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中的双方见她走近,都不觉弛缓下来,瞧她要做什么?
文开华恨很地瞪住赵岳枫,芳心中千回万转。她深知赵岳枫武功中的弱点,只须联合其余数人与他拼斗内力,以他目下情况,势难赢得六人之力。于是在挤斗之中,便可趁他体内一缕陰寒之气突然发作之时,取他性命。
因此,她只须一出手,赵岳枫性命便难保存。而到了擒上内力之时,纵想打消杀他之念也办不到,除非是她自愿死在他内力之下。
赵岳枫见到她面上陰晴不定的面色,大是讶异,问道:“你干什么?”文开华冷冷道:
“我在想要不要杀死你?”赵岳枫苦笑一下,答道:“我的性命残如虫蚊,一切荣辱祸福,都不放在心上,不过,我劝你不用动手……”
温、于等人都觉得这话答得奇怪,姜三姐道:“文姑娘,别听这臭小子的话,哼!这种长得好看的男人,最靠不住!”
文开华知道她极是偏袒女性,憎恶男人,当下颔首道:“谢谢你,我不会上当的!”于二姐接口道:“他若是对不起你,何不出手合力杀死他出气?”文开华道:“我正有此意,不过,他的话也不无道理,我们杀死他,倒不如放他苟活世上……”
于二姐讶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文开华道:“我晓得他活着比死了痛苦得多,所以不想杀死他!”
温老大陡然跃开丈许,赵岳枫得此空隙,便即冲出圈外。众人都十分奇怪温老大何故停手,因此目光都集中在他面上。温老大仰天长叹一声,说道:“原来罗兄也有生不如死之感,我们可说是同病相怜……”
于、姜二人面上,都泛起愤愤之色,岑、洗二人却同情地摇摇头。这一来变成三个女的同一阵线,四个男的又是一路。
文开华冷笑道:“他心中虽是另有恋慕之人,也是不能如愿结合。可是他的生不如死,却不是为了此事!”
温老大讶道:“真的?世上除了这事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以生命换取的?”
赵岳枫大不以为然,朗声道:“温兄此言差矣,试想古往今来,多少圣贤豪杰,舍弃生命,成仁取义,这岂是区区一个情字可比?”
温老大摇头道:“我们气味不投,看招!”跃上去出手猛袭,同时之间发出暗号,于、姜等四人齐齐攻上,又形成合围之势。
文开华思潮起伏,情绪变化极是剧烈,过了一会儿,终觉无法出手杀死赵岳枫;轻叹一声,想道:“我既是无法割舍此情,又不能嫁他为妻,活着也没有趣味,不如了结此生……”
她目光扫过地上的包袱,突生奇想,忖道:“我抱着这个包袱自沉江底,他若是打捞此物,便须把我尸身一并捞起,那么以后就永远都忘不了我……”想到这里,面上泛起凄苦的笑容,却更加动人。
她过去拾起包袱,向江边走去,赵岳枫惊道:“文姑娘,你上哪儿去?”他仗着武当、少林两种神功,迫得对方五人无法近身,所以能够从容说话。
文开华脚步一滞,反问道:“我若不走,便又怎样?”
赵岳枫明知她话中深意,可是他自问已经没有资格说出任何承诺之言,只好说道:“我能怎样呢?”
文开华自怜地笑一下,说道:“好吧,我告诉你,我要到一处你永远找不到我的地方!”
赵岳枫却会错了意,心想原来她要远走天涯,设法忘记我,好嫁给房仲。于是默然不语,也忘了问她何故取走云旗。
文开华走到江边,跃上竹屋。温老大趁赵岳枫心神不定之际,连发暗号,占取攻势。砰的一声,赵岳枫背上挨了一记钢挫,幸而他秘锁玄关己通,先后天真力融会为一,背上虽是一阵剧疼,但体内真气如珠走玉盘,迅即复原。
他奋起精神发招反攻,立时又平反局势。不过那五人联防之术,确是神妙无比,任他如何进击,都能化解。而且激战了这许久,没有一个人的招数内力,以至情绪与开始之时不同。
这正是他们联防之术的惊人之处。任凭对方劝力何等高强,只要攻不破他们的联防之术,迟早会感到内力不继,那时节自然得落败。
赵岳枫大声道:“诸位联防之术果是天下无双的绝艺,但在下若是取出兵器,不知诸位可抵御得住?”
