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冠盖满京华,猗钦盛哉。
落隗政客,失意武人,济济一堂。
紫禁城中,荒靡不堪,南坐皇帝终日纵情声色,朝局为奸臣所盘踞,荼毒正义之士,朝政日非。
狄云与辛文昭在李家桃园的两年中,几乎与江湖隔离,对于外界局势的演变,全然不理会。
此番因专使宝舟事件,再度出现江湖,也想借此机会一探大小罗天的虚实。
他们到达京师已半年余,住在城郊的白云观附近。
这天午后,风清日爽,雨后的天空总是分外的蓝,分外的清。
辛文昭欲离京到太原去访友,乃师亦因俗事,而约定后会之期,遍访名山大川去了。
他挟拥在人群中,一身青布衫,又刻意留了小胡子,在繁华的城市中不易引人注意,顶多以为他是乡下来的村夫。
突然,有人拍他肩膀,并叫:“辛文昭!”
他大惊,倏然回头,不觉一怔。
多么熟悉的面容与身影,他不是梁志豪是谁?当时的室友,一个极望获得他友谊的小男孩。如今他已不是小男孩,他和自己一般高大了。
难道大小罗天已知他来到京师?派梁志豪来杀他?
不,不可能。此刻的大小罗天正受命奸贼造反,不会有余暇来追杀他。
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总是比较容易稳定自己的情绪,他平静地问:“是庄主派你来杀我的?”
“是庄主派我的,但不是来杀你,完啦!兵败如山倒,贼头儿已兵败伏诛。大小罗天也就此瓦解,你我都自由了。”掩不住的喜悦呈现梁志豪的脸上。
“真的?是真的么?”这个突然的消息令他吃惊,令他发楞。
“当然是真的。从此我们是属于自己的了。”
接着二人谈了别后种种,不禁怆然泪下。
“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回家。”梁志豪以坚定的口吻说。
辛文昭也想回家,可是在京师他还有事待办……
克勒勒!克勒勒……
蹄声惭近,尘埃飞扬。
娘子关至大同,只有一条大官道。
关以东,属京师;关以西,属山西。
这条路上、山连山山山不断。太行山脉像一条无朋的上古巨龙,南行北走气势雄浑、分隔成两个世界。
山以东,是富饶的河北平原。
山以西,是黄沙蔽日贫瘠的山西高原。
近午时分,烈日如焚。
官道沿桃河南岸伸展,进入无穷的莽莽丛山。
桃河赤色的河水滚滚东流,附近的赤褐色山岭林疏草少,一片荒凉。
克勒勒!克勒勒……东面来的健马将到。
路旁的小凉亭中,两个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坐在亭柱下假寐,不住用遮阳帽扇凉。
近午的太阳热得令人受不了,正好在此打个吨歇歇腿,等热浪稍退再上路。
留了鼠须的中年人听到了蹄声,张开睡眠不足布满红丝的迷糊眼,瞥了驰来的人马一眼,重行闭上眼睛。
他向对面亭柱下眼角长了一块青胎记的同伴低声说:“老三,来的这位仁兄岔眼得很,莫不是苦主请来追捕咱们的鹰爪孙?”
老三似乎并末睁眼,用带了浓重鼻腔的嗓音说:“放一万个心,没有任何一个鹰爪孙,胆敢追过山西来讨野火,太行山不是鹰爪孙们的讨口食所在,而是埋葬他们的坟场。睡觉啦!老大。”
克勒勒!克勒勒……
蹄声到了百步外,坐骑四蹄徐徐放缓。
已可看清了。喝!人强马壮。
乌锥浑身黑中带赤,眉心一星白,正是纯种的大宛马,雄骏非几。
人不但强,而且俊,二十三四岁壮狮般的年龄,壮伟的身材,粗眉斜飞入鬓,黑白分明的大眼炯炯有神,鼻直口方,短而修剪整齐的八字小胡,束发未戴冠,一双青绸紧身骑装,显得身材更为出色。
腰带外面加了一根宽皮护腰,带有剑扣。
剑连鞘斜插在鞍旁的兵器插袋内,鞍后有马包。只消看第一眼,便知是个闯荡江湖的武林人。
再看一眼他的气宇风标,绝不是坏人。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天下门脸呈忠厚心怀奸诈的人多的是,人的好坏很难从言谈举止中一眼看穿。
青年骑士在亭外扳鞍下马,在亭外的老槐树下栓上坐骑,从容拍拍身上的尘土,旁若无人地踱入凉亭,抓起一只泥碗,取过舀水木勺。
老大睁开迷糊眼,说:“水光啦!阁下,想喝水,得到里外的上亭寨去讨。”
青年骑士淡淡一笑说:“我这个人喜欢追根究底,没有看到结果不甘心。”说完,揭起茶桶盖,笑道:“你说对了,老兄。”
老大闭上迷糊眼说:“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青年放下茶勺茶碗,点点头.说:“对,这叫作实事求。哦!两位老兄是从东面来的?”
