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在片刻间,便一一清除了石和尚的爪牙,这才全力对付神剑孙立,扣住了孙立的右肩井向下一揿。同时,右手丢掉单刀,熟练地摘下孙立的冷虹剑。
神剑孙立全身发僵,奇痛令身躯猛烈地痉挛,乖乖躺倒任由宰割。
林彦盯着逃向后厅门的石和尚大笑道:“慢走!金囊还在桌上呢。哈哈!我等你。”
千紧万紧,老命要紧,石和尚不要那一千两银子啦,老鼠似地溜入后厅门,劈面撞上蜂涌而出的一批男女,那是从内堂闻警涌出察看的一批高手。
“大师,怎么了?”一名健壮如熊的人大声问。
“行刺钦差的刺客来了,快出去挡一挡。”石和尚狼狈他说。
“在下要活捉他。”壮汉怪叫:“江南四霸天岂是白叫的字号?”
大厅中,林彦一脚踏住了神剑孙立的咽喉,手中的冷虹日尖锋下垂,点在孙立的鼻尖上,微笑:“是你叫在下找你的。呵呵!现在,林某洗耳恭听,希望你的消息能令在下满意,不伏……”
“天!剑拿……拿开……”孙立狂乱地叫。
“你的消息如果不能让在下满意,你阁下的鼻子大概不会属于你的了。说!”
“放我一马!”孙立哀叫:“我也不知道……”
内堂出来的人已经涌到,形成合围江南四霸天是四个粗壮的中年人,以大霸天门神吕蒙为首,占住了右厢。厅门由鸡皮鹤发鹰目瘪嘴的燕山乞婆把关。左侧,是个身材喷火,年约二十三四的美少妇,黑绿色的劲装衬得浑身曲线毕露,佩的剑宝光四射,瓜子脸显得精明,那双亮晶晶的明眸也充满了灵秀气息。堵住后厅门的,是五名高矮不等的大汉。石和尚委顿地倚右后厅门而立,随时准备溜之大吉。
门神吕蒙手绰霸王鞭,怒吼道:“小子,冲我来。”
林彦瞥了门神一眼,笑间:“你也有消息招供?”
“混帐……”
人影疾闪,骂声未落,剑光如匹练,奇快地射向门神的大嘴,认位奇准。
门神冷哼一声,举鞭便封。
糟了!一鞭封空,冷虹剑并未长驱直入,在鞭梢前停顿,然后再次突入,仍然点向门神的大嘴,快如电光一闪。
任何反应快的人也难逃此劫,门神大骇,本能地下挫仰身闪避,眼中有绝望的神色。
剑向下一沉,锋利的剑尖压在门神的天灵盖上,发结中分。门神半蹲在当地,霸王鞭丢掉了,双手张开,张口结舌状极可笑,不敢丝毫移动,吓傻啦!
“不知自爱的东西。”林彦毫不留情地骂:“你一家子才是混帐,你承不承认?”
“我……我混帐,我……”门神语不成声。
“迅捷如电,收发由心,好高明的剑术。”绿衣女郎说:“阁下,本姑娘就教高明。”
林彦一脚将门神踢翻,问:“你是谁?”
女郎拔剑出鞘,颇为自负-他说:“人称我凌波燕。”
“你是梁剥皮的走狗?”他问。
“本姑娘入暮时分方抵达西安,随燕山乞婆前来探望崂山双奇。”
“做走狗并不光彩,姑娘。”他沉静他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走吧,走得愈远愈好。”
“你很会损人,阁下。”
“在下说的是苦口良言。”他说,环顾一匝,神色肃穆朗朗而言:“诸位,林某并不配替天行道,但碰上了不能不管。梁剥皮荼毒陕西,天人共愤,众手所指。他之所以敢如此丧心病狂,未始不是你们这些人甘心助纣为虐所促成。林某来了,必须做在下应该做的事。在下不能阻止梁剥皮在陕西督税,但必须尽力阻止他横行。现在,咱们划清界限,谁再要帮助梁剥皮为非作歹,他就是林某的对头;谁想下毒手想置林某于死地,他必须付出同样的代价。凌波燕姑娘,请表明态度。”
“本姑娘不了解陕西的事,只找你较量剑术。”
“好,请赐教。”
两人按规矩亮剑、行礼、退步、立下门户。双方都是行家,门户一亮出,便知不是同门,也非与师父有渊源的一脉,已无礼让的必要。游走一匝,一照面各递三礼招。蓦地风生八步,剑气漫天。凌波燕主动抢攻,三冲错五盘旋,狂攻十八招之多,双剑接触时所发出的龙吟,令人闻之毛发森立。林彦客气地采守势,身形轻灵地在三尺圆径内闪动,冷虹剑飘逸地洒出重重剑网,神色从容状极悠闲,不管对方的攻势是如何迅疾猛烈,决难攻破他布下的无瑕剑网,毫不费力地化解了对方狂风暴雨似的十八招急袭。
