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倚红脸上微现异色,过了一会儿,她与偎翠两人同驱了一群马过来,毛色各异,有的高瘦,有的壮月复,都没有上鞍缰,推推呼呼地来到亭前。
方梅影目射异光,居然站了起来,卢沧客也陪着站起掀开帘子道:“方女侠要不要出去看一下?”
方梅影毫不犹豫地跨步出亭,众人都随后跟着,来到那一堆马匹前面,卢沧客道:“方女侠这下子中意吗?”
方梅影神色飞舞道:“不得了,白义、赤骥、华骝、山子、渠黄、赤耳、盗骊、雄飞八骏,卢先生,你是怎么搜罗的?天下的佳种几乎全在这儿了。”
卢沧客道:“以此为馈,女侠该不会嫌寒酸了吧!”
方梅影想想道:“是送我一个人呢,还是每人都送?”
卢沧客道:“自然是每位各赠其一,连倚红偎翠都各骑一头,才能追随上各位。”
方梅影道:“那先生的损失太大了,为了搜罗这八骏,先生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一下子就给拆散了。”
卢沧客笑道:“我也骑不了八匹马,像这种好马闲置槽下也太可惜,理应让它们出去驰骋一番,各位自己挑一匹吧!鞍辔都配齐了,择定之后,由各位自己牵去安装,这些畜生都很倔强,一生中只认一个主人,所以我自己都没有乘骑过,原也是留得以赠知者,只可惜几年来还没有机会送出去,今天倒是了我一项心愿。”
江梦秋在方梅影的暗示下,选了一头全黑色的盗骊,崔妙人挑了纯白的白义,崔明珠要了赤耳,方梅影自己则挑了那头瘦可见肋的灰色马。
卢沧客大笑道:“选得好。”
方梅影一笑道:“伯乐一过马群空,先生既以在世伯乐见喻,我只好捡最佳的挑了,只是害得先生没马骑了!”
卢沧客笑道:“一共只有两头是大宛种,却被你与江老弟选走了,我只好退而求其次了,所幸我不大出门,而这片庄园也困不住它们,原该让它们出去跑跑的!”
方梅影笑道:“我们去装上鞍辔,试乘一下吧,这些骏马在训服时可能还要费点手脚呢。”
说着各人拉了所选的马匹,由倚红带领着走向马房,卢沧客的马房还真大,养着几十头马,有十几个人照料着,但为这八骏所置的马房却特别宽敞,与另外几十头马占了同样的空间,而且八匹马都是分置的,所备的鞍子也是特制的,不仅皮革好,还镶上了明珠宝石,每具鞍缰所值也总在千金之数。
方梅影道:“这下子主人真是大破费了!”
倚红道:“主人有的是钱财,对人也很慷慨,不过今天却是他最大方的一次,也是最高兴的一次,方女侠……”
方梅影笑笑道:“今后我们要在一起了,二位可别这么客气,也叫我方大姊吧!以后这个兄弟就交给你们了,他可是从没出过门,什么都不会,除了睡觉之外,你们最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别让他受到了委屈!”
江梦秋的脸又红了起来,但他知道方梅影的那张嘴开玩笑惯了,如果再加反对否认,反而会引起她更多的话,只好闭嘴不响了,套上鞍辔后,那些骏马果然都很不习惯,开始挣扎发性撒野,好在这男女几人都是武功极有根底,也制得住它们,经过好一阵的纠缠后,别人都安顿了,唯独江梦秋的那匹盗骊还硬挺,方梅影在一边用言语指示,总算驯服了下来,江梦秋不觉已累了一身汗,下马笑道:“在黄山跟群雄斗劲还没这么累呢,方大姊,怎么你的那匹马这么乖,我看你没费劲就制住了!”
方梅影笑道:“那是因为你不懂方法,而且你的那匹马性子特别躁烈,但你这身汗不会白流的,烈马最为认主,一旦驯服之后,就跟定你了,任何人都不能再骑它,所以我不能帮你的忙,让你去周旋到底!”
这时卢沧客也过来问道:“马都驯服了吧!”
方梅影点点头道:“行了,虽然还有点小别扭,但我们没有时间慢慢磨着等了,一面走一面再驯吧!”
卢沧客道:“各位现在就要走了?”
方梅影道:“酒足饭饱,马匹也驯妥,我们还有急事在身,想就此告辞了,好在大家都是性情中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岂不痛快,先生必不会怪我们失礼吧!”
