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那是入闽要道的最南端小县,没有城,但建了东南西北四关,紧扼住人粤要道的咽喉,官道在山中南下,南面是从粤境人的小梅溪。
入粤有两条路,一定南面的小梅隘,至福建松溪六十里。一定县西鸦春溢,二十里,接浦城县界。两隘都有官兵把守,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从这两条路逃走,绝难月兑身。
艾文慈一群人被留在县衙,壮大人为了安全起见,禁止任何人求见这些破贼英雄,而且封锁消息,不许任何打扰养伤的人。
消息是封不佳,瞒不过有心人。
张巡捕的家,在县前老梅巷。一早,一名青衣人叫开了大门,迎接来客的是张巡捕本人,开门一看,虎目放光伸出大手叫:“哎呀!是什么风把李兄弟吹来了?请进请进。”
两人亲热地行把臂礼,李兄弟顺手掩上门,笑道:“兄弟昨晚便到了,不敢惊动辛苦万分的你。张兄,此地说话方便吗?”
“管坐下。兄弟孤家寡人,家中没有旁人。李兄……”
“兄弟从府城来,奉三爷所差,有事与张兄商量,走,咱们先找地方填肚子,今早兄弟尚未进食呢?”
“程三爷有何事……”
“不急不急,反正有事需张兄鼎力,等会儿再说。”
两人出门,往街东的小食店走去。
已牌初,知县大人仍在公堂处理公务,审讯余贼录取口供,对赃追赃追案,连接见地方父老也无法怞身。
预计入暮时分即可将人犯解到,因俞五行走不便,太胖了,同时打手中有三人受伤,不利于行,只能缓缓押解。
未牌初,公务总算告一段落,杜大人废餐忘寝,备极辛劳,退堂后又得接见地方父老的道贺,接受地方人士慰劳官兵的酒食。但他坚决拒绝地方绅士慰问破贼的尚氏母于与及萧家兄弟等男女英雄,藉口等候府大人派人前来结案之前,为免在逃悍贼的报复,不便张扬,而且有人受伤甚重不可吵扰受伤人。
潜藏在龙泉的花花太岁与及二十六名打手护院,全部被擒,全城在戒严中,官兵们配合地方民壮,根据余贼的口供,四出搜捕眼线小贼。
章姑娘安顿在杜大人的内衙中,由杜夫人受予照料,并由姑娘之胡家亲族源人前来照料。
直至本牌未,杜大人方与张巡捕商议善后要务。
后衙养伤的艾文慈受到亲切周到的照料,不但杜大人派来了两名仆妇待候,尚氏与萧绛玉主婢也在旁照顾。
他心中万分焦急,急于离开杜大人的羁绊,逃避法网的笼罩,却苦于元气未复,没有逃避的机会。他已看出杜大人是个精明干练的好官,虽说目下受到全县官民的热诚款待,但终非安全之所,一但有人认出他的庐山真面目,后果难以预料,不但杜大人精明干练,那位张巡捕也是个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人,只消案件处理告一段落,极可能从他身上瞧出许多破绽,在紧迫盘诘之下他的身份行动来踪去影,皆经不起考验盘洁的,早晚会露出马脚。官府的档案中,计结的案件保存期二十年,他的图形必定留在海捕公文内,万一龙泉的两位承办小吏县丞与主簿心血来潮,翻阅老档案找疑犯,怎逃得过这些精明公人的眼目?
手臂脚部的飞刀创伤小事一件,他不在乎,只是真力损耗过巨,奇毒发挥了威力,元气大伤,虽有九还丹济助,无如贼去楼空,在他力竭后服下丹丸,效果大打折扣,预计在三五天内,极难复原。世间并没有真正起死回生仙丹妙药,九还丹只不过比其他药物好些而已。
手脚酸软,浑身无力,他想走,走不了啦!即使走得了,杜大人岂会让他走?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偷偷开溜。
“今晚无论如何我得逃走。”他想。
不是空想,而是下了走的决心,他在等候,等候黑夜到来。
丢掉了日精剑,他心中万分不好受。绛玉曾向张巡捕打听,据张巡捕说,冉峰的头已经带回等定案后方拿出示众。冉峰的胸口有致命创伤,但没发现兵刃暗器遗留在体内。
未牌末,门外传来仆妇的传叫声:“大人到。”房内的仆妇急急回避,尚氏和绛玉主婢也匆匆离开。
他养伤的房间是不太宽敞的单身房,隔邻一间安顿看尚云松,房门徐开,杜大人与张巡捕先后踏入房中。
张巡捕显得紧张,神色透着神秘,半掩上门,站在门口向外张望,不许闲杂之人走近。
杜大人神色从容,含笑走近床前,含笑问:“李壮士,感觉怎样了?
