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一声轻暴,火光一闪,点燃了案桌上烛台中的一枝蜡烛,然后是第二枝、第三枝。是三柱烛台,三枝烛光芒渐盛。
厅中重放光明,昊天道人披发屹立,双手左右平伸,鹰目中冷电湛湛。
另一侧,三郡主也斜身卓立,右手上抬,左手立掌当胸,脸色冷森,凤目中似有奇异的光芒闪动。她本来挂在手臂中的狐裘,展开在她高举的右手上,似要作势飞扬而起,其实并没有可以将狐裘吹起的风入厅。
昊天道人平举的双手中,掌内可看出藏有某种可以随时挥出的小形物体。
“整座静室毁了,对我毫无损失。”老道一字一吐,声虽小但直撼脑门,“对你所造成的伤害,也与我无关痛痒。”
“你不会出此下策。”三郡主的语气也陰森慑人,“水火既济如果再起突变,你也无法逃出劫外。”
“是吗?”
“何必呢?毕竟这是有关双方利益的事,如果闹至双方皆有损害,值得吗?”
“你恩将仇报,已经犯了大忌。而且,我实在看不出,接受你的要求,我能得到什么实质上的利益。”
“可以保全炼真宫,不是实质上的利益?”
“炼真宫有周全的应变能力,查不出什么违法证据的。丹霞宫主在南京,仍有不少权势施主撑持。而且,迁走重建的能力也绰绰有余。”
“你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什么。”
昊天道人慑人的目光,不转瞬地逼视着她。厅中死寂,显然双方仍在以奇功相持不下。
久久,老道哼了一声。
“权贵的支持,金银的资助……”三郡主加以补充。
“我要你。”昊天道人提出惊人的要求。
如果三郡主曾经拜他为师,他该遭雷打火烧。假使这句话传入汉王耳中,汉王要剥他的皮。
这次,轮到三郡主沉默地向他注视良久了。
三郡主已经是二十三的女人,八年前汉王被迫至山东就藩之前,她芳龄十五,便已和一些世家子弟交往密切,但没有一个人获得她的芳心。
这些世家子弟中,也没有一个人在她老爹的眼中,配做汉府的仪宾,都是些庸才。
她不是普通的女人,需要非常的男人。若有合适的对象何至于等到现在。
以后这八年中,她一直为她老爹为谋夺江山而奔忙,指挥一些密谍秘密在天下各地出没,身边有不秒英俊雄伟的男人听侯使唤,只有她身边的亲信仆妇侍女,才知道她的私生活秘辛。
当然,纸是包不住火的,连追随她两年的无双剑客,也知道她是怎么样一个女人。
问题是,哪一种男人,才能够资格介入她的感情生活,能让她看得上眼的男人并不多。
无双剑客文武双全,很有耐心地等候机会作入幕之宾,却不知她已经知道他这个剑客,是个的风流人物,在她这个女中丈夫的眼中,风流不是好德性。这种女人眼高于顶,独占性极强,哪容得下的男人?所以一直就不假以辞色。
昊天道人年已半百出头,提出这种要求确是有点不自量力,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一定会把他看成疯子。
双方所提的条件不但够苛,而且够狠够毒,要的是彻底的控制,不是你就是我,都不是可以立即答复的苛刻要求,当前的情势也不许可不立作决定。
“你要的是权势,而权势在我来说,是没有必要的,我要的是实质上的利益。”久久,昊天道人打破沉寂,“我安于袁府的家祠法师名位,就是具体的证明,除非利益超乎此值,值得我全力投入。”
“我值得你投入?”三郡主冷笑问。
“绝对值得。”昊天道人的鹰目中涌现异彩,“当年帝都在南京,袁侯爷虽然贵为驸马,也是功臣显贵皇亲,但在你们皇家金枝玉叶的贵胄眼中,袁家的人注定了低三级。你的芳驾光临侯府,全家上下谁敢不仰你鼻息?虽则你其实只是一个小女孩,我一个家祠法师,怎敢不卑屈地讨你的欢心?”
“天下是我们朱家的天下,是吗?”
