明利害,才冒犯了大将军,万望叔叔看在同是一家人的份上,多予成全!”
“哼,”范同道:“到底是承认了,范中行!你是城主,怎么会把这种大事交给一个女人去胡闹,这下子闯出祸来了。你要知道,这不但会断送掉你的禄位食邑,弄不好连你的老命都会玩掉的,你实在糊涂!”
“是!是!”范中行道:“侄儿糊涂,万望叔叔多予成全!”
范同训了半天,总算过足了瘾,意气洋洋地道:“大将军十分生气,本来要派别人前来,把你们就地格杀,我念在同族之谊,特地向大将军请命而来,是想给你一点照顾,可是太不像话了”
“这……小侄怎么敢,小侄怎么敢!”
“不敢?我早已派了前哨通知你,我老人家即将来到,你居然不出来迎接,要我等你半天……”
“叔父大人见谅,小侄怎敢怠慢?原以为叔叔会率军来到,小侄自然忙着打点款待事宜,而且小侄一直派人在城楼上眺望,发现人马移近,立刻通知小侄来迎,那知道叔叔只带了四个人,轻骑而来!“
“哈哈……我还要领军来壮胆不成?我一个人来了,你又敢拿我怎么样?”
“叔叔误会了,因为叔叔轻骑掩至,巡逻者不察,直等叔叔到了城门口,他们才去通知小侄,所以来迟了。”
“这也罢了。中行,这些年来,你对我一直很孝敬,我总不能看着你毁了,可是这次你实在太胡涂了……”
“小侄无状,万盼叔叔在大将军面前美言,说小侄对他绝无异心。”
“那可不光凭口说,必须拿出事实来,证明你的诚意!”
这是摆明要敲竹扛了。范中行心中暗自叫苦,只有咬牙道:“但凭叔叔示下就是。”
范同笑道:“老侄儿,我既不知你虚实,又不知道你能拿出多少要如何开口法呢?这是你表示自己诚意,乞取大将军的谅解,你必须尽心尽力,否则大将军发了火,就什么都完了。”
“啊!叔叔是要我倾所有献出来?”
范同脸色一沉:“不是我要怎么样,是自己应该表现得怎么样,我才能作主替你担待。
要知道大将军的令谕是要把你们夫妇两个都捆了去。”
文姜在后面实在听不下去了,终于挺身而出道:“笑话,许远只不过是赵国的家臣,而范氏食邑在此,是周室天子的旨意,他凭什么捆我们!刑不上大夫,礼不下蔗人,就算我们犯了罪,也没有捆了去的事,何况我们一切所为都没有错。”
范同只看见一身锦彩,一片光艳,他是个十足的酒色之徒,立刻为文姜的艳光所慑,连文姜的话都没听清楚,眯起了眼,“哈!老侄儿,这就是你新娶的媳妇吗?果然是国色天香,哈哈!国色天香!”
文姜冷冷地道:“我在跟你讲道理。”
范中行早已吓呆了,连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他知道范同心狠手辣,借机会敲诈,刚才已经在狮子大开口了,如果再得罪了他,不知道他又变什么花样。
范同被文姜冷冰冰的语气一激,才从迷惘中醒觉过来,哇哇大叫道:“你这个女人好没规矩,我是你的长辈,你也不称呼一声,而且礼也不行一个。”
文姜冷笑道:“亲谊是私室之礼,若是到了后堂私室,再论长幼之序,现在则是在谈论公务,语不及私,所以也不必提起那些关系!”
范同冷笑道:“好,好,中行氏,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不能怪我不讲情了。”
范中行急忙道:“叔叔?她是女人,不懂事,您请多原谅,请看在小侄的份上……”
文姜忽地一沉脸道:“中行!我这个女人或许不懂事,但是总比你这软骨虫强得多。从现在起你给我闭上嘴少开口,一切交由我来办。”
范中行被她一叱,果然不开口了。
范同感到很丢脸,厉声叫道:“范中行,你们谁是一家之主?”
文姜道:“我。他虽是城主,但最近一切的措施都是我决定的,所以由我来担当一切。”
范同道:“好!既然如此,我就把你捆上去交给大将军发落。来人哪,把这个女子拿下带走!”
他手下两名亲兵上来正待动手,预让慢慢地走了出来,什么话也没说,他那股逼人的威仪已经把对方制住了,连连地直退。
范同也吓了一跳,叫道:“大胆的东西,你是谁?居然敢抗拒官军?”
