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道长人了秘府之后,地洞陡然开阔,他站直身躯,首先倾耳倾听一阵,毫无异响。
心想这秘府之内共有九九八十一间石室,还有许多通道加串其间,地方既大,又迂回曲折,那赵岳枫及女子两人随便躲在一个石室之内,想找到他们还得大费工夫,岂能一人府就碰上他们?这么一想:心中疑虑稍减,便依照白木真人留下的秘府图籍指示的地点走去。这禁地秘府原是武当派当代祖师埋骨藏骸之所,因此每间石室之内,都备好一具石棺。这份秘府图籍也是代代相传,接任掌门的人必须熟记心中,不得携在身上,以免遗失。
这秘府内的九九八十一间石室乃是按照九宫八卦方位筑造,是以寻常人误人的话,势难找到出口。但白沙道长熟诸这九宫八卦的变化,是以走来有如轻车熟路,丝毫不须犹疑迟滞。不久工夫,他已捧着白木真人遗体走到秘府的中枢重地,却是一间高约两丈,方圆宽达十丈的巨大神堂。他一路经行之处,都十分黑暗,只能仗着夜眼及武当一件祖传照明之宝骊珠镯察看四周。但这神堂之内却在当中悬着一盏巨大吊灯,闪耀出微弱的光芒。
这盏吊灯的光线虽然暗淡,但在内家高手看来,已经光亮得足以明察秋毫!
神堂正面墙上安放着三清神像,右边供奉着开山祖师张三丰真人神位,底下是一张长型青石供桌,桌上摆着香炉等物。左边有个石架,架上堆放着不少小型油灯,式样与神堂的悬挂吊灯一模一样。
左边摆着三具石棺,棺盖因是盖住,是以不知棺中是否有尸骸藏置!
白沙道人双膝跪倒,将师兄遗体放在地上,先向三清神像及本门祖师行过大礼之后,接着抱起白木真人遗体,起身走到石架旁边,勾起一盏吊灯。目光到处,忽然发现光滑雪白的墙壁上似是刻有图形和字迹,细细看时,乃是本门的一套掌法。
他吃了一惊转眼向四面墙壁望去,果然都有图形字迹,匆匆看了一遍,敢情本门的武功,不论是内功心法抑或是剑刀拳掌的招数,都洋详细细刻在四面石壁之上。
白沙道长想了一下,莫明其故,暗忖这禁地秘府虽是本门一大隐秘,天下向无人知。但到底不是奇凶至险的所在,若是被外人无意潜入,岂非势将本门武功全部学了去?
他接着想起本门镇山之宝“沉沙古剑”原来供放这间神堂之内,怪不得轻易失去。到底前代祖师何故如此大意?他越想起不明其理,当下决定将白木真人的遗体先行放置好,再来研究。
这间神堂共有三道门户,白沙道长熟研本门九宫八卦之术,自是不须迟疑,径从左边门户出去。他左一转,右一转,穿行过十余间石室,最后在一间石室停步。这间石室就像其余的石室一般无二,四围都空空洞洞,有两道门户,当中放有一具石棺。
白沙道长一只手抱住师兄遗体,腾出一只手,搭在棺盖一端的环洞中,用力一掀,将棺盖揭开。但觉一阵沉香香味扑入鼻中,此时棺中甚是黝黑,他伸手人棺模索一下,原来棺底有一层厚厚的木板隔住,这阵沉香香气就是从木板上发出,只不知这块木板是沉香木抑是四周嵌着沉香木条。
他把白木真人放置在棺中,然后取出火拆,将吊灯点燃,挂在一根由顶室垂下来的钧子上,那位置恰好是在石棺上面五尺左右。这披垂钩的绳子不知用何物所制,黑得发亮,似乎不易腐朽。
灯光照亮了石室,一阵空虚寂寞之感袭上白沙道长心头,低头看时,只见师兄白木真人僵本地躺卧棺中,益发显得孤凄寂寞。他双眶中涌出泪水,洒落在颔下黑髯之上,低低道:
“师兄从此仙逝,本门的艰危大任落在小弟双肩。唉,小弟哪里比得上师兄沉毅机智,恨只恨师兄不能恢复正常,不然的话,本门在师兄真心全力领导之下,定能昌大发扬,重振昔代雄威……”
他的声音十分悲枪,在这静寂如死的地方,更有一种陰森凄凉的意味。
此时他心乱如麻,随手将棺盖盖上,在那棺盖的两端,却有一支粗如鸭矿的光滑石柱横伸出外。他将棺盖盖妥之后,运掌一拍那根石技,顿时嵌入棺内,将棺盖牢牢闩住。他连拍两掌,两边石柱都嵌入棺中,外人如果不知底细,除非将石棺砸碎,否则绝难揭开棺盖。那白木真人临危之际,曾经吩咐白沙道长不要将棺盖钉死,但白沙道长此时心情悲锄烦乱,却忘了师兄的吩咐。
他恭恭敬敬向石棺行过大礼,然后举步出室,心想东海门赵岳枫和那女子虽是潜入这秘府之内,但这九官八卦方位最易迷失方向胳径,谅他们万万难以到达神堂,必定还在外面那几十间石室之内打转,便放步疾奔而去。
白沙道长深知对方武功高强,昨日他就曾经被赵岳枫一招擒拿手法制住,是以哪敢大意,不但极力放轻脚步,而且将背上长剑掣出,横持手中。
他抄正路穿出外面,然后才逐室搜寻,不久工夫便查看过二十余间石室。他突然停步寻思道:“这秘府之中共有九九八十一间石室之多,除了神堂以北的十余间石室棺中存放着历代祖师仙骨之外,其余的石室都放着空棺,如若对方藏身棺内,贫道如此找法,一辈子也查不出来!这事亦须出去与白霞师弟商量一下才行……”
此念一生,立刻离开这间石室,步声远去了之后,室中的棺盖轻响一声,缓缓移开,接着一个女子从棺中坐了起来。喘息了一阵,低头道:“大哥,那道人走啦!”
