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一击,把这些大豪大霸吓坏了,爪牙们纷纷撤走,往潜龙精舍逃,甚至不敢救助受伤的同伴。
镇民们倒很热心,七手八脚救助受伤的八个人,乱成一团,镇上唯一的郎中也赶来指挥镇民包扎伤者。
伤者抬至街边救治,人心惶惶。
大乾坤手的三男一女断了双脚,潜龙精舍的四名弟子断了右小臂。
十方瘟神在街边袖手旁观,显得颇为高兴。
“看到了吧?”老瘟神向一旁的荀姑娘说,“小子发起狠来,是不是很够瞧?电耀霆击无可克当,这些大豪大霸日子难过。”
“他仍然无意开杀戒。”荀姑娘说,“八个人一冲就垮,如果他下杀手,不会有半个活人,妖道这次非常幸运。”
“妖道一点也不幸运,小子在制造毁灭潜龙精舍的机会,杀了妖道只不过一时快意,小子不做这种笨事,他不开杀戒更可怕,这些家伙断了手脚,比杀了他们更惨,他们宁可死掉一干二净。喂!小辈,知道厉害了吧?这就是惹火了张三的结果。”十方瘟神向一名大汉打招呼,脸上有不怀好意的怪笑。
大汉是三眼功曹的人,对这位江湖朋友人人害怕的瘟神并不陌生。
“钟前辈,咱们并没招惹他。”大汉苦笑,“事实上咱们的人,迄今为止还没正式与他打交道。敝上的确对他不满,他放出的风声也委实让人受不了。但敝上不是不知感恩的人,他帮助咱们逃过可怕的灾难,咱们所有的弟兄,都奉命离开他远一点……”
“嘻嘻……”荀明萱娇笑,“你们离不开他,因为他一定会和你们碰头,你们主人的小姐,是他预订了的压寨夫人。我替他保护他的权益,所以我也会和你们有利害冲突。”
“姑娘……”
“不要在这里胡扯不相关的事,小辈,你走。”十方瘟神挥手赶大汉走路,顺手一探,扣住了一名中年人的右肩,大拇指扣实肩井袕,咧嘴一笑,“小辈,你看清楚了吧?”
“哎……我看清楚什么?”中年人问,想挣扎已失去力道。
“出动的人愈多,死伤愈惨。”十方瘟神用教训的口吻说,“那张三小子自私而多疑,为了避免受到伤害,他碰上对手多的劲敌,为了自保他必定以雷霆万钧的声势,尽快解决手下绝情。你看,八个人,一冲便为这世间增加了八个残废,倚仗人多是靠不住的,反而会激起他痛下毒手的心念。你们如果再成群结队向他明暗俱来,结果将和这八个仁兄仁姐一样,甚至更惨些。赶快回去警告你们的主事人,不要再派人让他痛下毒手,阿弥陀佛!善莫大焉。”
大汉是潜龙精舍的人,慌张地溜之大吉。
没有人再敢明目张胆,成群结队公然耀武扬威。连尚义小筑的人,也不再结队往来。
潜龙精舍戒备森严,甚少派人出外活动了。
雷霆似的打击,把这些不世豪霸镇住了,改攻为守,静候变化,暴风雨似乎突然消散了。
张文季并不急于上门挑衅,反正潜龙精舍不会平空消失,凡事不必躁之过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不急,让对方紧张对他有利。
他真会挑对方的弱点,手提着剑踏入陵阳酒肆的店堂。
这间酒肆的东主,是潜龙精舍一位地位相当高的亲信弟子,在陵阳镇有甚高的声望地位。
他挑这一间本镇最大的酒肆进食,摆明了不肯善罢干休。
“来几味下酒菜,五斤好酒。”他将七星宝剑往桌上一丢,大马金刀坐下向惊惶的店伙叫,“酒菜里不妨多下些蒙汗药,甚至入口封喉的毒药,反正只要有一点点让太爷不满意,太爷就把你们店中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手脚砍下来,或者一把火烧光你这座陵阳镇。快!