文姜冷冷地道:“范同,这里是范邑,是范氏正式受册于天子所封赐的食邑,因此,只有我们所领的兵勇才是官军。”
“笑话!你们是官军?我们又是什么?”
“你们只是过境的客人,未得允准擅自前来,已是失礼了,何况又在这儿大呼小叫,耀武扬戚,大失本份,应该被捆上的是你,我要把你捆上了交给许远,叫他另外派个懂规矩的人来。”
范同看了文姜态度,再看看预让一副从容的样子,大感意外。他没有想到范邑居然敢反抗了,倒是自悔孟浪,不该孤身轻骑而来。现在看样子来硬的是不行了,只有先回去,把部队带了来再作区处。
因此他冷笑一声,“好!难怪你们的胆子敢这么大,原来雇了几个江湖浪人作打手。等我大军一至,那时你们可别后悔。走!”带马回去,他看出苗头不对,准备撤退了。
这时预让才开口道:“他们四个人可以回去,你留下来。”
范同心中恐惧突生,口中仍然叫道:“什么!你们把我留下做人质?你们知道那后果有多么严重吗?”
文姜笑道:“范同,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说,若是让你去把军队带来,我们就会后悔,你想我们要不后悔,就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范同色厉内荏地道:“留下我也没用,我的部下们还是会来的,那时你们就后悔莫及了。”
文姜道:“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这其中后果会想不到?你所有的不过是五十名骑兵而已,而我们有两百人。”
“这五十名骏骑久经训练,能征惯战,又岂是你们那两百名乌合之众能比?”文姜但笑不话。
预让冷冷地道:“范同,我要你留下,是因为你曾砍伤一名士兵和一名百姓。有这回事吗?”
“那算什么,他们对我不敬,该当此罪!我没有砍下他的袋来就很客气了。”
预让脸泛怒色。“住口!你身为军人,责任保民,你的一布一饭,虽说得自国君诸侯,但那是百姓们血汗辛苦所聚,他们才是你真正的衣食父母。”
范同当着部下的面,受到这种训斥,更是下不了台,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如此对我说话?”
“我不是什么东西,只是一名布衣百姓而已,因此我才来同你要一份公道,要你……”
“反了!反了!来人哪,给我砍了!””
那四名亲兵拉出兵器就朝预让围攻上来。
预让的腰间别着长剑,但是他没有拔出,他也没有还手,只不过轻轻地移动身子,那两支长矛,一柄金斧一杆方天画戟都月兑了空,锋刃只差一点触及预让的身体。他一直来到了范同的身前。
范同的脸色变了,霍地拔出长剑拦腰横扫,竟是十分的凌厉。他究竟是百战沙场的将军,在无数次生死交战的搏战中,练成了有效而迅速的杀人方法,这与一般剑客们所用的技击剑术不同,讲究的是快,稳,狠,不留半点余地,也不能有半点犹豫,否则就是跟自己的生命过不去。
预让似乎没有想到对方的攻击会有这么凌厉,他原不准备拔剑,现在看是不行了。何况除了范同之外。还有四名手执长兵的亲兵,他们所运用的合围方式也是受过训练的。
那是多少人血肉性命的经验累积,绝不同一般市井匹夫的斗殴,预让在几经危险之后,终于呛然出剑,但那也帮助不了多少,最多只是能把对方的兵刃架开而已,他们都穿了甲胄,那缀满了钢片,鱼蚌似的护衣虽然笨重,有不少好处,就是有些部份不畏刀枪。
头,肩,股,胸,臂,肱都在保护之下,预让的处境看来并不乐观,范同的剑已在他身上造成了一处轻伤,而范同还在厉声大喊:“杀!杀了他!把这匹夫斩成肉酱,拿去喂狗。”
预让知道难以善罢干休,对方非杀他不可了,那四名亲兵已经收起先前的轻敌之心,越战越猛,使他了解,这些受过正式训练的兵士,的确不是一般乌合之众的民兵所能比拟。
他奋起神威,一声怒吼,只见血光迸现,包围的圈子散开了,两名持矛的亲兵手中只剩下了一截木棍,另两名持斧戟的兵士则已倒在血泊中,他们胸前的甲衣已被划裂,鲜血念涌而出。
范同喉处中了一剑,血如泉涌,但他的人还站着,瞪大了眼睛,满怀不信地道:“好!