卢沧客道:“敝人本来想留各位作竞夕之快聚的!女侠这么一说,倒是不能勉强了……”
方梅影笑道:“我们实在不想走,先生山藏海纳,兴公游使人忘俗,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迟早总须一散,留不尽之欢,不是更有意思吗?何况这一别又不是永别,说不定很快又会见面的!先生可以为然否?”
卢沧客一笑道:“但愿各位早日了事,重来望山庄,作平原十日之聚,那时敝人还有许多东西请教!”
方梅影道:“请教不敢当,但重聚之日也不会那么久。”
卢沧客微愕道:“女侠此言何解?”
方梅影一笑道:“我们此去伏牛山,八煞门一定不会那么容易对付,说不定很快就会向先生求援的!”
卢沧客道:“卢某当然义不容辞,但据卢某看来,小丑跳梁,何足为患,各位一去就迎刃而解了!”
方梅影道:“如果只是段天化等几个人作怪,相信不必惊动先生大驾的,不过我们的揣测,八煞不过是公开露面的一群傀儡而已,幕后必然还会有个厉害人物在躁纵着!”
卢沧客愕然道:“会有这种可能吗?”
方梅影道:“虽是我们的推测,但先生会没想到吗?”
卢沧客微感讪然道:“在下确实未虑及此,因为我不知道天下还有人能将七剑九狐,躁纵其手!”
方梅影一笑道:“高明如先生者,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办得到,天下能有一个先生也可能会有第二个……”
卢沧客兴奋地道:“这么一说,倒是引起卢某的兴趣来了,如果各位不弃,卢某也跟各位去看看如何呢?”
方梅影道:“先生要去,我们自然求之不得,但先生跟我们一起去就没有意思了,假如我们推测无据,先生此行实无必要,万一真有个我们对付不了的人物,先生在暗中为我们声援,势将有利的多,先生学博艺精,最难得是无人知晓,何必放过这一个最有利的地位呢!”
卢沧客点点头道:“高论,高论!那我就在家中静候佳音吧,好在倚红她们有特殊的方法跟我联络,有事情的时候一声高唤,六个时辰内,卢某必可赶到!”
方梅影笑道:“六个时辰就是半天,可以发生很多事,先生如果居家无事,不妨暂且出门旅行一趟,最好跟我们保持五十里的前后距离,半个时辰内可以赶得到最理想!”
卢沧客沉思片刻道:“那也有道理,卢某也实是闲极无聊,正想找件事情消遣一下,就这么说定了!”
方梅影道:“那我们就不再打扰了,此去兼程而行,最迟两天可以到达伏牛山,先生稍作准备,慢一天出发也来得及,我们如果途中无事,到了伏牛山,歇息半天,然后直闯八煞总坛,先生随后到达,刚好差不多!”
卢沧客兴奋地道:“为各位计自然是希望马到成功,为卢某计,则真的希望各位此行不太顺利!”
方梅影一笑道:“顺利的可能性不大,否则仁翁江爷爷在黄山就会出头拦下他们了,我们先去探探虚实,先生还是打点着准备支援我们吧,能使仁翁束手的人物,必然够资格跟先生斗一斗的,一场大热闹在等着呢!”
这番话将卢沧客说得心痒难蚤,忙不迭地叫倚红与偎翠准备出发随行。
倚红笑道:“我们出远门也得打点一下东西,再说方大姊她们驯马把衣服都弄脏了,也得洗个澡,换身衣服,何况爷自己也要出门,也得作一下准备,婢子们不在了,这儿找谁来招呼,您也得安排一下!”
卢沧客忙道:“不错!不错!我的事还真多,不能说走就走。这样吧,你们侍候四位沐浴更衣,自己也打点一下,赶在黄昏日落之前出门,我还要到城里去一下,到时候也不再送行了,会晤匪遥,我就在此告别吧!”
语毕拱拱手,又吩咐了两个女子一阵,告诉她们该带些什么东西,向大家寒喧客套几句,就匆匆地先走了。
江梦秋道:“卢先生出门要到城里去做什么呢?”
二女微笑不言。
方梅影道:“你们今后是我的人了,我已将你们遣去侍奉江兄弟,他就是你们的新主人,对他的问话,你们应该从实答复才对。”
二女怔了一怔,倚红道:“方大姊!出了望山庄,我们一定唯命是从,但在这个地方,我们还得忠于故主,公子的问题是主人最严禁道及的,我们等出发后再回答各位行吗?”