石棺中透出衰弱无力的声音道:“你小心点,说不定他正在附近搜查……”那女子摇摇头,从衣服下面向胸口中扯出一条链子,链子上有颗珠子,此时发出青蒙蒙的光华。她借那珠子微光向棺中望去,只见一个面如冠玉,器字俊逸的年轻男子正也睁目瞧着她。
这一男一女不消说也知是赵岳枫及单水仙,他们昨日下午是由单水仙抱扶赵岳枫想找个小洞埋藏尸骨,正当单水仙不支之际,赵岳枫忽然醒来,恢复了一点气力,两人互相倚扶着向前移动,不久就绕过那块凸出的岩石。这时忽然听到猿啸之声,单水仙惊道:“大哥,大哥,那巨猿快要赶来啦!”
赵岳枫道:“唉,愚兄死不足惜,但连累二妹如此青春年少就丧生荒山之中,实在不安!”
单水仙道:“大哥怎可如此说法,我们情如骨肉……噫,大哥,这树丛下面怎会留下人的脚印?难道是灌木之后竟有秘密洞袕么?”
赵岳枫听到“情如骨肉”四字,正想开口要她说出她身世的隐秘,但她接下去的话,又使他忘了此事,低头看时,只见一片茂密的灌木底下,果然有个足印,深达三寸。正自茫然不解,单水仙已打量过形势,道:“我明白了,这个足印正是深请武功之人强行分开枝叶时脚下使劲时留下,后面必有去处无疑,快钻进去瞧瞧……”
赵岳枫半信半疑,他此刻不但气力全无,最惨还是身上的阵阵侵肌蚀骨的奇寒,只要山凤轻轻拂过,他就冷不可当,痛苦万分。当时也无力阻止单水仙冒险。只见她蹲在地上,爬了入去,便也用尽气力跟她爬入。
单水仙在前面喜叫一声,接着一阵隆隆响声传来,似是石块移动,卑水仙一面向前爬去,一面道:“大哥,这里面有道门户,小妹已经找到枢纽,打开门户啦……”她已爬入门内,回头一看,忽见赵岳枫后面出现那只巨猿的狰狞面孔,不由得骇得尖叫一声。原来那头巨猿也是伏低身子,在两丈外瞧着他们的动静。那头巨猿深知赵岳枫的武功高强,因此不敢迫得大近。
赵岳枫用不着回头去看,已知道她何故惊叫,这时若然前面无路可走,他倒没有爬走想头,最多一死了之。但前面已有生路,四肢陡然不知从何而来生出一股力量,加快向前爬去。眨眼间已爬入那道窄门之内。他们进去之后,才发现地势陡然宽阔,更加害怕那头巨猿挤进来,连忙互相搀扶着向前奔去。
只走了一点路,赵岳枫就支持不住,几乎站立不稳,更别说奔走了。单水仙在他耳边道:“大哥,这里面是按照九宫八卦方位布置,你跟我来……”她拉住他闪入一间石室之内,赵岳枫实在不支,倒在坚硬冰冷的石棺上面。单水仙向室外瞧看了一会,道:“真是天可怜我们,那只该死的巨猿竟没有追入来。”
她说时已扯出项链,那颗珠子照明之下,但见赵岳枫一动也不动。趴在一具石棺上面。
单水仙大惊失色,连连叫道:“大哥,大哥……”
赵岳枫心中明白,只是默不出声,但觉身下那具石棺奇寒奇冷,身子贴在上面,想赶快离开而没有丝毫气力,只是顷刻工夫,骨髓几乎已经凝固,阵阵寒气也袭上心头。在这死生一发之间,他突然悟出保命疗伤之法,只是如果仍然爬不起身,那就只等寒气攻入心脏,便自僵死。
单水仙叫了好几声,见他不回答,连忙伸手扳起上半身,这时才发觉他嘴唇发紫,颤抖不休,一望而知他正处身奇寒奇冷这中,是以既不能言语,也不能动弹。
她以为赵岳枫已经没得救,悲恸之下,抱住他身躯,饮泣不已。过了不知多久,赵岳枫身躯动弹一下,有气无力地道:“二妹……找一处不是石头的地方让我躺下……”单水仙大喜,收住泪水,道:“哎,原来大哥还活着,好,我们且到别处瞧瞧……”
这时她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气力,把赵岳枫拉起,半扶半抱地走出这间石室。不久工夫,他们已经走过十多间石室。单水仙心中暗惊忖道:“我早就疑惑这处秘府之内的石室乃是用以安葬武当派掌门人,现下看这情形,果是不差。若是照九宫八卦之相,应是共有九九八十一间石室。但若果间间石室都是这种样子,就无法找寻到不是石头的地方让大哥躺下?”她心下踌躇,脚步便放慢许多。忽地力量不足,两人同时倾侧,她连忙伸手扶住石棺,却把棺盖推动,移开了一角。单水仙心中一动,连忙用珠子照着,只见棺内底下的一层乃是木板,隐隐透涌出沉香之气。
她暗叫一声天可怜见,满心欢喜,伸手将棺盖揭开,然后托住赵岳枫两肋,先将他上半身推入棺内,再搬起他双腿放入棺内。
之后,她也在棺边运功调气,这时才发现自己大袕虽通,但内脏已受重伤,无怪浑身乏力,时时头昏目眩,胸口疼痛。当下从胸口密袋中取出一个寸许见方的钢盒。这个钢盒四面都雕着精巧的花纹图案,但大部分都磨得光滑,似是多少百年流传下来,一直被人摩掌抚弄,以致如此。
单水仙慎而重之地掀动枢纽,台盖轻响一声,弹开少许,她揭开来,只见这小小钢盒之内,还嵌着一层羊脂白玉,里面放着半颗比龙眼核稍大的碧绿丹药。盒盖一开,顿时清香弥漫满室。
石棺中僵卧好久的赵岳枫此时忽然深深呼吸一下,喃喃道:“好香……好香……”棺侧跌坐单水仙此时已拿起那半颗丹药,正要放入口中,听到他的声音,突然征了一下,纤口微张,半颗丹药停在唇边。
她轻轻叹口气,放下捏住丹药的手,默默忖道:“这半颗碧沉丹已经历时百年,珍贵无比,不是碰上生死关头,谁也擅自不得服用。偏生这时大哥和我都需要这种灵药,救急扶危,不然的话,纵能不死,一身内功最少要减去一半,唉,这便如何是好?我如果功力不足,怎生得以前赴陰风崖铁在宫施展无量慈悲舍身大法,度化群魔,解救苍生劫难?但大哥如果减去一半内功,他这一生一世休想二次出山,成就千秋侠名……”
这两个念头在她心中交战纠缠,一时委实难以处决。忽听赵岳枫喃喃道:“二妹……你没事么?真把愚兄急死了……”单水仙娇躯一震,脑中已分清出利害大小,只觉一阵冲动,起身俯在棺上,伸手拨开赵岳枫牙关,将那半颗碧沉丹投入他口中。
过了片刻,赵岳枫浑身战抖,牙关相击,得得有声。接着喃喃道:“好冷……好冷……
二妹啊,有棉被没有?”单水仙娇躯又是一震,怔道:“大哥自幼孤苦,没有一个亲近之人,眼下神智昏迷下,只提起我,唉,他比我更是孤苦可怜,却有谁怜惜他?”