好!好剑法!汉子,咱家自幼习武,在沙场上不知杀过多少顽敌,博得今天的前程,想不到死于一个平民之手!”
预让吐了一口气:“不管过去做什么,你不该欺压老百姓,所以你该死。”
“说得好,汉子,等着,等我的部下来到时。你就会后悔了。他们会杀光这城里的每一个人。
“去!去把人带来,屠城,杀他个鸡犬不留!”
那两名断了矛的亲兵早已逃开了去,跳上马。飞也似的跑了。
范同这才仰身向后倒下。预让叹了一口气道:“城主,对不起?我只是为了自卫。”
范中行早已吓呆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倒是文姜说道:“预先生的神勇,到今天算是亲眼目睹,这范同在赵国听说也是一名勇将,所向无敌,他率了四名亲信部属联手进攻,仍难敌先生一剑之威!”
预让叹了一声道:“今天我才知道这些正规的军旅不可以轻视,也知道我训练那批人实在不成气候,就是这五个人,我们那两百名兵勇是挡不住的。”
文姜道:“这是专为作战用的佣兵,也是诸侯的基本武力,那些大国,号称拥有十数万大军,但那是靠不住的,他们都是从民间临时挑来的民兵,经不起狠战。这样子的精兵,不会超过三五千,国君对他们十分优遇,丰衣美食,除了打仗之外,什么也不做。”
预让道:“所以才养成他们骄横凌人的气势。”
文姜道:“有什么办法呢?国君的地位就是靠他们维持的,就以韩赵魏三家分晋来说,还不是他们三个人手下各拥有这么一支精壮的武力,才能把晋公推翻?我们那两百人目前虽不行,相信在先生的精心训练下,不久也可以成为一支劲旅。”
预让正待开口,文姜忽又笑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我训练那两百人,为自保而已,以我们这点力量,也不去侵略别人,因此请先生多费点心。”
预让也是这个意思,听她先说了出来,倒是不开口了。范中行这才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道:“你们还在这儿讲闲话,还不快作准备,等一下军队就攻来了!”
文姜冷笑道:“准备什么?莫非你打算一战了?”
范中行道:“现在祸已闯下,只有作最坏的打算。”
预让道:“祸是我闯的,人也是我杀的,我去挡他们。”
文姜道:“先生一人能拒五十铁骑吗?”
预让道:“或许不能,但我会尽力而为,即使不敌,我也能全身而退。刚才我放走两个人,他们知道人是我杀的,必然会指引余众来追,我只要逃向相反方向,他们就不会来侵犯范邑了。”
“那只能解得一时之危,以后呢?先生不会是为德不卒之辈吧,许远若要再来兴师问罪,又将如何?”
“我已经告诉过王飞虎?我会先去找许远,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他能够讲道理,自知理屈,必会宁息此事,他不讲理,我就常廷刺杀他,乱军无主,就没人会来找城主的麻烦了。”
文姜道:“先生,刺杀许远可没有那么简单吧?”
预让答道:“我预让若是决心要杀一个人,他很难逃过,一击不中,我会下次再去,锲而不舍,终有一次会成功的。”
“大营之中,恐怕很难由得你来去自如。”
预让傲然道:“凭我手中三尺青锋,可以说句狂话,天下还没有地方困得住我!”
文姜哦了一声道:“我知先生神勇无匹,没有做不到的事,只是先生考虑到一件事没有,你再强也只是一个人,血肉之躯,毕竟有精力衰竭之时,尤其是你若刺杀了许远,三军失帅,必情急而拼命,到那时候,先生恐怕再难全身而退!”
预让道:“大丈夫有死而已,夫复何惧!”
范中行这才回过一口气,“预先生,你若成功回来,我一定以窖中半数的金帛为谢,你若是不幸死在许远大营之内,我们范城的人,都会永远感激你。”
预让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城主,这个你不必放心上了,我不是为了酬金而去的。”
“是!是!我知道先生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做事有始有终,不会半途而废,先生杀了范同,自然不会要我们来负责任的。”
预让没想到范中行居然会冒出这么一句话,他看了范中行一眼,心中失望之极,叹了口气道:“城主放心,预某行事向来敢作敢当,不会推诿到别人头上的。”
文姜也大为泄气地道:“城主!预先生是为了我们范邑的事情而出头的,你怎么能叫他自己负责呢?”