挣一声暴震,人影乍合乍分,绿影旋出丈外,剑气徐敛,突然死一般的静。砖地上,躺着一只小小的珠耳坠。
凌波燕站在丈外,香汗淋漓,脸色苍白,伸手一模右耳,发觉心爱的珠坠失了踪。
“你走吧,下次希望不再碰头。”林彦平静他说:
“我……我一招失手?”凌波燕绝望地问。
“承让承让。”
凌波燕一声尖叫。拖着剑奔入后厅。
林彦在走狗们的惊骇注视下,大踏步走向八仙桌,毫不客气地将两只银囊挂上肩,向脸色灰败的石和尚说:“谢谢你的银子,在下下次再来。”
声落人化流光,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掠出厅门,一闪不见。石和尚神魂入窍,狂叫道:
“拦住他,咱们的银子被他抢走了,拦……”
膨一声大震,左厢门被人踢倒了。
“谁的银子被抢走了?”踢门闯入的不速之客大声问。
“四海游龙!”有人大叫。
“毙了他!”石和尚厉叫,扭头向内厅一钻,老鼠般溜走了。贼和尚被林彦打得好惨,无法再与高手拼命,逃命再说。
燕山乞婆大喝一声,冲出一拐猛扫。
“滚你的!老乞婆。”四海游龙叫着向侧一闪,顺手一挥,小乌木杖恰好敲在老乞婆的右婰上,真缺德。
燕山乞婆一声惊叫,向前一冲,伸手掏百宝囊取法宝,要使用江湖朋友闻名变色的空灵暗香。可是,已嫌晚了。四海游龙的杖尖高高举起,杖端吊着老乞婆的百宝囊,大笑道:
“找讨米袋吗?来来,拿去啦!那是不是你的?”
老乞婆心胆俱寒,向内厅飞奔。
只片刻间,大厅中空荡荡,走狗们鬼精灵,逃得快极了,连被打伤的人也溜啦!
四海游龙不敢深入,自言自语向外走:“小丫头怎么不见现身?大概找错了地方,得去找她才行,下次再来。”
林彦已经远出半条街,突然听到石和尚的下处传出叫声,心中一动,立即折返。而四海游龙却先一步走了,宅内空间无人。
不能再闹了,他跃上瓦面不走街道。内进黑影乍现,两个人影升上瓦面向西飞跃,连越三栋楼房,方轻灵地飘落街心,从容而行。
是燕山老乞婆和凌波燕。凌波燕肩上扛了一个人,纵上跃下毫无声息,轻功已臻化境。
“小妹妹,你真要走?”老乞婆问。“对,石和尚自顾不暇,不会带我去找崂山双奇,还是我自己去找方便些。”凌波燕说。
“也好,不过,咱们最好亲自去找毒龙。”
“去打他?你的意思……”
“老身想留下来。你知道,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老啦,再不找几个棺材本就嫌晚啦!”
“我不去。”凌波燕断然拒绝。
“那你……”
“把双奇的兄长口信带到再说,也许我可以请双奇替我设法去见王九功。”
“王副统领?那人不是武林人,甚至不会防身拳脚,他不会接见你的。他是梁公公的军师,但从不亲自出面罗致人才。”
“你两个家伙还不死心?”身后传来林彦不悦的语音。
两人大骇,火速转身左右一分。凌波燕哼了一声:“阁下,你管的事未免大多了。”
“不多不多。呵呵!”他笑,徐徐接近:“我看到你肩上扛了一个人。”
“你少管。”
“正相反,管定了。放下啦!总不会要我动手抢吧?”
“那是本姑娘的仇人,你……”
“仇人?什么仇?”
“在城外碰上的,向她问路她撤野,本姑娘和燕山婆婆擒住了她,还没问口供呢。”
“哦!小事一件,算得了什么仇?放下。”
“本姑娘……”
“你如果不放,将永远永远后悔。因为你要去投奔王九功,早些将你打发掉,也好去一个劲敌。你的剑术的确不坏。”
“咱们拼了他。”燕山乞婆怪叫。
“拼?你不要棺材本了?”林彦出言挖苦:“好吧,看你能接在下几剑……咦!走了?”