“对!所以,只要你想要的,你一定可以得到,这是老天爷赋予你的特权。”
“现在……”
“现在不同了,老天爷不可能永远站在你的一边。我,也是一个想要的,必定设法得到的强者,一个善用机会与能力的枭雄,我不想放弃老天爷这次所给我的机会。现在,决定权在你。”
每一个人,对本身利益的看法和衡量,各有本位各有不同,大体上都倾向于利已方面,对得失的估计也各有标准。
三郡主嫣然一笑,消除了敌意,她的看法与打算,当然与昊天道人不同。
“我承认你对情势的掌握,有独到的功夫。”她收了狐裘,站正身形,“老天爷的确不可能永远站在我这一边,我可以答应你,但我要保证。”
“你我都心中雪亮,知道所谓的保证是怎么一回事。”昊天道人也双手一收,将掌中暗藏的法宝纳入怀袋,“我甚至可以签具把命给你的契约,把江山夺给你的保证书。你要,我给。”
“这个……”三郡主一愣。
“请诚实地回答我,你的信用有多可靠?”昊天道人和气地笑问,不像是嘲弄开玩笑。
“我……我无法回答你。”三郡主脸一红,等于是诚实回答了问题。
“你的确无法回答,我也是。这是玩弄权谋的人,极为敏感的问题。你祖父认为受命于天,花了无穷心血建立了大明皇朝,皇帝金口玉牙,帝命昭于信史无可更改。我问你,你曾祖父颁发了多少免死功臣铁券?又杀了多少持有功臣铁券的功臣?几乎杀光了,这没错吧?”
“这……”
“你祖父永乐帝,靖难之变夺得江山,也颁发了不少功臣失券给助他争江山的功臣;袁侯爷就是其中之一。靖一功臣洪国公邱,铁券何在?忠诚伯茹、顺昌伯王、永春侯王……这些人目下何在?”
“我不知道。”三郡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边皇帝的信用都不可靠,我会相信你吗?”昊天道人苦笑,“以你的才华与魄力、野心,我哪能控制得了你?罢了,把我提出的要求忘了,我的确不希望兵临炼真宫,炼真宫的存在就是我的弱点。你走吧!我会全力帮助你,有何差遣,只要你派人通知一声,我必定全力以赴。夜已深,不便留客,你请回吧。”
“仙师……”
“你记住,我只能帮助你办这件事。”昊天道人郑重地说,“我有自知之明,我是一个颇为知足的人,没有野心,所以甘于担任十六年家祠法师不求闻达。我没有你祖父的第一谋臣道衍法师的才干。道衍法师一手建立了飞龙密谍,替你祖父打江山,功业彪炳,举世无双。他是活神仙,我不是,我不会参加你的神龙密谍,这一点你务必守信免伤和气。”
情势本来相当紧张,突然急转直下一方妥协。三郡主本来处于劣势,突然间反而成了胜家。
“很抱歉,我不该把事情弄得如此复杂。”三郡主粲然一笑,“我们真的需要开诚布公谈谈,暂且搁开恼人的权谋机心,重拾私人情谊。能不能带我到炼真宫走走?天色还早呢!”
“好哇!无任欢迎。”昊天道人欣然说,“你先见见我那些人,他们之中还真有一些人才呢!希望能助你达成目标。”
先公后私,解决了公的利益冲突,其他的困难自然可以迎刃而解,定可各蒙其利。
从城内前往城外的高桥门炼真宫,普通的人那是梦想,夜间根本出不了城,而且往来需走二三十里。但在他们眼中,城墙河绝对挡不住他们,往来一趟,也要不了一个时辰。
南京城内城外,都有中山王的产业,一代不世第一功臣,享此荣华富贵理所当然。
城外莫愁湖徐家,真正掌业的人,是中山王徐达的次子,定国公徐增寿的子孙。
徐增寿在永乐争江山期间,与他老哥徐辉祖站在敌对的一方,与大姐同为永乐帝效忠,被建文帝宰掉了,死后才获封公(徐达来本封魏国公)。
增寿的儿子徐景昌,在永乐大帝归天的那一年(前年)获罪,与广平候袁侯爷一样,革除了俸禄,仅保住了世袭公爷的虚衔。去年洪熙帝即位,才恢复了傣禄,目下赋闲在家,守住徐家的产业。