酒菜。”
往昔他嘻嘻哈哈,凡事忍耐,目的是候机让人把两条龙引出来,等候机会屠龙。
目下龙不来了,已经躲入有如皇宫紫禁城似的袁州严家,一切忍耐白费了,干脆摆出霸王面孔闹个天翻地覆,剪除严家的羽翼,也许能激怒严家,把两条龙派出来找他赌命。
厅口进来一位穿青色僧服的和尚,慈盾善目倒有几分高僧气概。
“我佛慈悲!施主当街躁剑伤人……”和尚走近有板有眼向他说教。
“闭上你的嘴,和尚。”他拍桌大叫大吼,“该死的!你为何不说他们八个混蛋当街行凶杀人?居然敢指责太爷不是,你心目中哪还有什么是非?你一定是昊天教主的同谋犯。
哼!你是哪座寺院的和尚?说。”
“贫僧释法本,只园寺的知客……”
“好哇!原来是九华双神僧的狗党,这就难怪了,大爷先把你的手砍下来……”
他一蹦而起,抓起了剑。
法本和尚还想再说,大吃一惊扭头飞奔而走。
只园寺是山南最大的寺院,与化城寺规模相差不远,距陵阳镇最近,僧侣们与昊天教主有往来,是天经地义的事,难怪法本和尚出头。
九华山原名就叫陵阳山,山名因诗仙李白而改,镇名并没改,镇民与只园寺的关系,比与化城寺的关系更密切,近邻嘛!
和尚被吓跑,更没有人敢来自讨没趣啦!店伙胆战心惊送上酒菜,店外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食客。
十方瘟神带了荀姑娘,占了近窗的一桌冷眼旁观。
敢进来进食的人,决不是普通的镇民香客,至少得有不怕受波及的胆气。
去寻找别人,不如让别人来找省事些,但唯一的条件是:必须应付得了来找的人。
大乾坤手是不会来找他的,身为首领自有爪牙们应付一切事故。
来的是大总管霸剑天王安海,三男一女四头猛兽,一进门便怒目相视杀气腾腾,五双彪圆的怪眼狠盯着他,像随时都可能扑上的饥饿猛兽,那要吃人的气势慑人心魄,强盗的气势毕竟与众不同。
他毁了顺天王,双方已是誓不两立的死仇大敌,见面当然不会客客气气,只有一条你死我活的路好走。在大街上又砍掉四个爪牙的脚,更是无可化解。
“你就是张三?”霸剑天王气涌如山,声色俱厉。
“不错,那就是我。”他也一字一吐声如沉雷。
“亮阁下的真名号。”
“太岁张。”他正式亮名号,“也叫张太岁。”
所有的人皆脸色一变,霸剑天王神气不起来了。
太岁张的声威,决不比大乾坤手低,最骠悍、最大胆、最可怕,颇为神秘的江湖四大神秘人物之一。
大乾坤手是强盗,抢劫四大奸恶赃银的好汉。
太岁张,黑吃黑的专家,强盗们抢劫,他设法从强盗们手中把赃银转弄到手。这是说,太岁张吃定了强盗,等于是也吃定了大乾坤手,他自己却从不落案。
虽则这几年来双方从没碰头,大乾坤手当然知道太岁张的声威,早已把太岁张列为最危险的潜在威胁,列为先天上的对头。
这一亮名号,霸剑天王平空矮了一截。
“你……”霸剑天王脸色大变,凶焰急敛,“谁……谁能证明你不是冒充的?”
“哈哈!我十方瘟神凭信誉保证,他是真正的太岁张,决非冒充的。”十方瘟神大笑着说,“凭他赤手空拳,把昊天教主追得魂飞胆落,夺了七星宝剑,眨眼间劈开八高手的能耐,他用不着冒充任何高手的身份唬人。”
“我知道你是老几,霸剑天王安海。”张文季冷笑着说,“姓安的,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大乾坤手,咱们的梁子结定了,除非能把一而再向在下暗杀、行刺、挑衅的人交给在下处治,不然咱们走着瞧。”
“你为三眼功曹出头吗?”
“我太岁张根本不认识三眼功曹,他做他的江湖仁义大爷,我做我的黑道神秘客,井水不犯河水。我之所以找他,起因是他的女儿不断向我挑衅。不同的是,他的女儿不会使用谋杀行刺的卑鄙手段对付我,而你们却不像个人样,我有权以牙还牙。”
“叮”一声响,他将断了口的双锋针丢在桌上。
“我要这个人,以便追出教唆犯。”他语声转厉,“在大街行刺,天地不容。你们心目中已把别人当成刍狗,我不必把你们当成人看。你要和我讲理呢!抑或是拔你的霸剑行凶?