她鼻子一酸,几乎流下眼泪,但此刻上哪儿找棉被衣物给他御寒,心念一转,便爬入棺中,伸展四肢,贴伏在他身上。她一心一意要给赵岳枫温暖,是以贴得紧紧,突然感到全身发软,胸中升起一阵懒洋洋之感,情思摇荡……
这种奇异的滋味她平生尚未有过,又是心慌,又是舒服,闭起双眼,尽情领略。
赵岳枫一直不曾动弹,也没有睁开双目,只是身上颤抖渐止,鼻息开始变得均匀悠长。
他的呼吸一下一下细微而悠长,内行人一听而知不是睡着,而是潜运内功之象。单水仙但觉心情熨贴,大感安慰。她最怕就是自己那颗贵重无比的碧沉丹给赵岳枫服下之后,仍然不能治好他的内伤,那时赵岳枫虽生犹死,自己也变回普通的人一般,多年修练的内功失去大半,纵然活着,亦实和死了也没有多大分别了。
这一夜赵岳枫始终是平稳悠长地呼吸,单水仙贴伏在他身上,熟睡了一夜。翌日醒来,石室中仍然黑暗如故。她虽是舍不得离开赵岳枫身体,但心想必须溜出去瞧瞧情形,以免遭了武当山道人们的毒手,便爬出棺外。赵岳枫突然睁眼道:“二妹,你的内伤好了没有?”
声音仍然低微衰弱,却不似昨晚那般上气不接下气。单水仙喜道:“大哥,你服了我的碧沉丹,竟然好了……”赵岳枫乃是东海门高手,一听碧沉丹之名,微微一震,道:“二妹你说的可是天缺三宝之一的碧沉丹?如此说来,那天缺三宝竟是落在你手中了?”
单水仙低低道:“不敢相瞒大哥,这大缺三宝小妹虽是样样全有,但没有一样完整无缺。”
赵岳枫讶道:“这话怎说?”单水仙道:“这天缺三宝共计是碧沉丹一颗,天缺奇书一本,和陰阳金猾甲一件,小妹通通只得一半,那就是碧沉丹半颗,天缺奇书半本和陰阳金猬甲半件!那半颗碧沉丹已给大哥服下,天缺奇书的上半本只载着修练内功外功轻功及几种其他筑根固基的功夫。那件陰阳金猖甲分作陰阳两层,陰层此时穿在小妹身上,可以刀枪不入,但如果没有那件阳甲,碰上敌人内力深强或者练有陰毒掌力,一样可以透中伤人。”
赵岳枫道:“加上那件阳甲之后,就不怕任何兵刃拳掌了么?那是什么原故,竟有如此妙用?”
单水仙道:“小妹也不大明白,只知陰阳合壁之后,万邪不侵。而且由于阳甲有无数猬刺般的金色短针,敌人手掌碰上立时受伤!”
赵岳枫想起一事,失色道:“二妹你只有半颗碧沉丹,都给我服下了,你便如何?唉,你当初自闭一十六处大袕,以致被紫心老仙长所伤,这种内伤非同小可,如果没有这等灵药仙丹,如何能治得好?”
单水仙道:“小妹之事暂且不提,请问大哥你的内伤可曾痊愈了?”
赵岳枫沉吟一下,忖道:“我的内伤不比寻常,如果不是我秘锁玄关已通,任何高手受到这种伤势,早就气绝毙命了。二妹用了那半颗宝贵无比的碧沉丹给我服下,只能保住我一命而已。但这话怎能对她实说?”当下应道:“愚兄尚须调养一段时期,始能复原,但如若没有二妹的灵药,早就魂归地府了,二妹于我有重造之恩,倒教愚兄不知如何报答是好?”
单水仙放心地笑一下,道:“大哥说出这等话来,倒显得疏分了!小妹这就到门口处瞧瞧,但愿武当的道士们不知我们躲在此处……”
她急急走出,到了门口,向外一望,只见晨曦曙光之下,静寂无声。定睛看时,忽见一张狞恶丑陋的面孔贴伏在树丛之下,把她骇了一跳,敢情这张面孔正是那只金毛巨猿。
单水仙骇得赶紧回身就跑,回到那问石屋之内,儿自娇喘不已。她把情形一说,赵岳枫深为担忧,道:“那只巨猿业已通灵,一定会通知武当派的道兄们……”他虽是极为不满武当派道人们的行事,但仍然口称道兄。
正说之间,忽然隐隐传来说话之声,两人都吃了一惊,单水仙道:“糟了,那些恶道们来了啦!”赵岳枫低叹一声,道:“可惜愚兄功力未复,不然的话,哪能让他们欺负?现下只好藏起来……”单水仙道:“除非藏在棺中,但是小妹却觉得十分害怕……”她的意思十分明显,竟是要和赵岳枫同卧一棺之内,此举虽是有例可援,但上一次赵岳枫昏迷未醒,自作别认论,她既想与赵岳枫同棺而卧,但又不好意思出口,是以故意这样说法,好教赵岳枫出口叫她。
赵岳枫胸怀坦荡,昨夜他并非没有醒来,醒时发觉胸怀中温香软玉,他是青年男子,从来不近,此时此地,焉能不心摇神荡。但他转念一想,单水仙是他义妹,因见自己伤重畏寒,所以纵体入怀,让自己受暖,此举真是父母骨肉之心,岂能生出滢思邪想,当下按住心猿意马,暗运本门内功,澄神定虑,不久便神清智朗,欲念尽消。他有过昨夜的经验,如今再同睡一枕,又有何妨?
