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天气,使得这湘南重镇的衡州府,也稍稍减却热闹,街上来往的人,大概都是身有急事的人,帮在中午最热的时刻,还得冒着热毒的太阳,在街上匆匆来去。
这时下百明万历(神宗)初年,朝中张居正为首辅,这位明代唯一的政治家,施展运用政治天才与及铁腕,一时恢复中兴气象,天下安宁,民无疾苦,算得上是明代最美好的时候。
江家老店的招牌,在谈热的阳光下,例显得甚是堂皇,那是一块长形黑底金字的招牌,写着“江家老店”四个字,下面还刻着个金钱,这个金钱,正是江家老店二百年来,用以标榜的记号。
二百年来,衡州江家老店的铁器早已驰誉天下,所有的出品,甚至乎拔毛的小钳子,也刻有这个金钱标记。
这座老店不久之前重修盖过一次,建筑得甚是高阔,因此,尽管天气炎热,店内仍然十分陰凉。
后院不时传出低微的打铁声,显然治炼部门虽然主在后面,但相隔颇远。
高柜围内那个胖掌柜,不歇地摇着手中的葵扇,显然店内虽然明凉,对于这位肥胖的人说来,仍然热得难受。
他的对面便是一扇粉墙,悬挂着,一幅精工绣成的图画,那是只大苍鹰,几立在一块岩石上,顾盼自豪,两边还配上一幅对联。
靠墙处摆着一张八仙桌,两分共有六张靠背椅。
一个学徒模样的少年坐在椅中,正在打盹。
胖掌柜徒瞧具钢进的木柜的围后面,那儿也有一套桌椅,靠左壁处另有一张长方形红水书桌,上面摆着一些文房用品,还有一本厚厚的帐簿。
这时那边没有半个人,他看清楚之后,忽然大喝一声,道:“小三子你又困觉么?仔细我撵走你这懒猪……”
那个正在打盹的少年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赶快去拿支毛帚,四下拂拭。
胖掌柜得意地微笑一下,又大力地摇起葵扇来。
忽然有两个人大踏步走进店来,胖掌柜一瞧这两人,全是敞着胸膛,露出黑茸茸的胸毛。
却是扎着的裤子,一派雄纠纠的神气。
他连忙大声招呼着。
当先进来那汉子,紫色面膛,眉浓口阔,大声道:“掌柜的,咱们要订造一些兵器……”
胖掌柜陪笑道:“客官们请坐,敝店什么样儿的兵器都有,请坐,请坐”
那两人果真在那边墙下的椅上落坐。
小三子立刻捧来得茗奉客。
胖掌柜忙从身后一个怞屉里,找出一本尺半大的簿子,走将出来,放在八仙桌上,道:
“两位客官想要甚么兵器,这簿子里全画得有,敝店二百余年老字号,工精质良,价钱老实,嘻嘻,两位请翻阅这簿子。”
要知铁器这一行,以打制兵器最为赚钱,故此这胖掌柜特别巴结。
那两人进得店内,顿觉凉快,而且喝了香茗,解却烦渴,觉得甚舒服。于是说话的声音态度也平和得多。
那紫面汉子道:“哟,掌柜的好和气,请问你贵姓?”
胖掌柜嘻嘻直笑,面上肥肉颤抖不已,答道:“客官好话,小的贱姓李……”
那紫汉子道:“原来是李掌柜,咱们想订造的是……”
他可没有说出他们自己之姓,便一直说到要订造的兵器。
李掌柜也不请问,这正是他有经验之处。
大凡来买兵器的人,许多是江湖豪客,当然不肯说出其姓名来历,甚至不喜欢人家询问。
后院走出来一个老人,这位老人家并没有出来招呼客人,一径走进内进相围后,在书案后的椅子坐下,翻开帐簿,噼噼啪啪地打起算盘来。
小三子连忙冲上一杯茶,放在老人面前的书上,低声道:“老爷子,他们是买兵器的。”
老人陪了一声,头也不抬。
李掌柜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只听他道:“这个,这个可真个要另造了,通常的判官笔尺寸规定是一尺八寸,客官们请看这本簿上不是注得明明白白。”
“我们知道。”
那紫面汉子不大耐烦地道:“现在就是特地要打造啊!”
李掌柜忙道:“是,是,小的这就着工场照式找造,比原来的短寸半。”
老人不知几时已走出来,站在掌后面,这时接腔着:“你说错了,一支短寸半,另一支可要多短半寸,即是两寸。”
那紫面汉子诧然抬目一瞥这老人。
只见他鬓肆已经灰白,身体看来虽然硬朗,但仍有一点儿龙钟态,而且说话的声音,显出中气衰弱。
他当下点点头,道:“老先生说得对,这对判官笔尺寸都不一样。这位老先生是谁啊?”
他移眼瞧着这掌柜,问了一声。
李掌柜忙道:“这位便是敞店老东主。”
另外那不大做声的汉子忽然道:“原来是老板,但你怎知这对判官笔的尺寸并不一样呢?”
措词毫不客气,没有半点敬老尊贤的态度。
老人缓缓道:“小老世代经营此业,薄有声誉,故此许多有名的人物都在小店订造兵器。
这位要订制判官的笔的官人,记得好像是姓褚的。”
那两名汉子讶然相顾一眼,然后才点头承人。
“得记三十年前,”老人微笑一下,又缓缓说道:“那位给客人曾亲自来小店订造一对判官笔。那时候,他还是二十那岁的青年人,气宇轩昂。小老正好亲自招呼过他,故此记得清楚。”
“哦,原来如此。”那紫汉子也笑了下,又道:“时间过得真快,是不?咱们可都是你说的那位褚客人的后辈哩!”
老人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小老那时候才在壮年,如今已经老得很哪!那时候小老儿劝告褚客人最好在纯钢之外,另加一点紫金沙。这样,即使压力再大,也最多弯曲而不会断折。但褚客人嫌价钱.太贵。并且说纯钢的尽够了,谁能弄折纯钢的判官笔?小老儿想也是,这些短兵器究竟不是扁,怎会折断?呵,呵……”
他絮絮叨叨说着,那两个汉子倒变得一点也不嫌烦,十分好奇地听着。
这时另外那汉子问道:“后来是不是用纯钢打造那对判官笔呢?”
老人点点头道:“正是,用纯钢精制而成的。”
紫面汉子道:“怪不得这次要加一点什么贵重的材料,着咱问问是什么东西,敢情便是老板刚才说的紫金沙。现在还有那种紫金沙么?”
老人摇摇头道:“那紫金沙产自苗疆百毒岩,在那儿也是极稀罕的东西,三十年前小店还存了那么一点儿,现在早就没有啦!”
紫面汉子耸耸肩,道:“没有也就拉倒,但可得加点功夫啊,银子决不会少给的,还有我早先要的特大枣核镖,我想还是多造两付,即是多造十八枚,呶,之里是定银”
李胖掌柜连忙开张收据,和老人一同送走这两汉了之后,便道:“老爷看着奇怪么,这两天订造兵器的特别多,可都是许多年前曾经打造过的主顾。”
老人唱然道:“江湖上风波险恶,那些主儿都纷纷静极思动……”
他一面说,一面走内进的书案处落坐。
李掌柜大声道:“店里不是还有二两紫金沙么?老爹敢是忘了?”
