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索缚龙 第 一 节 作者 : 云中岳

上百万人口的开封府城,乱轰轰地实在令人受不了,又脏又乱的街道,满城烟尘弥漫,到处都是垃圾,牛马粪臭、羊膻、汗臭、粪尿臭

即使是王府大街一也同样脏乱不堪,这就是中原第一名城。

两年前,周王殿下曾经一怒之下,要求知府大人封城,禁止外地的人迁入,甚至勒令最近三年在府城侨籍的人,立即遣返原居地,以减少人口的压力。

可是,行不通,天灾人祸频传。

仅从附近府州逃荒而来的灾民,已超过甘万,城外来本的禁建区,已形成拥挤杂乱的市街、假使封城迁侨,不闹民变才是怪事。

四乡群盗出没,治安更差。

勇悍的人,成了各种行业人土争取的对象。

尤其是商旅,极需大量的保镖打手人才,以保障旅途的安全,武功高强的人最为吃香。

称雄道霸的豪强扩展地盘,城狐社鼠聚众结夥。

开封本来没有两家镖局,最近五、六年来,具有实力的镖局已增至六家之多。没亮旗号的小型流水镖局,更是无法计算,保暗镖的单帮客也生意兴隆。

真正信誉卓著的镖局有四家:中州、四海、威远、振武。

这四家镖局的人才济济,镖师都是名号响亮的高手,但每年仍得在陰沟里翻船。赔上几笔有份量的镖。

所以所赚的刀口钱,反而没有那些小镖局赚得多。

总之,乱象已显,挺而走险的人多,讨刀口食生意兴隆,但凶险也相对倍增。

中州与四海两家镖局,已经不再保大宗的红货,因为红货(暗镖)的风险太大,镖一丢就成了赔的定局。

他们宁可少赚些,派出大批人手保不怎么值钱的货物,保人的镖概不考虑。

出动的人手多,利润反而减少,这年头,任何一种行业的生意都不好做。

中州镖局正为了有经验的人愈来愈少而发愁,偏偏在镖局当了四年掌鞭,跑遍东西南北的老手姜步虚姜大掌鞭,突然辞职返乡,闹了个愁上加愁。

掌鞭不是镖师,只负责管车,假使途中碰上劫镖的强梁,掌鞭、车夫、骡夫、肩夫、按规矩不能参加打斗,劫镖人也按规矩不能伤害这种人。

但这些人如果逞强硬出头,那就一视同仁,三刀六眼一起算了。

姜步虚十九岁就替中州镖局赶车,高大魁梧孔武有力,赶车的技术呱呱叫,经验丰富机警绝轮,他那根丈八赶车的长杆鞭,具有外门兵刃虬龙棒的威力。

因此在漫长的赶车生涯,十余次大规模的劫镖事故中,没有任何一个毛贼或高手,能接近他的车,更不用想劫他的货了。

在开封城里,江湖行业的人提起中州镖局的姜大掌鞭,多少有些印象,但谁也没有把他当成人物。

赶车的人物,那配称人物?

傍晚时分,器宇轩昂的姜步虚,提了一只大包裹,那是他的全部家当,混了四年,全部家当也只有这么多,混,当然不可能发财。

他出现在大相国寺,他在这里租了一间房,辞了工,顺便把家当带回来。

大相国寺目下叫祟法寺,但本城的人仍然称旧名,大相国寺比祟法寺响亮得多。

大相国寺位于大南门内。

其实,假使把汴故宫与周王府隔开,那么,将大相国寺作为府城的中心点,不算离谱,所以也是府城的精华区,也是最脏乱的中心。

每月开放五次,开放时香火鼎盛,万头钻动,成为全城最热闹的地方,附近的街巷店铺生意兴隆;