喝过参汤了吗?”
艾文慈想撑起上身,却被杜大人含笑按住了。他勉强一笑,说:“谢谢大人垂注,草民托大人的福,好多了,身体虚弱,恕草民不能行礼。”
“壮士别客气。侍候的人如果不周之处……”
“大人放心,两位大嫂照顾得无微不至,草民心感。”
“下官这大半天来公务繁忙,无暇前来慰问,壮上海涵。”
“大人言重,草民担当不起。”
“哦,请教壮士仙乡何处,家中可有父母妻儿?壮士的路引上记载不明,可否坦诚相告?”杜大人泰然地问,但目光紧吸住他的眼神。
他心中一跳,但神色丝毫未变,果然不妙,这位大人果然起疑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来的终须会来,惟有沉着应付或可有转机。
他谈谈一笑,道:“回襄大人,草民孤身一人,父母双亡,只有一房远亲流落贵地。草民是杭州人,这房远亲在十余年前迁来,久已不通音讯,不知是否可以打听得到呢?”
杜大人脸现喜色,笑道:“壮士见义勇为,义薄云天,甘冒险历艰辛,生死须奥九死一生,护送章姑娘平安到达龙泉。壮士与章姑娘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竟然从恶贼手中将章姑娘救出虎口,义无反顾送至敝县,壮士的义行,下官肃然起敬。这次壮士为浙南除去冉峰与俞五两个大害,下官谨代表本县五万父老致以谢意。”
杜大人说得诚恳,艾文慈却暗中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暗叫苦,口中却说:“回禀大人,草民与章姑娘确是无亲无故,但草民并不是护送她的人。草民与云松兄曾有一面之缘,为朋友竭诚相助,入匪巢志在剿贼,除之为世除害,与章姑娘无关,草民在此之前,不曾见过章姑娘。”
杜大人呵呵笑,说:“壮士不必顾虑,章姑娘已将经过向下官说明了”
“大人相信她胡说?”他惶然问。
杜大人挥手相阻,笑道:“不谈这些,下官这次特为壮士道喜而来。”
他更是心中不安,这个喜道得令他心中发毛,但仍然镇定地问:“但不知大人所说的喜字,究何所指?”
“壮士请定神听下官道来,章姑娘受俞贼迫害,目下除了龙泉胡家这门远亲之外,可说是孤苦伶丁,可怜可悯。落难的人,别说是远亲,即使是亲兄弟姐妹,恐怕也难以倚靠。据章姑娘所言,半月以来,她与你同甘苦共患难,同行同寝不避嫌疑,互情互敬可质天日鬼神。据下官所知道……”
“大人不必说了。”他凛然地说,冷冷一笑又道:“大人是难得的好官,贵州府有口皆碑,精明干练,满月复才华。大人,你瞧着办好了”
“壮士别误会。”杜大人若无其事地说,淡淡一笑又道:“胡家是本县的大族,缙云郡怕余荫及于孙,可说是赫赫名门,章姑娘亲友,希望高攀壮士结一门亲,将章姑娘许配……”
艾文慈脸色一沉,猛地撑起上身,凛然地说:“大人,休怪草民无礼,大人此话,简直存心侮辱人。”
杜大人一怔,半晌方讶然问:“壮士,下官说错了什么?”
“大人既然已从章姑娘口中,得悉此事本末,草民不再狡辩。草民与章姑娘素昧平生,路见不平挺身相救,不敢言义,多管闲事打抱不平而已。沿途历尽凶险,草民与章姑娘兄弟相称,事急从权,饥餐干粮,夜宿荒野,同行同寝事非得已,此心天日可表。大人既名之为行义,那么,救之而据以为妻,何得云义?何以杜绝悠悠之口?兄弟相称,表明双方心存亲情友义,章姑娘即使愿下嫁草民,相信她日后亦难以自安,陷草民于不义,她何忍出此?大人,断然不可。”
杜大人没料到他说得如此坚决,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脸色渐显肃穆,目不转瞬地注视着他沉下的脸,久久方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办?”