这位江老爹那对本来昏沉的眼睛里,陡然闪过明亮锐利的光芒,道:“你别动那些紫金沙,我自己要留着用呢!”
李胖掌柜唯唯应了,忽见外面又有两个进来。‘他大声招呼道:“喝,老爹都吃完饭出来,你们两位才回来么?”
那两人却是年约十八九岁的少年,一个衣服华美,面目俊秀。一个长得高大老实,衣服也甚是朴实。
那俊美的一个向他一瞪眼睛,李胖掌柜连忙陪个笑脸。
两个一径走进店内,齐齐向江老爹叫声:“爷爷。”
书中交代,这两个少年一是江老爹的摘亲孙子,名叫上云,便是那俊美的一个。另外那个长得老实高大的少年,姓孙名伯南,乃是江老爹一位老友的孙子。
那位老友早已逝世,儿子孙镇林,仗着家传武功,做起镖师。
只因为人耿直,不善权变,故此结下不少仇家,尚幸武功真不错,倒也挣得铁汉孙镇林的名声。
这孙镇林人虽耿直,却并非没有想头。
老伴一死,他便觉得自己东飘西泊,对儿子不大适宜,而且仇家又多,更有连根拔尽之危。
于是便想到父亲挚友江老爹,为人公正热肠,便将儿子孙伯南托养江家。
江老爹甚是喜爱这个孩子,便收留下来。从此孙伯南也跟江上云一齐叫江老爹做“爷爷”。
江老爹的独生儿子早知,只有江上云这一点骨血,故老爷子偏爱异常。
后院里除了守寡十余年的媳妇王氏之外,还有个外甥孙女朱玉华,如今芳华二八,出落得美丽异常。
她因父母双亡,来依靠姨妈王氏。江家人口甚少,故此也极喜欢有个女孩子在住。
于是这位朱玉华姑娘,也在被人钟爱的环境下长大。
后院共分两进,外一进是江老爹和江上云、孙伯南居住。内进便是王氏及朱玉华居住。
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一进都有一厅三房。
除此之外,在侧面还有一片草场,约有三丈方圆,除了和后院房屋相连之处不说,其余都围上丈半高的石墙。
故此处的行人,长得再高也瞧不见墙内有什么景象。
每天清晨,江老爹便在这三丈方圆的草场上,传授他一身绝艺给这三个少年人。
三人的兵器,都是一剑一拐,招式难学之极。
孙伯南最是用心,除了上塾读书之外,整天都是沉浸在练武中。再没有工夫去想旁的事儿。
朱玉华姑娘到底是女儿家,每日只是循例随众练习,闲下来便想都不想。
江上云却是在三人中最聪颖的一个,直是天纵之才,任何招式,一学便会。性情却甚疏懒,等闲不见他练习一次。
而且一孙伯南如何恳求,也不肯和他过招练习,迫得孙伯南只好去央求朱玉华帮忙。
而他却站在一分闲着,过招时发现错误,他也不肯声。
这个怪脾气使别说孙伯南和朱玉华莫测他武功的深浅,使那绝艺惊世的江老爹,也觉得他这个爱孙有点儿测不透。江老爹只因代做这铁器行业,出品精良,特别被武林中人赏识,因此甚至远达关外,也有武林人转托购买兵刃。在江湖讲究起兵器,无有不知江家老店的金钱标记,最是精品。
这样,就在七十年前,一位武林奇人,来江家老店买兵器。
那时有江老爹江峰青才不过十余岁,竟被这位异人看中,认为根骨极佳,大堪传承衣钵。
干是将全身艺业尽数传授与他,这一剑一拐,招式通异,须得分心运用,称为武林一绝。
就这样便传给江峰青。
这江峰青除了拐剑为武林一绝之外,还有一桩别人不及的物点,便是借晓天下各家派来历渊源。
不论是出名的大家派以至海外边疆的奇门,全都了如指掌。只要人家一伸手,便可以道破来历。
关于这种学识和眼力,他的孙子江上云尽得其传。
可是寻常爷儿们在练习时,他也多半缄口不响,即使说了,也光是指出那些名门大派的家数。
是以连江老爹也以为江上云仅得他所传的一鳞半爪。
言归正传,且说江老爹一见两少年回来,立地满堆欢,蔼然笑道:“你们今天怎的迟了,快回后面吃饭去。”
江上云微笑一下道:“我们绕了老大一个圈子才回来,所以迟了。爷爷,你猜我们去瞧什么来着?”
江老爹摇摇头,道:“我大门也不出一步,怎知有什么热闹好瞧?”
江上云道:“说出来你老也许会去瞧瞧,只因塾里头一个同窗说,便是那个家里开着四海老栈王光义,他说昨夜来了好些客人,都是骑着马的,其中一匹浑身雪白,再没有一根杂毛,听说是匹千里马。所从我们一放学,便赶快去瞧瞧。”
江老爹道:“啊,你们可瞧见?”
眼见两个少年一齐点头,便又问道:“果真是千里马么?”
江上云没做声。
孙伯南缓缓道:“是的,爷爷,那正是你老说过山左秦家的雪驹良种。我们也瞧见那双钢将秦季良哩!”
他歇一下,又道:“同他一起来还有个和他一样,也是五十来岁年纪的人,手中老是托着一支租旱烟袋,就像你老说过从关东移来内地的索家传人似的,从年龄上推算,他该是索亦夫,对么?其余的四五个全是三十左右的人,孩儿们便没有注意。”
江老爹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这两人一定是双钢将秦季良和索亦夫。他们使的都是沉得家伙,又是常年盘桓在块儿的好友,故此江湖上你们为山左双豪。这两个既是当个武林顶尖角色,也难怪你们不去注意其他的人。”
他顿了一下,极温和地教训道:“可是,下次记得不可这样粗心,常言道是“英雄出于少年”,千万不可因人家年纪轻而小看了--”
孙伯南恭谨地应了,江上云动不服气地笑了一下。
江老爹便道:“你不信么?和就有一位出名的主儿,来我们这里打造兵器。”
江上云立刻好奇地问道:“是谁啊?”
“便是十年前以陰阳判官笔驰誉武林的陰阳笔褚兆,这厮在中州直至以西地方,数得上是第一位人物,也是当今武林顶尖角色,声名可与山左双豪并驾主齐驱。他自从十年前封笔退隐,如今又忽然重现江湖,而且还巴巴地到了我们江南,必有特别原因。此所以我认为除了这些已知的人物之外,必定尚有许多武林高手来了,说不定会有少年英雄出现,你们岂可因人家年轻而忽视。”
孙伯南又连连称是,江上云却傲然地低哼一声。
江老爹略略思忖一下,自语道:“奇怪,谁能把褚兆的陰阳判官笔压断呢?奇怪……”
他的目光忽又变得奇亮,倏然扫过爱孙江上去伯睑上,却见他满是傲然之色,便接道:
“孩子你何必生出争强斗胜之心?须知我们和这些江湖人物不同……”
他的眼光扫过孙伯南面上之时便倏然咽住了。
原来孙伯南那张尚微带着稚气的睑上,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辉。
他突然问道:“爷爷,你老说许多武林高手都来了,那么东海金钟岛的妖人会不会来?”