江梦秋忙道:“我只是随口问问,既是有不便之处,你们就当我没问,也不必回答了。”
方梅影一笑道:“我很喜欢她们这种实事求是的态度,才故意挤挤她们的,其实那个问题,我就能回答,不必为难她们,卢先生虽然不出门,对天下武林动态十分清楚,自然有他一批耳目遍布天下,他被我的话引起了兴趣,静极思动,自然也要有一番布置,不能盲目瞎闯,所以他现在急着去指挥手下人前途安排了。”
倚红愣然道:“大姊真是不愧为女诸葛。”
方梅影一笑道:“如果我不行,还敢要你们吗?幸亏我们与卢先生结成了朋友,不会使你们作难,万一不幸将来有一天我们要跟卢先生结下了怨,你们先把立场想想清楚,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出了门就不能反悔了。”
倚红沉吟片刻才道:“我们是大漠上的人,只有一个信条,跟着谁就忠于谁,真有那一天,我们自然跟大姊呀!”
方梅影手指江梦秋道:“不是我,是他。”
偎翠坚毅地道:“我们矢志于江公子,信守不渝,除非公子又将我们转赠给别人。”
方梅影笑道:“大概不会了,他肯我还不肯呢,如果他不要你们,你们就回到我身边来。”
倚红道:“但凭大姊吩咐,反正我们总没有自主的。”
江梦秋不以为然道:“这是什么话,人又不是货物!”
方梅影一笑道:“这是她们的习俗,你扭不过来的,正如我叫你别孝顺父母一样,你能做得到吗?”
江梦秋道:“话不能这么说的。”
倚红道:“在我们说来,就是这么回事,我们从小被售作家奴,根本不知道父母是谁,在我们一生之中,就是以服从效忠主人为天职,只希望公子垂怜我们,别再把我们转赠出去,使我们有着太多的主人,就是我们的幸运了。”
言下微带一丝悲怆之色,江梦秋不禁激起侠义之心,慨然道:“我恢复你们的自由好了。”
倚红苦笑道:“谢谢公子,但我们已经养成习惯,必须倚人而生,公子这么一来,等于是要我们活不下去了。”
江梦秋正待开口,方梅影一笑道:“好兄弟,世界上的事你懂得太少,有很多道德规范,不是以你的看法为准则的,正如吃饭一样,你吃的东西是五谷米粮,牛却是吃草的,你把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拿来喂牛,它未必喜欢,甚至认为是苦事,对牛而言,草才是最好的食物。算了,去洗澡吧,让她们侍候你,可别再自己洗衣服了。”
两个女子拥着江梦秋走了。
方梅影在后面洒月兑地大笑。
崔妙人一皱眉头道:“大妹,你似乎太捉弄他了,那小伙子虽是好脾气,性情却倔强得很,你不该如此对他的!”
方梅影一笑道:“我晓得他很倔强,也很傲,在黄山时,辛不第只稍微对他不礼貌一点,立刻就碰了他一鼻子灰,陆仙游在他面前倚老卖老,也碰了个软钉子!”
崔妙人道:“那你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他呢?”
方梅影笑道:“大姊!我说句很放肆的话,你千万别生气,你虽有情狐之名,却仍然寂寞至今,连一个知心的人都找不到,你考虑过是什么原因吗?”
崔妙人脸色微微一变道:“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呢?”
方梅影道:“大姊,我们姊妹之间,没什么可隐瞒的,而且谈到你,也正是我要训练梦秋的原因!”
崔妙人红着脸道:“梅丫头,你越扯越远了!”
方梅影仍是笑道:“大姊!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崔妙人沉思片刻,脸上忽现红色,轻轻一叹道:“我实在也不知道,起初我没有一个瞧得上眼的,后来虽然有两三个我觉得还不错,但人家反而躲着我,我难道会反过来去屈就人家不成,所以到后来,我干脆淡了这份心!”
方梅影道:“是了,以大姊的绝世姿容,那些男人在你面前谁都会自惭形秽,不敢高攀,至于那两三个人躲开你,并非不仰慕你,实在是他们不敢接近你,话又说回来,他们也并不是真正能令你顺心的,如果有一个人能无视于你的美丽,不把你看成天上的月亮,我相信你会去屈就他的,换了我也是一样,只是这种男人太难求了!”
崔妙人轻轻一叹,显然方梅影的话令她有知己之感,顿一顿才道:“但这与江兄弟有什么关系呢?”