今天不是开放日,但街巷中仍然市况不差,逛街的人摩肩接踵。

天气这么炎热,走在大街上实在令人快活不起来,一股薰臭味与热气,把人的火气逼得更旺。

杂乱人多,是非也多。

这附近一带,本来就是牛鬼蛇神的猎食场。

他左手提了包裹,踏入寺右的大街,再往西,便是府衙所在地。

行人众多,谁也不理会旁人的事。

刚接近他租屋的小街口,对面站在屋檐下的两名青衣大汉,突然举步接近,粗鲁地拨开挡路的几个行人,急跨两步便到了他面前,态度不友好。

他十分机警,警觉地横移两步,扭头回望。

他心中一宽,两大汉不是找他的。

身后,是两个穿青衫,文诌诌像学舍生员的年轻英俊少年郎。

眉目如画没有多少头巾味,手中各有一把出自江南的绢花招扇,明亮锐利的明眸,似笑非笑地目迎气势汹汹逼近的两名大汉,挑衅的意味相当明显,一点也不像是胆小怕事的读书人。

他一眼便看出两书生的破绽,心中暗笑。

两大汉凶睛一翻,劈面挡住两书生的去路。

最右首大汉的大牛眼狠瞪了他一眼,像是看到了讨厌的苍蝇,不耐地伸手将他拨开,手上的力道相当强劲,硬将他拨得暴闪八尺,几乎撞上了街旁的一株槐树干。

“你们这两个小狗还在啊?”另一名大汉向两书生狠狠地说:“还以为你们逃出城躲起来了呢!”

“可恶,你!”为首年纪较长的书生星目生光,唰地-声合拢徐徐扇动的摺扇:

“干什么的?”

说的话一点也不斯文,却有地方恶少的气概。

“找你的。”大汉狞笑。

“找本公子有何贵干?”书生这句话总算带了点文味,神气地反问。

“昨天……”

“昨天庙会。”书生抢着说,颇有威仪。

“你们……”

“我们来逛庙会,没错。”

“我家小姐进香,你们两个小狗疯言疯语调戏我家小姐,打伤了两位随从趁乱溜走,可有此事?”

“不错,有这么一回事。”书生笑吟吟地一团和气:“不过,必须更正的是,那个什么汴京一枝花先对本公子眉目传情,而非本公子调戏她。好,你们是……”

“在下兄弟是范府的护院,奉范大爷所差,搜寻你们两个小狗,弄至范府让你们快活。”

开封范家,是本城十大豪强之一,为富不仁,交通官府,甚至与周王府的人搭上线,名列十大豪强之首。

本城的市民.暗地里将这位范轩宇范大爷,叫作犯不得,确也无人敢冲犯这位豪强。

范大爷有三子二女,美称汴京一枝花的范春燕范大小姐,是范大爷的长女,十七、八岁的大闺女满街跑,经常在郊区跑马,拳剑双绝,脾气火爆,谁冲犯了她,保证灰头土脸。

本城稍有身分地位的年轻子弟,谁也不敢接近这位美丽的女豪杰,所以十七、八岁还没找到稍像样的婆家。

只有那些不三不四的恶少纨-子弟,愿意与她接近追逐裙吓,她却不愿在这些恶少中选择郎君,高不成低不就,似乎她并不急于找婆家。

姜步虚对府城附近的新鲜事,有相当广泛的了解,对于一些风闻与奇事秘辛,也喜欢探究来龙去脉。

他像一个冷眼旁观来世外的幽灵,注视着世间人事的浮沉,默默地隐藏自己,置身事外不参予足以引起注意的纠纷,一直不曾发生难以收拾的意外变局。

他并不认识范家的护院,在开封,那一家大户不豢养打手豪奴?

没有人手那能称豪道霸?

两个书生反而比两大汉神气,按理说,秀才遇着兵,两书生应该害怕躲避才合情理。

他避在一旁,有意看结局。

其实,大汉强横地推了他一把,心中难免有点不快,想看结果也是正常的反应,这是年轻人的劣根性之一。

“是不是范大小姐回心转意了?”书生笑容依旧,似乎不介意被人一而再的骂作小狗:“所以派你们请本公子上她的妆楼?妙阿!那就走,领路啦”

“哈哈哈……”大汉狂笑,巨爪一伸,要扣书生的右手脉门:“我带你走……”

“狗爪子挪开!”书生的折扇,反而敲中大汉的脉门,道:“无礼!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大汉的手突然发僵,僵在当场张口结舌,状极可笑。