江老爹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遗:“爷爷也不知道,连这些武林人纷纷南来,究竟是为的什么,爷爷还不知道。不过,以我推测,这些武林中人,已发现的几个最有名气的高手,也不过是除了武林四绝之外,才称为高手。”
“那东海金钟岛名传字内数百年,声威更在武林四绝以上,相信不会参与这种江湖俗子的争端。诸如我们近在咫尺,也漠然置身事外,金钟岛孤悬海外,更难忆想他们会来湖南。”
孙伯南吁口气,脸上恢复平常的神情。
江上云追问道:“爷爷,你方才说东海金钟岛妖人比武林四绝还要强么你老是四绝之首,难道会输于他们?”
这问话太过刺耳,江老爹目射奇光,白鬓飘飘摇拂,竟然无风自动。神态威猛之极。
江上云不觉啊了一声,痴痴瞧着这位老人。
他一向只认为爷爷是个想样得有点儿柔懦的老好人,这刻忽然瞧见他神态变得威猛之极。
特别是眼中凌威四射的光芒,足以震慑任何勇夫,不觉大为凛骇,心中涌起从所未有的敬意。
“你爷爷昔日也曾闯荡江湖,以剑拐绝技,独步天下武林,博得武林四绝之首的声名。
想当日,我每逢现身,总是蒙住头面,只自称姓江,每逢动手,剑拐上风雷进发,没有一个称为高手的,能够染得住我三招,哼,此所以武林中人排列四绝,便称为“南江北归,独孤神拳震九州”,以南江为首。这人家从我的口音上认出是南方人,故称南江。”
他歇了一下,已经雪白了的剑眉,斜斜轩飞,兀自寻思。
两个少年一语不发,等候这位老人家再说下去。
他们都听他讲过所谓南江北归,独孤神拳震九州便是南方的江老爹,北方的震山手旭元秦,还有独孤及善和神拳查本初。
后面这两人行踪靡定,也不知是何处人。
独孤及善除了轻身功夫特高之外,另有神偷绝技,外号故有神偷之称。与神拳查本初共称二神。
这武林四绝,全是特立独行于寻常江湖造之外,是为武林中称为四绝,可没有算上释道两家的世外高人。
江老爹稍稍回复常态,道:“那东海金钟岛数面年来,名震天下,据说金钟岛中有所宫殿,称为迷宫,宫中道路回旋往复,曲折循环,误入其中,必定无法复出。这金钟岛迷宫主人从来只是一脉单传,决无二徒。据说如今上五六代的岛主,仍然生存,隐承宫,算起来那上六代的岛主,仍然生存,隐居宫中。算起来那六代的岛主若还未死的话,如一今起有三四百岁高龄了。这话我可不大相信,但练武的人,筋强骨健,尤其精擅内家吐纳夫的,筑成大周天玄功根基,那是可以相信能够活上一二百岁,我认为天地之大,无奇木有,虽然我的功夫,当世难比,但奇人总是还有的,而我又不是吃江湖饭的人,故此一直没有动念去东海金钟岛迷宫之中,较量高下,如今……”
他把声音拖长,没有立刻说下去,引得两个少年人顿时现出紧张之色。
好一会儿,江老爹才道:“如今我年事已老,便不会动此等念头,可是……”
他们一听他说不会动这念头,不由得同时现出失望之色,特别是孙伯南,简直是灰心颓丧地咬咬嘴唇。
然而江老爹末后这句可是,又使得他们立即兴奋起来。
只听江老爹又道:“可是南儿的父亲,既然是死陰风爪下,那决是金钟岛迷宫绝学无疑,过些时候,我准备妥当了,便带南儿往东海走一趟。看看实情如何,为什么魔踪会远现于川中?并且瞧瞧到底武林四绝的“南江”强,抑是东海金钟岛官绝艺高明。”
孙伯南咬着下唇,拼命忍住眼泪,那是悲伤父亲惨死和感激这位义薄云天的老人。
他缓缓道:“爷爷一定带孙儿去儿?”
江老爹伸手拍拍他宽厚的肩膀,微笑道:“爷爷一定带你去,假如查出了仇人真是金钟岛主,爷爷拼着这把老骨头散了,也得把金钟岛翻个身——”
声音虽然温和,却甚是坚定。
孙伯南宽慰地点点头,道:“孙儿一定拼命练武,务求届时不令爷爷觉得拖累。”
江老爹爹道:“你练得很好了,真难为你怎练的!但你千万别急,躁之过急,往往贫事,你明白这道理么?”
孙伯南唯唯点头。
江上云忽然问道:“爷爷,你说要准备,准备些什么?”
江老爷道:“凡事必须谋定而后劲,然后可躁较多的胜算,试想知他迷宫中有没有别的能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若我和那岛主功夫不分上下,那时他们多一个出来,我便吃不消啦!”
江上云道:“南哥和我还有华姐,我们都去的话,共有四人,怕他何来?”
江老爹摇摇头,零然笑道:“初生之犊不怕虎,总是这种天不怕他不怕的劲儿,须知金钟岛陰风爪绝技,除了那种陰柔至毒的力量,能够伤人肺脏之外,还擅能捏断兵器,就像平常捏断面条以的那种巧劲,实在领人咋舌惊奇。我必须想法子弄把宝剑给南儿,这才济事哩!
也许那柄剑我自己须用呢!”
他忽然有所悟地道:“咦,我想起来啦,那陰阳笔褚兆的武功,在当今武林中,算得上是第一流人物。他的判官笔怎会折断?莫不成是遇上东海金钟岛的人?”
江上云门道:“那些妖道也来中土了吗?”
江老爹没有答他,又自语道:“啊,不,褚兆封笔时在十年之前,南儿的爹却在半年前遇害。这时间相隔得太久,不可能是同一拨的事情。那么,谁能够办得到呢,北归么?二神么?”
内院里走出一个人,人未到,香风先送。
两少年回头一瞥,但觉眼前一亮。
放情是个二八年华的姑娘,一身淡青衣裳,淡雅如仙。那爪子形的工脸上,一双清澈乌亮的秋水,最是销魂。
她轻盈走到江老爹,叫声爷爷,一向两人做以脸,吐一下舌头,道:“你们跑到哪儿去了?姨妈说要罚跪哩!”
江上云剑眉一扬,道:“我可是给吓惯的,你这一手别来吓我。”
孙伯南只看了她一眼,便垂目瞧着江老爹。
但这位悄丽小姑娘,那乌溜溜的眼光,却老是凝注在他身上。
江老爹抬眼瞧瞧这位孙女儿,温高一笑,道:“这两个孩子回来得并不迟,倒是和我闲磕了一会牙……”
朱玉华道:“爷爷又护着他们么?”
江老爹微笑一下,在这些青春蓬勃的少年男女之前,他的确觉得很快乐。像他们那无忧无虑的特质,使得他这个年逾八旬的老人家也沾染上了。
江老爹道:“华儿你为什么有点儿气喘?跑了许多路么?”
朱玉华答道:“不,爷爷,刚才出来时,瞧见一只耗子打墙根走过,吓得我那颗心起跳……”
江上云立刻取笑她,但她却毫不介意,只白了他一眼,便道:“咦,为什么南哥今天老不做声?”
孙伯南笑一下,仍然没有做声。
江上云却有点不忿地哼一声。
孙伯南忽地问起剑招来:“爷爷,那一招‘摇山震岳’连环七快剑,最末的两剑,孙地总使得不似爷爷潇洒自如。是不是脚步错了?”
这时,店外进来了三个汉子买东西,江老爹道:“这个等会儿再教你吧,现在你们先进去吃饭,洗个脸休息一会,都进去吧!”
