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虚炼气士摇摇头,优形于色地说:“目下不是该怪谁的问题了,问题是老怪逃得性命,日后咱们这几个人谁也休想安逸,善后问题十分棘手。他如果逐一找上我们,诸位认为谁可以对仍得了他?”
问题严重,七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脸上出现恐惧的神情。
“咱们花费一些工夫穷搜天下,除之而后已。”九绝神君硬着头皮说。
但这些人皆心中雪亮,七个人布下埋伏,依然劳而无功,穷搜天下谈何容易?搜到了又能怎样?
灵怪的化装易容术号称字内无双,千变万化出没无常,失踪十年音讯全无,江湖朋友万万千千,谁也不曾见过这位江湖首怪,如何去搜?
“废话!”百戒和尚爆发似的说:“你以为天下万里江山是你的院子,一眼就可看得一清二楚?”
“那……大师之意……”
“没有什么好怕的。”百戒和尚说:“贫僧不见得对付不了他,让他来找我佛爷好了。”
百戒和尚并未与灵怪正式交过手,难免有点自负。但他口说不怕,到底内心仍有一些顾忌。
“人已经逃掉了,咱们在这里穷耗也不是办法。”天残曹英不胜烦恼地:“咱们先回城安顿,好好商量对策,走吧……咦!”
下面山径转角处,踱出四名青衣人。
走在前面那人年约半百,天生一张三角脸,一双不带表情的山羊眼,腰带上。扣了一根三节棍,肋下接着一只特大号的百宝囊。
整个人显得陰森森带了五七分鬼气,是属于令人一眼难忘不可招惹的的特殊人物。
百戒和尚一征,月兑口叫:“招魂使者詹宏!他怎么跑到南岳来了?”
“而且带了伴当。往昔他独来独往,从不与人结伴同行的。”九绝神君讶然接口。
招魂使者詹宏已到了十步外,颔首冷冷地招呼:“诸位好。在下带了伴当,固然事不寻常,而诸位皆是各行其事极不相容的江湖高手名宿,竟然不约而同在南岳聚会,岂不更令人惊讶?”
“阁下是不是有意挑衅?”云裳仙史不怀好意地发问,脸上有明显的挑衅神色。
招魂使者陰陰一笑,山羊眼一无表情,说:“袁姑娘,不要话中带刺,那不会有好处的,诸位在南岳聚会,不知有何贵干?”
“你说咱们有何贵干?”天残曹英冷冷地反问。
招魂使者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我想,必定与灵怪丘磊有关。”
百戒和尚眼神一动:“大概詹施主也与老怪有关。”
“不错。”招魂使者不假思索地答。
“是敌是友?”幽虚炼气士追问。
“很难说,要等见面后方能决定。”招魂使者毫无表情地说。
“他会与你见面?”九绝神君问。
“大概会的。”
“哦!事先约定了?”
“没有。”
“这就怪了,灵怪的行踪,天下问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阁下怎知他到了衡山。”
“他在衡州府江面露了形迹,在下是跟踪而来的。”
“原来如此。找他有何贵干?”
“有人慕名邀请他,要在下先来致意。”
“老怪从不接受陌生人的邀请。”
“他如果不识抬举,詹某会令他服贴的。”招魂使者傲然地说。
语惊群雄,七个人都心中一跳。
九绝神君困惑地瞥了其他三名傲态毕露的青衣大汉一眼,撇撤嘴说:“詹兄,你就带着这三位仁兄,便可令灵怪服贴就范?佩服佩服。”
“余兄不信?”招魂使者问。
“不是余某不信……”
“要不要试试?”招魂使者冷然问。
“有何不可?”九绝神君愤怒地。
招魂使者向他的身后第一位青衣大汉招招手,说道:“万兄,去露两手给他们瞧瞧。小心了,九绝神君余化龙余老兄,身怀九种绝学,九绝溶金掌尤其霸道,你可不能替咱们丢脸。”
万兄举步上前,冷冷一笑道:“在下就领教他的九绝溶金掌。”
话说得十分傲慢,怒火上冲的九绝神君反而冷静下来了。戒备着问:“詹兄,这位万兄是……”
万兄大踏步迫上,大声说:“休问来历,接我一掌!”