另一大汉一怔,突然醒悟。

“是练家子会制袕术!”大汉急叫,踏出一步猛地铁拳疾飞,一记黑虎偷心走中官兜胸强攻,居然拳风虎虎,有担任护院的充足本钱。

另一名书生却从侧方切入,伸脚轻轻一挑,靴尖吻上了大汉的右脚膝弯外侧。

身形一挫,铁拳落空,随即砰然摔倒,像倒了一条大牯牛。

“你也躺!”稍年长的书生招扇一挥,敲在被制住脉门的大汉肩尖上。

禁制骤解,大汉也倒下了。

引来不少闲人围观,喝采之声此起被落。

两大汉一蹦而起,羞怒交加,怒吼着要拔藏在腰间的匕首行凶。

哗笑声中,两把刚拔出的匕首,突然落人一位英俊的年轻白衣人手中。

那是一个身材高壮的公子爷,所穿的月白长衫是绸制品,气慨不凡,剑眉虎目颇具威严。

他腰带系着精致的荷包,有公子哥儿时兴的如意结系流苏饰物,一看便知是位身分地位不简单的公子爷。

谁也没看清变化,围观的只觉眼一花,白影乍现,一双手便分别夺过两大汉手中的锋利巴首,而且是肉掌握住匕首夺获的。

“滚!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公子爷沉叱,信手将匕首向街旁的陰沟一丢:“你们两个猪一样的蠢货瞎了猪眼,居然胆敢在柏家的嘉宾前无礼,大概是活得不耐烦了,还不给我滚?哼!”

两大汉大惊失色,就凭对方赤手抓匕的手法,就令人心惊胆跳,怎敢再逞强?脸红脖子粗地慌乱的排开人丛,狼狈而遁。

“我猜,你是大名鼎鼎的李白衣。”少年书生明亮的星目中,有挑衅的神情:“似乎,你与开封柏家是对立的,没有理由把在柏家作客的人称为嘉宾,到底有何用意?我听你解释。”

“在下正是李白衣。”白衣人笑吟吟地说:“区区与开封柏家道不同不相为谋,迄今为止还说不上对立。他做的他的武林侠客,我做我的邪道大豪,在双方不曾发生利害冲突之前,相互保持尊敬是必要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邪道大豪,有权保护开封豪强犯不得,以免他受报?”

“呵呵!区区绝无此意……”

“你故意赶走两个恶奴,有意截断我进一步追究藉口,用意至为明显。”

“在下只希望不要在大庭广众间闹事而已,以免江湖朋友耻笑你尚义门的子弟,没有容人之量,堂堂许大门主的闺女,当街向奴才们挑衅,江湖朋友怎么说?我在保全你们许家的声誉,你明白吗?”

看热闹的人丛中,突然传出一阵狂笑声。

“大闺女才方便在大街追逐男人呀!”有人怪叫。

人群一乱,有不少人急急走避。

两个少年书生是假货,立即陷入恼羞成怒的困境。

李白衣背手含笑而立,笑容邪邪地。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有计划地将人逼上粱山。

姑娘们脸皮薄,年纪轻修养不够,发现上当已无法克制情绪,除了硬着头皮往圈套里闯之外,别无他途。

稍年长的假少年招扇一挥,向李白衣疾进,扇指处劲流山涌,疾逾电闪走中官探人。

另一假少年一声娇叱,飞跃而起,从人丛上空飞越,凌空猛扑向外溜走的两名大汉。

这两位仁兄,正是发出狂笑,与出言挖苦的人,从人丛中窜走的身法灵活万分。

假少年全神下扑,忽略了人丛中另有接应的人,飘落时纤手一伸,食中两指虚空下点,无形的指劲发于体外,将八尺外的一名大汉点得向前一栽。

这瞬间,她也感到胁间一震,显然章门袕己被高手所制,双脚失去控制向下栽。

李白衣背着丰不言不动,似乎有意等候摺扇及体而不加反抗。

假书生一怔,摺扇劲道倏收,扇骨前缘距李白衣的胸口七坎大袕不足一寸停住了。

李白衣邪邪地笑,毫不在意停在胸口的招扇。

“你在弄什么玄虚?”假书生怒声问。

“等你呀!”李白衣终于说话了。

“你……”

“你是我的了……”

“呢……”假书生身躯一震,招扇失手坠地。

身侧闪出一个青衫中年人,笑嘻嘻地一手挟住了她,挽了便走。

她想挣扎,却发现浑身已僵,想叫骂,却感到喉头发紧,虽能张口,但叫不出声音。

李白衣俯身拾起招扇,得意洋洋地独自离去。

站在街角看结果的姜步虚,犯了看热闹的大忌。

他是冲突发生时最先接触的人,应该放聪明些及早溜之大吉,以免引起双方的注意,但他却留在原地看结果,果然殃及了。

当假书生开始向李白衣递扇时,他便知道要糟。这许家的小姐冲动鲁莽,硬往布置了的圈套里钻.上当吃亏是必然的结果。

他刚想移动,却骇然一震。

两个黑衣中年人,出现在他左右,发出一阵刺耳的陰笑;两双饿狼似的怪眼死瞪着他。

他想转身溜走,免惹是非,但已来不及了,左右肩搭上了两双强劲的手,大拇指深深扣入肩井袕,可怕的劲道及体。

“咦?你……你们……”他不胜惊骇地颤抖着叫。

“你是尚义门暗中保护她们的人,没错吧?”制住他右肩的黑衣中年人狞笑着问。

“不!我……我不是……”