当下叫道:“二妹,你既是害怕,那就睡在愚兄身边,这样缩小目标,敌人反而更不易找到。”
单水仙道:“大哥说得是。”
一面爬入棺内,两人并排躺下,一齐举手托起棺盖,移到接缝之处,只听轻轻一响,棺盖已经盖密。
他们移动棺盖之际,本来仍然听到隐隐语声,可是棺盖一盖上,声息顿时寂然。单水仙被赵岳枫壮健的臂膀贴住娇躯,但觉一阵阵热力从赵岳枫身上传过来,顿时娇靥泛朱,心神皆醉。整个人昏昏沉沉,外物一概不知。赵岳枫轻轻道:“二妹……”叫声虽轻,谁知他们同卧密不通风的石棺之内,这一点点声音,却变成极响的回声,只震得两人耳鼓嗡嗡而响。
单水仙骇了一跳,但觉赵岳枫伸起双臂,推开棺盖,当下也伸长两手助他。哪知这具石棺打造得十分精巧,棺盖嵌密之后,非得整块棺盖平平正正地托起,才能移动。他们不明此理,空自费了许多气力,这才托起了棺盖,移开一点。
赵岳枫正要说话,忽然一阵脚步之声传入耳中,连忙禁声,只听那阵步声晃眼间已穿过这间石室。他们侧耳听了一阵,因不知这阵步声乃是白沙道长抱住白木真人遗体经过,他心中悲枪凌乱,是以脚下甚重。赵岳枫和单水仙两人半天不能喘气出声,隔了许久,只听到极为轻微的足尖点地之声朝适才来路去了。
单水仙首先推开棺盖,坐了起身,又低头问赵岳枫身上觉得怎样。赵岳枫道:“愚兄还好,只是使不出平时的气力。二妹你且到外面窥看一下,但千万要小心些……”
单水仙爬出棺外,一阵冷风吹到她身上,吹去身上的暖意。她心中不禁有点恋恋不舍,恨不得回到棺中,和赵岳枫躺在一起。她虽是情窦已开,男女之间的许多事也都晓得,可是到底是毫无经验的小姑娘,尽管恋恋于棺中并卧的温馨,却也没有什么邪念。
她悄悄奔了出去,到了出口之处,不敢探头窥看,站在转角之处,侧耳倾听。
外面白沙道长正与白霞道人商议,他已说出洞中情形,白霞道人寻思了一阵,道:“事已至此,师兄为了保存本门威望,只好召请本门四老以及挑选出数十名武功高强的本门弟子,一齐仗剑点火,入洞搜寻。那神堂之内既有本门不传心法刻在壁上,若是被那厮学去,本门心法自兹流传于外,只怕不须多久,外间之人练的本门武功,比起本门弟子还强……”
白沙道长踌躇道:“如此部署,自是万无一失,但岂不打破了本门历代规例?况且神堂内四壁刻着的武功,许多都是为兄尚未学过,料必威力奇大,这等至高无上的心法,岂能任得弟子们过目偷学去?”
白霞道人应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本门弟子入了秘府之后,纵是学去一些无上心法总比完全落在外人手中为佳,况且这种上乘武功,岂是一看即能记住并领悟的?只好各凭缘法,哪一个学到多少就是他的运气。”原来白霞道人虽然藏有私心,早先甚至想随师兄之后替入秘府,加以暗算,将罪名推在敌人头上。但他自小出身在武当门下,久受意陶,这等叛逆门规弑害掌门之事到底不敢妄为。目下为了本门打算,却是真心献计。
白沙道长又沉吟好久,才下了决心道:“好,都依师弟之计,这就派人去召请本门四老。”
白霞道人心中大喜,要知他在武当派中论到聪明才智要算第一,只要到了神堂之内,将四壁刻着的本门各种无上心法看过一遍,谁也比不上他记得多。尤其是他的武功还在白沙道长之上,自是比任何人都容易领悟。
单水仙将他们的计划完全听在耳中,心头大震,连忙回到那间石室之内,还未开口,赵岳枫已经道:“他们这就进来了么?”单水仙道:“现在还不会……”赵岳枫不等她说完,便道:“那就行了,你帮我把棺盖上,待为兄试一试这棺内可有透气之处?能不能传出声音……”
她不禁大感迷惑,暗想大哥怎的如此好整以暇?还在研究这些不关重要之事?但她听从赵岳枫的话,当下推动棺盖,对正缝嵌之处,只听一声轻响,已经严严嵌合。
过了一阵,棺中无声无息,她心急起来,便伸手去揭棺,用了许多气力,那棺盖纹风不动,正在惊慌之时,忽感棺盖冒起三寸,连忙横向推去。那棺盖冒起之后,已高出接线笋缘,是以一推就滑开一边。她用珠子向棺中一照,只见赵岳枫两目紧闭,已经昏迷过去。心中大惊,泪珠直洒下去。赵岳枫早先在棺中已试出这具石棺严密非常,没有一点缝隙之后,问问单水仙可曾听见声音,原来他打算和单水仙躲在棺中,忍个三天两日,希望武当派的人找不到,这才潜出秘府,反正两人都不能与对方硬拼,只有用碰运气的法子。
哪知要推起棺盖时,用尽力气都推不动,要知单水仙在棺中之时,一则她此时气力几乎比赵岳枫还大,二则两人分推两头,易于用力。他自己一人,用力不匀,就算是霸王再世,也推不起棺盖,何况正值没有气力之时,他连推多次,仍然推不起棺盖,心中大急,知道单水仙在外面更无从用力,当下勉强调运真气,直达玄关之内,连转九转,陡然全身发热,力气自生,当下双手双脚一齐伸起,顶住棺盖,用力一推。果然将棺盖推起,他随即感到内脏疼痛异常,四肢百骸都似是碎裂开来,登时昏迷过去。
单水仙泪珠簌簌洒落他面上,过了一会儿,赵岳枫声吟一声,悠悠醒转。单水仙又悲又喜,咽声叫一句大哥,赵岳枫低低道:“二妹别怕,愚兄用力过度,昏了过去,但此刻仍然和刚才差不多,内伤不见其好,也不见其坏!你告诉我可曾听到我的叫声么?”单水他道:
“小妹听不见,但武当派的人就要大批涌入,我们得赶快另找藏身之处才行……”
赵岳枫坐了起来,道:“你知道有藏身之处么?”单水仙沉吟道:“我们找一找看,如果天不绝人,定有藏身之所!”