范中行道:“预先住仗义而出,维护范邑的百姓,我当然感激,可是我并不想造成这种冲突。”
“你有没有听见范同的说话?他要把我们捆起来,送到许远那儿去呢!”
范中行道:“他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那么做的。他的目的,只是想多敲诈几文。”
文姜怒道:“他已经叫手下来捆我了,预先生才出头的,范中行,你身为城主,无以保妻子,别人替你出头,你不知感激,反而说风凉话!”
范中行低头道:“我没有不感激,可是预先生也为我们惹下了灭城大祸,我才要求预先生把事情彻底解决,这也没什么不对吧?”
预让哈哈大笑道:“对!对!非常对。城主一直是抱定了息事宁人,委曲求全的主意,是我强行要出头的,自然由我去解决。”
范中行的脸有点红,但是他仍然厚起脸皮道:“预先生,我知道你一直就看不起我,看不起这个地方,而范邑这个小池塘也实在养不下你这条神龙,你在此很委屈……”
预让不等他说完就道:“城主!这些话都不必说了,预某既然约定了一年为期,一定会负责到那一天。”
范中行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在此地不得志我也知道,但是没有办法,范邑就是这么大,我也没什么雄心大志,没有先生可发挥的,所以我想告诉先生一声,你只要办妥了眼前这件事,我们就算两清了!”
预让微微一笑,看了范中行一眼道:“城主,你可放一百二十个心,对杀死范同之事,预某必有一个交代。”他拉过了马,飞身而上头也不回地去了。
文姜急了道:“老范!你疯了?你怎么把预让给赶走了呢?可知有这样一个人,你有多少方便!”
范中行道:“我知道,现在四邻的城邑对我都很客气,再也没有人敢来打我的主意;还有,城中那些原属于朱羽的店铺生意,以前从不缴纳例捐的,现在也都乖乖的付了;还有就是我们新招的这些兵勇,经他训练之后,已颇为可观,这都是预让的功劳。”
“那你怎么还要放他走?”
“我不放他走也留不住他,根本上他就瞧不起这儿,先前之所以留下,是急需要钱替人偿债没有办法。”
文姜道:“那至少也得等期满之后再让他走。再有一段时间,我召募的兵勇好了,我们有了自保之力,也可以慢慢的求发展。”
范中行道:“我可没这么大的胃口,再加上跟前的这桩事情很难过关,我乐得大方一点,让他办起来也能尽心点。”
“你以为他一个人能摆平这件事?”
“我想可以,他那个计划不错,他自己去见许远,说通了,自然没有麻烦,说不通,他能刺杀许远,就不会有人来找麻烦了。”
“假若他自己反而被杀死了呢?”
范中行道:“那时许远也不再来罗嗦了,因为他至少领略过这些剑客的厉害,怕再惹上一个。”
说着他竟笑了起来。
文姜道:“你笑得出?”
范中行叹了口气道:“刚才我是吓坏了,心里已经在盘算把财产带着,逃到什么地方避难去。现在预让答应拼命去摆平它,我当然就安心了。”
他看看地上范同尸体,又得意的笑道:“这家伙每年总要从这儿捞走一大笔钱去,今年他抓到机会,想大敲一笔,那知把命都玩掉了,可见人是贪心不得的。”
文姜冷笑,“范中行,别借机会对我教训!”
“唉!夫人!你的雄心可嘉,可是我们的力量太小了,不能够有异心的,安安份份好,如果我们稍稍有点异状,立刻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然后就有一股势力来吞掉我们。这一点我绝对比你看得准,我要把预让遣走,有一半也是为了你。”
文姜心中一动:“为了我!我怎么了?”她没来由的发急了起来,好像是被谁揭穿了内心的秘密似的,脸色也变得很不正常。
范中行没注意到这些变化,他只是笑笑道:“你也是个不肯安份的人,雄心勃勃,那会引来很大的危险。我把预让遣走,少了一个有力的依靠,你也会老实一点。”
文姜的脸上表情松弛了下来,冷笑一声道:“范中行,看不出你闷声不响的,肚子还有这种算计。”
范中行微笑道:“夫人!你别瞧不起我,以为我百无一用,其实这只是我的生存之道,许多比范邑更强更大的地方在眨眼间易了主,我却安安稳稳的过了十几年,这就是我的本事。”
“什么本事?做软骨虫的本事?”