“去你娘的!”黑衣中年人突然一掌劈在他的耳门上,打击力相当沉重。

地方豪强与天下名流,身价是有差别的。

犯不得范轩宇,是开封的地方之豪。而尚义门名列天下四大名门之首,门主移山倒海许正衡,却是天下之豪,侠义道从所尊敬的高手名宿。

地方之豪固然身价比天下之豪低,但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却是拥有强大实力的地头蛇,过往的天下之豪一些强龙,有必要投鼠忌器避免冲突。

本城的另一位侠义道名流,快剑柏鸿翔,也是名气相当高的天下之豪,与尚义门交情深厚;所以许门主的爱女,在柏家作客。

至于那位李白衣;可是大名鼎鼎的江湖十豪强之一,姓李,名叫白衣,绰号也叫李白衣,名头身价,与许门主相等,是江湖朋友极为害怕的邪道名人。

从外表看,令人决难相信他会是邪道的风云人物,不但像一位豪门公子,更像一位才貌双全的猖狂书生。

大街上掳人,这是极为犯忌的事。目击的人中,必定有江湖朋友,风声一传出,必定掀起了狂风巨浪。

李白衣与范大爷,立即成了丛手所指的目标。

大南门范家,成了风暴中心。

快剑柏鸿翔的家在小南门,两家相距不远。

半个时辰后,身材魁梧的快剑柏鸿翔,带了八名子侄,佩剑劲装登门投帖。

范家气氛紧张,护院打手已经严阵以待;

门子领了客人直入大院,范大爷大开庭门降阶相迎,身后也带了八名随徒,瘦削的面庞绷得紧紧的。

“柏兄枉顾,无任欢迎。”范大爷打礼迎客,死板板地肃客升阶:“请,堂上相见。”

“范大爷不必客气。请。”快剑客气地让主人先登阶,脸上的神色相当难看:“来得仓卒,范大爷休怪柏某冒失。”

“好说好说。”范大爷领先便走:“柏兄如果慢一步,兄弟也将趋府往拜呢!”

“所以柏某不得不先来拜候。”

肃客登堂,双方再客套一番就座。

“范大爷或许已明白柏某的来意。”快剑首先便话上正题,脸上杀气渐盛:“咱们都是有身分地位有人,用不着拐弯磨角绕圈子说话。”

柏某要知道的是:当街设计掳走尚义门许门主的爱女许巧云主婢,是范大爷所授意呢?抑或是李白衣的主谋?为何?请坦诚相告,柏某洗耳恭听。”

“如果我说我毫不知情,已派出大量人手追查,柏兄是否相信?”范大爷郑重反问。

快剑脸色一变,虎目中冷电乍现。

“柏某要听范兄充分的可情理由。”快剑毕竞老于世故,不作正面答复。

“许姑娘在尊府作客,女扮男装满城游荡,在大相国寺看不惯小女跋扈,疯言疯语作弄小女,其实算不了一回事,小有芥蒂在所难免,但要我掳人出气,我还没有这么大胆。”

“你是说……”

“我不否认我认识李白衣,那是三年前在孟津的事。迄今为止,我与他还没见过第二次面,他是否真的悄悄抵达开封,我发誓绝没听到任何风声。”

“柏兄,这是最拙劣的嫁祸陰谋,咱们都被一群居心叵测的人陷害了,我已经派出大量人手加紧追查,请柏兄相信我。”

快剑怔住了,对方一口否认,如何提出证据与师问罪?