赵岳枫爬出石棺,手脚甚是迟钝,单水仙看在眼中,暗暗凛骇,但却不敢道破。赵岳枫道:“二妹,我们往哪儿走?”
单水仙灵机一动,道:“等一等,小妹有个法子,管教武当追兵要多费许久工夫……”
赵岳枫停住脚步,微笑看她施为。只见她举手推移棺盖,轻响一声,棺盖已经紧紧嵌好。赵岳枫悄然大悟,道:“他们如果要揭开棺盖查看,势必要消耗许多时间,而我们却只是举手之劳……”
单水仙拉住他一齐出室,道:“大哥你一定要跟住我别要走失了,这秘府之内九九八十一间石室,迂回往复,若是走失了,那就难以找回啦!”
说时,已踏入另一间石室之内,青蒙蒙的珠光之下,只见当中的石棺棺盖微微移开,她正要举手推动那石棺棺盖,赵岳枫道:“不可,不可……”单水仙倏地醒悟,道:“是了,那些恶道们如果不是深知这八十一间石室内的石棺,何者是空棺的话,焉会花费时间,慢慢打开?我隔几间就盖上一个石棺,他们见前后左右的石棺都是打开的,势必要验看这个盖紧的石棺。”
于是她拉住赵岳枫的手,向前奔去。隔了两间石室,就盖住一具石棺。她左走右绕,并非直线前奔。赵岳枫只是略明九宫八卦之术,只好紧紧跟住。走了一阵,已经走过十几间石室。赵岳枫道:“二妹如此走法,打算走到何处?”
单水仙道:“据我所知,这九宫八卦阵有一处称为死门,如果不诸阵法之人,误入此地,转来转去,最后必定转入死门,小妹因想此地乃是武当派禁地秘府,连他们武当派的人也不敢擅进,门户又不谨严,这秘府内的死门定然有极为利害的埋伏,如若有人误入,人一个死一个,人两个死一双,不然焉能不派人把守?”
赵岳枫一向不懂机关埋伏之学,惊道:“如果有极为厉害的埋伏,我们不看也罢了。”
单水仙道:“不妨事,可能只有哪儿才能逃避藏身也说不定……”
两人离开石室,转一个弯,忽然听到隐隐步声,从四方八面传来,赵岳枫沉声道:“二妹,敌人搜进来啦!我看间间石室都是一样,不如就躲在棺中碰碰运气!”
单水仙趴伏地上,耳贴地面聆听一下,道:“恶道们人数甚多,正分头搜来,我们快点走还来得及。”原来这秘府之内九九八十一间石室都互相通连,通道甚密,宛如蛛网,深识九宫八卦之人,自是路路皆通。如果不清九宫八卦之学,终久要走到死门上去。
赵岳枫跟住单水仙向前急奔,左弯右转,顷刻之间,又经过好几间石室。他走了这一阵,胸口郁闷反而消失,脚下也渐渐有力。暗暗运气一试,内力仍然发不出来,但五腑六脏却已经不大疼痛,心想也许是那碧沉丹灵效渐生。
蓦地眼前一亮,两人已转出一间宽敞高大的神堂之内,只见油灯高悬,中间摆着三具石棺,迎面墙上供着三清神像,右面还有张三丰真人神位。
赵岳枫上前恭恭敬敬行过札之后,游目四顾,忽然身躯一震,凝神注视壁上的无数图形字迹。
单水仙也随他目光瞧去,立刻已知这问神堂之内四壁上刻着的都是武当派的秘传武功。
她没有偷学之意,故此心思立即转回武当派追兵上面,侧耳一听,虽然仍有声息传来,但相隔尚远,便不惊动赵岳枫,自己举步向左侧一道门户走去。她一心想到死门瞧瞧,所以独自走开。奔过七八间石室,但觉心烦气促,连忙停步喘息。她手扶着石棺,正在喘息,蓦地感到这间石室似乎有些异样,举目四看,只见棺上五尺左右竟然接着一盏吊灯,火焰跳跃,不禁大惊失色!
要知她已走过数十间石室,但从无一间燃灯着火,怪不得会泛起异样之感,敢情是因这间石室比别的都光亮得多。
她举手模模石棺,纤长的指甲划过棺盖,发出叽的一声。接着已试出这具石棺盖得十分严密,说不定藏有尸骸,她到底是女孩儿家,胆子不大,想到棺中藏得有尸体,登时心中发毛,忙退开几步。
在这等深藏山月复中的秘府石室,恍如置身于巨墓之内,教人不由得泛生陰森森的恐怖之感。单水仙花容失色,连喘几口气,忽然听到笃笃两声,竟是从石棺中传出来。这一下骇得她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外,双目待要移开,却偏偏停在石棺上,似是要等候那棺盖掀起,跳出一具僵尸来。
她但觉血液凝固,心中直叫大哥救命,口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要知单水仙自幼修练天缺奇书中的上乘内功,耳目极是灵敏,刚才石棺中发出笃笃两声,自知绝无错误,是以骇成这个样子。
万簌俱寂中,那石棺中又传出笃笃两声,生似是棺中僵尸正在用力推开棺盖。
单水仙魂飞魄散,全身宛如泥雕木塑,两眼怔怔地望住那具石棺。歇了片刻,忽见棺盖两头突出来的一根石质细小圆棒已经嵌入棺内,与其他的石棺之盖上石棒外露情形不同,她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又擅长机关埋伏之学,早先已知道那两根石棒必是用来日住棺盖,目下这具石棺没有了石棒,无疑已经日紧嵌死,再也推掀不开。想到这里,胆子顿时大了几分,双脚也能够移动,慌忙不迭奔出石室,转眼回到那神堂之内。
赵岳枫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见她面色苍白,直奔进来,不觉一惊。单水仙撞入他怀中,全身发抖。赵岳枫道:“二妹,你怎么啦?可是碰上武当道兄们?”单水仙道:“不是恶道们,有鬼……”赵岳枫道:“有鬼?你瞧见了?在哪儿?”卑水仙道:“在那边一间石室的石棺,我听到声音!”