说狂真狂,面对大名鼎鼎的九绝神君,居然无所畏惧地直逼而上,说打就打,现龙掌走中宫无畏地拍出,招式之狂妄,委实令人侧目。
这一掌出手并不快,而且一看便知并未用上内家真力,马步也不扎实。
似乎这位万兄在摔展手脚活动筋骨,而非与宇内高手中的高手相搏。
九绝神君忍无可忍,功行右掌,力贯掌心,迎着来掌登出说:“好狂的家伙……”
双掌接实,蓦地劲流迸发,热浪四边。
万兄脚下一挫,连退了三步,脸色大变,右手不住颤抖,这一掌显然没占丝毫便宜。
九绝神君也不好受,退了两步。手掌与脸上的红光徐徐消失,右臂也抬不起来了。
招魂使者吃了一惊,讶然低呼:“纯阳真火!阁下高明。”
幽虚炼气士冷笑了一声,举步上前说:“哪一位来试试贫道的罡气火候?来!”
招魂使者冷笑一声,说:“在下有要事在身,无暇奉陪了。”
幽虚炼气士得理不让人,冷笑道:“今日事今日了,阁下如不奉陪,恐怕走不了。贫道闯荡江湖卅余载,可说第一次碰上如此狂妄的人,阁下如不露两手绝学让贫道开开眼界吧!
哼!南岳就是你死我活的是非场。”
招魂使者冷哼了一声,向站在最后的那个矮小青衣人说:“吕兄,你就陪道玄道长玩玩吧?”
吕兄嘿嘿笑,举步上前搓着双手说:“玄门罡气霸道绝轮,请道长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幽虚炼气士陰陰一笑,一掌拍出叫:“你接下再说。”
吕兄伸掌接招,脸色突然苍白如纸。信手出掌按出,似乎整个人突然变得缩小了许多,本来矮小的身材,显得更为矮小。罡气练至七成以上火候,掌上风雷之声便会消失。
任何外加的力道,一遇罡气便会被凶猛地反震而回,罡气则乘机一涌而至伤人于三尺外。
幽虚炼气士的罡气火候已超过了七成,所以掌出看不到异象。
异象发生了,老道远在五尺外,掌一伸,掌心距吕兄已不足半尺。而吕兄抬手接招按出,掌心恰好与老道的掌心接触。
老道突然飞退八尺,接着方传出气流的激荡呼啸声。
吕兄冷冷一笑,一言不发退回原处抱肘而立。
九绝神君七个人。脸上呈现惊疑不安的表情,皆以难以置信的目光,死盯着这位毫不起眼的吕兄。
“这是甚么怪功?”
幽虚炼气上骇然自问,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傲气全消,恐惧的神色由双目中明显可见。
招魂使者哼了一声,背手而立神色冷傲。
九绝神君不是笨虫,知道幽虚炼气士吃了暗亏,淡淡一笑向同伴挥手说:
“咱们走吧!招魂使者詹兄已不是往昔的黑道一流高手了,显然他的处境已超越了不可能的境界。他的同伴虽然隐起身份,但决不是武林泛泛之辈,真要拼起来,咱们知己不知彼不会有好处的。”
招魂使者大概也心中有数,以四比七,决无取得绝对优势的把握,不得不见好即收,说:“诸位请使。哦!余兄,灵怪可在山上?”
九绝神君伸手向四周一指,沉声说:“他就躲在这附近!詹兄也许能够把他搜出来。”
“他……”
“他挨了煞神胡兄一记摧心掌,躲起来了。”
“哦!承告承告。”
“告辞。”
七个人狼狈而走,去意匆匆。
招魂使者四个人依言在附近搜了半个时辰,最后失望地下山走了。
回雁峰右面另一峰是华灵峰,两峰之间有一座庄院,主人韦安仁,正是大名鼎鼎名列武林四杰之三,静剑韦大侠,江湖朋友通常称他为南衡居士。
韦安仁平时不在庄院居住,他在回雁峰半山腰建了一座小有天精舍,自号南衡居士在家修行纳福。
他本人也是山下雁峰寺十大护法檀樾之一。近些年来,他老人家极少在江湖走动,对雁峰烟雨有无穷的眷恋。
距雁峰寺约里余,便是本城仕绅庄世荣的庄院。回雁峰自山麓至山顶,几乎全是有钱有势的人的势力范围。
精舍别墅处处,亭台花木美不胜收。
从小有天精含至府城,须经过庄家的庄院左方的三岔路,路旁有庄家建造的烟雨亭供游山的人歇脚。
这天午后不久,怡平穿了一袭青袍,与乃兄怡信走上了至府城的小径,越过烟雨亭,右面可以看到巍峨的雁峰寺,北面远处的府城呈现在眼下,怡信年长怡平八岁,身材却没有怡平健壮,有府学读了将近十年书,两次参加乡试榜上无名。
只能保有秀才身份,眼看没有希望,只好回家种庄稼。但在地方上,秀才的身份已是上等的人了。
“四弟。”怡信扭头注视着怡平:“爹对你被拐走的事从不提及,你又不肯说,这十年来,你到底流落在何方?为何不请人捎书信回来?”