“柏兄,俗语说,一山不容二虎,你我正是开封最具有实力的人物,玩弄陰谋诡计的人,就希望你我发生不可收拾的冲突。”

范大爷继续陈明利害:“这件事除非你我衷诚合作,全力把他们的陰谋发掘出来,不然必定中了他们的诡计,互相残杀之后,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快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范大爷的分析也合情合理,当街亮名号掳人,本来就不合情理,即使一个没有身分地位的人,也不会如此明日张胆做这种犯忌的事。

“好,我相信你,相信有人居心叵测,设下陰谋诡计暗算我们。”快剑的盛怒徐消,冷静下来了:“咱们分头进行,获得消息必须尽快通知对方,我这就回去安排,先从现场详细调查。事不宜迟,告辞。”

“据目击的人相告,现场还有一个人被两个黑衣人打昏掳走了。”范大爷一面送客一面说:“那人还带了一只大包裹,咱们赶快在那附近调查这个人的底细?也许其中有所关连的。”

“好的,我的朋友也许己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我不信这些狗东西,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飞腾变化无影无迹了。”

姜步虚转了运,转了霉运,真有点不太妙。

在中州镖局干了四年,见过大风大浪,跑遍了半壁江山,运气一直就不错,没碰上大灾大难,几乎幸运之神一直就眷顾他。

刚辞工不到一个时辰,就一头钻入死神的手掌心。

幸运之神舍弃了他,走在大街上,居然祸从天上来,人的际遇真是令人迷惑,也许真的天心莫测。

不知过了多久,一盆冰凉的井水泼醒了他。

首先,他看到老老少少五个人,其中包括打昏他的两个黑衣中年大汉。

五双怪眼恶狠狠地盯着他,每个人的脸上皆有可怕的狞笑。

他只有一个感觉,五头饿狼正对他这头小羔羊猛吞口水,张牙舞爪正要扑上向他撕咬。

谢谢老天爷慈悲,身上每一部分仍是完整的,除了耳门仍感疼痛之外,手脚都是完整的。

有一点不妙,又肩井被怪异的手法封死了袕道。

这是说:他的双手已失去活动自由的能力。

最后,他发现正处身在一处简陋的密室中,阳光从窄小的窗口透人,该是近午时分了。

他想:“两个假书生所受的待遇,可能没有他这么糟。”

一般来说,经过精密设计所获的目标,在设计人目的还没有达到之前,不会受到虐待的。

而他这个无关的无辜第三者,那就糟透了,唯一的可能,是杀掉灭口。

“你……你们……”他惊恐地叫,坐在壁根下直发抖,真像一个窝囊度。

“你先别慌,不要怕。”那位留了鼠须,生了一双三角眼的中年人,用明显的假冒伪善神态安慰他:“放乖些,把你们尚义门暗中保护许巧云的伙伴,详详细细告诉我们,我们保证不会为难你的。

毕竟你是一个听候使唤的小人物,不需要你承担贵门的恩怨是非。呵呵呵……小兄弟,你贵姓大名呀?”

“我……我不知道你……你们到底在说……说些什么?”他发着抖说:“我……我叫姜步虚,一脚踏空上下没着落的意思。我……我老爹替我取这个倒霉的名字,注定我这辈子死活都没有着落……”

“少废话!”

“我是中州镖局的赶车伙计,掌了四年的鞭,今早才辞工,准备回老家改种庄稼过日子,正要进入小街我所租的住处,便被你们在脑袋上来这么一记劈掌。我虽然在镖局里赶车,可没练什么武功,你们……”

“去你娘的!少在我面前放泼。”中年人怒叱,三角眼冷电森森:“再胡说八道,就要你好看。”

“老天爷!生死关头,我那敢胡说八道……”

“给他一点颜色涂脸!”中年人怒喝。

一个黑衣人劈胸揪住他的领口,提起抵在墙上,一连五六拳捣在他的肚月复上,再用膝猛撞他的左胁,打得他鬼叫连天。

如果是换了普通的人,五脏六腑必定会震得离位,甚至会严重的内出血,也会断了三两根肋骨。

黑衣人哼了一声。手一松,他重新跌落壁根下,哼哼哈哈成了一团死肉。

“够味了吧?”中年人狞笑着问道:“再不招,就不止一点颜色了,保证足以开染坊,招!”

“天啊!你要我招……招什么?”他穷叫大嚷声嘶力竭:“你们可……可以检查我的包裹,可……可以向街坊问问看,或………或者向中州镖局……”

“再给他三分颜色!”

换了另一名大汉揍他,这位仁兄孔武有力、抓小鸡似的将他一阵损摔,一顿拳打脚踢,几乎存心要打散他一身骨头,拆掉他每一条筋肉。

终于,他昏死在墙根下。

第二盆凉水将他泼醒,他连声吟的力量都消失了,口角流血,出气多人气少,睁大一双白眼直咽气,大概三魂七魄已有一半离了体。

“小混蛋,学乖了吧?”问口供的中年人,对他的可怜死相毫不动心,狞笑更可怕:

“对付不招供的人,另有一套最灵光的手法,那叫做分筋错骨,非常非常的霸道,你是尚义门的于弟,该熟悉那种手法。现在,你愿招供吗?说!”