久久,杜大人又清晰地说:“壮士,你要知道,敬与爱不可分,章姑娘先存感恩之念,敬重你这位侠胆慈心的英雄豪杰。由敬而生爱……”
艾文慈摇摇头,苦笑道:“大人,这是不可能的,宁可我无情,不可我无义。人生在世,时日无多,草民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但唯一值得骄傲的是,行事但求心之所安,只要我认为对的,绝不后悔。这件事如果我错了,就让我错吧,因为我觉得心安,无愧于心,无愧于人,别无他求了。
草民为了报复俞五的暴行,曾经夜入俞家行劫,劫得不少金银,大部分已被四微山紫虚观的宏光老道所劫走。草民已经表明,要了金珠便不许追赶,但老道食言,仍然跟踪追杀。
草民曾经留下一些贵重的金珠。
藏在意姑娘的小包裹内。这些金珠不是无义之财,而是章姑娘受迫害,家破人亡的应得代价,务请大人成全,不予追缴,请转告章姑娘,我这个做大哥的只要留有一口气在,会永远惦念她。只要我不死,我会来看她的。金珠送给她做嫁妆,我祝福她平安。快乐、幸福,嫁一个爱她的人,自首偕老。”
“下官真……真想不到……”
“草民感到困倦,大人恕罪,草民支持不住,要歇息了。”说完,他躺下闭上虎目,吁出一口长气。
杜大人吁出一日长气,默默地注视着他,喃喃地说:“你是个值得敬重的人,是个值得爱惜的人,是个无辜的人,我成全你。”
说完,轻轻转身走了。门口的张巡捕在后紧跟,低声问:“请大人明示,该如何办理?”
“你能找到一个有骨气而身材高大的人吗?”
“卑职找到。”
“去找来,回头一,同前往见我。”
“是,卑职遵命。”
“你敢担当?”
“卑职的为人,大人明若观火。”
“好,我信任你。”
两人一面走,一面商议,扬长而去。
尚氏与绛玉主婢,藏在尚云松的病房中,隔了一道墙。绛玉用银针在墙上赞了一个小洞,注视着邻房的一切,随身暗藏长剑,准备着风色不对,要不顾一切蜒而走险。等杜大人走了,三人急急回到艾文慈的房中。
绛玉擦掉额角的冷汗叫声“好险!”走近床前说:“李兄,我觉得你很傻。”
“我傻?有说的?”他张目问。
“我认为你与章姑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爱……”
“你要我骂你不成?”他抢着问。
“至少,在下认为你阁下所说的反对理由不够充分,拒绝的理由也有点牵强。”
“那是你年轻识浅,怪你不得。”
“咦!你的话另有文章,你我是道义之交,能明告吗?”
他长叹一声,苦笑道:“我这种亡命之徒,爱一个人不啻害人害已,你还不明白?”
“我可糊涂了。你是龙泉的英雄,杜大人显然地愿意替你们一双爱侣主婚,你在此落籍,谁又敢冒大不韪挖你的老根?两全其美,怎说害人害已?”
“当然你还不了解我的处境,我不能说。姑娘们找终身伴侣,仅是情与爱是不够的,她必须获得温饱、安全、幸福。而我这些一无所有,有的只是艰难、困苦、凶险,灾祸永无穷尽。男子汉爱一个人,他不会问自己能获得些什么,而是问自己有什么给自己所爱的人,给的首先当然是清与爱,而更重要的是温饱、安全、与幸福,不然,便不是男子汉,而是个极端自私残忍的小人了。”
绛玉双目红红地,幽幽地说:“那么,你不否认你对她不能忘情了。”
他扭转头,回避绛玉的目光,低声说:“她是个好姑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哪你……”
“我一无所有……”
“所以要挥剑斩情丝?”
“就算是吧。”
久久,绛玉苦笑道:“我总算明白你不是个伪君子,不是个斩情灭性的人。能将真姓名见告吗?”
“请恕我,不能。”
绛玉转身走到了门旁,突又转身幽幽地说:“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见面。李兄,日后如有困难,需要相助,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在江湖,我还有此实力,寄柬或传口信,我接信必到。”
“谢谢你,小兄弟。”
“不要叫我兄弟。”
“咦!你……”
“在小括山俞家,你见过我的庐山真影。”
“什么?我……”
“我叫萧绛玉,江湖绰号叫隐红。”说完,出房而去。
艾文慈张口结舌,不住叫:“哎呀!我真该死,怎么没想到她是女孩子!”
这期间,他在生死线上挣扎,连同行同寝的章姑娘他也不在意男女之分,哪有闲工夫去辨别两个小花子是不是女人?