这三个少年男女都走进去了。
江老爹耳中听到那个客人乃是来买兵器的,便收敛了精神,缓缓走出去。
却见那三个汉子,粗眉大眼,敞胸卷袖,一派江湖气。三人之中只有一个在跟胖掌柜说话,倒有两个直着眼睛向这里面瞧着。
江老爹走将出来,却见那两个汉子挤挤眼睛,惊叹地晤一声,这本将注意力移到同伴和李掌柜的对话上。
江老爹心中想:“你问这两个下作东西,我要不是做正经生意的人,准备得吩咐结地往后别走出店面,这孩子敢情也长了。”
想到这里,老人家自己微微一笑。
这三个满是江湖气的汉子,买的不过是锋快的单刀,江老爹便没有搭腔,管自拿了毛帚,到处拂扫。
他们罗嗦了很久,那两个早先直得眼睛往里面瞧的汉子,此刻仍然不注地扭头内瞧。
店里本有些现成的单刀,货色也是上佳的。但这三个汉子老是嫌这嫌那,胡混了大半个时辰。
这时,店里另外一个伙计老五也出来了,帮同小三子把十数柄单刀搬来搬去,闹得一头汗。
江老爹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越看越不是味道。
乍见那三个汉子眼睛一亮,直着脖子里面瞧。他老人家咳嗽一声,缓缓往回走。
果然瞧见朱玉华地站在内门。
江玉华嫣然一笑,道:“是的,爷爷。”
江老爹可没有说她,道:“是南儿连饭也忘了吃么?这孩子老是这样,也怪可怜的。”
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内走去。
朱玉华领先走着,不时回转身瞧瞧江老爹,到后来,却撒娇地挽着江老爹壮健有力的臂膀,一同走着。
穿过阔大的天阶,走进一座院子里,四下静无人迹。
他们一直再走出对面院门,那儿又是一处天阶,尽头处的院墙上,却是个月洞门。
一跨进月洞门内,只见廊上的栏杆,一个少年坐在上面,捧着一碗饭在扒呢。
朱玉华道:“爷爷你看,云弟老坐在栏杆上吃饭,姨妈说他也不听。”
江上云大声道:“你不必支使爷爷说我,我本来就是。“”
江老笑一下,道:“那么你比想想.这可不是闹么?”
他一到了内院,脚步也轻健了,声音也响亮了。
朱玉华像只燕子似的直飞上廊上去,伸手道:“我知道你早吃光了,净等我来盛饭,拿来吧!”江上云俊睑上闪过喜悦的光辉,把手中的空碗递给她。眼看她进去了,然后指指那边角门,道:“南哥在那边呢!”
江老爹笑着摇摇头,道:“我真管不了你们些爱闹的孩子。”
嘴上一面着,一面向那角门走去。那扇角门没有关上,他走进去,眼前陡然一宽,放情是块三丈方圆大的草地。
茸茸绿草,在阳光下闪出女敕碧的颜色,一片绿油油的,十分悦目。
太阳光下,那高大的孙伯南,正拿着剑在草地上比划,左手还有一根鸭卵粗的精钢拐杖,长可及胸,份胸份量甚沉重。
靠屋墙边的一棵树荫下站着一位中年妇人,长得面如满月,身体有些发胖,配起来信是个慈祥温和的母亲形象。
她默默地看着孙伯南练创,这时回眸瞥见江老爹进来,便笑着道:“南儿,爷爷来啦!”
一边向老爹敛任行礼。
江老爹严如平常般跨步而走,却快得出奇,只那么一步,便到了孙伯南身帝。这一手极上乘的缩地功夫,若给武林人看见准会惊骇得难以置信。
只见这位老人家衣袖飘飘,直扫向孙伯南剑影中。
孙伯南嘿然吐气开声,左手钢拐急如星火,一点草地,身形冲前两尺,手中剑飕刺戮出来,一时光华腾涌,满地剑光。
这一手正是早先孙伯南所说的‘震山摇岳’边环七快剑。身躯因左拐往地而略略悬在空中,连攻七封,快得无法看出究竟。
却见江老爹的衣袖,在剑影中飘飞摇摆,总是不让剑光圈住。
这原是一霎那间之事,只听啪地一响,剑光尽敛,敢情是支锋利之极的长剑,被江老爹的衣袖卷住。查中孙伯南仍然右手平伸,作出以剑刺敌的架式,两脚已站回草地上,那支钢拐往地上,整个人骤然看来,就像用铁铸成似的,动也不动。
江老爹右手衣袖卷在孙伯南的剑,却能看出来是向下直压。
孙伯南面色凝重之极,仿佛那剑上挑着一座岳,沉重得非人力所能抗拒。可是他仍然勉力支撑住,却见左手的钢拐,颤抖不休。
江老爹朗声道:“南儿小心。”
声音甫歇,右手缓缓下沉。
孙伯南全身架式毫无改变,但那辆剑却禁不住向下弯曲!他额上不禁沁出汗珠来。
猛见江老爹呵呵一笑,收回衣袖,道:“好,好,方才那七剑已练对了,只差火候而已,刚才这一招‘云里翻身’,快是够快,才足以制敌而夺回主动之势。”
孙伯南将利剑归鞘,抹抹客面上豆大的汗珠,道:“爷爷,我会记住的,但为什么那‘暗换乾坤’的力量总没有进步?”
原来这南江剑拐技,有一点匪夷所思的奥妙,便是能以左手钢拐柱在地上,借地面之力,传到右手剑上,一任对方武功多强,挟泰山压放之势而下击,也能够硬给挡住。
当然这是指已经练成功夫称为‘暗换乾坤’,的确能令任何强敌为之失惊,倘若对不识的话。
江老爹:“我们‘暗换乾坤’奇功,你也知道仅仅用以抵御强敌全力一击才有用处,却不能借地面之力,去攻敌制的招,第三招就怕功力不断,不过,即使这样,也够教人惊心动魄,甚至会因而吓退,须知道这种内家功夫,丝毫勉强不得,你千万不能心急,反而误事--”
孙旧南又抹抹开,唱然道:“爷爷的意思,孙很明白,可是要孙儿等到几时呢?”
江老爹愣一下,一时没话好说。
树荫下的王氏走过来,道:“南儿老是这个样子,一拿起剑拐,任什么都忘了。快吃饭啊,不,先抹抹汗,原一会才好吃饭。”
孙伯南应了一声,当下三人一道走回去。
王氏道:“南儿你不要这样中了魔似的,老是着剑和拐,须知这世上还有许多别的事儿,要你用心和努力够获取。”
孙伯南摇摇头。
他那诚实的脸上,一点也藏不住假装的念头。此他若认为不对,决不能够装出对的样子。
王氏又道:“爷爷,你老说对么?一个人的时间有限,可不能净是顾着弄刀舞剑,别的事儿都不管。”
她望着江老爹,似乎要得么他的同意。
江老爹真不愿违拂这位贤媳的意思,只好点点头。
这时他们已走到角门,朱玉华站在院子里迎着他们,听到姨妈的话,便接口道:“对啊,古人的诗不是说过:劝君莫借金缕衣,劝君借取少时……”
江上云在廊上大声接着念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析技,不对,不对,把花儿拆下来,一忽儿便枯死了,还是留在位上更好,对么?爷爷……”
江老爹霭然一笑道:“你别胡扯,妈可是说的正经话。”
他说着话,江上云已指搬了一张藤椅,放在小厅外的廊上。江老爹走出台阶,在藤椅上坐落。一个仆妇大声招呼孙伯南去洗掉抹汗水,王氏却搬张小几,放在江老爹椅旁。
朱玉华也端了个盘子出来,里面摆着孙旧南的饭菜,往几上一放。
江上云冲来一杯香茗,也摆在几上。江老爹端杯喝一口茶,瞧瞧朱玉华,忽然道:“可惜现在我没有这份闲心,昔年炮曾制了一短袖内衣,那是用特别精练的金钱织成,穿在身上,可以刀抢不入。即使遇上强敌练有剧毒或极强的掌力,也能卸消大半,不致重伤内腑。我看着你的身子较弱,有那么一件宝贝,倒也合适不过。”
朱玉华一听,眼睛都睁大了,江上云也连忙凑过来,问道:“爷爷你制过的那一件呢?