我等你一句话,说。”
任何一个豪强,都不会和仇敌讲理。
“你出来,咱们镇南的旷野见。”霸剑天王咬牙说,“安某的剑仍然锋利,谁强谁有理。”
手一挥,五个人大踏步走了。
张文季收回针,抓起剑。
“酒菜给我留着。”他向店伙说,“搏杀之后,看是否杯酒尚温。”
“小子,镇外定有埋伏。”十方瘟神说。
“那是一定的,他们有的是人。”
“你不怕?”
“我如果怕,就不会露太岁张的名号了。怕也得去呀!总不能让他们用大嗓门,向天下英雄拍胸膛穷叫穷嚷,说我太岁张怕死吧?”
“老夫真没想到你是太岁张,还在不断向蛇鼠打听呢!好,太岁张果然不愧称太岁张,你这一出去,将有许多人丧胆了。丫头,看热闹去也。”
“老伯,我不是去看热闹的。”荀姑娘平静地说。
“那你……”
“我参与。”姑娘一字一吐,冷静坚决。
“师出有名吗?”
“大乾坤手用诡计擒了我的师侄,理由充分哪!”
“勉强说得过去,走,没有人会计较是否出师有名。”
张文季伸手虚拦,领先占住了走道。
“小心身后,双锋针很可能会从背后袭击。”他低声说,“店堂内最少有三个食客,掌心暗藏的双锋针已至待发状态。”
荀姑娘转身回顾,凤目中冷电湛湛。
“谁胆敢在身后暗算,我要他生死两难。”她凶狠地说,“把手脚全剁掉让他做人彘,说一不二。”
“丫头,你这一叫,把戏就没得玩啦!”十方瘟神说,“老夫正打算把瘟毒塞进他们的肚子里,让他们回去时传染给其他的同党,一死一大堆,岂不永除后患?真可惜,机会不再了,他们不敢动啦!”
两人一弹一唱,想暗算的人怎敢再妄动?一个要砍断手脚,一个要施用瘟毒,不管用哪一种手段,都会令人毛骨悚然。
张文季领先便走,昂然大踏步出店。
“嘿嘿嘿……”身后传来陰森的冷笑声。
果然有人想乘机暗算,却不敢妄动。
“假使让这些人取代三眼功曹,做了领袖江湖的大爷,咱们这些人都不用混了。”十方瘟神无限感慨,“天知道届时江湖道上是何种局面?”
“那将仁义不值半文钱。”张文季扭头说,“所以,咱们最好不要让这种局面发生或出现。”
“所以,我老瘟神准备不再冷眼旁观了,免得以后日子难过,糊糊涂涂被人送进枉死城。”
“也许,你已经被列入必杀的黑名单了,前辈,你必须特别当心。”张文季重新向店外走。
“我会的,小子。”
街上行人纷纷走避,胆大的则站在街两旁准备看热闹。好奇是人的劣根性之一,不管发生了任何事,都会有人围观,看热闹更是劣根性之一。
救火的人,绝对没有看火的人多。
即使发生凶杀事故,看热闹很可能受到波及,但就有一些胆大的人,抱着兴奋期待的心情在旁看热闹。
霸剑天王五个人,一前四后正离开店门,先到了街心,再折往南昂然迈步。
张文季出来了,挤在店门两侧看热闹的人,纷往左右让出去路,似乎把他看成怪物。
刚迈步到了街心,突变倏生。
一声狂笑,霸剑天王用鱼龙反跃身法,向后反翻腾,半空中扭转身形、拔剑,招发狠着天龙行雨,向下吐出致命的雷电。
跟在身后的四大汉更快些,狂野地回头猛扑,四支剑分别攻中下盘,策应下扑的霸剑天王。
店门两侧的人丛中,飞出两枚双锋针取背心。
店内也有了动静,三个食客在狂笑声初发时,便向十方瘟神和荀姑娘的背影,各发射一枚双锋针。
张文季向下一伏,向左贴地急滚。
这瞬间,他手中的七星宝剑破空飞腾,左手断了尖的双锋针也月兑手而飞,快得肉眼无法看清。
同一瞬间,荀姑娘飞跃而起,宝剑在半空中吐出一朵光华眩目的剑花,攻击向下扑的霸剑天王。
同一刹那,老瘟神向上疾升,大袖一抖罡风乍起,脑袋抵住了门楣借力发袖,左手飞出一串制钱,三枚双锋针被强烈的袖风刮得下沉三寸,一枚割伤了大腿内侧,几乎击中老瘟神的下裆,危极险极。