“你要那样认为尚无不可,但是认真说起来,这就是我看法的正确,应付得直。我的作法也许很没出息,但是我却能生存下来。没有一个人会提防我,以为我有危险,因此没有人到来并吞我。你才动了一下,许远他立刻就派人来了,由此可见我的看法正确。”
文姜不屑地道:“他派来的人并没有吃掉我们,反被我们吃掉了。”
范中行道:“那是范同自己太大意,想不到这儿有人敢捋他的虎须,若是他把五十名健骑都带了来,你就知道厉害了。”
文姜微微一笑道:“要是五百骑都来了,或许会使我紧张一下子,五十骑,嘿!赫赫!
我照样一口吞。”
“夫人!你以为这些士卒都像我新召募来的那些饭桶那样,笨手笨脚的吗?人家一个可抵我们十个。”
文姜笑道:“我们新召来的也不是饭桶,只是训练不够而已,再过一年下来你看看!”
“等不到一年的。”范中行道:“那两个家伙逃了回去,他们立刻就会杀来,我们那些饭桶挡得住吗?”
文姜笑道:“预让迎上去了,我想他的一枝剑就足以挡得住追兵。”
“那总是靠不住的。你不能寄望在一个人身上。对了,我们还有不少的斗客,他们虽然不是绝顶高手,却多少还练过几年武,搏战的经验丰富,有他们帮助预让,必可无虞。我们快点叫王飞虎带着去援助预让。”
文姜冷嗤道:“等现在才想到,敌方早就已兵临城下了。城主大人,你还是安心地享你的清福吧!”
“你是说,你已经安排他们前去了?什么时候安排的?我没见你离开呀?”
文姜遥望远处天际一道直冲上天的尘烟,微笑道:“狼烟报讯,王飞虎已经大捷了,这个人真不错,除了武功剑技不如预让外,精明干练,可以称得一个人才。”
那一道蓝色的烽烟升得很高,笔直刺入天空,很远的地方都可以看见。是用狼粪和人马粪晒干制成的,燃时能产生浓烟,又直又凝,风吹不散,用以作为向远处的地方传出警讯,故而也称为狼烟。
范中行望着那道升起不久的狼烟道:“你真能确定是王飞虎他们传出的捷报吗?”
“当然,我跟他约好了的,如果他那边得手,尽歼敌人,就立即举烟通知我。”
“你们约好了的?你早就派他们出去了?”
“是的,我听说范同来到,立即派遣他们由侧门绕路过去了。兵贵神速,决定了行动就要趁快。”
“你叫王飞虎什么时候动手的?”
“一到就动手,他带了鸡鸭鱼酒,前去犒军,酒菜中都下了鸩毒,那些人绝不会想到这一点,所以我想成功的可能有九成,果然不出我所料!”
“啊,你真狠,文姜,那是五十条人命呢?”
文姜道:“我知道!老范,你现在又来假仁假义了。要是这五十个人不解决,他们杀将过来,可不会对你客气的。”
范中行讪然的低头又说道:“你早作了这个行动的准备,那时你还没见到范同呢!”
“是的,我早作了准备,只等预让点头,当预让答应了过去找范同理论之时,王飞虎就带人出发了。”
“这不是太鲁莽了吗?万一范同这边没冲突起来呢?”
“不可能。范同城门口任意拔剑伤人,就知道他存心不善而来,冲突必不可免。”
“他只是想借此示威,以便狮子大开口,狠狠的敲我一下,如果真的存心不善,他早就把人马带来了。”
文姜冷笑道:“我听报他只率了四名亲兵前来,已经想到他的用意何在了,他除了要为许大将军狠刮我们一笔外,还打算为自己弄一笔。如果把人都带来了,怕人多嘴杂说出去,大家都是同姓一个范,对自己人居然这么狠,这家伙难道不该杀?”
范中行叹道:“该杀!可是你这个计划也太冒险,如果这边还在谈判,那边已动了手,而偏漏了一些,跑到这儿来,又怎么办呢?”
文姜道:“王飞虎带了十四个人,四个人随他前去犒军,十个人埋伏归路,假如有人想逃回,务必加以截杀,假如是往这儿逃,则由我们对付。”
“我们对付?我们凭什么对付?十几个武师全被你派出去了,只剩一个预让……”
“这就对了。预让一枝剑可敌万夫……”
“但是预让不一定会帮我们杀人。那个人傲得很,行事都有他自己的主意。”
“有本事的人都是如此,但是只要模清楚他的脾气,略用一点方法,他仍然会照我的意思去做。此如说杀死范同这件事吧,我虽有此意,找不到人下手。王飞虎说他是许远手下第一名勇士,技艺高超,力大无穷,除了预让,没有人能吃得住他。但是我如开口叫预让去杀人,他一定不肯,所以我请他陪你去见范同,为你壮胆!”