方梅影笑道:“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对女人太过迁就,培养不出大丈夫的气概,所以我要那两个女孩子整天侍候他,养高他的眼界,倚红偎翠虽然比不上大姊绝世姿容,但也够得上人间绝色了。
有了这两个绝世美人终日常伴身边,即使他遇上一个如大姊的美人,也不会六神无主,举止失措了,而且这两个女孩子善解人意,曲尽柔美,相形之下,他也不会轻易为情所系,可以放手来创一番英雄事业,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丈夫,大豪杰了!”
崔妙人一笑道:“你为这个老弟倒是真肯尽心!”
方梅影坦然道:“是的!我是真喜欢他,相信你也一样,如果他早生十年,你就不会情天常憾了!”
崔妙人道:“你胡说到哪儿去了?”
方梅影一笑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我年轻十岁,我也会拼将一切,把这个男人抓到手的,只可借我们都老了,因此我只有像一个大姊姊似的作成他,我这一生已不作求偶之念,但我希望能造就一个举世无双的奇男子,让天下的女孩子都拜倒在他的脚下……”
这时崔明珠已经去洗澡了,只有她们两人在谈天,崔妙人一笑道:“让明珠听见了,不恨死你才怪!”
方梅影道:“怎么,小丫头对他有意思吗?”
崔妙人道:“目前还看不出,小鬼情窦还没有开!”
方梅影道:“她也不小了吧!”
崔妙人道:“才十八岁,但她从来没离过家,跟我出来跑了一年,也没有接触到多少人,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不过再过一两年,渐解风情时,就很难说了。”
方梅影一笑道:“你们崔家的人都自负极高,目前她可能还看不中江兄弟,将来也不大可能,因为男女相处在一起,互相太了解了,反倒不容易生感情,将来就是她会喜欢江兄弟,也没有恨我的理由,我把梦秋培植成一个大丈夫,对她只有好处呀,她恨我干吗?”
崔妙人道:“这丫头的性子很强,如果受了点打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万一她对江兄弟有了感情,你还是看在我的份上,帮帮她的忙。”
方梅影笑道:“那还有问题,我一定尽力,只是有一点我说在前面,感情的事你我都看得很透,那是不能勉强的,一切要看她们自己,我帮忙也只能从旁促成,可不能勉强,假如江兄弟没有这个意思,杀了我也没有用。”
崔妙人道:“那当然,我请你帮忙,只是要你注意他们之间感情的发展,如果没有希望促成,及早设法加以疏导,别等事情变得严重,造成隔阂,反目成仇。”
方梅影想想道:“崔大姊,如果你真想促成他们,就最好设法先分开他们,我讲过了,男女相处在一起太久,反而不容易产生感情,尤其是男人这方面,再美丽的花,放在身边是看不见的,他们永远在追求得不到的。”
崔妙人一笑道:“你对男人了解的这么清楚,怎么到现在还是小姑独处,找不到一个归宿呢?”
方梅影微笑道:“正因为我太了解,我太聪明你太美丽,这两者都是使男人望而生畏的原因,所以我们都合该终身无偶,还是为令侄女躁躁心吧,你想怎么样?”
崔妙人想想道:“家嫂曾经托我替她找个合适的对象,我倒并不以为江兄弟合适,因为我们崔家人丁单薄,就是这一根苗,最好不要在武林中求偶匹配。”
方梅影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梦秋虽是佳子弟,却不适合乘龙府上,你家最好招个老实点的小伙子上门。”
崔妙人一叹道:“我们都这么想,但不知道小丫头的意思如何,这关系她一辈子,我们也不能乱替她作主,由着她自己去碰机缘吧!”
二人又谈一会,崔明珠浴罢出来了,朝她们笑道:“姑姑,江大哥在跟两个宝贝斗坐功呢!”
方梅影笑问道:“他们又在闹什么花样了?”
崔明珠笑道:“江大哥赖在澡盆里不肯起来,那两个女的坐在旁边等着,非要替他抹身子。”
崔妙人一皱眉道:“这太不像话了。”
方梅影却笑道:“塞上胡女是有侍浴的习俗,这是出乎对主人的敬意,绝无其他的意思,别去管他。”
崔妙人道:“可是中原的习俗不同呀。”
方梅影笑道:“你放心好了,他们的问题自会解决。”
正说着,江梦秋全身焕然一新地来了,崔妙人忙问道:“江兄弟,你们的问题如何解决?”
江梦秋的脸上一红道:“你们都知道了。”
崔明珠笑道:“我才说给二位姑姑听呢,我的浴室就在你们隔壁,听你们在里面僵持着,最后是谁低了头?”