老乞婆真不敢拼老命、如飞而遁。
凌波燕丢下俘虏,咬牙说:“你也会永远后悔。”说完,愤然狂奔。
“今晚人财两得,运气不坏。”林彦自语,举步走近:“看是个什么人,但愿不是走狗。”
天色太黑,街上更是黑暗,走近之后,方看出是个女人。他目力奇佳,吃了一惊,放下剑和银囊,将人扶起低叫:“龙姑娘,姑娘……”
是四海游龙的孙女龙芝。姑娘无法回答,只用光亮的眸子瞪着他,四肢也失去活动能力。他有点恍然,在姑娘的玉枕轻拍一掌解了哑袕问:“被什么所制?”
“身……柱……”姑娘含糊他说。
他顾不了嫌疑,伸手试探姑娘的背脊腰部,骂道:“那泼妇可恶,不但制了身柱袕,也制住督脉。下次,哼!我不饶她。你别焦急,手法不毒,我解得了。”
“袕可以解,脉……”
“脉需要真气疏经,先找地方安顿再说。”他解腰带将姑娘背上.不住墒咕,“你这丫头好大意。那石和尚是个色中饿鬼,要是今晚我未能恰好赶上,岂不糟了?”
“傻大个儿,别埋怨好不好?”姑娘嘴上不饶人,“你比我爷爷还要唠叨。要不是那老鬼婆用弥香暗算,我才不怕她们呢。下次我要砍掉她那老鸡脖子。”
“下次,你还要独自乱闯?”他一面走一面说:“你爷爷呢?该送你到何处?”
“先出城,城南郊。本来要和爷爷去找石和尚,那秃驴前来纠众杀了余大人的一位得力臂膀,爷爷要活劈了那贼秃驴。没料到我刚要进城,便碰上老乞婆两个人拦住问话。我一听她们要找崂山双奇,便知不是好东西,交手不过三照面,老乞婆便下手使用下三滥的弥香,气死人。”
前面出现一处十字街,栅口附近人影一闪,一个黑影以惊人的奇速,纵上三丈高的瓦面。林彦一惊月兑口说:“老天!这人的轻功可怕。”
“追上去看看,也许是走狗们在作案。”
林彦飞步便赶,猛冲数步提气轻身,蓦地腾空扶摇直上,轻灵地上了瓦面。他手提将近七十斤的银囊,背上有一个人,右手尚有一把冷虹剑,竟然一跃而上。他背上的姑娘先是吓了一大跳,接着兴奋他说:“傻大个儿,龙腾大九式,你是灵飞道长的门人?好棒!”
他无暇回答,远远地盯住前面的黑影,起落窜掠快如星跳丸掷,追了两条街,黑影突然消失在一座高楼的暗影下,失去踪迹。
他站在黑影消失的楼角旁,鼻翼掀动,说:“是兰花香,似乎不陌生。”
“你说什么兰花香?”姑娘问。
“刚才那黑影是女人,身上散发着兰花香。”他解释。不错,刚到西安,官道上那辆轻车就曾经散发这种香味,赶车的和那位英俊年轻人,不是曾经追逐四海游龙吗?
“你是不是最注意女人的香味?”姑娘问。
“羞!”他笑骂:“你是个大胆的坏丫头,这些话岂是你该问的?哦!你今年十二岁呢,还是十三呢?”
“你……”
“不服小是不是?”
“你怎么小看人?我十五岁了呢。”
他不再多说,动身南行。飞越城关,他突然向东一折,沿护城河急走百十步,闪入一丛垂杨中,放下银囊伏倒。
“怎么了?”背上的姑娘问。
“噤声!”他低声说:“有人跟踪。”
“那……为何不摆月兑?”