“老……天……爷……”他啤声哀叫:“我……我姜掌鞭在………在开封,并不是无……人知道的陌生人……”

“用分筋错骨让他快活,他不乖。”中年人火爆地下令,先踢了他一脚。

两名大汉刚将他揪住摆平,刚准备上手。

他无神的双目一动。手指令人难觉地怞动了两下。

在一旁检查包裹的人,将衣裤杂物摆了一地。

“朱老哥,恐怕咱们真的掳错人了。”检查包裹的人抬头道:“尚义门的保镖,那会随身带着这些穷人使用的杂碎?”

“对,这小子确是走在两个假贷的前面。”擒他的两名黑衣人之一说:“擒他不费吹灰之力。两个假贷一直就毫无表示,很可能真的捉错了人。”

问口供的朱老哥眉心紧锁,凶狠地打量他片刻。

“是有点不对劲。”朱老哥冷冷地说:“这小子生年壮,确是没练过武,练了几天武功的人,不会这么窝囊,尚义门的子弟是颇为自命不凡的。”

“恐怕真的捉错了人。”检查包裹的人再次表示。

“是吗?”朱老哥三角眼中凶光暴射。

“问问中州镖局的人就知道了。”另一名大汉说。

“那有闲工夫去问。”朱老哥冷笑。

“那……”

“捉错了人,马上处理掉。”朱老哥转身便走:“毙了暂时丢入地窖,晚上再带出去埋了,快!”

“我送他上路。”准备上刑的一名大汉说,一掌劈向他的天灵盖。

朱老哥是为首的人,大概身分较高,所以有权下令杀人,因此领先向门外走。

到了开着的房门口,似乎感觉出身后有点异样,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对,是有点不对劲,怎么突然之间毫无声息了?似乎静得可怕。

蓦然心动,倏然转身察看。

老天爷!怎么所有的人全躺下了?