“跟着一个浪人东飘西荡混食糊口,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含糊其词:“千里迢迢萍踪无主,怎能寄家书?大哥,你为何辍学?不是还有一次乡试的机会吗?
怡信失声长叹,悻然苦笑:“小弟,你不明白官场的事,难怪会责备我缀学。像我们这种门户不大不小的人家,凭什么去和那些世代官宦人家竞争?就以本府来说吧,够资格乡试提名的人,几乎全是官宦世家的子弟,平时不在学舍攻读,聚居在石鼓书院另聘专人督学。
考前则送至衡山的岳麓书院,由京中请来的人指导。而我们这些空有满月复经纶的穷书生,只配在学舍与那些附读生死读经书。总之……唉!与其被他们赶出来,不如乖乖缀学比较光荣些。”
庄怡平默然,久久不语。
“小弟,今天我带你到店里看看,爹的意思……”怡信改变话题。
“爹的意思是要我看守潇湘门的店面。”怡平抢着接口:“大哥,我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小弟……”
“我明白,不要强迫我,大哥。”
“可是……小弟,难道你没有打算?成家立业……”
“大哥,难道你还没看出来?”怡平问。
“看出什么?”怡信真不明白。
“我们家四兄弟。”始平认真地分析:“田仅三百亩不到。虽在城里有三家店面,但生意难做,赚不了几个钱。如果分家,除了大哥你是长子,可以分得一半田地之外,其他三个人能分多少?三位哥哥都成了家,大哥你娶妻不到六年,却已经有了四个女圭女圭,日后他们长大成人,每人又能分到多少田地过活?”
“小弟,你不能这样说……”
“不管怎么说,这是事实。”怡平苦笑:“回家这几天,我看过不少地方,也听到不少闲话。我发觉三叔一家都过得不如意。大伯父四个堂哥已有两个往粤东去求发展,沿湘江西上迁徒,到粤东蛮荒碰运气。”
“小弟,我们家……”
“我们家又怎样?”他笑得更苦涩:“我们不能寄望兵荒马乱的岁月来减少人丁,田地长的东西只能养活有限的人。就算我们兄弟感情很好,不分家五代同堂,吃什么?能守得住?”
“我们家有店生息……”
“有店?”怡平冷笑:“哪一个官那一个吏,不眼睁睁死盯着那些商贾?他们容许你多嫌几个钱?算了吧,大哥,你睁开眼睛看看,有几个真正是经商致富的人?如果你真的赚了大钱,那就表示你大祸不远了。”
“这……”
“我有我的打算。”怡平沉静地说。
“小弟,你有什么打算?”
“早些离开,到有发展的地方另创基业。”
“甚么?你要离开?你……”
“不错,天下大得很呢。”怡平微笑着说。
“不,小弟,你……”怡信焦灼地说。
怡平用手势阻止乃见解释,因为对面有人来了,他不希望兄弟俩的话让外人听到。
怡信也看清了对面来的人,脸色微变。
两名青衣大汉,跟随在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后生身后,神气地昂然而来。
小后生穿一身墨绿色短装打扮,不但穿得体面,人也清秀健壮,一双大眼亮晶晶,一脸的顽皮像。
握了一根竹杖,一面走,一面拍击路旁的草木,在枝叶纷飞中,嘻笑着快步急走。
小后生看到了怡信兄弟俩,停止怞打草木,好奇地盯着怡平,眼中有慧黠的神色流露。
怡信一拉乃弟的手臂,微笑着避在道旁。
小后生到了,目光仍在打量怡平,停下脚步向怡信说:“喂!酸秀才,进城去吗?”
怡平一皱眉,脸沉下来了。
小后生眉清目秀,粉妆玉琢似的讨人喜欢,浑身都是劲,人见人爱的,怎么这样没有教养?
怪的是怡信不以为逆,陪笑道:“是的,进城到店里走走。”
小后生丢掉竹杖,小手一叉腰,摆出大人样直逼至怡平面前,笑问:“喂!你大概就是被拐走十年的庄家老四了。”
怡平也盯着小后生,似笑非笑地说:“对,你是老几?”