徐显宗继承了王爵,必须在城内的中山王府坐镇,乃弟承宗不配继承王位,年没满二十,还没赋予军职,可以自由活动。兄弟俩怕定了表姑三郡主,各找借口避免与小表姑碰头。
城内中山王府好大好大,几乎占了城南半座城。王府占了大半座大功坊,包含了半条御街,数金陵亭台之胜,中山王府稳坐第一位。
花园共有五座。东花园在王府东面大功坊武定桥近城处。府南的南花园也广大宏丽。万竹园,在城西南隅,地近瓦官寺。西园地近骁骑仓,距万竹园不远。栝园在大功坊东巷,距东园不远。
想想看,秦淮河流经城南,城南是全城最窄小的繁华区,中山王的一府五园,占了多大的范围?说南城是徐家的,一点也不夸张,加上城外的莫愁湖徐家,总面积大得令人瞠目结舌。
有这许多地方躲藏,三郡主想找他兄弟俩不是易事。
派人找寻存心逃避的人,谈何容易?东园到西园,要走上老半天。到了西园,小王子据说已到南园去了,到南园又得走上半天,永远是碰不上头的。
三郡主不死心,带了八名壮男与美侍女,满城追寻小王子,要求小王子派家将给他指挥。
显宗是王爷,一早便到皇城公干去了,所以三郡主要找小王子承宗,承宗是指挥家将的司令人。
上午追到西园,下午追到城外莫愁湖,回城已是薄暮时分,仍不知小王子的下落。
她带了人在城内城外奔忙,有如大张旗鼓鸣锣开道,吸引了有心人的注意,一直就有人在后面跟踪,她的行踪完全不瞒人。
也许,这是她计谋的一部分。
无双剑客带了几个人,在西花园晚膳,天黑之后不再外出走动,也不返回东花园宾馆歇宿。
西花园规模比东花园小些,也设有宾馆。
他的责任不是找小王爷,而是指挥许多牛鬼蛇神,侦查曹世奇的动静,跑了不少冤枉路,循线追查一些没能证实真假的线索,毫无所获,最后到了西园,停下晚膳便不再走动,夜间更不可能外出侦查。
三郡主目下在何处歇宿,他无法获悉,猜想可能仍在东花园,有足够的人力应付曹世奇再次袭击。
宾馆有三进院,客房甚多。照料宾馆的婢仆也不少,把他们十四个人招待得无微不至,吃的喝的十分丰盛,主人招待贵宾相当热诚。西花雷锋的主事大概知道这些贵宾不好惹,怎敢怠慢?
客院的花厅灯火通明,几个首脑人物一面品茗,一面商讨所面临的恶劣情势,一筹莫展。
偌大的南京城,如何能找得到一个神出鬼没的人?出动上万蛇鼠也是枉然,下令封城也无济于事。
说不定人躲到紫禁城内去了,蛇鼠们哪敢前往紫禁城玩命?
“除了设法将他诱出之外,别无良策。”老二双头蛇唉声叹气,说的话充满挫折感,“街上成千上万的人,走在街上一个个仅露出双目,谁知道哪一个是曹小狗?走在咱们身边,咱们也不知道是他。”
“你废话。”老大翻天鹞子显得暴躁,“就算他露出头部,能认出是他的人也没有几个。南京的蛇鼠,几乎没有一个人认识曹世奇。咱们站在明处,随时皆可能遭他的毒手。天知道三郡主在打些什么主意?咱们实在不该在人地生疏的大都会中,与曹小狗捉迷藏。”
“我……”无双剑客欲言又止:“我们主要的工作,可说完全搁下了。应天卫、皇陵卫,甚至已经同意参与响应汉府的将爷,也表现出暧昧不明的态度了。三郡主不把放在工作上,不是好现象。”
“也难怪她急切找曹小狗雪恨,老三。”双头蛇叹了一口气,“真定拦截钦差无功,让太子安抵京师即位,可说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失败在曹小狗身上她怎能甘心?曹小狗一日不除,她一日不得安枕。咱们只能尽力在找,尽量为她分忧。”
“我担心曹小狗会加强向咱们报复,逼急了的狗会跳墙的。”翻天鹞子显得忧心仲仲的,“那混蛋避免向三郡主下手,专找我们这些人一击就走,摆明了他消息灵通,咱们日子难过了,他娘的!这混蛋怎么这样精?他到底有多少人手可用?”