“不容易,这人的轻功似乎不在我之下,将是一大劲敌。我不能让他跟来,用真气替你疏经活脉,不能有人打扰。”他一面说,一面徐徐向侧方移动,像一头猎食的豹。他在调和呼吸,默运神功准备应变。
黑影来势如流光,在五丈外突然向侧飘掠丈余,似有所觉、陡然止步。
林彦长身而起,沉静他说:“阁下警觉性之高,无与轮比。请说明阁下追踪的来意."黑影不言不动。他徐徐举步欺近。四丈、三丈,星光下,他看到对方裙袂飘飘,嗅到了如兰幽香。是个蒙面女人;一个身材美好的女人。
蒙面女人不予置答,宝剑徐徐出鞘。
他右手一伸,隐在肘后的冷虹剑徐举,说:“在下诚意敦请姑娘说明来意……”
人影冉冉而至,剑气压体。对方以行动作为答覆、走中宫长驱直入。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看到对方的剑势,他不敢大意,一剑疾封。铮一声龙吟,双剑以偏锋行试探性的接触,一沾即分。接踵而至的是更猛烈的接触,蒙面女人展开了空前猛烈的进攻,一剑连着一剑,一步赶一步,辛辣狂野的绝招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
敌友未分,他压抑自己用绝招反击的冲动,沉着地封架,冷静地不时攻出一两招挽救危局。但十招之后,他发觉对方的攻势愈来愈凶狠,压力不断增加,有几次几乎突破了他布下的剑网,剑尖间不容发地在他的右胁下吞吐,不由心中逐渐冒火,这鬼女人未免欺人太甚了。
他年轻,有一切年轻人的优点和缺点,后天的培养教育,在紧要关头失去了作用,先天的好胜、冲动、自私的种种劣根性,突从压抑中月兑颖而出,如山洪之溃决,一发不可收拾。
怒火一冲,他发威了,一声低叱,剑势突变。在对方加紧压迫,攻势到达最高峰的瞬间,易守为攻。一剑振开袭来的剑尖,身形疾闪之下,便取得了中宫的进手位置,狠招“浊浪排空”出手。这是狂剑荣昌当年威震江湖的狂澜十二式剑法中极具威力的一招绝学,即使是修为相等的高手,也不容易化解封架。
剑山一涌,蒙面女人咦了一声,飞退八尺、
一招走空,他岂肯罢手?第二招惊涛裂岸以可怖的奇速迫政,势如排山倒海。
“铮铮!”蒙面女人封了两剑,突然一声惊呼,向左后方飞退,身后草木中分,接着噗通通水响震耳,英雄落水,跌落护城河向下沉。
蒙面女人惊魂初定,举目四顾自言自语:“咦!这人是谁?怪事,陕西来了这么一位可怕的高手,本宫的人为何毫无所知?哼!我会查出来的。”
她抖落衣裙上过多的水滴,狠狠地走了。刚跃上城头,左方人影来势如电。
“怎样了?”她低声问。
黑影在五六步外止步欠身行礼,禀道:“已经到手,恭请宫主前往发落。”
“好。通知本宫的人,追查一个身材高大,剑法神奥凶猛,轻功超尘拔俗的人,最好能查明他的落脚处。”
“启禀宫主,那人姓甚名谁,面貌……”
“黑夜中看不清。”
“那……那就难了……”
“住口!你不知道去找线索?那人手上提了重物,背上背了女人,显然是今晚在城里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是从功祠附近发现我的,在瓦面上追了两条街,竟然拉近了二十步左右。你们多派些人,查一查那一带的动静,还怕找不出线索?”
“可是,已经没有功夫去查了。”
“什么?”
“属下不久前接到主人传来的指示,着令本宫的人速行返宫,不许在府城闹事,以免引起石统领的误会。”
“这……”
“属下会另派专人去查。至于本宫的人,必须全部撤离,以免石统领起疑。”
“好吧,你去安排一切,走!”
城南郊那一大片土地,是西安的名胜区,从樊川至终南山下,有不少古老的亭园宅第,无数的别墅巨厦,有些已破败不堪,有些屡换新贵,有些成了狐鼠之窝,有些是荒芜的鬼宅。四海游龙的临时栖身处,在曲江池东南的一栋古宅内。
老人家尚未返回,大概仍在城内找孙女儿。林彦把龙姑娘送至古宅的偏院,第一件事便是替姑娘打通督脉的禁制。起初姑娘不相信他有此造诣,事实却令她刮目相看。她对林彦修为的火候大感迷惑,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居然能修至这种境界,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事实俱在,不由她不信。无形中,她对林彦又加深了一重了解。
姑娘弄来一些应时果品,沏了一壶香茗,两人秉烛清淡,等候四海游龙返回。姑娘告诉他,祖籍在浙江,五年前龙家与当地的土豪结怨,土豪不但有官府撑腰,也请来不少江湖魔道高手助阵,最后几乎被闹了个家破人亡。后来,总算新任的巡抚上任之后,大刀阔斧整顿政务,洞奸发伏雷厉风行,土豪见机迁走,龙家方能重见天日,但已经是家道中落亲友凋零。目下乃祖携孙女奔走江湖,寻找土豪和那些魔道高手算总帐。这次行脚陕西,祖孙俩留下了,一方面要看看梁剥皮的爪牙中,是否有他们要找的对头;一方面看不惯那些无耻武林败类的嘴脸,秉侠义道除暴安良的宗旨,进行拔除爪牙的大计。
林彦是个好听众,等姑娘说完,欣然说:“看来我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了。”
“但是,爷爷并不完全信任你。”姑娘迟疑他说。
“为什么?”他大出意料之外。
“你也行刺余大人。”
“那……我只是想试一试铁胆郎君那些人的实力。”
“还有。那晚你大闹钦差府,似乎用意并不在行刺梁剥皮。我和爷爷比你先到,我们是前一天潜入的,躲在承尘内等机会。如果你意在行刺梁剥皮,为何从大门硬往里闯?梁剥皮住在凌云楼,从大门往里闯,远着呢。那……那简直是自杀或者是疯子。傻大个儿,这……
这并不是我的意思,我是很信任你的。”
四海游龙并不完全信任他,他有被世人所遗弃的感觉。老人家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岂能怪祖孙俩没有知人之明?要说他心中毫无芥蒂,那是欺人之谈。
“我不怪你们。”他毫无心机他说:“我的行事也的确启人疑窦。哦!你们曾经与毒龙照过面吗?”