那哪儿去了?”
江老爹徐徐道:“哪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他顿一下,瞧见王氏不在旁边,又道:“爷爷那时候年纪尚轻,暗中送给一个人了。”
他的眼光慢慢到碧朗如洗的天空,缄口不语,生像是在追索那去得非常遥远的往事。
朱玉华柔声追问:“那是什么人啊?爷爷,可以告诉我们么?”
她站在江老爹右侧,用那只欺霜赛雪的玉手,轻地抚模江老爹的白须。
江上云也绕到江老爹面前,蹲下来,两手搭在爷爷的膝上,仰睑瞧着爷爷。星目中射出询问的神色。
江老爹仍然瞧着天,缓缓道:“那是个美丽的姑娘,她也长得很柔弱,就像华儿你……”
一顿又道:“方才你们提起金衣,我才记起这回事,因为那袭金线织成的内衣,我取名做‘金缕衣’。”
“啊,相隔得这么长久,我已经忘了这回事。”
江老爹依然回眸瞧她一眼,随即点点头,道:“是的,可是还是忘记了好。”
江上云道:“爷爷,你是不是用那几个堆在工场角落的炼制炉制那些金线的?”
江老爹点点头。
江上云急问道:“你老几时也教我练么?我也织一件金缕衣--”江老爹道:“这门绝技总是要传给你的,不过可不是那么容易,非得往苗峒收购许多紫金沙,还得加上大雪山待产的‘软铜’。”
“我知道。”江上云接口道:“那软铜又名‘绕指柔’,合在其他金属里,能够使得那些金属软硬如意。”
江老爹道:“是的,但还有哩,除了这些金钱之外,还得找到西域金猩的毛,纺成细线,然后与紫金线织成一件衣裳。这金猩已是通灵之物,世间罕见,要得到它的毛,故此后来我才有这种金地猩毛来织那金缕衣--”
江上云道:“这种东西然得之不易,才算得上是宝贝,否则人人皆有,算不得稀罕了。
爷爷你几时教我炼那紫金成为细线的秘技?吓?”
江老爹道:“过几天我便教你,好不好?再说你想织一件金缕衣送给谁呢?这宝贝可不能随便卖哪!”
江上云歇一下,道:“当然不卖,我要给我的……我的……”
江老爹打趣的嘴道:“媳妇么?呵呵”
江上云立刻否认:“那不一定。”
朱玉华忍不住问道:“那么究竟想给谁呢?”
江上云瞧她眼,那是非常大胆的一眼。
朱玉华仿佛能够瞧见他眼光之中,蕴藏着许多意思。她连忙移开眼睛,因为她立刻想起另一个人来。
她极希望另外那个人也用这种眼光看她,然而他不!他甚至连平平常常的一眼,也吝于投瞥给她。
江上云道:“我将送给我心中最喜欢的人!”
他有点儿失望,因为她不肯瞧他。
江老爹早已再望着天空,因此没有注意到这一切的发生。
他道:“对的,当然是给自己最喜欢的人。”
孙伯南已洗抹完,出来吃饭,他的食量真大,连吃六大碗碗,面不改容。
江老爹痴望着天家空许久,忽他们然道:“现在那袭金缕衣已不知落在何方,我偶然也打听他,却总没有听人提起,恐怕也像天上的浮云,或者飘到茫茫无际的冥空,或者已经认这世上消失。”
孙油南一愣,低声问道:“什么金缕衣啊?”
他的脸向着江上云,这问话当然是向他问的,可是江上云忽然像生气起来,扭转头,不理睬他。
他茫然又将面瞧瞧朱玉华。
她立刻援救似的,低声将方才所谈说的一切,尽数告诉他。
最后,连江上云所说的话,也都给叙说出来。她可是睁大消限,仔细地瞧着他的反应。
然而孙伯南根本不曾注意江上云话中之意,只道:“啊,原来如此。这门秘技云弟总得要学会才对。”
她有点失望地低哼一声,但立刻又问道:“你不想学么?”
孙伯南寻思一下,便摇摇头。
她奇怪地‘咦’一声。
孙伯南淡淡道:“我没有功夫学制这东西,整天忙着练武还来不及呢!”
她无奈地笑一下,带着嘲讽的味道:“人家说‘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你却是不必劝,也不惜那金缕衣!但‘少年时’你要不要呢?”‘少年时’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孙伯南仍像无动于衷。
他用断然的态度说:“我什么都不管。”
但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往下说了。
江上云见朱玉华有点赌气的样子,不禁愉快地笑一声。抬目见爷爷满脸怅然,便摇摇他的膝头,道:“爷爷,你真个还记得那么长久的往事?”
江老爹瞧他一眼,见他问得实心实意,便道:“孩子你不会懂的,爷爷一生虽然拘束在这间老店里,可是那颗雄心,却仍然像昔年偶入江湖时一般,可是,爷爷终究把自己拘限于这个地方,所以……”
他拉长了声音变得更为郑重地道:“所以总不免常常回溯忆念过去的一切。”
他歇了一会,见三个少年都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便又道:“你们读过陆放翁的诗,可还让得他重游沈园所题的两首绝句么?”
三个少年人一齐点头,江老爹用眼睛向朱玉华示意。
于是,她用那柔润动听的声音念道:“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怅然。”
她稍为停顿一下,再念道:“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地告,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余韵袅袅,凄婉动人。
江上云那俊美的睑上,掠过一重愁的陰影。
江老爹那花老而圆劲的声音响起来:“华儿念得真好。”
江老爹又道:“那时候的陆放翁,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他也说‘梦断香销’了四十年之久,可是,犹吊遗踪一怅然--”
三位少年人都是有所悟地微微点头。上面的两首诗乃是宋朝被称为‘小李白’的爱国诗人陆游所作。
他在年青时,因为母亲和他的妻子唐氏不和,古人首重孝道,故此陆游只好把唐氏休了。
然而他实在极爱这位妻子。后来有一个他去游赏著名的‘沈园’。恰巧碰上唐氏和她再醮后的丈夫。
当时,唐氏情难禁,居然邀陆游同在一起饮酒游赏,其实陆游便真了一首‘钗头凤’词,那首词是:
“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东风欢旧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唐氏读了,甚是悲伤,便也真了一首回赠,词是: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绞捎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两首词,完全写出两人那种缠绵不尽而又被形势格禁的悲哀心情,于是传诵一时。
自从这次沈园一别,他们便没有再见过面。
四十年后,陆游从四川归来,那归唐氏已经先他而逝,而他自己也是两须皤然的老叟了。
但他重游沈园之时,仍然情思惘然,伤心不已,临风倚树,追忆怀思当年的情影,便题下这两首绝句。
从此,也永远留下这段凄艳的故事。使后人读到这些诗词之时,不由得令人为之扼腕叹息。
江老爹正是用这个故事,来说明并非人老,情感便随之而枯萎。
江上云道:“爷爷,你平日任什么事情都谈过,唯独这桩事,你老总没提起过一言半语,为什么呢?她姓什么?你们怎样认识和分手的啊?”