砰一声大震,厅门被踢开了。
厅中有六个人,警觉地跳起来。
寒风满厅,厅口站着幻剑飞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我们的人手愈来愈多,不久之后,你们将与全南京的人为敌。”幻剑飞无愤怒的表情,轻拂着长剑并不急于扑上,“你们还不明白吗?南京的应天卫,凤阳的皇陵卫,都有南镇抚司的人,进行彻底的清查。你们所策反的骄兵悍将们,看风色不对已背叛了你们。三郡主在南京的活动,已经彻底失败了。收拾你们这些密谍,是我和曹大哥的事,正式挖掉你们建立十余年的秘窟……”
“小女人,你吹起牛来了。”无双剑客恨上心头,声落剑出,愤怒地扑上了。
表面流露的神情,是他在激愤中失去理智,不顾一切愤怒地抢攻,怒极出手,除了狂野之外毫不足取,骤然的放手突袭,自己也容易暴露空门。
流露在外的假象,瞒不了幻剑飞仙。剑气狂涌中,天狼指劲先一刹那破空,连点三指,剑光才随后迸射而进,致命的攻击在指而不在于剑。
他是有心出指的,攻击的经验十分陰狠老到,不攻击所谓要害,那是喜欢卖弄的人使用的技巧。
他的宗旨是面对面交手,手一伸一定可以无误地控制对方的躯体,不论任何部位,击中便一定可以造成伤害,以后便可以任意收拾残局了,不必着意向眉心、心坎等等要害处攻击。
在八尺以内,他的指劲几乎可以将人体贯穿,实在不需卖弄攻击要害。
每一指皆击中目标,但剑攻出,对方的身影仍在,而且对方的闪烁剑光也漫天而至。
他所击中的全是虚影,而没击中实体。
他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剑上了,剑虹排空直上,绝招乱石崩云连续迸发,还真具有宗师级的慑人气势,不愧称江湖上的名剑客。
在他的无俦剑势强压下,幻剑飞仙升起的剑光突然萎缩、流动,刹那间闪烁加快,消失。
他一招走空,人向前冲,感到左肋微震,心中一懔,本能地侧闪,剑光左旋。
伸手一模,模到左肋的破缝,火狐皮袄被划开或割裂了一条缝,长有半尺,里面的衣衫也裂了口,几乎伤及肌肤。
他吃了一惊,弄不清这一剑是如何被击中的。
幻剑,他被闪烁的剑光愚弄了。
幻剑飞仙在丈外扬剑屹立,脸上流露出信心十足的神情。
他哪将幻剑飞仙放在眼下?他只怕死对头曹世奇。现在,他不在乎幻剑飞仙的信心动摇了。
接着,他心中一凉。他的五个同伴,在他出招抢攻时,似乎全部不见了,连他的两个拜兄也失了踪。
后堂门口,站着剑垂身侧的曹世奇,身后幽暗的内堂不见人影,隐约可看到一双穿了快鞭的脚摆在地上,上半身被门框挡住无法看到。
后堂应该有其他的同伴冲出策应,但仅有一双脚摆在地上,显然不会有人冲出帮助他了,毫无疑问是被曹世奇把他的同伴吓走啦!
聪明人一定识时势,知道如何采取正确的应变行动,猛然斜飞而起,鱼跃龙门倒穿出了厅的门口,身形再起便消失在罡风呼啸的夜空中。
他所站的位置本来距厅门不远,本来占厅口的幻剑飞仙,因反击而让出厅口,让他幸运地逃出厅,他哪禁得起曹世奇三下两下痛击?
现在,他连幻剑飞仙也难以对付啦!
他最后听到的,是曹世奇提醒幻剑飞仙的急叫声,“这懦夫要逃……”
不逃才是大傻瓜,扮懦夫总比丢命强。
以住他有必胜幻剑飞仙的信心,突然撤走更是轻而易举,何况幻剑飞仙根本没料到他会逃走,无法及时将他拦住。曹世奇相距太远,也来不及阻止他溜之大吉。
逃至园东南面的荷池旁隐起身形,平空生出英雄末路的感觉,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应敌时也只有他一个人孤军奋战,连两上拜兄也见机丢下他望影而逃,要不是自己机警,老命难保。
曹世奇吃定了他,每次攻击都以他为目标。
“这混蛋怎么这样厉害?”他心中狂叫,“我为何没有勇气和他拼命?”