“照过了,老天!那畜生的确了得。”姑娘犹有余悸他说:“我们亲眼看到他一照面便杀了大名鼎鼎的骑鲸客上官华,剑砍在他身上毫无用处。幸好那次我们未能及时赶到,不然恐怕也活不到现在。据爷爷估计,那畜生早年名列天下十一高手中的第五名,目下恐怕已升至第一了,修为比往昔高出许多。第四的江湖客莫致远,目下在他手下供奔走便是明证。毒王王腾蚊排名第三,根本不敢与他交手。”
“毒王也在陕西?”
“暗中潜伏在余大人身边。”姑娘毫不隐瞒他说:“上次余大人挤了几个可恶的走狗,向朝廷参劾梁剥皮不法的十大死罪,几乎因此而丢掉乌纱帽,被今上皇帝严重地警告并罚俸半年,严禁余大人干预梁剥皮督税的事。梁剥皮并不因此而息怒,命毒龙设法下毒手除去余大人拔去眼中钉。毒龙派了人行刺三次,被大剑山风雷四绝杀了个片甲不回。最后,派百毒头陀在秦王府下毒,利用月初各大臣至秦邸朝见的机会,在茶中弄鬼,余大人一出王府便人事不省,要不是毒王化装随从及时施救,哪有命在?下毒的人已经抓到,招出毒药是从钦差府得来的,指使人是梁剥皮。这件事曾经闹至京师,皇上只批了一句话:证据不足。”
“这件事我听说过。将毒携人王府的人是亲卫军的恶贼乐千户乐纲,毒龙的人是不许进入王府的。”他说,表示他也有可靠的消息来源:“风雷四绝挡得住毒龙吗?”
“风雷四绝阵也许能支持片刻。毒龙是不会愚蠢得亲自出面行刺的,连皇上也知道他是梁剥皮的亲信,这就是余大人至今仍然安全无恙的原因所在。”
“所以,我也不会去投奔余大人。”他肯定他说。
“那你……”
“我行我素,谁也管不着我。哦!我该走了。”
“我爷爷……”
“我不等他了,我得把夺来的银子送到小莲家。”
“再等片刻好不好?”
“不了,天色不早啦!”
姑娘留不住他。其实,他也不想见四海游龙。老人家并不完全信任他,何必自讨没趣?