这话说得甚是真诚,毫无借机罢手或者另生诡计之意。温老大傲然道:“你的为人是另一件事,但一身武功却教我甚是佩服!好,你取出兵器!”
他发出暗号,五人立即散开,赵岳枫道:“在下的兵器就在包袱之中……”说罢,赶紧向江边奔去。
才到江边,只见那竹屋一阵摇晃,几乎倒蹋。赵岳枫吃一掠,叫道:“文姑娘……文姑娘……”
屋内传出文开华一阵狂笑之声,接着又尖叫道:“你可想喝点江水?要的话就到屋里来……”
不但是赵岳枫,连温老大他们也都呆了。赵岳枫喝道:“你怎么啦?掉落江中可不是好玩的!”
温老大喝道:“别把俞慧的遗体也弄落水中,否则我绝不饶你!”
文开华纵声狂笑道:“那时你还找得到我么?”温老大不觉一怔,答不上话。
赵岳枫凛然道:“文姑娘,在下果真是生不如死,因此,在下不辞陪你葬身江流之中。
但只求你暂缓须臾,待我找到足以与武阳公为敌之人才死,可使得么?”
文开华道:“狗屁,你找你的,干我什么事!”
赵岳枫道:“请姑娘赐还孙老前辈的云旗!”文开华没有做声,过了半晌,倏然出现在屋门,满面泪痕,一扬手把包袱扔到岸上。赵岳枫大声道谢过,深深注视她一眼,之后便转身走开,一言不发。
他这等举动,显然表示决心陪她葬身于江流,所以不必再说挽回或其他的话。
文开华见他如此坚决,心中陡然觉得甚是轻松,忖道:“我且瞧完他们这一场争斗再死便了!”
赵岳枫取出云旗接驳好,迎风一展,猎猎有声。旗面上泛射出无数金光银点,耀目生辉极是富丽壮观。
温老大见他展旗手法别有出奇之处,立即用粤语吩咐其余四人,说了好多句话。
赵岳枫朗声道:“在下这番出手,特用尽平生所学,诸侠若有丝毫大意,只怕有伤亡之虞!”
于二姐尖声骂道:“少说废话,我们死伤了与你何干?”温老大也道:“动手拼斗之际,伤亡也不算是意外,罗兄尽管动手!”
赵岳枫仰天长啸一声,但觉一身恩怨虽是无穷无尽,却因死志已决,任何恩怨也不必再牵挂心中。顿时但坦荡荡,甚是畅快。
这般心情尽在啸声中抒发出来,四周树叶都被啸声震撼得簌簌乱抖。他单是这一股威势,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于、姜、岑、洗四人都不由得退了一步,只有温老大巍然屹立,只面色更见沉重如而已。
赵岳枫抡旗横扫出去,风声劲烈震耳,岑。洗两人枪先招架,但云旗未到,那股劲风力道已经沉重山般袭上身,把他们冲得连退两步。
只见寒光连网,那姜三姐的柳时双刀已经破云旗风力,叮叮两声过处。这两刀都斫在旗杆上。
她双刀虽被云旗弹起老高,但云旗去势也微见迟滞。
温老大、于二姐齐齐发出吼啸之声,并肩抢将上去四掌同时推出。他们两人一共二十只钢指都点中旗杆,发出一阵连珠脆响。
赵岳枫至此感到云旗已无法使完这一横扫千军的招式,双臂一抖,旗尖划空而起。与此同时之间,旗杆另一端末尾从他掌中滑出,疾挑岑、洗二人。
温、于二人不救同伴,双双急扑出手攻敌。姜三姐双刀分开来使,左刀疾削敌手,右手斜破旗杆。
岑、洗二人各以兵器砸劈旗杆,所取方位甚是奇特。赵岳枫泛起顾此失彼之感,当即以旗杆未端一点地面,飞身跃起。
双方暂时分开,但瞬息之是又再白刃相接,原来赵岳枫落下之时,云旗旋、扫、挑、刺,加上那面三角旗卷拂之势,这一招竟然同时攻击对方五人。
温老大口中连发暗号,五个人在旗影所罩的方圆两丈之内盘旋奔跑。彼此方位一掉换。