“为我壮胆?我并不怕见范同,我知道他只是要钱,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知道,预让可不知道。我说你吓得六神无主,不敢出去见范同,想请他随行!”
“胡说!把我形容得太不堪了。我何至于如此窝囊?”
文姜道:“一定要这么说才能请得他。否则他根本就不会前去。他的职司只保护宅院,可不是跟班长随,绝不会去受那个罪的……说得他肯动身了,再告诉他,范同在城门口跋扈伤人,事情就成了。”
范中行道:“你算准他一定会杀范同!”
文姜哈哈大笑:“我算准范同必死无疑,所以叫王飞虎立刻前去配合行动,对付那些兵马。”
范中行翻着白眼道:“太冒险!太冒险!只要有一点差错,我们就完了。”
文姜看了他一眼道:“老范,要求发展,总得要冒点险的。”
“我的日子过得很好,还发展什么?范邑正当交通要道,过往客商不断,收入已经可观,而且境内物阜民丰,是邻近几个城邑中最富饶的一个……”
“不错!这儿最富庶,别的地方都比你穷苦,你不想去并吞人家,但是别人想来并吞你!”
“那……也没这么容易。以前他们试过……”
“以前只是那些穷乡僻邑,看到富庶眼红,而生掠夺之心,最多也只能派出几个亡命之徒来行刺……”
“是啊,他们的运气太坏,刚好碰上预让,派来的刺客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他们的主子也寒了胆……”
“预让不会永远留在你这儿的,他走了呢?”
“那……我可以重金再礼聘成名的剑客来坐镇。预让不要钱,别人却是要钱的,我只要不惜重酬一定会有人来应聘!再者,我们自行招募的两百名兵勇,加以好好训练,也将是很强的一股武力。”
“你现在怎么又靠他们了?以前你不是不要的吗?”
“我不是不要,而是怕因此惹上麻烦,现在既然出了事,只有硬着头皮顶下来了。”
文姜冷笑道:“你别想得好,范同被杀,他带来的人片甲不回,许远不会善罢甘休的。”
范中行的高兴打了个折扣,但是他却乐观地道:“预让已经答应去见许远了,他会办妥那件事的。”
文姜哼了一声道:“万一他办不到呢?”
“我相信预让能使他折服。许远虽是勇将,但是他身居高位,坐享富贵已久,早已失去当年的豪情了。这种人一定怕死,他不会与预让那种亡命之徒作对的。”
“你怎么知道呢?”
“因为我自己就是那一类人。三十年前,我有血气之勇,会为一点不如意的事而生气,现在安逸日子过久了,我只想保现状就够了。”
文姜看了他一眼,虽然这个人是她的丈夫,而她的一切也是因着丈夫而得到的,但是不知怎么,她实在无法对范中行生出一点感情来,那不是年龄的差距,因为文姜也不再年轻了,她已二十八岁,文姜所感到的是一种强烈的失望,绝对无法融洽的性格上的差异。
这样一个人,我能跟他终老吗?文姜曾经不止一次的问自己,而且每次都是不假思索就说出了答案,不能,我打内心里憎恶这个人。
文姜叹了口气:“老范,我们不能全部寄望在预让的身上,必须要作万全的打算。因此我们还要派人,带了重礼去拜见一个人,得到他的首肯,才能真正的高枕无忧。”
“谁?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河东智伯,赵国的第二个强人。”
“智伯是够强的,但是他不会为我们撑腰的。”
“要他为我们去跟许远交战,他不会答应,但是许远要发兵来攻我们,势必要借道河东,智伯可以不答应他借道。”
“这恐怕不容易,范同就带人来了。”
“那只是五十骑,而且是以前,许远再次发兵,当不止区区五十之数吧,大军过境,他就要考虑了。据我所知,智伯对襄子继赵很不服气,已经闹得不太愉快,我们若以厚币甘词,进说智伯,一定能使他点头。”
范中行略一沉思道:“好办法,夫人,你真行!我们只要表示一下,愿受河东的保护,智伯一定会答应的。你能想到这一着,足见高明。”
“要是没有这一重保障,我也不会动范同的人手了。”
范中行对他的新夫人不仅满意了,而且还表示了由衷的佩服,嘻笑道:“夫人!快点给我生个儿子,像你一样的聪明,我们范氏一族必然会大有出息。”
他忘情的拉着文姜的手,被文姜甩掉了,冷冷的道:“别想得那么远。目前的任务是把河东的关系拉拢好,该送些什么礼?该谁去?如何措辞?……”
范中行掏出一枚钥匙道:“一切都由你作主,你自己上库房里去看,要如何处理,你斟酌着办好了。”
这等于是把他全部所有都交给文姜了。文姜倒是有点愕然的道:“你把库房钥匙交给我,不怕我再配一把?”