“啊……”狂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一连串急剧变化,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令人目不暇给,无法看清变化。
七星剑的剑尖,先击中一头猛兽的右肩尖,肩尖骨碎肉绽,剑尖一震,翻腾的劲道未减,一旋之下,划破另一头猛兽的左上臂。
“铮”一声狂震,半空中荀姑娘与霸剑天王双剑交击,火星飞溅中,各向侧方飘落。霸剑天王不敢不接,却失去向下攻击张文季的好机。
三个食客所发的狂叫声,说明了他们的可怕遭遇,一串制钱是一百枚,用满天花雨手法发射,每个人身上,最少贯入十枚制钱。
“鼠辈该死!”十方瘟神飘落怒叫,惊出一身冷汗,如果张文季不提醒他有三名食客可疑,很可能用双锋针从背后暗算,三枚针老瘟神可能一枚也躲不过。
三个食客已爬不起来了,在地下滚动叫号。
张文季一跃而起,四猛兽已逃出十余步外了,霸剑天王更远了几步,五个人亡命飞逃。
一个看热闹的人,扶住了一个正在喘气的大汉,断了尖的双锋针,贯入大汉的左胸。大汉的左手,仍死死抓住还来不及发射的第二枚双锋针。
另一个大汉十分幸运,在张文季贴地滚到之前溜走了。
他知道追不上了,这几个混蛋必定效昊天教主的故技,利用店铺月兑身,他不能追入店铺捉人。
“谢啦!”他拾起剑,向荀姑娘微笑道谢,“幸好你剑上的劲道不比那个天王差。”
“不客气。”姑娘嫣然一笑,“当然我不能和男人比劲道,可惜仓促间在半空中,无法用技巧补劲道的不足,下次我要领教他的霸剑绝技。”
“不要冒险,那家伙的剑术确是霸道,没有必要和他拼命,我会让他灰头土脸的。”
“小子,下一步棋怎么走?”十方瘟神出店说,“到潜龙精舍?”
“不急,钟前辈。”张文季大声说,有意让眼线听到,“蚁多咬死象;目下他们全往精舍里躲,闯进去岂不像是掉进蚁窝里?不死也会落得一身痒。他们不可能永远躲在里面吃老米,咱们等他们出来一个摆平一个。”
“你还是不肯开杀戒?”
“何必呢?断手断脚,比杀了他们更惨,而且显得仁慈些。”张文季重新入店,“酒还没足,菜还没饱,天大地大,填饱肚子再说,大概不会再有人前来打扰了。”
打扰的人似乎并没减少,食客愈来愈多。
十方瘟神与荀姑娘过来共桌,张文季对荀姑娘表现得相当友善,不再像往昔一样保持距离,他终于相信姑娘是真的站在他一边,敌意逐渐淡薄。
桌旁多了一个人,一个相貌威猛年近花甲的佩剑人。
另一面,出现一个瓜子脸,眉目如画,隆胸细腰的花信美妇,成熟尤物的风韵,决不是荀姑娘这种闺女型的少女所能企及的,女性的芳香压下了酒菜味,吸引了所有酒客的目光。
“小老弟,你到底为何而来?”佩剑人冷冷地问,“据老夫所知,三眼功曹是你的仇敌,你实在没有替他出头的必要,是吗?”
“我为以牙还牙而来,我有权向一而再向我下杀手的人讨公道。”张文季也冷冷一笑,“我并没替三眼功曹出头,他也用不着我拔剑相助。你说的,他是我的仇敌。”
“老夫认为,你另有目的。”
“也许。”
“什么目的?”
“钓龙。”张文季信口说。
“什么?钓龙?什么意思?”
“妖道和大乾坤手躲在潜龙精舍里,精舍名潜龙,里面当然有龙潜伏了。”
“胡说,潜龙只是影射……”
“影射潜龙如获云雨,就会飞腾九天。有龙潜踪,一定有钓龙的人。深山大泽必隐龙蛇,池州附近有龙出没的地方有许多处。青阳有龙池山,有鱼龙山,大小鱼龙洞。建德有龙塘岭,石埭有龙严,铜陵有石龙矶,可知这一带自古以来,就是群龙出没的龙窟。”张文季信口胡扯,嘲弄味明显,“镇南距县城近在咫尺的陵阳山旋溪,潜藏在溪里那条倒霉的白龙,自以为潜伏得很隐秘,却被陵阳令窦子明钓起,反而促使窦子明成了仙。一千多年前窦子明能钓龙,我为何不能?”