赵岳枫拥住她的娇躯,道:“别怕,别怕,愚兄却不信有鬼,待会儿去看看……”忽听步声匆匆而来,两人一惊,单水仙忘了早先的恐怖,拉住赵岳枫,急忙溜出神堂。她一出了外面,立刻停步。赵岳枫询问地向前一指,单水仙摇摇头,附耳轻声道:“武当恶道们入了神堂,总得拜见三清和他们的开山祖师爷,我们看看对方人数再走不迟!”赵岳枫点点头,就躲在门后。
只见三名持剑道人一齐奔人神堂,当先的一个面皮白皙,硕长身量,正是白霞道人,后面的两个道人身量高大,眉字间隐隐有股凶悍之气。
他们一入神堂,白霞道人抛了手中长剑,跪下行礼,他身后的两名道人之中,只有一个跟随他行礼,另外一个则纵目四顾,似是丝毫不把三清神像和张三丰祖师放在心上。
赵岳枫只见到那道人侧面,但觉甚是眼熟,可是一时之间却记不起来。
白霞道人行礼起身之后,转头瞧见这个高大道人望着壁上的图形文字,他已知道那是本门秘传心法,面上立现不愉之色,低低哼了一声。却又好像有所忌惮没有直斥出口。
那高大道人兀自瞧看,白霞道人冷冷道:“墙上刻写着均是敝派本门心法,雷道兄看了也没什么用处!”
那个被称为雷道兄的高大道人嗯了一声,面上堆起诡笑,道:“贵派心法天下无双,区区心仪已久,情不自禁多看几眼,还望道长海涵原谅。”
白霞道长终是名家高手,只是哼了一声,但自有一种慑人的风度,道:“青峰,你陪雷道兄在门外等一阵。”
那个道号青峰的高大道士恭谨地应了一声,带领着姓雷的道人走出门外。这秘府之内间间石室都开着两道门户,这座神堂虽是秘府中枢重地,但也只有两道门户。这两名道人竟是退到刚刚进来的门外。显然是监视着来路,免得被人无声无息地闯进来之意。
白霞道人等他们一出去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卷白绢和一块黑色的似蜡非蜡,似石非石之物。先是游目瞧四壁上刻着的图形和文字,不一会儿工夫,便已决定。纵到东面墙下,迅速地用手中之物在墙上涂抹,然后展开白绢,印在涂抹过的地方,举掌在绢上扫过。随即又用那块黑色之物,涂抹在别的地方,再以白绢铺印其上,举掌扫擦。
躲在另一道门后的赵岳枫和单水仙看得清清楚楚,都知道白霞道人这番举动乃是师法蓦塌碑帖之法,将墙上刻着的武当练功心法印在白绢之上,这是他们武当派自己之事懒得多管,当下两人手拉手蹑足走开。
穿过几间石室,眼前陡然一亮,原来又走人那间悬点着灯火的石室之中。单水仙芳心中立时泛起惊惧,紧紧靠在赵岳枫身上,举手指一指那具石棺。
赵岳枫轻轻叹息一声,单水仙惊了一跳,仰眼看时,只见他望住室顶,若有所思。这才知道他竟是没有看见自己指棺的动作,并非因石棺有异而发出叹息。
正要开口将刚才之事告诉他,赵岳枫已经低声道:“二妹,那白霞道长刚才的举动,你已经见到。真是人不可以貌相,愚兄一直以为这次到武当山求艺受阻,完全是那白沙道人从中生事,现在才知道这白霞道长的卑鄙心术,实在有辱武当清誉……”
单水仙哪里管人家的闲帐?她一口一声恶道,早就将武当派之当作坏人。这时正要插口说出早先之事,只听赵岳枫又道:“这白霞道长偷偷将武当心法印在白绢之上,这种行径,实在有失身份。愚兄虽是一心一意到武当山求学他们的心法,但在未得武当掌门白木真人允许之前,绝不偷学……”
单水仙眉头微皱,道:“这样说来,大哥刚才在那神堂内竟没有用心记住墙上刻着的心法了?”
赵岳枫道:“我不是说过,若是未得白木真人允许,绝不擅自偷学么?这且不去提它,那白霞道人不但行径卑鄙,甚且容污纳垢,将外人暗藏在山上……”
单水仙道:“是啊,那个姓雷的道人不是武当的恶道,以小妹看来,这个姓雷的老道绝不是好!哎,我们快走吧,这儿有鬼……”
赵岳枫道:“就是你刚才说过的么?”说时双目凝神打量那具石棺,忽觉单水仙身躯微微发抖,心中想道:“我虽不怕鬼神,但二妹却十分害怕。再说我们二人都身藏内伤,不比平时,若然棺中真的有什么异物,决计无法与抗。”这么一想,顿时打消开棺释疑之心。
他拉住单水仙,举步走出石室,出到门口之时,果然听到石棺传来笃笃之声,心中一凛,装着没有听见,脚下加快,一忽儿就到了另一间石室之内。
单水仙取出珠子,两人借着珠子上青蒙蒙的光华,打量此室,只见石棺之上五尺左右吊着一盏灯,但没有点上,此外一切与外面的石室无异。单水仙本不想瞧看那具石棺,可是双眼却忍不住要向石棺望去。赵岳枫则游目扫瞥四壁。两人都同时呀的一声低叫起来,单水仙心中一直疑神疑鬼,此刻又见一桩可怕之事,不由得全身一震,扑人赵岳枫怀中,赵岳枫一手持珠,一手抱住她的纤腰,道:“二妹,你且看看墙壁。”
赵岳枫转眼向石棺望去,仔细一打量,不禁微凛。原来这具石棺之盖并没有盖紧,露出两寸许的缝隙,在那棺盖边缘赫然现出几节白骨,似是手指从棺内伸出抓住棺盖,饶他胆气过人,平生不信鬼神之说,可是目下亲见这截干枯指骨抓住棺盖,生像是要借力起身,焉得不惊。
他倒怞一口冷气,心想如果棺盖突然开了的话。好歹先将二妹推出室外,由自己先挡住这具僵尸。
等了片刻,石棺毫无动静。赵岳枫忖道:“如果我也露出怯惧之意,一会当真有什么古怪的话,只怕二妹骇得四肢无力。我即使是心中害怕,也得假装没事才行。”此念一生,登时胆气回复几成,低声道:“二妹,这景象虽是古怪,但未必就如你所想,待为兄上前瞧瞧,你且贴着墙等我!”