居然使得赵岳枫云旗攻势减去大半。
赵岳枫这一招乃是云旗十八展之内的“飞雪千里”,极是奥妙神奇,眼看攻势大半落空,斗然间旗面一展,便即卷住洗老五的三角钢挫。
他眼看向外一扬,便要把洗老五兵器卷飞。谁知人影连闪,温老大、于二姐一齐抢近,温老大双手抓住钢挫,于二姐则十只钢指一落,牢牢抓住旗面边缘。
此外姜三姐及岑老四的兵器同时向他身上斫去,他们五人的动作一气呵成,倒像是洗老五故意诱敌卷挫,以便己方之人下手一般。
赵岳枫健腕一振,同时错步移开数尺。这一振之力只把于二姐弹开七八尺,温老大和洗老五两人仍然抓牢钢挫,不曾松手,脚下只移动了两步。
赵岳枫自知刚才云旗这一振的威力只用出七成,若不是功力减弱,使得出十成功力的话,定可把钢挫硬夺过来,甚至可以震伤敌人。
此时无亲只好化作“雷风相薄”的招数,先松掉钢铁,接着左旋右舞,激起阵阵风雷之声。
这一招把温、于等五人迫退寻丈,险险扫翻了岑老四。温老大口中不停的发出暗号,五个人此起彼落,忽进忽退,总是恰好到处地全力抵御住云旗攻势。
赵岳枫的云旗十八展眨眼间已用了八招之多,最厉害也不过迫得他们齐齐后退,他自知这是功力所限,有好几招之中的辛辣变化根本使不出来。
文开华远远见他八面威风,一派凌厉攻势,芳心之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她一直设想不出,有什么手法可以抵挡得住他这一路云旗招数?不禁想到那武阳公不知是否有破解手法?
如若没有,赵岳枫岂不是就可取胜?
赵岳枫发出第九招“旋人雷渊”,把五人迫开老远,突然收旗跃开寻丈,喝道:“诸位停手!”
温老大举起左手,众人果然都凝目止步。温老大道:“怎么啦?敢是招数已穷?”他也是无法测得透这面云旗的招数手法,因此猜想他这等神奇手法哪有许多招,想是已经使完。
赵岳枫摇头道:“在下才使了一半,但觉得有点不对!”温老大暗中吃一惊,道:“既是只使了一半,为何停手?”赵岳枫道:“在下有不妥之感,是以罢手想一想!”
温老大傲然道:“罗兄这一路大旗打法,虽是天下无双的神奇功夫,但想击败我们师兄弟,却也不行!”
赵岳枫道:“这话说得不错,实则在下吃亏在功力不足,但即使在下功力十足的话,至多使诸位吃点小亏,无补大局!不过……”
于二姐喝道:“要打就打,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温老大沉声道:“不要急,让他说!”
赵岳枫道:“不过,在下总觉得你们这个联防之术有个漏洞,若是碰上武阳公,早就看准这漏洞而加以击破了!可惜在下一时想不出……”
文开华远远叫道:“你若是功力十足,也许能搅乱他们的阵势。”
赵岳枫摇头道:“不是,若是如此,我早就猜出来啦!唉,武阳公过人之处,只怕就在这一点……”
温老大皱眉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已经跟武阳公动过手,但你的名字却无人晓得!这件兵器也未听人提过。”
洗老五道:“当日与武阳公动手而未死的,只有少林和武当派各一人,东海门高手赵岳枫则已经丧生!他的样子年纪似是传说中的赵岳枫,但赵岳枫一则已死,二则不是使用大旗……”
赵岳枫微微一笑,道:“云旗飞扬,铁柱销溶,瞧来天下人间只有这面云旗可以克制得住他!”