“胡说八道……”
“当然,窦子明钓起的是白龙,当然不可能还有白龙可钓。龙有多种,有金龙、银龙、青龙、赤龙、黑龙,我想钓金龙和黑龙,有什么好怪的?”
“原来如此。”佩剑人眼中冷电炽盛。
“原来什么如此?”
“哼!”佩剑人转身向店外走。
“我想起来了。”十方瘟神叫,“这家伙是黑龙帮的副帮主洪斗……”
张文季一把抓住桌上的剑,倏然而起。
“斗胆!”美丽的女人冷叱,双掌疾伸,十个春笋似的玉指,各射出一道青蒙蒙若有若无的冷芒。
荀姑娘首当其冲,无法闪避。
张文季向下一挫,手一掀,食桌飞起,向美丽的女人猛砸。
“嗯……”荀姑娘向下挫倒。
美丽的女人也措不及防,被汤水淋了一头一脸,纤手抵住了食桌,却挡不住汤水,斜飞而起,一两闪便消失在内间里。
心无二用,二用必定误事。
张文季本想追洪副帮主,转念间又想追美丽的女人,机会稍纵即逝,瞬间的迟疑,两头落空,两人是分向内外遁走的,根本不可能两者兼得。
“小子,丫头不妙!”十方瘟神急叫。
张文季吃了一惊,谁也追不成了。
“荀姑娘……”他惊叫,急急抱起倒在地上的荀明萱,人一入手,便感到心中一凉。
姑娘脸色泛灰,浑身在颤抖缩成一团,双目无神,像是瘫痪了。
“我……我好……好冷……”姑娘颤抖着说。
“先到客店再说。”张文季匆匆抱着人往外走。
“小子,好像……好像是九陰真……气……”跟来的十方瘟神不胜忧虑,“真的不……
不妙……”
“不是九陰真气。”他一面走一面说,“真的不妙,恐怕是……是……”
“是什么?”
“恐怕是寒魄陰功,一种加添毒物修练的邪门先天气功。”
“能否化解?”
“必须找妖女要对症的解药。”他感到心向下沉,“毒物有上百上千种,有些相生有些相克,弄不清是何种毒质,谁敢化解?”
“哎呀!妖女是何来路?”
“你这万事通都不知道,我更糊涂。”
“糟了!这鬼女人真该死!”十方瘟神叫起苦来。
“她是计算我的,我一定会找到她,哼!”张文季咬牙切齿说。
他们住进镇上最有名气的客栈福星老店,没有人敢出面干预。
镇民们虽则站在潜龙精舍的一边,但更害怕当街砍断八人手脚的外地人。
陆续住进不少旅客,客院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三位身材修伟,气概不凡的人,沿走廊直趋张文季所住的客房。
他要了三间相邻的上房,荀姑娘的上房在中间,但却安顿在他的上房内,亲自替姑娘用先天真气,每半个时辰疏导一次经脉,防止经脉受寒魄陰功侵害凝结,以免成为废人。
但他无法排除毒物,能暂时治标而不能治本。
他正在房内行功,荀姑娘浑身冰冷缩成一团发抖。
房外由十方瘟神戒备,老瘟神义不容辞替他护法。
“哦!香期已过,诸位侠驾才光临九华,当然不会是来朝山拜佛的。”房门外的十方瘟神向走来的三位中年人打招呼,“从山上来的?”
“钟老哥,何必明知故问?”为首的中年人笑容可掬,“入云龙要咱们来找你商量,他们仍然住在化城寺养伤。伏魔尊者已经走了,今后恐怕不会回化城寺啦!”
“呵阿!找我商量?我十方瘟神只有那么一点点能耐,找我毫无用处。”十方瘟神说,“要我替你们向张三搭线,没错吧?”
“我们刚在山上下来,在镇口便听到不少风声,所以循线找来了。入云龙的确如此表示,只有这位张老弟能对付得了天柱峰三魔那些人,所以……”
“不要找他,杨兄。”十方瘟神郑重地说,“他不会帮助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钟老哥,咱们为朋友两肋插刀,应付天柱峰三魔中州双残那些魔道人物,咱们不甘菲薄勉可胜任,但目下他们已经隐身在大乾坤手一群高手中,咱们招惹不起这个匪盗出类拔萃的巨寇,如果没有张老弟襄助,咱们无能为力。钟老哥,兄弟只要求老哥替咱们引见,成与不成,让张老弟决定好不好?”