范中行笑道:“你不必再讲了,今后这把锁就由你保管,库中的财也全部由你支配。”
“你……对我如此放心?”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放心你,能放心谁呢?”
“你不怕我把财物卷逃吗?”
范中行笑道:“我不怕,你也不会那样做,因为你无论往那儿去,不会比这儿好。在范邑,你不但有钱,也有权势,这你在别处找不到的。”
文姜冷笑一声道:“你倒是把我看透了。”
范中行耸肩微笑,笑得非常可恶。他没有开口,但等于是作了肯定答复。
文姜此时有着屈辱的感觉。她很想把钥匙扔到范中行的脸上,然后拔腿就走,远离这个可憎的家伙。可是她没有那样做?范中行的确把她看透了。
文姜不甘寂寞,不肯安于平凡的女人,嫁到范城来,她终于有机会可以发挥她的才华,满足她的雄心了,她是不会舍得放弃的。
但她也不甘心咽下那口气,冷笑一声道:“老范!你别得意,女人是很难预料的,也许有一天,我遇上了一个值得我爱的男人,我会抛弃一切跟他走。”
范中行哈哈一笑:“文姜,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我最不耽心的就是这一点,因为,这太不可能了。”
“不可能?你以为我已经老得没人要了?”
“那里!你美丽得如同一朵盛开的鲜花,每个男人都曾为你着迷。你只要想走,可以带走城里一大半的男人,只是那些人会在你眼中吗?”
范中行继续得意的道:“能被你看中的男人,一定是非常了不起的男人,可是问题又来了,那样一个男人,会跟你一起私奔吗?你毕竟是我的妻子,是范邑的城主夫人……”
文姜低头不语,心中却更憎厌这老家伙了。她也无法不承认他的话有理由,被自己所看上的男人,必然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那样的一个男人会带着自已私奔吗?
假如真有那样一个人,我倒是要试试看,试试我的女性魅力,能否笼络得住他?
可是上那儿去找那样一个男人呢?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预让能叫我动心,可是预让会要我吗?
文姜立刻也为自己找到了答案,不要!他是一头行空天马,无拘无束,没有一个女人能牵住他,他也不会为一个女人而留在一个地方……但我总得试一试。
想到这儿,她的眼光转为热切,眼神汪汪地望向预让所去的方向,口中哺哺的低语着。
虽然没有声音,但范中行从她口形的蠕动,已可猜出她念的是:“预让,预让。”
陡然一震,范中行终于猜测到自己妻子的心事了,原来是钟情于那个男人。
不好!文姜虽然眼高于天,但是对预让就难说了。难怪她近来对预让特别关切。不过预让是个守礼的君子,该不会诱拐主妇吧!
想到这儿,他又略感安慰,但又不太放心。
文姜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如果她蓄意勾引,预让恐怕很难逃得过她的美人关。无论如何还是快点把他弄走,断了文姜的念头。
范中行暗中作了决定,开始在想方法了。
但是很出乎意外的,一个月之后,预让回到范城,竟是自动向他提出了辞意。
那是一个黄昏,范城的人都很放心了,因为王飞虎从河东回来,说智伯已经接受了他们的恳请,不让许远的人过界,不但是如此,他还答应亲自到许远那儿去,为范邑请命,警告许远,不得欺凌对方。
智伯是个颇有雄心的人,有意跟襄子一争长短,他的兵力虽不若赵襄子,却是赵国第二大势力,为了要跟襄子一争短长,他也正在力图扩张,像这种拉拢人心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弃。
所以他表现得既积极又热心。智伯既然答应出头了,范邑稳可平安无事。
这个消息令大家很兴奋,范中行大开庆功宴之际,预让居然也仆仆风尘的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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