这话不啻是说这岭南五高手联防之术也不能抵挡武阳公。岑老四恼道:“你这人好生没道理,明明破不了我们联防之术,偏偏硬说有漏洞,真是可笑之极!”
温老大道:“你们少说话,他的话绝不是胡乱讲的。我们若是得知漏洞所在,加以改良,那时便天下无敌了……”这话是用粤语说的,故此赵岳枫没有听懂。温老大接着说道:
“罗兄不妨再行出手,也许就能求出答案!”
赵岳枫颔首道:“这话甚是!”当即运功蓄势,横渡待发。
温老大用粤语急速地吩咐几句,众人散开布下联防之势。
赵岳枫双掌一旋,云旗中分为二,蓦地欺身进击,左手只是一截旗杆,右手的杯子连着旗面,软硬兼具,而且变成轻细兵器,出手皆是细腻招数。
他一招之内变化极多,把岭南派的五人攻得连连后退。温老大口中不断地发出暗号,众人灵活奔走,终于接住了他这一招。赵岳枫又接上旗杆,施展威猛招数,一式“云旗蔽天”,只见大旗挑处,卷起洗老五,抛出两丈。若不是其余四人的牵掣,洗老五势必被他抛出六七丈外跌死。
联防之势仍然未破,赵岳枫陡然跳出圈外,大喝道:“在下想出来啦!”
温老大发出暗号,五人一齐停手,都瞪大双眼望住赵岳枫。
于二姐咕哝道:“我还是不信,天下有谁破得我们五人联防之术?”温老大道:“等听完他的话再说,目前纵是不信,也得留神聆听!”
赵岳枫朗声道:“说穿了也没有什么,那只是两句老话,便是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诸位以为如何?”
于、姜、岑等四人瞪眼发愣,温老大蓦地跳起老高,叫道:“说得是……说得是……但日后岭南派联防之术再出现于江湖之时,就不是如此情状了!”
岑老四忍不住道:“大哥,小弟还是不懂!”
温老大道:“他意思是说我们联防之术虽然极尽神妙,但变化之际,全靠我发号施令从中指挥,是以若是抱定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的宗旨,全力攻我,设法迫得我不能发出暗号,这联防之势岂非可破?”
那四人这才恍然点头,转瞬间姜三姐大声道:“此法说了等于不说!”
温老大讶道:“三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三姐道:“我们联防之术,就是胜在防御坚强,人人互相呼应,谁也伤亡不了!他若是能对付了大哥你,那时联防之势已经瓦解,根本谈不上擒贼擒王,射人射马的话!”
岑老四接口道:“是啊,对方随便攻破我们其中一环,我们联防威力就大见减弱,何须限定先攻大哥这一环?”
于二姐道:“大哥是玉环之中最强的一环,若是他对付得了,何不省点气力先对付其余的人?”
温老大沉吟道:“你说得有理,但我总感到不对,好像还有破绽!”
赵岳枫也是目瞪口呆,一时无法驳回他们的理由。
忽然一阵尖锐的冷笑声,传人众人耳中,于二姐喝道:“文开华,你笑什么?”
众人目光都向江面上的竹屋望去,只见文开华站在门边,一手扶住门框,远远望去,似是弱不禁风,别具一种娇美之态。
她应道:“我自然有道理,但你们这等态度,我便不说!”她耸身一跃。凌空而起,衣袂飘拂,轻盈地落在岸上。
她这一举动分明是改变了早先寻死之念,赵岳枫心中反而感到沉重。要知他本来不是善变之人,既已决心陪她同赴黄泉,此后心中便无牵无挂,但现在忽又生变,许许多多无法解决之事忽又笼上心头,反而甚是不安。
文开华何等聪明,眼角一瞥,便已得知赵岳枫心情,当下也不知自家情绪是甜是苦。
岑老四喝道:“文姑娘到底说不说?”
文开华道:“说又怎样?不说又怎样?”
岑老四哑口无言,温老大沉声道:“任凭姑娘吩咐就是!”
文开华道:“好,我只要讲得出破你们联防之法,你们都须听我的话!”
于二姐因她与情敌俞慧在一起,犹有余恨,怒道:“这是什么话?你要我们死,我们也去死么?”