“你们知道他的底细吗?”
“入云龙凌霄客已经说了,太岁张。”
“知道他是太岁张,你们仍敢和他打交道?”十方瘟神苦笑,“虽则他明与匪盗和大奸大恶作对,但仍算是黑道之豪,与你们侠义门人天生相克,碰上了,不怞刀拔剑打破头已经难能可贵了,居然想向他求助,岂不是妙想天开吗?”
“他帮助入云龙……”
“杨兄,你还不明白?他救入云龙那些人,完全是无意中碰上了,仓猝间伸手管闲事,与交情无关。眼前就有一件明显的事实,可以证明他不是多管别人闲事的人。”
“钟老哥所说的事实……”
“三眼功曹,黑道的仁义大侠,与太岁张可以算是同道,应该走得很近。但迄今为止,三眼功曹损失了不少人,张老弟一直就无动于衷,无意助三眼功曹同张挞伐。诸位,不要打扰他,你们是前辈,如果他的话说重了些,你们受不了的,说不定会反脸成仇呢!”
“可是……”
“目下他正和大乾坤手那些人玩命,你们何不在旁候机捞一些漏网之鱼?暗中替他采策应行动,也可以保持你们侠义英雄的尊严。他和我这种亦正亦邪的人合作,在心理上双方都没有负担,办起事来也得手应心,和你们在一起,隔阂在所难免,早晚会彼此伤害自尊,甚至会反脸成仇呢!诸位请便吧!我保证双方都有利。”
“好吧!钟老哥,请转告张老弟,咱们是站在他一边的,碰上了请勿误会。”
“放心啦!他不会胡乱伤人。”
“谢啦!有机会咱们得好好聚一聚,告辞。”
十方瘟神阻止侠义英雄与张文季合作,是十分明智的决定,先天上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明底细的人,会误以为张文季有意讨好侠义英雄自抬身价呢!
老瘟神亦正亦邪,也不愿与侠义道人士套交情,仅保持礼貌上的往来,保持瘟神的形象,办起事来没有瞻前顾后的顾忌。
他对张文季的个性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因此替张文季回绝侠义道英雄相互声援的要求。
人都躲在潜龙精舍内,实力空前庞大。
昊天教主本身的实力,已经可以应付大批高手的挑衅了。目下加上大乾坤手一大群匪盗,一群训练有素的暗器高手。还有隐起本来面目,随时都可能现身袭击的魔道名宿,包括天柱峰三魔与中州双残,都是可独当一面的可怕人物。
现在,又出现了黑龙帮副帮主洪斗。
凭这些威震江湖的几个首脑人物,就足以掀起江湖的狂风巨浪。
可是,他们却被一个太岁张镇住了。
十方瘟神的声威,也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这些首脑们一比一相搏,能胜得了十方瘟神的人不到一半。
另两批人,也让潜龙精舍的人感到威胁。
尚义小筑的人虎视耽耽,发誓要彻底了断这次九华的陰谋。
天垣宫的劫后余生者,志切复仇伺机而动。
入云龙和凌霄客与扬州徐家酒仙徐泰祥,号召而来的侠义道英雄,找的是天柱峰三魔一群魔道人物,对潜龙精舍仍具有潜在的威胁,但并不加以重视,除非天柱峰三魔真的在潜龙精舍露面,侠义道群雄决不敢空口说白话,找潜龙精舍的麻烦。
江湖怪杰之所以称怪,就是行事与想法皆与众不同。
十方瘟神就是亦正亦邪的怪杰,他与性情相近的张文季有意气相投的亲和感,把自己的想法和张文季扯在一起了,所以替张文季擅作主张。
假使他不怪,必定会权衡利害,抓住机会联合所有的反抗力量,协力同心给予潜龙精舍无情的打击,孤军奋斗毕竟是没有远见的做法。
现在,他和张文季必须孤军战斗了。
荀明萱并没承受多少痛苦,只是冷得有点受不了,那种似乎发自体内的冷,椎心彻骨是无法抗拒的,一阵阵自心底爆发的寒涛,让她缩成一团猛烈地发抖,最后像是麻木了,不再发抖,没有痛苦,只是朦朦胧胧想睡,而又并非出于疲倦而生的睡意,脑海中一片空白。
睡,睡,睡……这是她唯一可做的事,脑海中先是一片空白,然后一连串模糊的幻觉出现,前情往事依稀,断断续续此隐彼现。