江梦秋红着脸道:“是我,因为倚红拔出剑来了。”
方梅影哦一声道:“你在剑下低头了?”
江梦秋连忙道:“她如果是拔剑砍我倒好了,可是她自己要抹脖子,我只好认输了。”
方梅影这才笑道:“那妮子倒也够狠的。”
江梦秋苦笑道:“她说在塞外,如果侍儿受到了主人的拒绝,就是主人对她们不满意,只有自杀一途。”
方梅影一笑道:“不错,她们是有这项规矩的。”
江梦秋苦着脸道:“方大姊,你做件好事,把她们收回去行吗?我可受不了了。”
方梅影笑道:“自然可以的,但这样一来,你可害死她们了,因为被人退回的侍儿也是死路一条。”
江梦秋急了道:“那怎么办呢?”
方梅影道:“很简单,侍姬是可以转送的,你不要她们,可以找个机会把她们送出去,但要做得技巧一点,不要伤了她们的自尊,而且赠送的对象,也一定要是你所尊重的人,像卢沧客将她们赠给我一样,这不就解决了。”
江梦秋苦笑直搓手,方梅影却含笑拉着崔妙人也去浴身更衣了,等一切都舒齐了,倚红与偎翠已把一切行装打点妥当,卢沧客仍然没有回来,因为事先有过话,她们便不再等候,迳自离开望山庄而去。
一行六人,骑了卢沧客所赠的六头名驹,倚红与偎翠还另外带了两匹马装载行李,所以觉得很轻松。
马好,人健,一阵赶个两三百里,仍然若无其事,沿途歇宿打尖,倚红与偎翠都十分尽心地侍奉江梦秋。初时他还有点别扭,慢慢也就习惯,反而感到很得力。凭心而论,他也是由人侍候惯了的,第一次跟随方梅影她们宿店,就闹了个大笑话,虽然自己下苦劲要料理身边的琐碎,到底事事不顺手,现在有人经管了,他也很愉快。
这两个塞上胡姬处处都注意自己的身份,即使在酒店中吃饭,她们也一定另坐一桌,处事恭谨。
两天后,他们已经望到伏牛山麓的洛宁,除了穿城过县才慢一点,其余的时间差不多全是像飞一般的快驰。
为了跟卢沧客约好等候他前来支援,所以他们不急着去探访在洛水之源的段家庄,先歇了下来,等候一天。
两天急赶千余里路,虽说有良驹代步,人也相当累了,而且,为了探听伏牛山的动静,方梅影与崔妙人都分别去找她们自己的熟人故旧,崔明珠则因为月经来潮,身子困倦,躺在床上不出来,江梦秋只好一个人出去吃饭。
倚红与偎翠是寸步不离跟着他的,他到那儿,她们也跟着,江梦秋没办法,也只好带着她们了。
洛宁是个小县,全城只有一条大街,街上也只有一家像样点的酒馆,招牌叫醉月居,江梦秋走进去,由于他衣冠楚楚,又带了两个如花玉人,顿时就引起了蚤动。
店里总共才十几张桌面,倒空着一大半,掌柜的亲自侍候,将他们引到一张略为干净点的桌上坐下。
倚红正要吩咐另外设坐,江梦秋道:“方大姊她们都不在,你们就在一起坐了吧,别再麻烦了!”
偎翠道:“那我们怎么敢?”
江梦秋皱眉道:“我跟卢先生不同,最讨厌这些礼俗规矩,在家里时,我父亲很拘谨,憋得我难受极了,所以我经常跟爷爷在一块儿,他老人家是个最随和的人,现在我自己出来了,你们也别扰得我不痛快。”
二女看了一下,倚红才笑道:“公子既如此吩咐,我们就告罪了,一切都以公子高兴为主!”
说着,在两边坐下了。
江梦秋笑道:“这样才好,以后就是方大姊她们在,你们也别分开了,我是出门闯江湖的,摆那些排场,处处让人侧目,我实在别扭。”
偎翠笑道:“但凭公子吩咐就是了。”
掌柜递上一份菜单,又破又脏,还是在柜台底下找出来的,因为这座小城里很少有豪客,最多也是几样普通的菜,很少用得着这玩意儿,江梦秋看那份菜单沾满了灰,实在怕接,乃朝倚红道:“你点菜吧!”