这些问话,可正是朱玉华和孙伯南所想知道的。
孙伯南不过因爱这位老人之故,所以想知道他的事。
朱玉华却直是好奇得不了,巴不得江上云有此一问,此时也接口道:“是啊,爷爷请告诉我们吧!”
江老爹微微一唱,道:“咱们爷孙们虽是无话不谈,但这件事我自己也极力忘掉将,故此总没提起过。”
他歇一下、眼光又移到朗朗碧空去:“她姓高,名字叫轻云。啊,这名字,她真像这名字般轻灵和飘忽。我们早在孩童之时……”
老人忽然住口,三个少年全都睁着眼,拉长耳朵等他说下去。
一阵步履声传来,三个少年都辨认出乃是王氏的脚步声,却没有一个回过头去。
江老爹呵呵一笑,收敛了刚才那种追思怀忆往事的神情,用宏亮的声音道:“我得到前面休息一会,种们晚上谈吧,嗯!”
他明知这几个少年必不肯就此罢休,但他的确要避开那位贤德的儿媳妇,才能说这桩事。
是以他只好耍个枪花,大声道:“你们不许嚷,听爷爷说,今天晚上,一来天气较凉,适宜谈话。二来届时有点事,会让你们惊奇一下。”
王氏已走近来,接嘴道:“也该请爷爷休息一下了。别老是说,他老人家寒暑不侵,但这大热的天,休息一会儿总得要啊!”
三少年这才无言,于是纷纷散开。
孙伯南准备再等片刻,肚子里的饭稍为消化一点了,才去再练武功。
江上云却必须到后面巷子里的工场,巡视一番。
朱玉华只好跟着姨妈,留在这儿。
江老爹独伸回到前院,刚在房间里坐定,早有家仆江忠端上菜来。
他瞧瞧这个仆人,年纪才过了五十不多,却已有了老态,不觉摇摇头,自语道:“风月侵人,转瞬与草木同腐朽,老朽可得重出一趟,这才甘心瞑目。”
江忠问道:“老爷你要什么?”
他摇摇头,笑道:“昔年你曾跟我到江湖去,那时候你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虽则其时南江剑拐,早已驰誉江湖,但总仍算得热闹。自从回来后,寂寞家居多年,你不觉得无聊么?”
江忠精神一振,道:“那时候可真热闹,小的跟老爷见过那些世面,真个死也甘心。”
江老爹道:“不过却也真艰苦,是么?披星戴月,登山涉水,啊,那些日子……”
江忠关心地问道:“老爷,敢是你老又想离家走一趟?”
江老爹点点头道:“是的,我将重入江湖,但现在还未到时候,须得先准备好,也许不带别人,仅仅和你两个,到处走走,查清楚南儿父亲当年惨死的一段血案,然后再决定行止。”
江忠耽忧地点点头,却见江老爹已开始每日静坐调元运息的功课,便悄悄退将出来。
他四面瞧都是静悄悄,便踱出主店面去。
只见那李胖掌柜把葵扇摇得甚剧,肥肉满腮的胸上,净是汗珠。当下心中暗笑这胶子好笨,这样子摇扇岂不等于白摇?顺脚走出店门站站,看着街上逐渐多来的么人,心中有点烦乱,这是因为刚才老爹说及要重出江湖这事而所致的。
但他明白江老爹这番出江湖,必有重大原因,而不会仅仅是静极思动,或是查明白孙伯南父亲死因。
关于这个推论的理由,只须看着江老爹每日练功这勤与及晨昏缎练剑据绝技时的用心,便可以想见。
这些年来,江老爹不但没把功夫搁下,甚且比以前更见炉火纯青,大有进境。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子苦练呢?他自己屡屡说及,武功再佳,也不过比寻常人长寿体健,决不能长生不老。
那么,他苦练的用心,也就可以想像定是有计么非常重大的因素,迫使他以八旬有余的高龄,作这无休止的苦练……
他开始细想当年随老出门,有同有结下什么不解的梁子?左思右想,总找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当下又想到与老爹齐名的另外武林三绝。会不会是这三绝和老爹有什么过去呢?他细细考虑起来。
须知这位老家人江忠外貌虽然朴实,但也不是愚钝之人,否则当年江老爹便不会带个蠢仆到江湖去了。
而且,他这一想并非全无道理,因为除了和老爹齐名的另外武林三绝,谁能使得老爹这么谨慎小心,如临大敌。
他越想越愁,乍回头,眼光无意中扫过店中门侧边的屋柱,猛可吃了一惊,连那忧虑一时也给忘了。
那屋柱乃是根四方的石柱,白底上写着江家老店的字样。就在那老字旁边,一个青色的印记,恰巧印在老字那撤的底下。
那是个青色的蜘蛛标记,体积甚小,但江忠自幼即曾锻炼过武功,眼力非凡,而且反应敏锐,眼光无意中一掠,便自发觉。
他虽然一时想不想青蜘蛛是什么来头,但却敢肯定那江湖人一种不妥当的暗记。
江家老店以铁器驰名江湖,待别是兵器,更是江湖人不辞千里来订制的老牌子。是以无形中和江湖人都有点交情。
这地面寻常会发生一些盗窃抢劫的案子,可是二百年来,这江家老店从没有出过半点纰漏。这又是江湖人暗中卖的交情。
现在居然有人生心觊觎这江家老店,甚且这公然在店面上留下暗记。这桩事可真不简单。
他出了一会神,徐徐走回店中,待走近时但见那只青蜘蛛,栩栩如生,甚是可怖。
他本想立刻禀告老爷,可是现在正是他老人家坐功之际一下便惊动。再者,他早先是因为冷不防瞧见了惊骇而已.这刻稍为一想.也就没下那么紧张、因为他到底随过老爷行走江湖,见识过好些场面。
当下他掇了一条长板凳,放在店门外,自家坐在那儿。有意无意地窥伺左近得一切情形。
一个老家人坐在店门外,这情形的确普通得令人忘掉有这么一回事。
歇了片刻,一个地痞样子的人,在那柱上指掉手上的鼻涕时,忽然发现了那个标记!
江忠瞧见他的面色都骇得发青,心中不由得想道:“这厮是本地人氏,我可认得,看他惊骇的样子,莫非这青蜘蛛乃是官家重赏辑捕的江湖大盗?否则他怎人骇成这个样子?”