“你管我是老几?”小后生眼中有怒意,大概受不了顶撞:“你刚回来没几天,看样子顶神气的。晤!你真是庄家的老四?”
“我是庄家的老四并不犯法吧?”怡平的态度也不友好,对这位小后生大起反感。
“你说什么?”小后生冒火了。
“你耳朵聋了不成?”
小后生大概从来没有被人顶撞过,小性儿大发,猛地起脚进攻,噗一声踢中怡平的左小腿,瞪眼骂道:“无礼!岂有此理。”
怡平被踢得横退了一步,本能地握起了拳头,怒目而视要发威了。
“小弟,不可。”怡信急叫。
“喝!你想打架?”小后生神气地说:“你们家武馆那几个三脚猫武师,一起上也禁不起小爷三拳两脚。哼!你敢?”
怡信把乃弟拉至身后,陪笑道:“小少爷,休怪休怪。舍弟不知家乡的事,多有得罪,我这里给你赔不是。”
怡平强忍怒火,叹口气不再理会。
小后生气消了,做了个鬼脸,撇撇说:“看你长得倒是怪壮的,牛高马大,四肢发达心智简单,居然想和小爷打架呢?你配?”
“小少爷,休怪休怪。”怡信低声下气赔不是。
小后生哼了一声,笑吟吟神气地带着两名从人走了。
怡平憋了一肚子火,目送小后生去远,向乃兄问:“这小畜生是甚么人?可恶透顶!”
怡信摇头苦笑说,“他是韦家的小少爷,闯祸的魔星。彼此也算是邻居,日后你千万不要惹他。他韦家号称武林至尊,拳头重不讲理,惹了他不会有好处的。”
怡平的眉心又锁起来了,冷然说:“怪事!这小魔星怎会变成这鬼样子?我记得韦家的大公子韦云鹏,不是很和气很文雅的人吗?”
“他韦家的人其实都很不错。大公子与大小姐都是受人敬重的人,就这个小魔星被她娘宠坏了,那一天他不在外面闯祸?谁拂逆了他,他不将人家打得头青脸肿决不罢手,坏得不可再坏,府城的人都暗地里叫他小霸王。”
“他叫什么?记得我离家时,他还不到两岁。”
“叫韦云飞。”
“云飞?飞得愈高,摔得愈重。哼!他会为韦家招祸的。”怡平悻悻地说。
从此,他对韦家有了极恶劣的印象,无可解释极深的成见。
他当然知道,韦家的老太爷名列武林四杰的第三杰南衡,绰号叫静剑,剑术讲求以静制动,不攻则已,攻则必中。
武林四杰也被江湖人尊称为四剑圣,皆以超尘拔俗的剑术享誉武林。
排名第一的是东神,蓬莱神山的神剑鲁非,剑术神奇莫测,也是武林公认的第一剑客。
西道排名第二,据说出身西昆仑,道号天苍真君,绰号称异剑。
昆仑门下以剑道通玄享誉武林,天苍真君的剑术诡异得匪夷所思,与他交手的人,常会莫名其妙地中剑认栽。
老道为人并不坏,坏在门下子弟品流太杂。
排名第四的是北岳霸剑常宗源,家在嵩山东面的五虎岭小隐山庄,是少林俗家门人中成就最高的一个,已获达摩剑法的神髓,霸道绝轮。
四剑圣的剑术各有所长,他们的成就虽然不能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少在目下的江湖道上,就很难找得到比他们更高明的剑道名家。四个人分处四方。
有人在想:如果他们四人碰头,神、异、静、霸到底谁最高明?
这问题没有提出的必要,四人皆是修养够、气量大的正道人士,即使聚在一起,也不会为了名位意气而较量拼搏。
四剑圣的排名先后,与他们的功力高下无关,而是江湖人为了记忆容易,以东、西、南、北来区分他们的名次而已。
怡信并不知乃弟是武林高手,更不知乃弟熟悉江湖事,不再多说,催促乃弟就道,向府城匆匆而去。
庄家在府城有几家店铺,以潇湘门的土产店规模稍大,行销两广的货物,皆从衡州府装船。
庄家与船行有约定,栈房里经常堆满货物。
怡信有自己的事料理,因此在店中耽了一个时辰便走了,留下他和店里的管事张罗店中的事务。
店务的琐碎事甚多,与各方面的生意往来更不是简单的事,千头万绪,必须以最大的耐心和灵活的办事手腕来深入了解。
忙至申牌左右,他总算有了些少头绪。
他不打算在店中住佰,因此必须在天黑之前出城,刚打发店中管事自便,一名店伙匆匆进入账房,向他说道:“少东主,店堂有位姓刘的大叔求见,正在店前相候,少东主要不要接见?”