倚红倒是毫不在乎地接了过来,翻开看了一下,丢回给掌柜的道:“这单上的菜每样都来一份好了。”
掌柜的哈腰苦笑道:“姑娘,小店从没有贵客光临,事前也不知三位会光临,未作准备,这单上的菜肴有一半都未备,还请姑娘见谅。”
倚红笑道:“那就捡有的做好了。”
掌柜的哈腰陪笑,但又道:“一起做了送上来,三位用得了吗?就是用得下,这桌子也摆不下。”
倚红道:“叫你做就做,好吃的我们会留下,不好吃的放过一边,照样算钱,你放心好了,少不了你一文的。”
掌柜的接到这种豪客,自然喜出望外,连连躬身答应着去了,他们进门后,已经引得座客注目了,再加上倚红的大出手,更引起一阵窃窃的私语,江梦秋道:“这又是干什么呢?
有银子也不必这么样的花用呀!”
偎翠笑道:“公子放心,我们出门带了十万两银票,外加珍珠宝玉,每天这样子花也用不完。”
江梦秋道:“那又不是我的银子。”
倚红道:“是公子的,那是主人给我们的,我们既然跟了公子,自然一切都属公子所有。”
江梦秋皱皱眉头,倚红低声道:“我们这样花是有用意的,主人在天下各地都有线人分布,我们却不知道是哪些人,也不知道此地是否有人,只好照主人的方式,发出这个暗号,如果有人在,自会前来联络的,顺便也可以问问伏牛山的情形,也好多一番了解。”
江梦秋一怔道:“这就是联络的暗号吗?”
偎翠道:“是的!这是主人想出来的,每到一地,如果要找人问话,就捡最大的酒楼,点全部的菜,然后加倍给付,这种事传得最快,当地的线人知道了,就会自动前来联络,既不着痕迹,又不会引人注意。”
江梦秋道:“这种举动太铺张了,怎么不引人注意呢?”
倚红笑道:“大家注意的是花钱的人,却不会注意来联络的人,因为趋炎附势,乃人之常情,稍时来巴结的人一定很多,杂在那些人里面,谁都不会注意了,这样线人的身分不会拆穿,才能继续工作下去。”
江梦秋吁了一口气道:“这倒是从所未闻的奇事,可是我们怎么知道哪一个是线人呢?”
偎翠道:“不必知道,线人在我们面前也不表露身分的,他们前来告帮乞讨,我们来者不拒,了解我们所要询示的事项,自会暗中将所需的资料,交到我们的住处,主人有时无法分身,派出去代为打听消息时,都是用这个方法,但是派出的人,绝不与线人直接连系。”
江梦秋又问道:“那么他们怎知所询示的事情呢?”
倚红笑道:“我在桌下丢了一个纸团,线人自己会捡去的,公子也不必注意是谁捡去。”
江梦秋低头看了一下,果然她的脚下有个小纸团,就一直很注意,看看到底是谁来捡了去。
厨房里的菜一道道地送上来,但这不过是个小城,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好菜,只不过鸡鸭鱼肉而已,摆了一桌子。可口的却实在不多,倒是因为在洛水之滨,源通黄河,鲤鱼还很肥女敕,勉强可以一尝。
他们的桌上摆不下,就搬到旁边的空桌上,由于来了这么一伙豪客,酒店中的生意也好了起来,多半是为了好奇,前来瞻仰一下这三个出手大方的豪客。
他们的酒菜才弄了一半,酒楼上的人已坐满了,可是大家都很识相,空着的两桌堆满了他们尝过一两口的菜,却没有人上去占坐,过了一会儿,门外进来了两个叫化子,一老一小,退自坐了一张桌子,伙计连忙过来道:“喂,要饭的,这儿可坐不得,你们到门口去。”
老化子不作声,捞起一只烧鸡就吃,小乞丐却一瞪眼道:“这里坐不得,这坐位有人包下来?”
如果在平常伙计就动手赶人了,今天因为贵客在座,跑堂的不敢太张狂,只得好颜相向地道:“虽然没人包下来,但这位公子爷要放菜。”
小乞丐道:“他们才三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又不是祭祖,白摆着走了气味不是太可惜了,让我们吃吃又有什么关系?免得你们搬下去又卖给别的客人,赚双份银子。”
伙计微怒道:“你怎么这样说话?”
小乞丐道:“本来就是嘛,我们在门口看了半天,这些菜他们才尝了一两口就摆开了,分明已经不用了,留着便宜你们,为什么不做做好事,布施一下叫化子呢?”