四更未,他接近了永安村,毫无戒心地接近村旁的山沟。这一带的山沟,事实是所谓地隙,宽约六七丈,深度约三四丈,下雨是排水沟,天晴是路,穷苦的人,利用沟壁挖出一些土洞作居室,也就是所谓窑洞,当然不能用来烧砖瓦。建窑洞不是简单的事,工程之困难不下于建屋,家中没有壮丁,决难办到。张老人家中没有壮丁,只好在沟岸上方的坡地建茅棚苟延残喘。
接近茅棚,突然感到一阵心潮汹涌,不由脚下一慢。心潮汹涌,也就是所谓心悸。当一个第六感强烈的人进入危机四伏的不测环境,这种感觉便会起了强烈的反应,可以令他提高警觉,甚至可以早期发觉危机。
这种本能反应令他提高了警觉,似乎,他觉得附近的丛草矮林中,有几双不友好的狠毒眼睛,正在暗中向他瞪视,无形的压迫感令他毛骨悚然。
“恐后有饿狼。”他想。
他将没有鞘的冷虹剑交到左手,准备用右手对付伺机扑来的狼。市郊不时可以发现从终南山窜出来猎食的狼,但如果不是冬天,狼不会结成群,三五头老黄毛或者大灰狼,一只右手尽够了;如果有一根木棍当然更妙,剑不是对付狼的好兵刃,那些钢头铁爪麻杆腿的老黄毛,怕的是木棍和斧头。
他戒备着走近茅棚,没有狼扑上。
茅棚的柴门关得紧紧地,黑黝黝毫无声息。
第二次心悸震撼着他。他小心地伸手推门。
手将触及柴门,他突然疾退八尺。
啸风声从他的手下方传出,三枚细小的暗器几乎贴小月复擦过,如果退慢一刹那,三枚暗器可能全部贯入他的右胁,好险。
“原来是人。”他说,松了一口气,剑换交到右手,心潮不再汹涌,恢复平静,发现了危机,危机便失去危险性了。
另一个念头震撼着他:张老人祖孙糟了!这念头令他热血沸腾,无穷杀机从他的内心深处涌升,涌升。他的颊肉开始痉孪,掌心开始沁出冷汗。
“他们这些该死的畜生!”他切齿发出怨毒的咒骂。
柴门开了,出来了两个人。左右后三方,共有八个人接近。他陷入重围。
“什么人?报上姓名。”迎门而立的人问,声如狼嗥。
“来找张老人的人。”
“不用找他了,连那小丫头也一起埋了。”
“什么?死了?”
“是的,昨天便埋了,咱们在这里已经等了七天。”
“等谁?”他压下快涌上喉间的热血问。
“等任何来找他们的人。”
“谁杀他们的?”
“太爷我,木客陈海。太爷奉上命所差,布下天罗地网捉他逃走在外的次子,等四海游龙老匹夫将他的次子送回来。”
他一阵惨然,心中狂叫:我害死了他们!我害死了他们!苍天!请原谅我,我要开杀戒,我要开杀戒……
“你是张老鬼的什么人?”木客陈海厉声问:“你不会是龙老匹夫,你的身材高大得多。能闪避追魂客罗兄三枚迫魂针偷袭的人,决非等闲人物,亮名号,太爷带你到钦差府问口供。”
“噗!”他将银囊丢在脚下。
“那是什么?”木客问。
“一千两银子。”他麻木他说:“已经用不着了。”
“一千两银子?”木客目涌奇光:“吴兄弟,去拿来看看是真是假。”
右首踱出一个高大的黑衣人,徐徐伸剑叫:“丢下你的剑,退后。”
他不言不动,心里不住狂叫:我要开杀戒……
眼前一阵朦胧,一串泪珠跌碎在胸襟。到达陕西快一个月了,他养了半月伤。在此之前,他从没想到要杀人,与人交手仅打昏而已,出手极有分寸。今晚,张老人祖孙的凶讯,引发了他潜在的仇恨,他有无比的愤怒和悲痛,复仇的意识蒙蔽了他的灵智,他心中发疼,有呕吐的感觉。
“该死的东西!你敢抗命?丢剑!”黑衣人逼近怒吼。
“是谁下令杀他们的?”他问,声调都变了。
黑衣人吴兄弟怒不可遏,一声怒吼,疾冲而上,招发灵蛇吐信,要刺穿他的胸膛。
“铮”他挥剑封出,接着寒芒再闪。
吴兄弟的人头飞起三尺高,尸身冲过银囊,鲜血狂喷,砰一声倒在丈外的短草中怞搐。
无坚不摧的冷虹剑太锋利了,吴兄弟的脖子禁不起一击。
“你们得偿命!”他凄厉地大叫。
木客大骇,拔剑沉喝:“你杀了太爷的弟兄,太爷要活剥了你,通名。”
“林彦!”他大叫。
随着叫声,他狂怒地挥剑迎上,不等对方立下门户,已发疯似地抢近,招发惊涛裂岸取敌。这一招杀着在狂怒中发出,威力倍增,但见剑影漫天,风吼雷呜,可怕的电虹罩住了可怜的木客。
“血债血偿!”他厉叫,人化狂风,旋身猛扑左首的人,剑涌千朵白莲。
当第三名走狗狂叫时,木客的尸身已跌入柴门去了,胸部挨了两剑,创口直透背部。
猛虎进入羊群,真够惨的。荣叔绰号狂剑,名列武林第一高手,狂澜十二式剑术本是应付群殴的绝学,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十名二流高手怎禁得起他的狂怒一击?刹那间,他已从左面旋抵屋前,罡风乍敛,剑气徐消。
死一般的静,十具尸体静静地躺在血泊中,没有受伤的人,也没有声吟声传出,致命之伤全在胸口心坎附近要害,说狠真狠。
他进入草棚,点起油灯。棚内的景物依旧,他熟悉的物品似乎并未移动过,但主人祖孙却不在。空间里,隐约可嗅到已变了味的血腥。
推开后门,星光下,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大土堆。
“我害死了你们!”他爬伏在土堆前厉叫,其声凄厉。他声泪俱下,心中在淌血。
他回到屋前,解一具尸体的剑鞘插了冷虹剑,拾起银囊,发出一声凄厉的震天长啸,踉跄向东走向茫茫荒原。
这儿是南陵附近的一座破庙,地势偏僻,最近的村庄也在两里外,庙共三进,已经破败不堪,四处散落着断瓦秃垣,年久失修成了狐鼠之案,神像都已崩但已看不出昔年的风貌。
人都快活不下去了,谁还有心情修庙?