姜步虚躺在原处像是死人,而四个同伴分别摆平在四方,更像四具死尸,直挺挺地像是僵了。

“咦?你们……”朱老哥狂叫,一跃而回。

蓦地陰风乍起,地面散了的包裹杂物旋走,沙沙发声,抖散了的衣物飞起像的活物。

“有鬼!”朱老哥发疯似的狂叫,抱头转身狂奔。

噗一声响,天灵盖一震,人重重地向前栽倒,便失去知觉,也直挺挺地摆平在房中。

这是南郊的一座大宅,西端两里外的大官道,直抵四十徐里外的朱仙镇。

平时,很少有人经过这条通向大宅的私人通道,因此,大宅里发生任何事也无人得悉,陌生人离开官道踏入小径,便无所遁形。

这种大户人家远离道路的大宅,是策划罪案的好地方,隐密性最佳,几乎可以完全隔绝外界的干预。

大宅内有不少房舍,却没有多少人走动。

堂奥深处发生不寻常事故,除非附近有人,否则声息也无法外传。

姜步虚出现在另一座小院子,重整的包裹改为一只扁袋捆在胸月复前,找来一床棉被撕被单制成拖地的罩袍,头上一只布袋割了四个眼孔。

这时的他,已变成一个略具人物的庞大怪物。

从前面看,只看到眼孔的一双眼睛;从后面看,也可以看到两个眼孔,不论是从前面看或从后面看,都难以分辨前后。

房屋内部光线幽暗,即使是大白天日色近午,也视野朦胧,有些地方甚至白昼也需要点灯。

开封地势低,而风沙却大,秋冬之际,城北近河一面几乎有如沙漠,所以所有的房屋,采光并不比防风沙重要,大户人家的居室简直陰森森鬼气冲天。

他扮成这种妖魔鬼怪的形状,突然现身,真可以把胆小的人吓昏,世间不信鬼怪的人并不多。

那位凶残的朱老哥,武功必定超人一等,但一看四位同伴无声无息被摆平在地,看到莫名其妙的陰风乍起,竟然吓了个胆裂魂飞,糊糊涂涂也被摆平了。

他双手暗藏了两根凳脚。

任何平凡的物体到了他手中,都会成为致命的武器,凳脚本来就是短棒,用来揍人非常趁手而霸道,即使是村夫俗子,也可以用来打破人的头。

他沿着幽暗的通道,一跳一跳地进入同样幽暗的内堂,起落无声,仅可看到布帛飘动。

内堂有人声传出,循声寻觅轻而易举。

这座院子的内堂相当宽阔,有两列兼作门的大排窗,作为向内院采光的光源。

所以比通道要明亮些,反而妨碍眺望通道的视线,必须人进入堂门,堂内的人才能看到来人的形象。

共有八名男女,分三方据案高坐,一面品茗,一面商讨陰谋进行的步骤。

八名男女,都是面貌陰森,年纪约在半百左右的人,内室商谈,居然个个都佩带有随身兵刃。

上首主位是灰发如飞蓬,深目高颧鹰勾鼻,浑身散发出死亡气息的人,腰带上悬挂着笔囊,囊中必定盛有判官笔或魁星笔。

“现在,咱们按计行事,加强蚤扰制造一些恐怖事件,姓柏的必定十万火急地派人赴郑州,把尚义门主拖来,让许门主往咱们的圈套里钻。

咱们报仇有望,公私两便,事了带着银子远走高飞,希望不要出差错。这几天,诸位必须提防暴露身分,以免日后祸患不已。”

这人得意洋洋的说着,似乎信心十足。

“有许老匹夫的女儿作饵,还怕许老匹夫不被咱们牵着鼻子往圈套里钻?”高坐左首被许姑娘叫作李白衣的人冷冷地说:

“当年华山正邪大决斗,许老匹夫刺了在下一剑,剑疤永在,刻骨铭心。这次,我要斗一斗他那把迫电剑,一剑之仇,誓在必报。”

“你算了吧!小王。”右一席的穿花衣裙女人。叫李白衣为小王,四、五十岁的女人,居然穿了花衣裙:“你可不要难忘一剑之仇,而鲁莽冲动乱了章法。许老狗名列宇内十大剑客之一,他那把追电剑可绝壁穿铜,决不是你我这种一流高手所能对付得了的,他是超等的高手。

你如果妄想与他决斗,你送命不要紧,咱们也跟着倒霉,明理些好不好?”

“毒蝎五娘所言不差,王老弟。”另一位金刚型巨人拍拍李白衣的手臂善意地说:

“咱们如果真有与他决斗的能耐,还用得着花半年的时光,召集有志一同的朋友,费尽心机等候机会计算他吗?”

“有件事诸位必须留意。”为首那位发如飞蓬的人,拍拍手引起众人的注意:“决剑柏鸿翔与四海镖局的局主神弹周永泰,面和心不和不曾插手。

但与中州镖局的局主多臂熊熊天豪,保持颇为莫逆的交情,熊局主吃刀口饭为人持重,不会因身事外而得罪江湖朋友。

诸位如果不小心,无意中惹上了中州镖局的人,那么,熊局主就会带了他一身霸道的暗器、帮助姓柏的对付咱们了。

因此,诸位的招子务必放亮些,避免与中州镖局的人发生纠纷,以免加树强敌,至要至要。”

“没有什么好怕的,陈老哥。”唯一年轻些打扮颇为高贵艳丽,佩了一把狭锋饰剑的女郎朗声说:“咱们的人手够多了,江湖十豪强来了三位,还有冒充李白衣的王秀士、足以把开封闹个天翻地覆,正好趁机拔除四家镖局,日后咱们的同道朋友,日子也好过些,不是吗?”

陈老哥苦笑道:“桃花仙史,你可不要节外生枝好不好?我知道你很了不起,也是江湖十豪强中唯一的女豪。

你要知道,咱们受托铲除柏老狗,趁机公报私仇一并除去尚义门主一举两得,闹得太大,保证不可收拾,只要有一个人暴露身分,咱们日后谁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对,你们已经没有好日子过了!”堂口突然传来刺耳的,似乎不带人味的怪嗓音。

八个男女,几乎同时惊跳起来。

庞大的灰色怪物,堵在堂口鬼气冲天。

“桀桀桀桀……”怪物的可怕笑声,令人闻之毛发森森,心胆俱寒。

八男女火速离座,在堂下半弧形列阵。

“该死!”陈老哥沉叱:“什么人?胆敢在这儿装神弄鬼,班门弄斧,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亮名号!”