伙计道:“布施给你们可以,也不能在这儿吃!”
小乞丐道:“不在桌上吃到那儿吃去?叫化子不过是穷一点而已,也一样是人,一样是父母所生,谁是蛋里蹦出来的?该在大门口吃饭不成。”
伙计听他存心找碴,却又不敢发作只得道:“我们是做买卖的,你占了桌子就得付钱。”
小乞丐道:“付钱就付钱,小爷不白坐你的桌子。”
说着掏出十几个碎铜钱,往桌上一丢道:“给我们来壶酒,买了你的酒,总可以坐桌子吧!”
江梦秋见了伙计有伸手揍人的意思了,连忙道:“伙计,就让他们坐着好了,反正也是空着。”
他摆下了话,伙计也不敢说话了,忍气吞声地送了一壶酒来。
那小乞丐喝了一口,立刻又拍桌子叫道:“堂馆,你怎么欺侮人,给我送了壶冷酒来。”
伙计板着脸道:“十二个铜子儿,只能买冷酒。”
小乞丐问道:“烫热的酒是什么价钱?”
伙计道:“那不一定,热酒有好坏,这种二锅头只能冷着喝,烫酒就有讲究了,像这公子喝的,要二两银子一壶呢。”
小乞丐怒道:“妈的,你们开的是黑店,小爷闯南到北,也不是没进过酒店,从没听说要二两银子一壶。”
伙计道:“你也听过吗?那是无锡的惠泉酒,运到这儿,得十几两一罐呢,散着卖又得贵一点。”
小乞丐吐吐舌头道:“真要是惠泉酒,倒也不贵,给我来个二十壶,我有三年没喝那玩意儿了,想不到你们这个小地方还藏着这种好酒,老爷子,今天咱们喝个痛快。”
老乞丐这才一翻白眼道:“就怕不是真货。”
小乞丐笑道:“管他呢,反正二两银子一壶,也差不到那里去,伙计,快去烫来,可不准渗水。”
那伙计却站着不走。
江梦秋笑着道:“记在我们这儿的帐上好了,喝多少都照送上。”
伙计这才转身去了,那小乞丐却道:“公子爷!菜承你的情,咱们叨扰了,因为那是你不要的,丢了白糟蹋,酒却不敢领情,咱们自己买得起。”
江梦秋笑道:“朋友,何必说这些呢,四海之内皆兄弟,酒肉不分家,碰上就是缘份。”
小乞丐道:“公子这么说,咱们就谢了。”
说着正要把铜钱收起,那老乞丐道:“不行,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位公子腰缠万贯,带着大把银子出门,到处摆阔,又不知天高地厚,说不定有多少人在动歪主意呢,你得了人家的好处回头担得起吗?”
那小乞丐顿了一顿才道:“公子,我们老爷子年纪大了,有点怕事,盛情心领,还是把酒钱付给你,回头一并记在你的帐上,多的就由你给伙计当小费好了,他们狗眼看人低,我给他们,他们还当是假的呢。”
说着,丢了一枚铜钱过来,落在江梦秋的酒杯里,倚红见他如此放肆,言语又狂妄,就待发作了。”
江梦秋却连忙用手拿了起来,擦擦干准备收下,这一擦把铜钱表面的浮尘擦掉了,竟是一枚黄澄澄的纯金,倒是微微一怔,不由对那枚金钱仔细看了一眼,但见上面竟镌了四个字,既不是什么通宝,也不是什么年号,竟是“义风天下”四个字。
这一来对老少两个乞丐不禁另眼相看,乃郑重地放进怀中笑笑道:“那在下就不客气了,谢谢厚赐。”
小乞丐朝他一笑道:“公子富甲一方,也许不在乎这一文钱,但在我们要饭的手里却看得比千金还重呢,公子千万可收好,别让人模了去。”
江梦秋笑道:“一定,一定,我绝不会丢掉。”
这时伙计已烫了两壶酒送上来,老少两丐,一人抓起一壶,也不用杯子,对着壶嘴骨嘟嘟的就灌了下去。
小乞丐道:“好酒,好酒,值得二两银子。”
老乞丐却撇撇嘴道:‘你小子也懂得品酒,人家给你猫儿尿,你也会当宝贝灌下去呢。”
小乞丐一笑道:“老爷子,您别损我行不行,小子虽然比不过您,也跟着您快一年了,酒的好坏总品得出来,这里面渗了两分水,但也算不错了,哪家酒店不渗水呢?”