单水仙呐呐道:“不,我跟着你……”赵岳枫道:“也好,你瞧清楚之后就不用害怕了!”两人相拥着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那具石棺。赵岳枫伸长脖子,俯身向前,手中举着珠子一照,只见抓扣住棺盖的几节枯干指骨直通入棺内,臂骨发出惨白的光芒。
他不再告诉单水仙,沉臂垂掌向那棺盖推去。吱的一声,那面棺盖已移开大半。珠光照处,只见一具骷髅躺在棺中,身上血肉衣服俱已化灰,这具骷髅左手伸长抓住棺盖,右手掌指间光华闪闪,赵岳枫定睛看时,原来是一柄四寸来长的匕首。
他乃是武林高手,对于兵器之道自是略有研究,心中想道:“棺中之人逝去已久,连衣服血肉皆已化尽,这把匕首虽是特别短小,但寒光闪耀,历久如新,分明不是凡物。现下却有一事令人不解,一是这具骷髅如何死后还紧紧握住匕首,一似伸出左手抓住棺盖,一似想借力起身似的?二是此地府是武当派历代掌门埋骨之所,此棺中的尸首难道不是武当掌门,是以身上带着匕刃,而且还未真个断绝,就被人放置在棺中?”要知赵岳枫闯荡江湖已久,见识甚广。是以当时虽是风气闭塞,迷信鬼神之说,但赵岳枫见解却高于俗流,绝不轻信世上真有鬼神之事。这时他已推想到棺中骷髅如此情状定是尚未气绝,就被放置于石棺之中。
单水仙一直不敢向棺中投以一瞥,她躲在赵岳枫怀中,但觉又惊又喜,终是喜多于惊,便由得他久站棺旁,也不催他。
赵岳枫沉吟半晌,想起刚才墙上所见,蓦地醒悟。道:“二妹,不用怕啦,让我再看看就知棺中之人是谁!”
单水仙嗯了一声,却被赵岳枫拥住走到墙边,只见他举珠向墙上照着瞧看,抬目看时,只见墙上刻着好些字迹,她知道赵岳枫定会告诉自己,便懒得瞧看。隔了一阵,只听赵岳枫低声道:“啊,原来石棺中人乃是武当派第十二代的地灵子真人,现下的白木真人是第十七代掌门,这位地灵子真人恐怕是二百年前的高人了!但他为何在墙上留下一段练功法门口诀?看来只是刚入门的根基功夫,难道这等功夫也值得这位得道高人死而复生,推开棺盖用那支匕首刻在墙上,留诸后世么?”
单水仙问道:“什么匕首啊?”赵岳枫道:“那位地灵子老前辈手中握住一枝短短的匕首,看来当可削金切玉,锋利无匹,可惜太短了,不能当作兵器使用。”单水仙如有所触,道:“这话可是真的?大哥将那支匕首取来给我!”
赵岳枫剑眉一皱,道:“这支匕首没有多大用处,还是不要的好。”单水仙摇摆娇躯,道:“不,不,大哥你一定要拿给我……”赵岳枫暗自忖道:“我们误入秘府,眼下已经走投无路,说不定不久就死在此地。取那匕首之举虽是亵读前辈,但二妹既是坚持,就让她高兴一下又有何妨?”于是走到石棺前,探手入棺,取过匕首,连同那个黑黝黝的皮鞘也取出来,交给单水仙。
单水仙用匕首在石棺侧轻轻一刺,只见那寒光闪闪的锋刃完全投入石中,竟不闻一点声息,果然锋利无比。她微微一笑,道:“大哥,有这一支匕首,你今日绝死不了啦!”
赵岳枫讶道:“这话怎说?”单水仙道:“你拿着这支匕首,随便躺在一个空棺之内,小妹在外面将棺盖上的圆棒拍入闩。那些恶道们纵是知道大哥在那具石棺之内,也没有法子将棺盖打开。再说他们见棺盖已经闩死,万万想不到大哥手中有这么一支锋利匕首,可以在棺内切断那根石棒,定必放心离开……”
赵岳枫一面听一面摇头,这时插口道:“就算愚兄逃得过他们,然则二妹又躲在何处?”单水仙道:“小妹是个女孩子,谅他们也不敢对我怎样!”赵岳枫微微一笑,道:
“你心中当真相信自己这话么?”接着面孔一板,凛然道:“我们情逾骨肉,目下同陷险地,愚兄岂能独善其身,做出这等不情不义之举?”
单水仙知道他绝不恳接纳此计,不由得愁涌眉尖,道:“好吧,我们再到前面看看,武当派的恶道们还未进来,一定是那些石棺揭开真甚费事,所以阻延至今。”她把匕首纳入鞘中,藏了起来,拉住赵岳枫再向前奔。
两人又穿过七八间石室,单水仙停步道:“大哥,你可曾留意这后来的七八间石室有何异处?”
赵岳枫道:“二妹智计见识胜过为兄百倍,请示其详!”
单水仙道:“啊哟,大哥怎生中眼小妹客气起来啦,小妹只不过不将一死之念放在心中,所以看得比较清楚就是了。”
赵岳枫心中如有所悟,道:“二妹说得好,这生死之念原来不可滞留胸中,此刻身陷险地,固应如是。就是平时与敌人较量过招,也不能被生死之念分散了心神!”