他一怔,怎会有姓刘的人找他?据他所知,他并没有姓刘的朋友,但开店的怎能不接见客人?
他站起说:“请客人在客堂相见,快请。”
他本想将管事找来一同接见,再一想却又忍住了。
他到家没几天,而且是第一次来店中了解店务,竟然就有人来找他,的确令他感到有点诧异。
客堂是与大主顾谈生意的地方,他先到达,吩咐店伙准备香茗,客堂门便出现一个一脸老实像的中年人。
他吃了一惊,含笑将向内招呼客人,将领客人人室的两店伙打发走,亲自奉上香茗,欣然低声道:“师父,你……你老人家的气色不太好,先喝口茶。师父怎知道徒儿在店里?”
刘姓客人坐下,接过茶喝了一口,点头道:“你一眼就看出是我,而且看出我的气色不太好,我的易容术真的没有用了。”
来人是灵怪丘磊,在祝融蜂逃得性命。
“徒儿是从师父的双目看出来的。”他微笑着说。
“所以,我严格要求你苦练改变眼神,以及如何改变眼型的秘诀。”
“徒儿已大有所成。”
“为师两世为人,目下功夫已失大半。”
他大吃一惊,跳起来惊问:“师父,怎么一回事?”
“你坐下,怎么这样沉不住气!”
灵怪用责备的眼神注视着他:“不管遭遇了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故,也不可激动自乱心不神的。激动可令你气机流动加快,加快则力道锐减,你将失去应付突变的力量。”
“徒儿知错。”他坐下恢复镇静:“只是,师父一定遭遇了可怕的变故,徒儿心中难免焦急。”
“急什么,我还没有死呢!你就这么沉不住气了!”灵怪含笑又喝了一口茶:“孩子,你记得我们去年年初行脚淮安的时候,碰上总理四盐运司都转运使鄢狗官所做的事吗?”
“徒儿记得。那狗东西总理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四盐运司,以左副都御史身份总理的。”
“我们看到他用十二名美女抬他的大轿。”
“带甲卫士整整三百名,还有数不清的便装卫士。所经处,整座镇市不许任何人通行,违者当场格杀。”
“他的大总管是谁?”
“江湖风云四霸天的老四,拔山举鼎皇甫俊。”
“对,拔山举鼎为人机诈万分,善用权术,鹰视狼顾,工于心计,跟随鄢奸八年,行刺鄢奸的人从来就没成功过,实力极为强大。”
“师父,这与我们无关,湖广不是鄢奸的盐运区,他不会远来湘南肆虐。”
“号召江湖豪杰除奸的人,以何人为首?”
“风云四霸天的老二,仁义寨万家生佛吴仕明,江湖朋友公认的领袖人物。其次是风云四霸天的老大,天下第一堡威麟堡堡主,乾坤一剑公孙宙。”
“好,你都记得。还有,招魂使者詹宏。”
“黑道颇有名气的高手,他的二节棍可攻击两丈外的人,暗器杀人不择手段,不是一个好东西。他三年前便投效拔山举鼎替鄢奸卖命,听说已成了个大财主。”
“他已经到了南岳祝融峰。”
“咦!鄢奸的魔爪真伸到湘南来了?”
庄怡平沉不住气了,脸色微变。
“恐怕是的……”灵怪将在祝融蜂,与九绝神君约会遇险的经过说了。最后又说:“为师躲在草坑中,督脉受损行动艰难,只好忍痛躲藏,恰好碰到招魂使者与那些卑鄙的货色打交道,所立处恰在为师身侧不足八尺。
为师与招魂使者毫无交情,他为何要找我,他所说那位慕名的人又是谁?泄露为师行踪的人,毫无疑问是好朋友山精刘向了。山精是为师唯一的朋友,他为何出卖我?”