这一说不仅那个伙计直了眼,连倚红与偎翠也都微微一怔,伙计心里明白,的确是渗了水,而且确实是两分,倚红与偎翠在卢沧客家中多年,什么好酒都品尝过,惠泉酒自不例外,可是她们也不能尝出渗水的成份,而一个穷要饭的居然能品出这天下第一名酒,可见不简单。
小乞丐朝瞪大了眼的伙计道:“以后的酒可不准渗水了,多算几两银子都没关系,反正有人付帐,小爷喝得越多,越替你们发财,赚钱是应该的,但要赚得顾客愿意,否则成了断头主顾,还会砸了你们的招牌!”
伙计只得喏喏连声,答应着下去了。
小乞丐正想再开口,老乞丐瞪他一眼道:“少放屁,多吃菜,麻烦的事儿来了,不趁这时候多塞一点,回头可捞不着了。”
小乞丐吞了一口唾沫,伸了脖子,朝江梦秋做了个鬼脸,自顾低头吃菜了,这时店中又来了两个穿着华丽的武生打扮汉子,一个三十四五,相貌颇为秀逸,却带着一股邪气,另一个则四十开外,满脸陰沉,尤其是两条吊客眉,往下斜垂,衬着个鹰钩鼻子,薄嘴唇,令人见了生厌。
掌柜的一见这两人上来,忙迎着道:“段相公,欧先生,今儿怎么有兴致来坐坐,小的这就为二位备座。”
说着就要到别的桌上,请那些客人并并座,好让出来给他们,那年纪较轻的一人手指另一张空桌道:“这儿不是空着一张吗?何必去麻烦别人呢?收一收。”
掌柜的眼看江梦秋,他倒很不在意地道:“收了吧,我们又不吃,何必占两张桌子呢?”
掌柜的见江梦秋摆了话,连忙吩咐伙计收桌子,然后问道:“二位要吃点什么,请吩咐下来。”
那年轻人一笑道:“你们这儿还有什么,捡好的送上来就是了,不过有一点要注意,人家点过的我们不要。”
掌柜的不禁皱了眉头道:“段公子,这可作难了,小店就是那点东西,这位公子已经全点过了。”
姓段的汉子一拍桌子道:“没有你也得变出来,我上你们这儿已经够给面子了,因为你们这儿的东西只配喂猪,本公子岂能跟畜生一般地吃东西,做两样人吃的送来。”
这等于把全店的客人都骂进去了,连江梦秋等人也在内,倚红与偎翠哪里受得了这种话,立刻怒声起立道:“你说话干净点,谁是畜生谁是人。”
姓段的汉子微微一笑道:“大姊,我是对店家说话,跟你没关系,你可别多心。”
江梦秋却笑笑道:“倚红,坐下来!”
倚红不敢违抗江梦秋,忍气坐下,小乞丐道:“姑娘,你也是太少见多怪了,畜生跟人还分不出来吗?俗语说龙生龙,风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畜生的儿子就是畜生了,老畜生的儿子叫小畜生。”
老乞丐笑道:“对极了,但是你说的不够明白,畜生跟人不同的是有条尾巴,你小子有尾巴吗?”
小乞丐道:“我没有,我爸爸也没有。”
老乞丐笑道:“那你就不是畜生,有些畜生年老成精通灵,已经修成人形了,可是他的儿子道行不够高,走到那儿,那条尾巴藏不住,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畜生。”
姓段的汉子愤然作色道:“老狗才,你说什么?”
老乞丐一笑道:“大爷!我说我的,你可别听,除非你爸爸有尾巴,你听了才会多心。”
姓段的汉子已经举手要发作了,但他身边的中年汉子轻扯了一下他的衣服,将他又拉得坐了下来,同时朝掌柜的道:“段爷跟你开玩笑,我们已经用过饭了,因为闲得无聊,出来坐坐,散散心,你泡壶好茶来就行了。”
掌柜的如逢大赦,连忙答应着走了,不一会送上茶来,两人开始喝茶,店外又来了一老一少,老的拿了把胡琴,小的则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略具姿色,衣着寒素,进来后,老者立刻凑到姓段的桌子前躬身陪笑道:“段爷!您老今儿得空,让咱们家小素唱两首给你听听。”
叫小素的女孩子立刻将一册曲本递上去道:“段爷!您点两首吧,好久没得到您的赏赐了。”
姓段的汉子一肚子气被同伴硬压下去,这时全发了出来,伸手一挥道:“滚开!老子今天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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