赵岳枫凛然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得闻大道,死又何妨!”
于二姐呸一声,道:“谁跟你说话!”温老大道:“文姑娘若肯赐告,命我等做何事,感激不尽!”
文开华沉吟一下,说道:“容易得很,你们五人齐齐整整,一个也不能缺,紧跟着这人,保护他的安全,以一年为限,若是跟不住他,那就每人斫去一只左手……”
于二姐叫道:“什么?叫我们跟他一年?还得保护他的安全?不行,我这可不要知道本门联防之术的破法……”
文开华微微一笑,道:“那也由得你们,其实你们很划算,若是没有他在一起,只怕你们过不了铁柱宫这一关呢!”
赵岳枫接声道:“在下决计不再论武动手,若是铁柱宫之人出现,我要不是跑得最快,就是被他们杀死!”
这话中所含的意见,极是沉痛,众人听了都不禁一怔。文开华何等聪明,眼珠一转,哦一声道:“你已经见过你的义妹了?她怎么啦,不理你?抑是已经削发出家,皈依三宝?”
赵岳枫脑海中现出那日碰见单水仙之事,就是不曾交谈,可是其后她在隔壁房间,无疑已听了他和梁珍姐苟合的声响。本来那一夜梁珍姐答允缱绻一宵之后,翌日就各走各路,他才会迁就的,他这刻仿佛听见单水仙凄迷哀怨的声音,在耳边索绕,而她念的是“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这两句,表示说不堪回首,恍如隔世……
他怅惘无已,长长叹息一声,目光移到文开华美丽面庞上,瞬息之间,又回溯起她从前对自己千般体贴,万种温柔的往事。这一刹那间,他的雄心壮志自是不消说得,连仅余的一点点丈夫气概也烟消云散,只觉心细死灰,难以复燃。
他的表情变化得极是剧烈,众人无不瞧出他心境变化时所流露的意义。
于二姐固执地摇头道:“这人太坏了,居然还有别的女子,这等无情负心之辈,我宁死也不肯和他在一块……”
温老大不发一语,其他的人,自是不敢开口,文开华知道于二姐口口声声痛骂负心无情的男人,其实是骂给温老大听,她这时也没有心情理会人家之事,深深注视赵岳枫一眼,心中暗道:“别了,赵郎,现在我虽知你一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才答应娶那梁珍姐为妻,可是,这事我永远也不能原谅你,我们从此各奔前程,飘泊天涯,几时能像浮萍相聚,已不可知了!”
她大感凄楚酸辛,两行清泪沿颊流下,默默地转身沿江岸走去,心中一片虚空,自家也不知到何处去?
赵岳枫哪里敢挽留她或者问她去何处?再者他万念俱灰之下,也觉得没有说话的必要,只在心中暗暗向她道别,祝她此去一帆风顺,忘掉以往的一切,重新开始。他暗暗祝福之际,自也感到阵阵凄凉落寞,虎目中隐隐泛现出泪光,痴痴地遥望住她的背影。
他们这一番动作都在静默无声中完成,但益见两情之真,温老大等五人,瞧在眼内,也不禁为之感动,谁都不敢出声,扰乱了他们。
过了许久,温老大向江边走去,于二姐伸手拉他,但手只伸出一半,便忽然停住。
温老大走到江边,从怀中取出一副面具,戴在面上,同时举手模模头发,登时变成一个满头银发,面目死板之人。
洗老五奔了过去,问道:“大哥,你干什么?”
温老大缓缓道:“我要埋葬好俞姑娘的遗体!”他说话一旦放慢,便宛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
岑老四也跑过来,道:“大哥为何作此装扮?”
温老大道:“我答应过她,此生再也不跟她见面,所以我得戴上面具,好教她认不得我!”
岑、洗二人不觉怔,心想俞慧人都死了,那还要讲究这句诺言?
姜三姐听了,却感动得掉下眼泪,向于二姐道:“我从前很恨大哥,但过了这许多年,已经逐渐淡下来,如今反而同情起他了!”
于二姐面孔一板,道:“哼,还同情他?”