“徒儿去找那些狗东西……”
“你又冲动了,孩子,目下不是找他们报复的问题,为师不希望你浪费工夫去和那些狗东西玩命,不值得。目前最要紧的是,查一查招魂使者那些人来湘南有何陰谋。”
“徒儿推测,恐怕是南衡静剑韦安仁。”庄怡平用肯定的语气说。
“为师也是作如是想。如果南衡真的被说服投效鄢奸,鄢奸又多了一条压榨官民的臂膀了。”
“师父,南衡大概不会不保晚节,他信佛甚驾,早已向江湖朋友表明态度,不作出岫之云。”
“很难说,白云是否出岫,由不了自己的。为师督脉受损,己无法和那些狗东西周旋。
孩子,你既然不再闯江湖,你就在家乡留意一下韦家的事好了。”
“不,师父,徒儿不想老死家乡,已向爹恳切表明,徒儿要闯荡江湖,为一些无靠的人造福。爹已经不如先前那么坚决将徒儿留在家中了,徒儿本来打算过几天去找师父,现在,得尽早去找九绝神君……”
“我已经告诉过你,那些人不值得计较。”
灵怪郑重地说:“这些极平常的江湖仇杀事件,如果你斤斤计较,这辈子你什么正事都不用办了,你将穷年累月为了报复而寝食难安。”
“那……师父打算……”
“本来我打算回家养伤,但招魂使者的出现,我有点放心不下。南衡是你的近邻,如果不幸而料中,他恐怕将有大麻烦,很可能把你也牵连进去。”
“徒儿与韦家的人并无交往……”
“有否交往是一回事,被波及又是另一回事。我怕你一时冲动伸手管事,弄得不好反而陷进去不能自拔。南衡为人不错,如果他受不了威迫利诱而投效鄢奸,将是武林的不幸,武林气节将因此而荡然无存。
但祸福无门,惟人自招,他真要把持不住。谁也挽不回江湖劫难。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你小心在意,让你心理有所准备,能伸手援南衡一把,不妨伸手,但千万不可强出头,凡事勉强不得。”
“徒儿当牢记在心。”
“那就好。为师在散去护体真气时受到摧心掌暗袭,督脉受损非轻,年事已高,三年两载是否能痊愈,仍是未定之天数,因此打算隐身调养,你不必再出去闯荡了。”
“师父,徒儿以至诚恳请师父留在此地调养……”
“不行,为师得先找到老友大方丹士,没有他的灵丹妙药,为师复元无望。大方丹士不知云游到何处去了。我一个人去找他方便些,时光不早,我要走了。”
“师父,请先到徒几家中,也许徒儿可以替师父行功疗伤……”
“我知道你的内功火候够精纯,但这种深入骨髓的重伤,没有灵药相辅,任何人也无能为力。船在码头相候,我必须昼伏夜行远走高飞。我走了,不要送我。”
“师父……”
“等我好了之后,我会来找你的。”
晚霞满天,庄怡平走上了返家的路程。他显得有点心事重重,背着手一面缓步而行,一面低头沉思。
倦乌归林,小径中不时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归家客。穿过一座小林,他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并未在意,返家仅几天工夫,离家时年方十二,十年来附近的亲邻,他已没有多少印象了。
来人大概不会认识他。十年来他长大成人,改变得连近亲叔伯包不知是他了,没有打招呼的必要。
一阵淡淡的,品流甚高的特殊幽香入鼻。
他一怔,本能地止步扭头回顾。
一瞥之下,他又是一怔。
“哦!好秀丽的小姑娘。”他心中暗叫。
接着,似曾相认的感觉撼动着他。这种感觉,将时光拉回十余年,儿时的情景,依稀出现在记忆中。
那是一位极为秀气的美丽少女,有一双深潭也似的钻石明眸,虽然穿了青衣素裙补实无华,不但掩不住她的风韵。更掩不住她的花容月貌。
总之,那是一位十五六岁,含苞待放花样年华的小姑娘,令人一见便难以或忘的少女!
她那种仅属于少女的青春气息,在任何时地皆掩不住她的醉人光采。
少女也看清他了,脸上涌起明显的诧异神情,脚下一慢,手中捧着的野花,突然散落了一地。他知道少女是谁了,也想起了午间那位踢了他一脚的小霸王。
人与人之间,第一印象最为重要。第一眼你看对方顺眼,以后如无特殊变故,印象都不会改变。
同时,印象与联想分不开,你喜欢某个人,也会喜欢这个人的兄弟、姐妹、朋友。反之亦然。
“你是庄家哥哥。”少女欣然地,天真烂漫地轻呼,接着红霞上颊:“还记得我吗?”