申牌之中,天色不早,神剑秦泰领着岳家兄弟,一行十三人浑身热气蒸腾,踏入了东口。四个时辰,他们赶了一百二十余里,还未减去在武澳事村查问半个时辰,确是脚程惊人。
杜大人未牌方进午膳,膳后继续升堂问案,倍极辛劳,堪称公忠为国,勤政廉能。堂下跪着悍贼花花太岁一群恶徒,杜大人脸色肃然,追问掳人投匪的口供。卫役突然出现在堂口。将一封拜柬递给内面的公没。
公役将拜柬侧方呈上,拜柬上的具名写着:“上直卫虎责左卫飞骑尉岳珩云骑尉岳琳同拜。”
飞骑尉是从五品,云骑尉六品,都比七品知县官高,但竟然用拜柬。
事态不寻常,显然有所求而来,别具用心。再说,京卫中的上直卫共有十二、虎贲左卫是十二上直卫之一。上直卫便是所谓余军,余军不可能擅离京城,唯一例外的是十二卫之首的锦衣卫,该卫的人方可以奉密旨出京查案。虎贲左卫的人出京,极为罕见。
杜大人一怔,亮声向下吩咐道:“本官升堂问案,公务在身,速请岳大人花厅小歇,本官退堂往拜。”
片刻,差役又将话传上,大意是说:“岳大人有急事公务待商,务请在三堂一见。
杜大人毕竟不敢得罪京中来的大官,随即宣告退堂。堂上堂下一阵陷喝,杜大人离座进入三堂。
三堂上,坐着岳家兄弟。堂侧,站着神剑秦泰。双方行礼完毕,岳琳取出了勘合、手令、都督府的公文等等,开门见山地说:“请贵官先验证这些公文。本官有急事请教。”
杜大人验看毕,双手送过含笑道:“两位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末能远迎……”
岳珩接过公文,抢着说:“杜大人不必客气,听说大人昨天进剿七尺渡武溪亭村的贼巢,一鼓而下,其中有几位破贼有功的村民,现下皆在大人卫中。那些人中有一位李三,极似督府发下的公文上所要缉拿的大盗艾文慈,特请大人协助,领本官缉拿此人归案。”
“不错,有这么一个人,他受伤不轻,两位大人……”
“他住在何处?”岳琳抢着问。
“在后卫养伤,下官这就派人……”
“本官带有从人,不劳大人派人,请大人领本宫前往便可。”
“这……”
“大人是否有所不便?”
“他受伤甚重,两位大人何必费心亲自……”
“这人武艺高强,即使受伤,亦不可轻视,本官必须亲自擒他。”
杜大人略一迟疑,伸手肃客道:“好,两位大人请随下官前往。”
从岳珩兄弟两人的兴奋神色中,可知他俩对杜大人的表示合作极感快慰。来自京师的大员,偏远地区三等贫脊县的地方官,怎敢不合作巴结?
病室前面有一座相当宽敞的院子,刚踏入院中,病房前突然跃来两个小花子,劈面拦住。绛玉佩了剑,不客气地叱道:“止步,不许前来打扰病人。”
杜大人跨前一步,拱拱手笑道:“萧壮士,这几位大人来自京师,奉命前来查案。并专谈前来探问李壮士的伤势,不可无礼。”
绛玉清澈的大眼一翻,摇头道:“不行,李大哥伤势沉重,目下仍在昏迷中,除了大人之外概不接见。”
杜大人正待分说,岳琳摇手相阻,举步上前含笑拱手道:“两位小兄弟想必是破贼英雄中的萧绛玉昆仲了,失敬失敬。”
绛玉淡淡一笑,和气地说:“不敢当。不是草民斗胆相阻,而是李大哥伤势沉重,险期未过确是不便打扰,以免令其受惊,大人宽恕。”
“下官来自京师,听说李壮士协助官兵攻破贼巢,功在国家,故而前来致慰问之意,并察看伤势以便调治,不至于打扰伤者,两位但请放心。”
“怪!怎么没听说过京城中有人来?”绛玉自语,其实声音不小,接着又道:“京师派人到偏远的浙南来,大有可疑。哼!你仍可能是冉贼的余党;胆大包天侵入县卫,挟壮大人假冒京官意在置李大哥于死地,为悍贼报仇是吗?阁下,你打错主意了,放了杜大人,在下不为已甚。”
一面说,一面拔剑出鞘。
小秋向左移,亮剑列阵。
杜大人赶忙摇手叫:“萧壮士,使不得,他们确是京师来查案的大人奉有朱都督与锦衣卫提督钱大人与及东厂提督张大人手今,不是贼人,这位是骑尉岳大人岳琳。”
绛玉好了两人一眼,冷笑道:“那几位狗官,不是改姓朱的江彬、钱干、张锐三个混蛋吗?狗官们差来的人,还会有好东西?”