闻名丧胆,望影心惊,确有其事,有些人的确具有这种震人心的魔力和霸气。
迄今为止,他一直就没有和曹世奇面对面,各展所学公平拼搏的机会,仅在混战暴乱中仓促交手。
曹世奇几次快速搏杀,那狞猛狂野的神勇形象,给了他心理上的压力十分沉重,愈来愈不敢与曹世奇放手一拼。
如果人手不足,他在外行走的勇气也消失了,万一曹世奇在远处偷袭用飞枪攻击,他的老命难保……
“罢了,先离开再说。”他喃喃自语。
他连回去看个究竟,了解同伴死活的勇气也化为乌有,虽则他心中明白,曹世奇和幻剑飞仙必定一击即走,不会在原地久留等他回去纳命。
悄然绕过一座八角亭,前面凋谢了的花坛下传出弹指声,他心中一宽,是他的人传出的信号。
那一带藏匿着几个人,他的两位拜兄都在。
“你们怎么一声不吭就溜走了?”他与众人会合,不悦地提出指责。
“我曾经发出撤走的信号。”双头蛇余悸犹在急急辩护,“那混蛋堵在后堂口,剑出像穿鱼,出来一个杀一个,杀了人便将尸体往里面踢飞。咱们的人,没有人能接下他一剑,任何人上去都白送性命,咱们还能不走?情势紧急,怎知道横定了心,和那个鬼女人拼命?”
厅两侧有厢,他的同伴是从两厢撤走的。
其实他当时妄想毙了幻剑飞仙,太过专注,忽略了同伴,也没留意信号了。
“这鬼女人竟然在我骤下杀手连续攻击中,反而击中我一剑。”无双剑客不再埋怨,居然诚实地说出失败的事实,“按再寻阳不可能的,她能自保已经不易了,该死的!咱们怎么尽碰上一些比咱们强的人?”
“那是因为以住你们非常幸运,从没碰上比你们高明的人。”一位同伴用讽刺的口吻说,“我在谍队工作了八年,出生入死经历过无数劫难,身上满是伤疤,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谦虚些。你以为你天下无双,树大招风,难怪他们把你当成打倒的目标……”
“你也不服气是不是?”无双剑客冒火了。
“我哪敢?我的剑术还没入流呢!”同伴冷笑,“我在凤阳打倒几个世家子弟,用的也不是剑而是拳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回去看看,我们还有五个人。”
人一多,无双剑客胆气一壮,至少得回宾馆,看看失落的五个同伴是死是活,他一个主事人,岂可不问同伴的死活一走了之?
五个同伴死了,都是一剑致命的。
正打算背了尸体,前往密谍建立在南京的秘窟,三郡主的传信使刚好赶到,要他们速往东花园宾馆歇宿,明早将派人带他们出城。
明天出城干什么,信使无可奉告。
赶到东园宾馆,三郡主不在东园,只有另一组十二个负责调动传讯的信差歇宿,这些人也不知道三郡主目下在何处。
一早,带信的人来了,是长驻南京的得力密谍,真正熟悉南京情势的地头蛇。
十个人出城,走上至高桥镇的大道。
高桥镇约有两百余户人家,镇口的高桥门,是南京外城十六门之一,有城门楼而无城墙,两侧伸展一段土墙,聊算象征性的城墙。
炼真宫位于镇东北隅,是一座颇具规模,有三进大殿的华丽道观,颇有名气,香火稍旺。
由于建观仅十余年,香火无法达到鼎盛的局面,也可能与宫主丹霞真人的个性有关。
这位观主很少与前来进香的施主香客打交道,借口闭门苦修谢客,由宫中的三十余名道侣出面周旋,也就是说,丹霞真人颇不得人缘。
位于大都会附近的寺庙,住持如果不趋炎附势,少与有权势的施主檀樾周旋,想香火鼎盛不是易事。香火不怎么鼎盛,也就不怎么引人注意了。
殿堂加上附属的建筑,房舍之多可想而知。而全宫仅有三十余名年约半百出头的老道参修,难怪香火稍像样而已,连打扫的人也不想雇请,平时显得冷冷清清,似乎所有的老道,都是有道全真,志在参修而不在意香火,不需要施主们的布施。
无双剑客九个人,被安顿在镇北的一座大宅内,东距炼真宫约百步左右,站在门口,可以清晰地看到宫门外活动情形。
带路的人走了,留下的话是简简单单四个字:“候命行动。”
三郡主目下在何处?带路的人也不知道,也许不便说,有些事守密是有必要的。
天寒地冻,小镇显得冷冷清清。
已经是近午时分,仍然毫无动静。他心中烦闷,独自到小街走了一趟,在南京他人地生疏,熟悉环境有其必要,到处走走也心安些。
经过一间出售农具的小店,突然看到店堂后的,有一个熟悉的人影走动,颇感意外。
是穿了厚布棉袄,扮成村姑的心月狐,青帕包头,露出美丽的红馥馥健康面庞。
“喂!四不像。”他含笑高叫,迈步入店,“一看就露出马脚,你这是有意引起仇家注目。你们也在这里?”