姜三姐道:“唉,一个人能够爱得这么深,谁也不能再恨他,对不对?你瞧,大哥的口气中没有一点当她已死的意思!唉,她永远都会活在他心中于二姐突然迸出眼泪,泣声道:“三妹,我呢?我的青春到何处去了?”
姜三姐一愣,随即抱住她放声大哭,自然她也哭自己已消逝了大半的青春年华,而这原因,亦是因为她多年前,已暗暗爱恋上这位大师兄,此后觉得没有一个男人及得上他,以致芳华虚度,红颜凋谢……
两个女的相拥而哭,一样伤心,一般情怀。那厢的岑老四突然揪住温老大,狠声道:
“大哥,小弟要问你一句,她后来还恨你么?”
温老大呐呐道:“这个……这个……”岑老四接着道:“她若是不恨你,就对不起那个被你杀死的情人,若是还恨你,她便是冷酷无情之人。”
温老大咕咚一声跌坐地上,连连喘气,似是被这个问题压得喘不过气来。
岑老四大声道:“大哥,你可有想到二姊?我记得她当年长得很漂亮,但是现在已经是个老太婆啦!”
温老大举起拳头,狠狠地敲打脑袋,瞧来,他痛苦已极,几乎要发狂了。
洗老五望住这个令他又崇拜,而又厌恨的大师兄,但觉满腔悲悯同情,他已经想过若是把自己换作是他,恐怕也是无计可施,只好任得命运拔弄。
他想了一想,道:“四哥的活虽是有理,但正因此故,那位俞姑娘才会病死江上小屋之中,她若不是感到两难的话,以她的一身武功,岂有如此短命之理?”
温老大泪流满面,可是那面具上毫无表情,反而使人觉得他悲痛极深。
洗老五过去拉他起身,道:“俞姑娘的遗体须得尽早安葬,大哥,你去把她搬出来,小弟和四哥去买一口棺材回来。”
过了两炷香之久,岑、洗二人果然弄了一口棺木回来,姜三姐已把于二姐拉到远处,江边只剩下一个赵岳枫,呆呆地站着。
洗老五突然对赵岳枫也生出无限同情之心,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膊,道:“我听房仲说及文姑娘爱的就是赵岳枫大侠,这才晓得正是阁下,怪不得连我大哥也赢不了你。”
赵岳枫满面迷惘之色,不知他听见这活没有。洗老五劝说了好一会儿,赵岳枫仍然是那副样子。
岑老四心头冒火,怒道:“老五别说啦,他在武林中博得大仁大义之名。天下之人无不敬仰,我还只道他看得破这个情字,谁知名震天下武林的赵岳枫大侠,也不过是个窝囊废!”
这几句话只骂得赵岳枫一愣一愣的,面上开始有了表情变化。洗老五接口道:“四哥骂得对,我们日后可别把今日之事告诉别人,免得天下之人都大为失望!”
他说罢一把拉了岑老四,奔到江边喊叫温老大,好让赵岳枫多想一想。
江面上的竹屋毫无声息,岑、洗二人叫了几声,不见温老大答话,两人都变了面色,岑老四道:“大哥没要发生事故吧?唉!都是我不好……”
洗老五与他一齐向竹楼纵去,落在门外,探头向屋内一看,只见屋内竹榻上有个头发花白的瘦弱妇人,僵直仰卧,这妇人虽是头发花白,但面上并无皱纹,面容甚是秀美。
温老大坐在榻沿上,低头望住榻上的美妇,动也不动。岑老四叫道:“大哥,动手吧!
我们早点离开此地的好!”温老大在沉思中惊醒,道:“我们到哪儿去呢!唉!我的心已经带不走啦!”岑、洗两人都怔住了,说不出话。
歇了一会儿,岑老四摊摊手,垂头丧气的道:“完啦,南荒门固然绝了种,咱们岭南派也从此衰落了!还有东海门等等也是,总之三门四派也从今衰微了!”
洗老五颔首道:“别的门派不去说它,但我们岭南派如果离开了,那就当真衰微没落啦!”