最后,一些属于未来的憧憬、希望、思念……纷至沓来,无法串连,也不受意识主宰,飘飘忽忽似假犹真。
张文季要做的事,是不让她入睡,不让她陷入幻觉里,不让她完全失去意识。
用先天真气,用声音,用双手推拿将僵的肌肉,不断地再三将她从虚无空茫中拉回现实,用阳极生陰的神意,让她保住体内的温度,把自己的体温投注入她的奇经百脉,融解她体内涌发的阵阵寒意。
寒涛爆发似乎是有规律性的,每半个时辰要爆发一次,来时汹涌似狂涛,去时恋恋不舍久久不消,精神始终难以复原。
挨过第二次寒涛的袭击,她终于意识不再模糊。
“你一定要振作起来,用意志力赶走睡意。”她清晰地听到张文季那坚强有力,一直让她震撼的嗓音在她耳畔震荡,“不要幻想未来,不要追忆童年的梦……”
隔着棉被,她仍可感到张文季那双坚强有力的大手,藉推拿八法传输给她的暖意,感到淹没她的寒涛正逐渐在她体内退潮。
“我好困哦!”她含含糊糊地,“我……我好像曾……曾经梦回青……城……”
“哦!青城已远,姑娘。”张文季轻抚她的印堂、太阳、颈肌,“你一定要打起精神,用心思专注地吐纳,用你的神意收先天真气,排除你体内的异物。乖,你已经不再感到寒冷,你的神意已经聚于印堂……对,用你的神,用你的意志,吸取天地精华,凝聚丹田,丹田……”
她对张文季的话有绝对的依从意识,有坚强的信赖,朦胧的意识逐渐清明。
张文季的语音对她有催眠作用,神志进入行功的以自我为中心境界。
张文季悄然离床,呼出一口长气,心情沉重地出室。
这一生,他第一次对异性付出无比的关怀。
“她怎样了?”十方瘟神关切地问。
“不乐观。”他心事重重,“除非能获得真正的解药,不然……”
“不然又如何?”
“我会帮助她克制寒魄陰功,但……”
“结果如何?”
“抵抗力愈来愈弱。”
“能拖多久?”
“乐观的估计?”
“最糟的估计。”
“六个时辰。”
“唉!她是一个很乖的好女孩。”十方瘟神黯然发出长叹。
“我知道。”
“你要救她?”
“我在尽力。”张文季的虎目中,涌现令老瘟神也感到寒栗的光芒。
“那鬼女人的底细,咱们一无所知。”十方瘟神说,“我与尚义小筑的人谈过。”
“消息如何?”
“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女人的来路。”十方瘟神说,“很可能是黑龙帮的人。江湖朋友对一帮一会的人所知有限,都把他们看成毒蛇猛兽,避之唯恐不及,所以除了几个经常露面的高阶层人物之外,其他的牛鬼蛇神皆不知来历。以副帮主洪斗来说,这个人到底姓甚名谁,连我万事通也不知他的出身来历。一帮一会的所有牛鬼蛇神中,有一半不是江湖出身的人。”
“他们有能力自行培植人才,不需外求。”张文季丝毫不感意外,“有百万以上从事江湖行业的人才,哪能每个人的底细都有明确交代?大乾坤手的女儿,所培植出来的一群高手男女,有几个是为世人所知的高手?而那些男女的身手,都可以跻身一流高手之林,所以与他们打交道的高手名宿,知己不知彼注定要倒霉。”
“你打算怎办?”
“昊天教主会告诉我的。”
“那……到何处向他讨消息?他躲在潜龙精舍的天罗地网里不出来……”
“我会去找他。”张文季语气十分肯定。
“老天!那里面最少有一百名一等一的心狠手辣,杀人不择手段高手……”
“我也会不择手段,老伯。”
“可是……”
“做任何事都有风险,聪明人会尽量把风险减到最少最轻程度。这期间,老伯请照顾荀姑娘,我得到处走走,作一些安排。”
他出店了,十方瘟神显得忧心忡忡。
太岁张在街尾走了一圈与一个行人错肩而过时,他手中多了一张纸摺的小方块,那是鬼手柯永福递给他的。他的十余位同伴,皆扮成土著或香客,暗中活动,提供消息,他不要他们出面玩命。
他的走动,当然引起各处眼线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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