这里是林彦的藏身处。每一两天,他必须变换藏身的地方,以免被走狗们盯梢。
他在破殿堂的黑暗角落丢下银囊,拖出藏在朽木堆里的包裹,想打开睡具,却又颓然放手。他那有心情入睡?天快亮了,也是他练功的时候了。
他盘膝坐下,剑置在膝上,心乱如麻。张老人祖孙的悲惨形像不时在眼前幻现,耳畔仿佛听到他们的呼号:替我报仇,替我报仇……替关中的悲惨百姓报仇……
“我害死了他们……”他掩面低号。
心潮又开始汹涌,毛发森立。也许世间真的有鬼神,是不是张老人祖孙的陰魂跟来了?
他像一头嗅到危险气息的猛兽,全身出现反射性的痉挛,深深吸入一口气,他用感觉来搜寻危险的征候。
久久,擦一声轻响,他擦亮了火招子。壁根有一只破碗,半盏油,两根灯芯。点亮了灯,他闭上虎目调和呼吸,不理会身外事,渐渐进入忘我境界,灯火却在摇曳不定。
破神龛上,并肩端坐着三名寿眉全白,宝像庄严的高年僧人,穿了青僧便袍,各带了一把佛尘。他们像是入定,声息全无,似乎呼吸已经停止了。
双方相距约四丈左右,谁也不理会对方。
久久,东方天际出现鱼肚白,
油将尽,破殿堂中光线渐暗。
他呼出一口长气,行功已竣。
中间的老僧寿眉轩动,终于张开依然明亮的双目,用低沉缓慢的嗓音说:“南无普贤菩萨!施主所练的先天真气,可有名称?”
“大师大概瞧不起玄门气功。”他木无表情他说:“同时,在下所练的并非先天真气,而是正宗的内家气功。”
“老袖着相了。施主杀气直透华盖,可是动了无名?”
“正是。”
“为了老衲?”
“大师以为如何?诸位大概在二更左右便到了。”
“老衲三更初正便来了。”
“有何指教?”
“施主可是姓林?”
“不错。”
“施主侠驾莅临陕西,有何贵干?”
“峨嵋三者,诸位僧隐峨嵋,出家人四大皆空,是否不宜多管在下的闲事?”他的语气渐变。天下间的僧人,惟有峨嵋的和尚念普贤菩萨佛号,所以他猜出他们是峨嵋三老,宇内少数已修至不坏金刚境界的高僧。本来他该尊敬这三位老前辈,可是,目前悲伤与自疚,已令他心情有了极度紊乱的变化,不想见任何人,对在此守候他的人更不表欢迎。
“不然,佛说出世必先人世,老衲袖岂能不管?”
“你要管些什么呢?替梁剥皮捉我?”
“如果梁税监被刺殒命,施主可知道陕西要有多少人遭殃吗?”
“如果他不死,又有多少无辜的人遭殃?比较了吗?”
“死了一个税监,朝廷还会派一个来,甚至两个来。”
“下一个来的人,至少不会比这一个更恶毒。”
“施主可知道毒龙手下的十大杀星?”
“听说过,这十个爪牙是毒龙的贴身死党。”
“施主能以一敌三吗?”