“就算是吧!”老大爱理不理地说。
“辛苦了。”
“让咱们打个吨养神,少废话好不好。”老大不耐烦地叫青年人在亭栏上坐下,不在意地说:“走了数百里,担惊受怕辛苦乃是意料中事。”
“你担了惊,受了怕?”
“我是说你们。”青年人微笑着说。
两人一惊,老大坐正身形,戒备着问:“什么?你说我们?”
“呵呵!当然不会说我自己。我一无牵挂。”
“你……”
“五天前……不,该说六天前,月黑风高,高邑县富绅万朝堂家中失窃。两盗夜入内室,刀伤事主,掳走一个妙龄少女,带走了价值上万的金珠。”
老大嘎嘎大笑,老三若无其事地挺身而起。
青年人轻咳了一声,泰然地往下说:“他们是江湖八丑之二,无情狼叶高,疤眼虎吴深,声名狼藉神憎鬼厌。”
老大坐近身旁的大包裹,笑说道:“抱歉,没见过这么两个人。”
青年人安坐不动,扫了两人一眼说:“真巧,两位的特征,与那两丑相差不远,一个留鼠须,一个眼角有块胎记。两拉如果见到他们,劳驾请通知在下一声。”
“哦:阁下是万家请来追踪的人?”
“不,在下不是辑贵人。”
“那你……”
“手痒而已。”
“呵呵!如果咱们碰上了那两位仁兄、该怎样通知你?阁下高姓大名?”
“哈哈,随时皆可以通知在下.因为在下将与你们同行。沿途也好有个照应,听说这条路不好走。在下姓辛名文昭。”
老大抓起包裹,大吃一惊!
月兑口叫:“啊!蓝衫客辛五爷!”
“蓝衫客时代过去了,在下四海邪神辛文昭。”
老三蓦地左手一伸,一声机簧响,袖底小絮破空疾射,凶猛地射向辛文昭的小月复。
辛文昭左手一抄,两个指头挟住了劲道惊人的袖箭。
信手将袖箭一丢、摇头道:“你知道我四海邪神是暗器的祖宗,又何必班门弄斧?我真替你难过。”
老大迅疾地拔出暗藏在包裹内的长剑,沉声道:“姓辛的,不要欺人太甚。”
辛文昭仍坐在亭栏上,怪声怪气地说:“咦!你们两人怎么啦?你瞧,在下一直坐在此地不动,既末指出你们的名号,也没向你们兴师问罪,动暗箭的可是你们呢!我又欺负谁了?”
“阁下,你戏弄得够了。叶某听说你四海邪神神出鬼没艺臻化境,亦正亦邪,亦侠亦盗。做过劫路的贼,干过黑心肠的刺客,比咱们兄弟强不了多少,也说不上光彩。”
“是么?什么人才叫光彩?”
“三龙四风五菩萨这才叫光彩。”
“不光彩又怎样?”
“你不配管咱们的事。你走,不然……”
“不然你又怎样?”
“咱们兄弟宰了你。”
“为何光说不练?你手中有剑,快冲刺呀!”