“你是小纯纯。”他也笑了,是真诚的笑:“拖鼻涕爱哭的毛丫头,转眼间变成小仙子了。好美,如果在街上,我真不敢认你呢。”
“你好会说话。”纯纯轻盈地走近,一抹羞笑更增三分妩媚:“听我爹说你平安回来了我好高兴,可是……我不好去看你。”
“纯纯,我们都长大了。”他叹息一声:“时光把我们拉远了,过去的永不会再来。当年满山摘花偷果的快乐情景,已是好遥远好遥远的事,模糊得已无法记忆了。是的,我们都长大了,现在我们已越过了梦幻的年龄。即使我不失踪十年,时光依然会无情地把我们拉远的。”
“庄哥哥,你真这样想吗?”纯纯幽幽地问。
“不是我要这样想,而是必须这样想。哦!你还保持采野花的爱好?”
“是的,女孩子谁又不爱花?庄哥哥,这漫长的十年,你到何处去了?
“跟着一个浪人东奔西跑,糊糊涂涂就过了十年。纯纯,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家。”
“我们一起走。”
“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他缓缓举步:“这么晚你还在外面采花,不可以的,知道吗?”
“我……我是来等你的。”
“等我?你……”
“小弟说午间看到你和怡信大哥进城,所以……我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又怕不认识你,毕竟我们已经十年不见面了。我等了快一个时辰,突然看到你,我真有点不知所措。”
“谢谢你等我。”他喃喃地说。提起那位小霸王,他的情绪开始低落。
他十二岁离家,纯纯那时只有六岁。在附近的人家中,孩子们天天在一起玩耍,满山乱跑偷桃摘李。
纯纯与其他七八位六至八岁的小丫头,也跟着男孩们野。
那时,他对这位经常文静地跟在他身后,动不动就哭的小女孩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只觉得纯纯不喜欢与同伴争抢,因此经常多分一些偷来的果实给纯纯作为补偿,如此而已。
依稀,那爱哭的小女孩仍跟在他身后。
可是,事实是丑丫头变成了仙女,正傍在他身侧,与他娓娓叙说儿时往事。
他记得,纯纯还有两位哥哥。
大哥云鹏,比他大四岁,是他们那一群二十余个男孩女孩的头儿,壮得像一座山,性情好像相当暴烈。二哥云翼,大他两岁,也是一个不爱干净,偷邻家果子最快的捣蛋鬼。
总之,两个半大不小的小后生。从不爱护自己的小妹妹,似乎认为有一个爱哭的小妹妹跟在后面,并不是光彩愉快的事。
“你哥哥还好吗?”他问。
“我记得,每一次到山上来玩。我都在等你。”纯纯抓住先前的话题不放:“只是,庄哥哥。你好像并不太喜欢我。”
“我记不起来了。”他在记忆中搜索:“好像我对谁都一样好。唔,记起来了。有次你跌在山沟里,是我转回去把你背回家的,几乎被你家的二管事江二爷揍一顿。他认为是我欺负你的,你那时哭得天崩地裂,没空替我辩白,以后我就不上你们家了。”
“都是我不好。事后,我爹把江叔狠狠地骂了一顿。”
“听人说,去年你爹与长沙武学舍的谭教头途经洞庭王,与洞庭王闹得很不愉快,目下怎样了?”
“我爹已不再在江湖走动,不计较这些无谓的事了。记得山南蔡家的霞姐吗?”
“蔡小霞?她……
“小时候你最喜欢她,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年头一个年尾一个。”
“哦!她好福气。”
记忆更清晰了,小霞,那个八九岁梳着两条小辫子,精灵刁钻的小女孩,会撒娇,人见人爱。是的,他最喜欢蔡小霞,青梅竹马的小玩伴。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她嫁到上横江李家,嫁给一个她一无所知的人。夫婿是个纨绔子弟,嗜赌如命。公婆也怪她,怪她栓不住夫婿。”
纯纯的语气充满愤懑:“那畜生从小就是赌鬼,怎能怪霞姐?这都是媒婆害了她,她爹妈也没把女儿的幸福当作一回事。上横江距此不过三十里,事先打听对方的人品并不困难。”
“这就是人生。”他有点黯然:“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碰到这种事,只有认命。”
“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不要说笑话,纯纯。”他苦笑:“我如果真去看她,她以后的日子更难过了,蜚语流长,不闹个满城风雨才是怪事。
再说,我和她只是小时候要好的邻居,专程走上三十里去看她,人家不把我看成疯子,也会看成无赖。”
两人并肩而行,毫无拘束地畅谈儿时往事,不知不觉间,烟雨亭在望,不远处便是怡平的庄院。
亭前的三岔路,另一条路至韦家的小有天精舍。
两个青影从小径折出,站在亭前眺望,看到了怡平与纯纯并肩而行。小径本来并不宽阔,两人并肩而行,自然而然地形成相倚相偎肩肘相接,状至亲呢。
两青影是两位英俊的年青人,青袍飘飘,人才一表。
尤其是左首书生打扮的人,佩了一把镶珠嵌玉的华丽长剑,英气照人,倜傥出群,那双傲视天苍,精光四射的虎目,真有令人不敢逆视的威严。
“那是舍妹,”右手年青人说。
“那人又是谁?”书生打扮佩剑的人问,剑眉慢慢内攒,眼中的冷电一闪。
“唔!好像是邻居庄家刚返家的儿子庄怡平。”
“哦!云翼兄,似乎令妹与他颇为亲密呢。”
“从小一块儿长大嘛!”