他突然伸手拉起老大,又道:“大哥,岭南派的不盛或者没落,就看你是不是能够忍住心中悲痛,其实,你以前这样对待俞慧姑娘,已经错了。”
温老大一直没什么反应,但这时听到洗老五说他对俞慧如此痴心真情,竟是错了,不由得瞪大双眼,喝道:“别胡说!”
洗老五见他有了反应,心知激将之计已经收效,不禁暗喜。便道:“大哥请息雷霆之怒,试想大哥若是稍稍忍住心中之情,不要苦苦缠住姑娘,她怎会感到左右为难,以致抱恙而死?”
温老大啊了一声,洗老五连忙又说道:“同样的道理,大哥若是略为忍抑柱心中悲痛凄苦,我们岭南派固然能得渐渐兴盛,使小弟等也都不至于埋骨异乡,丧命在铁柱宫这类仇敌的刀下!”
这番话果然打动了温老大,忽听门外有人接口道:“好说,好说,铁柱宫从来法网严密,诸位想安然回到岭南,只好等来世才行了。”
这话声正是房仲口音,跟着岸上有人说道:“这等跳梁小丑,哪里值得房堂主多说……”声音甚是沉重,震人耳膜。
洗老五大声道:“这一位高人是谁?”
房仲走入屋内,道:“是敝宫内四堂首座黑煞手赖珞赖堂主!诸位想必闻过他的大名!”他紧接着压低声音,道:“文姑娘呢?”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宛如耳语。
温老大道:“走啦,往西北方去的!”洗老五接口道:“房堂主若是不想我们抖出此事,便须从中设法,让我等安然回返岭南!”
玉轴书生房仲眉头一皱,道:“这个恕我无法帮忙!”洗老五嘿嘿冷笑两声,叫道:
“这话可是当真?”房仲那么老江湖的人,此时也不仅变颜变色。
温老大低低喝道:“不准胡闹!”洗老五道:“噫!这就奇了,大哥你若不出手,小弟们怎能不用点手段?”温老大无奈道:“好,好,待我葬了俞慧再说!”他之所以帮忙房仲,全是出于爱屋及乌之心,由于文开华跟随过俞慧,所以他怜爱上文开华的房仲,也生出了袒护之心。
房仲朗声道:“那就快点动手,本座代你们向赖兄讲情,稍缓片刻,始行出手便是!”
说罢退出屋外,轻飘飘地飞回岸上。
温老大把俞慧遗尸抱起,当先纵上岸去,他手中抱住一人,跃过两丈江面,若无其事,赖珞一瞧便知他功力深湛,登时暗增戒心。
这赖珞做事,一向沉稳细心,念头一转,向身后排列得齐齐整整的五人招招手,其中之一上前来。赖珞道:“有烦宋粮兄偕同王仲兄搜查附近三十丈之内,瞧瞧文开华在不在?”
原来房仲也知道关于文开华之事,无法守得住秘密,所以跟赖珞说过,顺势说是文开华出手帮助岭南派之人,是以落败退走。马腾等人自然不敢泄露他爱文开华之事,好在这只是不关重要的细节,是以反倒为他掩饰,落得卖个大大的人情。
温老大把俞慧放在棺中,两行泪水忍不住直流下来,洗老五一面叫岑老四把于二姐找回来,一面动手钉住棺盖,随即放在原先的上坑之内。
房仲记得土坑中本来埋得有人,此时不见影踪,大是奇怪,问道:“坑内那个人呢?敢是还未曾死?”
藏匿在数丈远,一丛杂树底下的另一个土坑内的赵岳枫,大为紧张,心想但愿他们别透露我的姓名,免得武阳公有所防范,那时连最后一点点机会也消失了。原来他被岑、洗二人一顿讥骂之后,突然间发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他自从跟武阳公决斗过之后,名传遐迩,四海震动,打那时起,他已经没有个人,此身只属于武林公有。
正因此故,连僻处岭南的岑老四,洗老五,都说出他对不起天下人的话。这时他记起初入师门之时,曾经信誓旦旦,决意终此一生,为天下打抱不平,除奸去恶,除暴安良,现下若只为了儿女私情一死,九泉之下,岂有面目去见师父?