“桀桀桀……”怪物的怪笑连绵不绝,一直不曾停顿,似乎不需换气。

一声暴吼,一名中年人双手齐扬,电芒破空,共飞出六把回风柳叶刀,向怪物连珠攒射而来。

同一瞬间,桃花仙史彩裙飘飘,随连珠飞刀之后电掠而出,绛袖交挥中,桃色淡务激涌,空间里,流动着醉人的桃花幽香。

另六位高手,也同时撤兵刃。

怪物仍在桀桀笑,六把飞刀旋飞而至,在怪物稍向上抬,似手非手的布帛轻拂下,六把回风柳叶刀回头反飞,速度陡然增加了一倍。

怪物的袖形布帛再次拂动,陰风乍起有如狂飚,桃花飞雾也同时回涌。

“滚!”怪物的叱声震耳欲聋。

手脚箕张随雾扑到的桃花仙史,首先右小臂挨了一棍,强猛的震力,将身躯扭转,还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

她那诱人犯罪的丰婰也挨了一下重的,身不由己向侧飞抛而起,摔倒在堂下直滚至壁根去。

已撤出兵刃的六个人,以及发射飞刀的那位仁兄,却吃足了苦头。

六把被歪风刮得回头反飞的回风柳叶刀,幻化为六只会交叉飞舞的光环,飞行的破风锐啸慑人心魄,把七个人笼罩在飞舞的威力圈内。

刀、剑、笔、钩狂乱地击打可怕的激射回转光环,有三位仁兄仁姐一击落空,被光环从肩外或肋下掠过,衣裂肌伤狼狈万分。

“扯活!”陈老哥狂叫:“是多臂熊……”

声未落,人已仆倒,间不容发躲过反旋而回的另一把飞刀,奋身急滚,撞倒了大排窗,逃入阳光普照的小院子,亡命飞逃。

“桀桀桀……”怪物的笑声如在耳后。

“我跟你拼了!”陈老哥厉叫,大旋身一笔吐出,身笔合一全力拼命强攻。

一笔走空,身后没有人,还来不及收招,脑门便挨了一棍,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

失去知觉的前一刹那,看到窗下躺着一男一女两位同伴;女的正是毒蝎五娘。

老家伙心中明白,同伴可能一个也没逃出怪物的手下。

两个假书生被蚊筋捆住双手。吊在秘室的屋梁下,仅脚尖可以及地,身柱袕被制住,毫无挣扎的力道,被吊得天昏地暗。捆索其实不是真的蚊筋,而是被泡制成半透明的牛腋皮条,韧性奇大,通常用作弓弦,或者作为木匠使用的工具钻洞机转动绳。

假使泡了水再捆人,那就愈捆愈紧,铁打的人也吃不消,保证皮开肉裂。幸而捆她们的人没将蚊筋浸水,不想过早要她们的命,要留她们作诱饵。

正感到昏昏沉沉,心中绝望,突然听到轰然一声大震,沉重的秘室门崩倒了。

定神一看,只感到胆裂魂飞。

怪物站在室门外,那可怖的形状真令人作恶梦。

一跳,再一跳,怪物出现在眼前。

“哎……”稍年长的假书生尖叫,她是许门主的女儿许巧云。

怪物的布帛一动,一只手挟住了她,另一手猛地一拉,可禁得起切割的蛟筋竟然应手而断。

“何处被制?”怪人放下她问。

谢谢天!是人声而不是妖物,语气柔和,蛮悦耳的。

“身……柱袕……”她站立不牢,往下倒。

怪人手急眼快扶住了她,轻柔地将她仆伏在地,接着解下假书生侍女小茜。

略一探索,怪人断然用催气疏经手法解了袕道。

“你们听清了。”怪人退在一旁郑重地说:“宅中的人,全被在下弄昏了,凶残的人成了白痴,其他的人罪不至死。所以,你们决不可杀人,你们答应吗?”

“恩公是……”许巧云仍然站不牢,摇摇晃晃虚弱地问。

“不要问在下的来历。”

“可是……”

“不要可是,答应吗?”

“我决不残害他……们……”

“我信任你。这里是城南郊,赶快回城,你们的人应该搜到城外了。”

“我们的人?”

“对,柏家的人。小心了。”

“恩公请留步”

可是,怪物像闪电般出室,一闪不见。

“老天爷!他……他是人还是鬼?”侍女惊呼。

“没知识!”许巧云精神来了:“鬼会救我们吗?”

“人,那有这么庞大怪异的?”

“鬼也不可能有这么庞大呀!快走,先找兵刃。哼!我一定要查出到底是些什么人计算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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