老大一声怒吼,疾冲而上,剑吐千朵白莲,排山倒海似地向辛文昭攻去。
辛文昭安坐不动,直待剑尖行将及体,方呵呵一笑。
老大心中大骇,收招飞退原地。
老三疤眼虎也从包裹中拔出剑,怪叫道:“并肩上,宰了他永除后患。”
“你们早该并肩上的,难道你们敢一比一公平一决?”辛文昭轻松地说。
两人立即绕走,一前一后猛然扑上。
前面的老大无情狼稍快些,剑尖长驱直入,攻向辛文昭的七坎要害。老三疤眼虎在亭外从后面递剑,电虹疾射辛文昭的腰脊命门。
辛文昭突向右移,坐式不变,左手一抄,奇准地抓住了无情狼锋利的剑身,向身后一带。
后面的疤眼虎一招走空,便知不妙,但已来不及应变了,失去任何变招的机会。
无情狼惊叫一声,收势不住,给剑带得更快地前冲,被亭栏挡住了,但剑尖却误刺入亭外的疤眼虎左肋要害,剑尖几乎透背而出。
“嗯……”疤眼虎闷声叫,也冲伏在亭栏上。
同一瞬间,辛文昭一掌劈在无情狼的颈背上,无情狼浑身一软,丢剑滑倒在亭栏下挣扎。
辛文昭跳下亭栏,脸色一沉,冷笑道:“该死的东西,爬起来!”
无情狼吃力爬起,手扶亭栏支持身躯,哀叫道:“辛兄,咱们也算是江湖同道,你……”
“鬼才与你是同道。说,万家的女儿呢?”
“已……已丢入沙……沙河……”
“狗东西!劫财伤人可以原谅,奸而后杀天地不容,你们算是人么?”
“辛兄……”
“你们到路中去,割断自己的喉咙。”
“饶命……”无情狼声嘶力竭地叫。
“你不用讨饶、我四海邪神是铁打的心肠,血也是冷的,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休想在我面前哀求饶命。”
“看老天爷份上,放我一马,包裹内的金珠全给你,只求你……”
“你们两人身上所有的金珠都是我的,命也是我的,你用不大方地慷他人之溉。好吧!
既然你们没有勇气自杀,留你们的命上法场并无不可。真定府捕头摩云手正住这条路上赶,他发誓即使跑追天涯海角,也要辑获你们归案,好好等着啦!”
辛文昭无动于衷地说。
他在无情狼的身柱袕拍了一掌。
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疤眼虎,身柱袕也挨了一掌,两人浑身一软瘫痪了。
无情狼失声痛哭,凄厉地叫:“姓辛的,我无情狼死不了,我的朋友会将我救出来,不会上法场,你决难如愿,你等着,叶某向天发誓,要将你化骨扬灰,希望你不要死得太早了。”
辛文昭根本不加理睬,打开两个包裹检查,将两包金珠没收。自言自语地说:“这些血腥钱我如果不要,那些见钱眼开的公人同样会加以吞没,还是让我把它花掉吧!”
跨上雕鞍,他举目向东望。
远处尘头大起,最少也有五匹马正向这儿赶。
他向仍在哀号的两贼淡淡一笑,说:“摩云手不愧称河北第一名捕头,来得比我所估计的还要快。哈哈……请转告一声,四海邪神诚意地向他道贺。”
克勒勒!克勒勒……蹄声逐渐远去。
无情狼想爬起逃命,可是,手脚无法动弹。
经过一阵绝望的挣扎,最后仰天鬼号,声如狼啤、怨毒地厉叫:“姓辛的,我誓报此仇……天!我不能落在他们手中,我要走……”
身旁,突然有人冷厉地问:“你能走么?”
他扭转脸一看,凉了半截,绝望地说:“你来了,谁出卖了我?”
“你的好朋友飞天鼠,他曾经替你将女尸沉入沙河。目下他已经在府城大牢,就等你们两人前往对认口供。哦!谁制住你们的?”
“蓝衫客辛五那小狗,我好恨!”
“哦!是他,他竟比咱们追得快,被他拣了便宜。也好。不然真要被你们两个恶贼漏网遁入太行山呢!”来人失望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