原来官中捕快,全都需要借重这此流氓地痞作为眼线,这才有破案的线索,正因此故,凡是官中所欲缉捕的重犯,他们都会谨记肚中。
但那个地痞模样的人,四面张望了好一会儿之后,使趔趄地走开了。
江忠赖在那长板凳上,越发不肯移动。
好在他仅仅服侍江老爹一人,其余即使是江上云,也不敢支使他。
大约半顿饭时候过去,那些地痞模样的人,领着一个人走来。
那人身躯结实,步履有力,虽是穿着寻常便服,但从眉目中的神情和举动上,已可觉察出乃是公门之人。
他一直走过那根根四方柱,斜月兑一眼,便自走开。
江忠隐约可以窥见他的颜色变了一下。
两人都装着经过此处的模样,霎时走远了。
江忠寻思了一会,本待上街去找个和衙门相熟的人,探听一下青蜘蛛的来历,阻转念此事不宜张扬,否则若今晚有事,而公门中人阻挡那青蜘蛛之时,江老爹当会现身,那时,江湖上立刻能够追循到线索.得知武林中‘南江北归,独孤神拳震九州’的四绝之首南江,乃是这江家老店了。
再等一会,看看没有什么异状,便抱了长板凳进店。
他一里走进儿老多房间里,恰好江老爹已经作完功课。
他忙道:“老爷,小的刚才在外面站了一会……”
江老爹笑道:“你瞧见了什么?来,来,先帮我收拾一下。”
江忠应了一声,立刻收拾房中物事。
江老爹道:“你刚才在外面么?瞧见了些什么?啊,我想该是令你很惊奇的东西吧,对么?”
江忠点头不迭,江忠待说出来,江老爹却举手拦住,道:“且让我猜猜看。”
口中说着,双目炯炯,紧盯江忠面上。
他道:“我猜定是个江湖人的暗记。”
他拖长了声音,眼见江忠露出惊异的神色,立刻下下结论,道。“定是个青色的蜘蛛,可对么?”
江忠惊叹一声。
江老爹接道:“那青蜘蛛看来非常生动,噎,还有,后来你还瞧见了一些人物?”
末后这句话,可不大肯定。
但江忠的神色间已使江老爹可以绝对保证没错。
江老爹略略想一下,道:“那是公门中人,是么?”
江忠又惊叹一声,显然他已对这位老主人神迹般的忖测而深深敬佩得五体投地。
他不禁道:“老爷你怎想得出来的?难道你真有天眼通?”
佛家中有一种神通,称为‘天眼通’,据说能察知过去未来。
江老爹呵呵一笑,道:“我说出来时,你便觉得不值一文钱了!”
江忠恳求道:“老爷请你说出来吧,小的可要想破脑袋了!”
江老爹道:“也好,我不妨解说一下,首先你进来时,告诉我说曾站在店外,当时我止住你,先收拾东西,其实,我已经注意到一个问题,便是你向来不是那种大惊小怪的人,但此刻却种迫不待要告诉我一件什么事,这事却是发生在店外的,于是便开始想,有什么事能使你如此迫切地想告诉我呢?”
江忠茫然点点头,没有做市。
江老爹道:“这儿有什么奇怪之事呢?我略一沉思,便断定不会是本地发生之事,定是外来的什么事物而令你吃惊。”
“我知道你懂好多江湖道上的窍门,而这一两日来,武林中知名之士,群集湘南衡州,是以我的思路立刻转到江湖人上面去。”
“照我想来,正派之人,大致不会令你吃惊,唯有江湖败类,方足引起你的注意,恰好今天我在店内瞧见三个不正经的家伙来买单刀,于是我立刻联想到这上头去。”
“近年来崛起江湖的不法帮会,最著名的当是黄河中游一带的‘天星帮’,可是这一帮虽然若我毒辣,下手时往往将被害人家弄个寸草不留,却从没有听闻过发生‘采花’之事,故此,我便想到魔踪遍及南七省的隐秘帮会‘蜘蛛党’。”
“这一党人数不多,但均是武功甚强之辈,大部分是出自海南黎母岭赤足仙门下,武功自成一派,诡毒甲冠天下,特别是将敌人处死之时,总留下一只海南特产的黑蜘蛛在额头面部或其他显著之外,甚是骇人听闻,那蜘蛛党为与海南黎母岭赤足仙有别起见,便改用青色蜘蛛的记号。”
“这仅是近十年来出现江湖的一个妖党,无怪你不知道。这蜘蛛党有一点尤令江湖人不论黑白两道俱是痛恨的,便是凡做任何案子,总要财色兼得,并且将该受害女子,以黎母岭特制的一种毒药,称为‘哑草’的,强之服下,因而暗哑不能言语。”
“我既想到此派,心中也料出近日湘南何以忽然出现这许多高手之故,于是我一只说出是只青蜘蛛的暗记,你果然露出惊异之色,但仍欲有言,于是,我便推想到你去了这许久工夫,定是正在外面窥伺,那样必有可疑之人让你瞧见无语。”
“当时我故意停了一下,见你没有否认我推测之色,而且如果是那蜘蛛党的人,你多半会跟踪他们下来,此刻应未回转。是以我便想到官府中对这蜘蛛党缉捕很紧,可能是官府中人发觉了,派出干练公人,着便衣前来查勘。”
江忠这时长长的啊一声,笑道:“老爷真个明见,料事如神,怎的便想得到这么多,小的恐怕要死一整天工夫,也说不定能否想得出来。”
江老爹道:“早先我本待告诉你有三个形迹可疑之人,心怀叵测死盯了华儿几眼!若换作昔年心性,恐怕当时便暗下毒手,教他们出门后半个时辰,便自气绝,可是如今已经老了,想着人生总难跳出财色两关,普通人遇上华儿这么美貌的女孩子,还不免看多两眼,何况这些江湖人?结果我和你谈起昔年行走江湖一阵感唱,便急过去了现在既知官门中人发觉,今晚可得想个法儿,别让那些精明的江湖人,探知南江是这儿的老头子,呵呵……”
笑声虽然温和,却仍带有自傲之意。
江忠忍不住愁锁眉尖。
江老爹问道:“咦,你怎么啦?”
江忠慌忙道:“啊,小的……小的在想……”
江老爹道:“你有什么心事不能告诉我么?呵呵!”
江忠忙道:“小的蒙老爹十年优厚大恩,如今孙子都有十多岁大,不但不愁衣食,而且还能够安心读书,小的焉有心事不可告老爹之理,小的是在想,你老这么多年来,日夕勤练不辍,虽说武功之道,放下不得,但老爹你……”
江老爹夷然一笑,道:“原来你开始想问题了,好吧,我不妨简略告诉你,便是你之所猜没错,我的确要准备和另外三位齐名的朋友;来一次真正的较量,想我们四人,同称武林四绝,却总未曾会过面,我估料他们三位总有一较高下之心,到了一天,大家不难碰在一块儿,这排名之争,使须决定,这事非同小可,彼此都有数十年锻炼之功,到了紧要关头时,都将全力以赴,那时候,偶一失闪,不但一世英名,付诸流水,恐怕老命也保不住,是以我不敢有丝毫疏忽,说起来虽有这原故,但带有一部份理由是为了自己的兴趣。”
他歇一下,间见江忠面上愁依然。知道总要设法令他放下心事因此便又继续说道:“须知武功一道,练到精深时,便会变大一件嗜好。越久而越不能目投.我倒并非完全因准备来日之争而苦练不辍这一点,你应当能够了解!”