两个店伙仅瞥了他一眼,埋头制造牛犁,不加理睬。
心月狐到了店堂,神情倒还友好。
“昨晚来的,暂住在后面。”心月狐对他的出现,也没表示出惊讶神色,“七仙女住在这种小店里,哪能不改装以符身分?你刚来?”
“巳牌左右赶到的,三郡主在何处?”他低声问。
“咦!你不知道她在何处?”
心月狐注视他片刻,欲言又止。
“你怎么啦?”他讶然追问。
“我不知道。”心月狐支吾其辞。
“你们直接听命于她,应该知道她在何处是不是?”他觉得心月狐态度有异,有点惊讶。
“这里的住处是她安排的,之后她带了人走了,要我们侯命行动,如此而已。你是她的亲信,怎么问起我来了?我们受她直接指挥,毕竟仍是外人。”
“呵呵!你在敷衍我,我发现街尾有一家不俗的点心店,走吧!我作东。”他心中有数,这妖狐一定知道三郡主在何处。
其实,三郡主在何处,他不需知道,无此必要,只要不月兑掌握,主事人在何处无关宏旨,但心月狐态度暧昧,反而引起他的好奇。
他知道心月狐不是宽宏大量的人,对他的仇视难排难解,表面上表面出不介意的友好态度,心里面一定不住诅咒他,他并不想彼此永远仇视,正好乘机与心月狐修好。
他折磨心月狐姐妹,用意是向三郡主讨好,也表示忠诚。
心月狐绰号称狐,早就知道他的居心了。
“好哇!午膳时光快到了。南京的江南点心真可口,正好大快朵颐,我先谢啦!”
心月狐不但欣然答应,而且大方地挽了他的臂弯往店外走,举动亲密无邪,像情投意合的好朋友。
假使他知道心月狐的打算,一定会笑不出来。
“这是我的光荣,呵呵!”他拍拍挽住臂弯中的温润玉手大笑,“你师姐……”
“店时得两位大嫂张罗膳食,不必叫她们了。”心月狐有意与他独处,脚下一紧。
无双剑客与其他一些重要首脑们,一早出城之后,城内城外有不少信差奔走,分向有关的人传递重要的信息,显得相当忙碌。
中山王府的几处宾馆,贵宾全都走掉了。
像是同一时刻,山东汉府的人都走啦!也的确有些人搭船离境,大概是要赶回山东过年度岁。可以想见的是,秘密活动的工作因而停顿了。
一些已经半曝光,建立多年的工作秘站,人去楼空,负责人不知去向。
曾经有人看到,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的一些密探,在这些秘站出入,与往昔懒得过问的情形不同了。
这天,上元县的大爷级人物石敢当石武雄家中,也有两位信差光临。
石敢当石大爷的势力范围最广,栖霞镇是他的老家,地盘及于幕府山、城北郊、尧化门一带,孝陵卫的官兵中也有他不少朋友。
八方土地在中山王府派有卧底的人,可知这些地方龙蛇生存的手段相当圆熟。
石大爷石武雄名列上元县三雄的第一雄,老家虽在栖霞镇,其实很少在老家逗留,真正活动的地方仍是城内外,控制城内外一些城狐社鼠,爪牙都是三教九流的半黑道牛鬼蛇神,远住在栖霞镇岂能控制自如?所以他的真正居所,在钟阜门外的一座大院内。
上次无双剑客带了天罗院的人,上门找他协助追查不文斋曹不文东主,他怎知道栖霞镇小店铺的本分小市民底细?被整治得很惨。
他的绰号叫石敢当,但对一些名震天下级的大豪大霸,却无法敢当,被这些半官方人士打得头青面肿,还得率领所有的狐鼠,搜寻曹世奇的下落。
巳牌时分,这两个信使光临他的大宅。
这几天他忙得人仰马翻,抱伤奔走,内伤仍未痊愈,似乎比往昔突然苍老了十年,气色之差,并不比江宁的八方土地好多少。
八方土地病卧在床,并没挨揍,那是被曹世奇在身上弄了手脚,装出来的奄奄一息假象。他的气色不是假象,是被揍得内腑走样呈现出来的霉相。
经常有信差登门催促责备,他见了信差就短几年寿,心惊胆跳日虞大祸之将至,他哪有能力查出一个神出鬼没高手的下落?