“能。”他不假思索地答。
“他们四个上,或者五个……”
“他们总会有落单的时候。”
“施主显然心有顾忌,有顾忌则心虚,由虚生怯,必陷苦海永无胜算。”老僧苦口婆心加以劝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还不报,时辰未到。这种人性已混丧心病狂的人,自有上苍惩罚他永沦阿鼻地狱。施主年青有为,何必以有用之身来冒此风险?练武人的最高境界,是天人合一,无外无内,融孕于万物之中,生化于……”
“这些道理我都懂。”他拔剑而起,庄严他说:“人,总是会死的。即使大师能修至肉身舍利,在下也修至无外无内天人合一的无上境界,同样地不会永生,同样会走向死的最后归程。你留下舍利我留下不朽,生命依然归于寂灭。”他高举冷虹剑,一字一吐:“那有何用处?个人的成就既无益于国计民生,无利于天下万物,与行尸走肉有何不同?一块顽石经过千年万载,空茫死寂不生不灭,它依然是一块顽石,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告诉你,天下间像你这种人,多一个少一个并无多少不同。告诉你,在下年轻,有血性,知好歹,辨是非,十余载辛勤苦练,并非为了求一己之福,我要为苍生尽一分心力。你说我匹夫之勇也好;说我为患天下也好;说我以己之所欲施之于人也好;我不会计较,我要高举侠义之剑,拚满腔热血与邪恶周旋到底,永不退缩,永不屈服,勇往迈进,毫不迟疑。你们如果想阻止我,切勿轻试。”
铮一声暴响,他掷剑入鞘,语音转厉:“在下进来时,灵智已被悲痛与愤怒所蒙蔽,事实上你们有足够的机会毙了在下,而你们并没有偷袭暗算。因此,在下领你们一分情。下次见面,在下当退避三舍让你们一次。再见。”
声落,他抓起银囊与包裹,一脚踢熄灯火,一闪不见。
三个老和尚你看我我看你,做声不得。久久,仍然是中间的老僧说:“师弟们,如何是好?”
“我们真该早早动手的,错过机会了。”左面的老僧说,脸上有一丝苦笑。
“刚才该留下他的。”右面的老僧说。
“能留下他?你知道他点灯的缘故吗?”中间老僧问。
“师兄之意……、
“他有意让我们看他所练的气功。”中间的老增苦笑:“你们没留意他脸上的肌肉变动,时松时紧时红时白,灯火也随着摇曳舒张,你们听说过这种古怪气功吗?”
“好像是两仪真气。”
“两仪真气决不会令脸色自然变易。总之,那是一种从未听说过的邪门魔功。如果咱们动手,知己不知彼,后果可怕,岂能冒险?”
“那……咱们如何向四客交代?”
“四客只要求咱们做说客,把他劝离陕西免树强敌,能接下崆峒四老聚力一击而无损的人,四客怎肯冒险与他一拼?再说,反正四下无人,咱们只说等到的人不是姓林的,岂不平在大吉……”
蓦地人影飞射而入,老公鸭嗓子刺耳:“好哇!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名鼎鼎的峨嵋三老,居然撤起谎来啦!你们犯了佛门那一戒?”
接二连三进来了八个人。先前发话的人满脸横肉,年约花甲,身材高大,鹰目炯炯不怒而威,佩的剑长有三尺六。四客江湖客莫致远到了。后面的七名大汉中,有崂山双奇在内。
三僧变色而起,跃下神龛。
“人呢?”江湖客问。
“走了。”中间老僧答。
“真是姓林的小辈?”
“他通名号说是林彦。”
“那就对了。他怎么说?你们劝了他?”
“劝了,他不肯走。”
“那……你们没留下他?”江湖客睑色变了。
“贫僧无能。”老僧说:“他走得太快,根本无法拦住他。轻功之佳,武林罕见。”
“哼!你们一定是有意放他走的。”
“莫施主岂可血口喷人?”老和尚不悦地说:“贫僧无能,告辞。”
“你们要往何处去?”
“出栈道迳返峨嵋。”
“你不怕梁公公要秦王致书蜀王,封你的峨嵋山门。”
“蜀王为峨嵋的护法檀樾,你以为他会听秦王的摆布?算了吧,莫施主。”
“你们如果不留下,恐怕出不了陕西,信不信由你。”
“你威胁老衲么?”
“好说好说。”
“老衲却是不信。师弟们,走!”
“你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返回钦差府,石统领会以上宾待你们,不然……”
“老衲返山之期将届,行程尚远,此次远留西安五日,已误了四日行程,请代转告石施主,老袖无脸见江东,不敢往辞,恕罪恕罪。”
“好吧,你们走,石统领会在前途相候。对那些不听使唤的人,石统领有一套最灵光有效的办法对付他的。好走,莫某不送了。”
第二天,峨嵋三老在咸阳渡口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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