江忠听得江老爹如此推心置月复,不觉受宠若惊,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江老爹道:“今晚必有事故,看来老夫恐怕非开杀戒不可。”
他叹息一声,言下大有惋惜不能终保晚节之意。
江忠建议道:“老爷你可以不出手啊,云少爷和南少爷的武功,已足以震惊武林,趁这机会,让他们见识一下,也是好的--”江老爹道:“你这一说可就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须知他们此刻武功虽佳,但未曾真个动过手,是以雄心未起。倘若今晚让他出手,赢可是赢定的,但赢了更麻烦,他们立刻会想到去怎样扬名关外,只要一踏入江湖,我可不敢担保他们还能恢复目前这种简单平静的生活!”江忠大大点头道:“老爷高胆远见,小的早先说错了--”当下江老爹复出店巡视,直到晚饭过后,看看天快黑了,便上了店门,只个儿算了一回账。回到后院,却见自己房间,灯火通明,里面人影幢幢。他一迳走进去,但见孙伯南,江上云,朱玉华这三个年轻人都在房里。江上云率先道:“爷爷,我们听故事来啦--”朱玉华拿着雪白鹅毛扇,笑得甜甜的,殷勤服侍老爹。江老爹笑道:“这么晚了,还听什么故事?”一面说着,一面在宽大的牵手椅上坐下。眼光一扫,只见三人神色不善,特别是江上云和朱玉华,当下忙道:“亏得你们这么大的听故事劲儿,好吧,爷爷就说一个,怎么样?
不呶嘴巴了吧?呵,呵--”朱玉华娇柔的道:“我们不听别的,先要听听那金缕衣的事情--”江老爹意外的道:“啊,原来这个-我说过今天晚上告诉你们的,是么?”他顿一顿,接过孙伯南冲来的香茗,喝了一口,便道:“早上,我说到哪儿去了?啊,是说到她姓高,名轻云。”“她可真像高空里的云那么轻盈美丽,我们是孩提之时,已经认识!她父亲乃是北方极著名的镖师,江湖称铁弹追风高固!你们重没听我讲究过这一号人物是不?这是因为我不大愿意提起之故!这为高老镖师虽然在北方甚负盛名,却原来是湘籍,那时候老家就住在我们店子斜对面。”“他不大回来,不过每年总回过三五趟,而且每次回来,总少不了要来我们店里买点兵刃用品,特别是一种为他精制的‘铁弹’,这种弹子体积较之普通的为小,但因为是上好精钢所打就,故此分外沉重,他便是以一手铁弹绝技以及独门轻功而见称于武林,这一来,他便和我们全都熟悉了,闲常则内眷有时往来,因此就在很小的时候,我便认识了她。”
“到了她十四岁时,便随父亲到北方去了,一晃五年才回来,那时彼此都大了,忽然重逢,觉得甚是陌生。”
“后来因为几次喜庆之事,我们因这些机会而碰头,着实谈过好多话,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已有了婆家,乃是保定府一位富家之子,名叫张幼聪,他家里虽是大财主,但本来却是武林人,在北方也算得上是出名的人物。”
他忽然停住,凝目瞧着那盏挑得高高的灯焰。
江老爹脸上那种追忆往事的痴痴神情,使得在旁边的三个少年男女都不敢多一声打扰。
“我和她的情形,不必细说,反正过了不久,我们都在心中产生了感情。可是我们只能努力地压抑住,因为不但她已是有主名花,便我也是定下了亲事,我们再年轻再大胆,也不能胡作乱为,因为这里边关系到另外的两个人,他们可不应该为了我们的自私而无幸受累,在那位张幼聪而言,只不过觉得非常侮辱而产生出仇恨而已,但在你们的祖母,却可能因此而丧失了人生的一切,后来,我精心制作了那件金缕衣送给她,因为她说她常爱在夜晚,仗着家传绝顶轻,到处溜溜,顺便遇上不平之事,伸手管管,我深知她的轻功虽然不俗,但其他拳脚或兵刃却不见得高明,这件金缕衣,正好适用,一点也不必害怕人家暗算。”
江老爹长长吁口气,便住口不说。
江上云着急起来,道:“爷爷,这故事完了么?”
江老爹深深瞧他一眼,缓缓地摇摇那皤白的头颅。
朱玉华也连忙帮腔:“那么请您说下去好么?”
江老爹又道:“本来又没有什么事,不过是个年轻人的梦,后来破碎了,虽则,当时味道十分苦涩,但却值得一生回味。”
“又是过了许多年,那时候,你爹不但已经长大娶媳妇,而且已生了你……”
他用下巴指指江上云。
江上云眼睛睁得大一些,因为他知道爷爷凭空提到那亡的父亲与及他本人,必有什么牵连。
可是眼睛一转,却见朱玉华只痴痴地瞧着爷爷,没有看他,不禁掠过一阵失望的情绪。
江老爹又道:“有一天,她忽然遣人来向我求助,原来是为了一些武林纠纷,那时张幼聪已因赌而破产了好些年,仗着一身武功,便入镖局里混混,是以惹下武林纠纷,其时,她早知道江湖上称为武林四绝的南江是我,故此会向我求救。”
“当我接到她求授的讯息时,正好你们曾祖父病重垂危,我见张幼聪的仇家,不过是黑道中几个次等之物,当下便命你父亲赶去,暗中相助,最好能于事前暗中化解掉,谁知你父亲这一去,便自音讯杳然。”
“隔了将近半年,我将你曾祖父丧事料理完后,便亲自动身往保定,查个下落,到了保定,敢情张家早在半年前已经搬走了。”
“经过几番周折,我才查明你父亲已经死了,而且葬在城外一处乱岗上,这线索是因为我在一处卖杂物的摊子上,见到你父亲所用的钢拐杖,那个发现的人,把拐杖捡回卖了,另外才去报案。”
“我乘夜把你父亲的尸身,挖出来,但是因为时日湮久,尸身已坏,我不出致死之因。”
“那时候我心中的悲痛,不是言语所能形容,只有惘然携骨返家,真个不知如何能对家里的人交待,待别是你贤德的母亲,此所以我绝不能在地面前提起金缕衣之事,因为后来我已将真情说出,惨祸又因这金缕衣的主人而起,她若是听到,必定触动心事。”
江上云这时俊睑通红,问道:“那么爷爷你到底有查出我爹因何而死么?”
江老爹道:“没有,后来我保知道张幼聪和高轻云反目而各自去了,也不知道两人结果到了哪里,算起他们反目而走的日子,该是你爹到了保定之后,况且,寻时候南江剑拐出过一次,而且是非常轰动江湖的一次,便是北方黑道当时有所谓燕云三太保的,还有塞外两个赫赫有名的大魔头,在保定府碰上南江拐,剧战了一昼夜,全都摇羽而遁,据说每人都留下了记号,这可证明你爹当回原本无事,后来却不知如何会遭遇横祸,伏尸乱岗。”
朱玉华问道:“现在那些什么太保魔头都还在世么?”
江老爹道:“这个我可不大清楚,若果他们还在的话,那也该有六七旬上下的年纪了,自从那一战之后,南江剑拐更加倍誉江湖,但那几个受创的魔头,却无声无息部隐遁起来。”
朱玉华插嘴道:“我早先本以为是个美丽而悲哀的故事,哪知却是这么凄厉,我……我今晚可要因不着啦!”
孙伯南一直没吭声,时却仔细询问那燕云三太保和塞外两个魔头的名字和武功家数。
这一闹可就到了初更时候,王氏扶着少婢,出来催们安寝,这本是司空见惯之事,可没料到今晚却是人家说出当年的一段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