曹世奇如果就是曹不文,那就表示曹世奇是老南京,恐怕地头比他的所有爪牙更熟悉,他那些在下九流鬼混的狐鼠,根本不敢从豪门大户的圈子里侦查线索。
曹世奇多次进出中山王府挥剑杀人,把他手下的狐鼠,吓得魂飞魄散,有一半逃离南京暂时躲起来了。
在客厅接见信差,提心吊胆心中直念佛求菩萨保佑。幸而两位信差的态度,与往昔派来的凶神恶煞不一亲戚,脸上居然带有笑意,减少一些他心中的恐惧压力。
“在下物地前来转达敝上的口信。”那位信使客气的口吻,让他觉得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从现在开始,石大爷,立即停止搜寻曹世奇或者曹不文的活动,不需大爷协助了。”
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高兴得心中大喊神灵庇佑。
“真的?”他兴奋欲狂,“爷台们捉住他了?”
停止追查,那就表示有了结果,不是把曹世奇捉住了,就是杀死了。
“仍无下落。”信差的话,又让他的心向上提升或沉落,“但我们已经决定,不追究他的罪行了。”
“哦!那……以后看见他……”
“以后你的人如果看见他,就当没看见好了。”信差说得很轻松,“他那种人,如果不招惹他,他是无害的,迫他反而招致他无情的反击。所以,今后我们不再理会他了,宁可离开他远一点,避免他妨碍我们的事。”
“爷台,俗语说:你给我半斤,我还你八两。又道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在江湖混世的人,大多是豁出去了的亡命,被迫急了,会像受伤的猛兽一亲戚反噬的,只要留他一条路走,他不会和你们玩命,毕竟他人孤势单,天生的势弱孤魂野鬼,哪敢招惹你们这些金刚菩萨?”石大爷是混世的好汉,心平气和婉言相劝,“你们能放手,我们这些混世的人也可以松口气了。我这就传出信息,召回我的人。”
“对!召回你的人,不许再提这件事了。”信差用权威性的口吻说,“也请放出风声,今后谁招惹这个人,谁自行负责后果,与我们无关。”
“在下必定妥善办到。”石大爷拍胸膛保证。
“好,告辞了。”
送走了信差,这位大爷高兴得上了天,伤痛好了一大半,急急忙忙派人把信息传出。
城内外的牛鬼蛇神,松了一口大气,不再为曹世奇这个人费心,也绝口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这等于明白公布,汉府的人放弃向曹世奇问罪,宽宏大量不再追究,而且有意回避他。
这是单方面采取的片面行动,对方将有何种回应谁也不知道。
有些人将信将疑,有些人不予置信,而绝大多数人士也不加理会,反正他们与这件事无关痛痒。
剑拔弩张的情势消失了,这是好现象。
如果曹世奇再大肆袭击闹事,其错在他了,至于错的根由如何,那些挥他错的人是举追究的,反正有一方放弃让步,另一方就得作相同的善意回应。不共戴天的仇恨,或者被吐口水的羞辱,都该一视同仁处理,只求以后大家平安大吉就好,世间的是非,认定标准各有不同——
天涯孤萍扫校,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