远远地,庄怡平也看到了这一面的人,向纯纯说:“你瞧,你二哥来接你了。”
纯纯猛抬头,笑笑说:“是我二哥,另一人……”
庄怡平这十年来,随乃师在江湖闯荡,乃师隐姓埋名掩去本来面目,带着他冷眼旁观江湖的众生相。
因此,他对江湖不陌生,多看多听,但如非生死关头决不伸手管闲事,江湖动静瞒不了他师徒俩。
“翩翩浊世佳公子,河南卫辉府天下第一堡,威麟堡乾坤一剑公孙宙的爱子,号称武林一公子少堡主公孙云长,在江湖可说大名鼎鼎,家喻户晓。”
他有条不紊地叙说:“乾坤一剑名列风云四霸天之首,与你爹小有交情,想不到公孙少堡主竟然还来湘南在尊府作客,很可能将有甚么大事发生。”
“咦!你怎么知道江湖事?”纯纯讶然问。
“你忘了吗?我是被一个江湖浪人所拐走,随着他四处流浪,怎能不知道江湖事?不知道就混不下去啦!”
“这位少堡主甚有气概呢。”
“号称江湖一公子,才貌当然高人一等。”
“他为人如何?”
“这个……闲谈不论人非。”两人脚下一紧,终于到了亭前。
庄怡平抢先抱拳向韦云翼行礼,微笑着说:“韦二哥,还记得小弟庄治平吗?”
韦云翼一面回礼,一面笑道:“城里城外早就传遍了你返乡的事,像貌依然依稀可辨,怎不记得?
怡平弟,这几天我和大哥都不在家,昨日傍晚船方抵埠,从长沙回来。呵呵!十年不见,你长得好壮,过几天我再约你到城里喝几杯。来,愚兄替你们引见,小妹也过来。”
佩剑的书生果然是公孙云长,目不转瞬地盯着韦纯纯,眼中涌现异彩。
引见毕,客套一番。
公孙云长一听韦云翼介绍怡平是半农半商,足迹未出衡州府的土财主的儿子,那将怡平放在眼下?再看怡平穿得那么土,因此连点头打招呼也显得十分勉强。
但对韦纯纯,这位武林一公子显得分外殷勤,笑得十分得意,向韦纯纯欣然说:“听令兄说,姑娘的内外功火候皆成就非凡,天下大可去得。目下天下汹汹,名门大派的弟子,皆纷纷至江湖创业,武林人才辈出,大有可为。
姑娘如有兴至江湖磨练,在下当为前驱。舍下位于大河北岸,欢迎姑娘前往一游。以韦老伯南衡的武林威望,姑娘必可获得侠义道英雄的热烈欢迎,扬名立万易如反掌。”
纯纯保持温和的微笑,极有风度地说:“家父曾经说过,江湖鬼蜮,处处陷阱,女孩子不宜走江湖。敝乡山明水秀,人杰地灵,连家父也愿终老是乡,我一介女流,又何必至江湖抛头露面呢?公孙公子的盛情,只好心领了。”
庄怡平知趣,向韦云翼说:“韦二哥,过几天小弟再过府拜候,告辞了。”
韦云翼不便挽留,笑笑说:“刚到家,家里来了不少客人,怞不开身,过几天我们好好谈谈,你请便。”
“庄哥哥,明天我来找你。”纯纯向他嫣然一笑:“谢谢你送我。”
一旁的公孙云长,虎目中冷电一闪即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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