他才兴起献身天下之志。便听到一阵蹄声,赶快找到这个土坑藏起身形,如果不是恰好心情大变,那是决计不会躲避的了。
且说温、洗二人听了房仲问话,温老大这时自家还来不及悲恸掉泪,哪有心情理会?洗老五心念连动,他晓得若是讲出赵岳枫两字,这一帮人定必集中全力找他,那时他们兄弟数人,便可扬长回返岭南,但他担心的是赵岳枫如果不想活命,任得铁柱宫之人打杀或是擒拿回去,岂不是使天下之人大所失望?
这洗老五为人陰险自私,事实上并不担心天下人失望不失望的问题,却是考虑到赵岳枫万一因此遭难,天下武林得知是他透露消息,只怕纵是逃到苗峒之内也难逃这些人的报仇毒手。
他终于不敢说出真相,道:“那厮死不死谁也不知,我们把他丢落江中啦!”
房仲面露喜色,道:“原来已经随波逐浪漂流而去,妙得很!妙得很!”
这话只有洗老五省得,当下道:“茫茫大海无所不容,区区一点情愁爱很,更不在话下。”
赖珞皱一皱眉头,却不询问。一会儿工夫,岑老四拉了于、姜二人赶到,俞慧棺枢也埋葬在泥土底下。温老大决然起身,抖掉身上的尘土,厉声喝道:“你们想怎样打法,先说个明白!”
赖珞沉声道:“贵派的联防之术,举世无双,本座不敢小看,这样好了,本座和房堂主两人联手,对付你们五人,尊驾意下如何?”
温老大傲然道:“行,就这么办,但须得严令别的人不许出手捣乱。我等若是侥幸取胜,想来贵宫主人便将出手?”
玉轴书生房仲接口笑道:“诸位如果能使本宫老山主出手,贵派名头将可凌驾于三门四派之上。诸位好自为之,动上手之后,死伤勿论,本座保证刚才入土的棺木绝不被本宫侵犯就是!”
温老大面色一变,转眼望住岑、洗等人,道:“你们记着,刀剑无眼,伤亡无怨这句话!”
赖珞此时略略推测出他们与房仲之间,定有什么秘密,所以房仲以那口棺木要挟他们,不让他们泄漏。他虽是极想知道,但目下却不便出言探询。于是假装不知,喝道:“诸位放心好了,本宫上下没有一个不是江湖上有头有脸之人,绝不能动你们的棺木……”
温老大喝一声好,左手比个手势,那四人立刻散布开,各占方位。只听一声划空尖响,一枚大铁钩破空急袭赖珞,温老大这一发难,于二姐也发出细小鱼钧攻敌。姜三姐的柳叶双刀,岑老四的单刀和洗老五的钢挫,一齐凄动堵截敌人闪避之路。
赖珞铁掌疾拍,一股劲力迅猛涌出,挡住铁钩。温老大心头一凛,钓竿一颤,改变手法,那枚大铁钩不再盘旋飞驶,单在赖珞身前身后数尺之内迅攻密袭,攻势比刀剑还要锋锐迅快。
玉轴书生房仲岂敢怠慢,玉轴扬处,疾卷入阵。
黑煞手赖珞的一双拳头足足可以抵住温老大的铁钩,玉轴书生房仲玉轴则胜过于二姐,迫得她丢掉钓竿,用十只钢指近身攻敌。
铁柱宫威震天下,稳居南七北六一十三省黑道领袖的地位,同时压倒三门四派,这等声威自是不能幸致,赖、房二人身居内堂堂主高位,近年又得武阳公略加指点,武功更是不同凡响。
这两人联手出斗,威力又加添许多,霎时间已迫得岭南派五人紧密联防,已成有守无攻的局势。
温老大、于二姐那等自负之人,一旦施展出联防之术,便变得甚是心平气和,毫无火气。
赖,房二人放手进击,竭尽所能。但见四周草木惬伏,劲气旋卷,战况极是激烈。
铁柱宫的五名手下,此时已聚首,包围在战圈四面,早先奉命搜查文开华的两人,早就转回来,他们眼见房、赖二人占尽上风,个个意态暇豫,放心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