单水仙道:“想不到小妹一句闲话,大哥就引入武功之内。小妹这一路行来,第一是留心石棺上面可曾悬挂有灯?二是仔细查看石棺的棺盖是否盖密,前后两根石棒可曾闩紧?”
她停顿一下,接着又道:“自从那一间点有灯光的石棺,也就是有鬼的那间石室开始,这七八间石室间问都挂得有灯,而且棺盖紧关,显然都盛放有尸骸,跟外面的石室既没吊灯,又是空棺的情形大为相反!”
赵岳枫道:“这也不足为奇,此地是武当禁地秘府,本来只准掌门人进来,自然只有掌门人才能埋葬于此地,武当派弟子虽多,但掌门人却有限,这九九八十一间石室只动用一部分,乃是合情合理之事!”
单水仙道:“小妹也明白此理,只是要提醒大哥一句,就是目下我们已接近这九宫八卦阵的死门,小妹因此料想武当山收葬掌门人最初定是从死门贴聆的那间石室开始。以我的估计,最外面的一间悬点着灯火的一间,不是第十六间就是第十八间,这样算起来那一间岂不是这一代的掌门人长眠之所了么?”
赵岳枫沉吟道:“二妹这个推测十分惊人,白木真人是武当第十七任掌门,他十余年来染恙卧榻,不理世事已久。如果他刚好在这一两日仙逝,我自然得不到消息了……”
单水仙道:“假使他们的掌门人在近期内死了,观门必有丧事旗族灯笼之类,可见得如果是白木真人的话,定是昨日或近期才死的!”
赵岳枫心中一动,道:“刚才我们听到响声,难道这位白木真人也像第十二代的地灵子老前辈一样,死而复生,却被他的门下弟子合紧棺盖,以致出来不得?”
单水仙道:“如果世上真的没有鬼神,那就除非如此,再无它解释之法!”
赵岳枫道:“我们怎生想个法子弄开棺盖瞧瞧,那就不用猜疑了!”
单水仙道:“现在再回去,未免太冒险了。那间石室距离神堂甚近,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赵岳枫想了一下,叹一口气,道:“如果此刻只是愚兄一人被困,我便敢冒险回去一趟。”
单水仙没有做声,但赵岳枫突然感到一阵不安,暗想自己如此讲法,分明是嫌她拖累自己,连忙道:“闲话暂且不提,我们就到死门去瞧瞧如何?”单水仙收敛起心中思潮,拉住赵岳枫又向前走。
穿过十余间石室,只见通道那一端隐隐透来亮光,两人心中都大感惊讶,加快脚步走去。
转出通道,只见前百是一间六七丈见方的石室,室顶离地高达三丈,当中有个一丈二三尺直径宽的圆洞,笔直通上天空,透下光亮。
赵岳枫大喜道:“二妹,这儿即是死门,这个圆洞直通外面,我们可叫做绝处逢生啦!”
单水仙深深吸一口新鲜空气,道:“好极了,许久没有呼吸得这么舒畅啦……”她抬头向那圆洞望上去,只见这个圆洞少说也有百余丈高,沿壁圆溜光滑,哪有搭手落足之处?若是此洞较小,还可四肢撑着两边墙壁上去,但此洞宽达一丈二三,即使是利用刀剑之类增加手足长度,也不济事。
她摇头一叹,道:“大哥你看此洞怎生出去?除非是插上双翅,凌空飞出!”
赵岳枫此时也看清楚形势,但见百余丈上面的洞口,只透下一点光芒,如此高法,纵是身怀绝世神功,也无法施展壁虎游墙之术逃出这座秘府。
他失望之极,反而微笑起来,道:“愚兄真是糊涂,这座秘府乃是武当派禁地,何等重要,怎会在死门中留下出路?但不要紧,我们总算深吸几口新鲜空气了。”
单水仙游目四顾,忽见对面墙壁耸立着两块厚重的石板,高约丈半,宽约一丈,两块并排贴在墙上。在石板中间有一道石杠,由上而下,突出寻尺。乍看时这两扇石板生似是两块门板,那两道石杠则似是供人开门时着力之用。
在这两扇石板上面,另有一方白石板横嵌墙上,石板上写着不少字迹。
他们走到下面,仰头看时,只见白色横嵌石板上题着秘府死门四个朱红大字,旁边还注明道:“此秘府为武当派第四代掌门少阳祖师依石山形势修建而成,目的在于消弭弥一场大祸,并用以收葬历代祖师遗体,暗寓本门历代掌门人以身殉道之深意。但自少阳祖师尸解之前,仍然深以此一秘府死门过于恶毒,有失修道人慈悲济世之旨为念,仰体师尊用心,遂加建此一死门活室,使误人之人,得以忏悔回头,不致惨遭横死之祸。此门若启,活室即成死袕。如有仟罪之心,可力拉石室右上角垂下之钢环,石山顶处巨钟即鸣,十二日之后,自然有人打救等语。
赵岳枫愕然望住单水仙道:“如此说来,我们只好束手待缚了!”
单水仙深思一阵,道:“这位石室留字的道人大概是少阳真人的徒弟,他没想得倒也周密,到了十二日之后,任何人都饿得半死,武当弟子再也不虞被人欺负了!不过小妹还有个想法,现在还不敢说出来……”
赵岳枫见她仰首凝思,便不打扰于她,自个儿踱到右角瞧瞧那枚钢环。又蹬到左边,只见角落处有一技钢棒,长达五尺,一端插在地上,另一端是把手。旁边墙壁上写着拉丁杆棒,石门即启八个字。
他不敢妄动,走到单水仙身边。她沉吟一下,道:“大哥,我们如果落在那些恶道手上,纵然不死,一场活罪总免不了,这侮辱比死还令人难受,你说可是?”
赵岳枫点点头,道:“我想他们不会立刻将我们处死,但我们闯入他们禁地秘府中,大犯他们之忌,不知会用什么方法折辱我们?”
单水仙道:“与其如此,我们只好死中求生了!”
赵岳枫眉头一皱,道:“二妹计将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