“住口!你好大的狗胆。”后面的神剑秦泰抢出沉喝。
绛玉冷冷一笑,收剑轻蔑地说:“再神气也是国贼狗腿子,在下不和你们计较。”说完转身便走。
“站住!你小辈好狂,何人教出来的招祸弟子,说!”岳琳也忽不可遏地问。
绛玉转身冷笑,一字一句傲然地说:“出身武当门下,太和山提点真人辖下,高土玄吴仙师的俗家侄孙。飞骑尉前程不小,三国贼权倾天下。但吓不倒行侠天下的武当门人。”说完,扭头便走。
道教将受朝廷管辖的道官分为两等,称全真,正一,皆受道录司管辖,但道录司的四等官阶中,首阶左善也有善世(四阶是善四,阐教,讲经,觉义,各分左右,左右各一格阶只有正六品,但龙虎山的正一真人,竟高至正二品。龙虎山是道中官阶最高人的,原称天师,本朝初改称真人,直至目前。后来僧道的封号甚滥,在全真、正一之外,真人、高士等等。
官阶有封至太常卿、礼部尚书、官保、伯爵等等,滥至天下大乱。
太和山朝廷派有提点,也是正一真人。玄吴是武当元老,曾获封高上,来头不小,武当门人遍天下,飞骑尉出京查案,不怕得罪地方一品大员,可不能不顾忌武当弟子的武林威望与江湖势力。
所有的人皆不敢乱摆官架子发威,眼睁睁目送两人昂然而去。
岳琳到底见过世面,沉着地抢入房中。
床上,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手脚包了染满血污的伤布,气息奄奄,脸色败灰。
岳琳仔细端详片刻,失望地向杜大人问:“大人,是这人吗?”
壮大人点点头,叹口气说:“回禀大人,是的,他就是李三,伤得太重,三五个月不知是否能复原,可惜。”
“还有一个云松呢?”岳琳希望未绝地问。
“在后房,大人请随下官来。”
半个时辰之后,街背的龙泉客栈中神剑秦泰向岳家兄弟说:“两位贤侄,此事可疑,愚叔得查个水落石出。”
岳琳苦笑,无可奈何地说:“见过李三的人不多,张巡捕和不多几名兵勇,一口咬定那人就是从武溪亭村抬回来的李三,杜知县更是力证其实,咱们找不出反证,怎能揭发他们的掉包罪证呢?”
“愚叔要在两个武当小辈身上着手,咱们分头封锁通向各地的要道,谅那艾贼也插翅难飞。等会儿咱们探县卫,盯住那两个武当小辈,他们会露出破绽的。愚叔先走一步,去探道,你们等候我的消息。”
龙泉客栈通向县后街有一条小巷,神剑悄然从小巷岔出,到了一处转角,冷不防一颗飞石从暗影飞出,“噗!”一声正中后心,老江湖向前一仆,人事不省。
屋檐下跃出老道三绝剑,从神剑身上搜出日精剑,冷笑道:“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阁下,我知道你会来的,你这个老江湖老孤狸,不出贫道所料。呵呵!谢谢。”说完,得意洋洋地一溜烟走了。
激愤羞怒交加的神剑与岳家兄弟,在备要道上苦守半月,艾文慈的音讯全无。
两个小花子在城中走动,成为龙泉地方人士的佳宾,大摇大摆出游,游综所及,皆受到英雄式的欢迎。她们逗留至月初,方启程南下飘然而去。
尚云松在龙泉呆不住,伤好后重返杭州去了。尚氏母子也不愿在龙泉落籍,带了一批珍贵的礼物与及龙泉地方人士的人情温暖,秘密迁赴杭州去了。
至于杜大人,他依然精明干练,耿介清廉,地方人士以有这好官而自傲。
章姑娘得到了抄自俞五的部份财物,安居在胡家。她的香闺内,挂了一幅艾文慈的像,上款写着:“大哥肖像”。横披是:“恩同再造,义薄云天。”每天,她在像前点上一柱好香,喃喃地含泪祷告:“大哥,上苍保佑你保佑你平安,保佑你健康。大哥,来看我啊!别忘了哪!”
两个小花子萧绛玉主婢走后,岳家兄弟跟踪至鸦春隘,进入福建浦域县境,方失望而回。众人再查了半个月,方死了这条心。
假李三伤势略有起色,但仍然起不了床,精神委顿,脸色不正常,距复原之期遥之又遥,损耗过巨,连说话也感到艰难。
龙泉客栈中,众人商讨此行得失,重谢了程三爷弟兄五人,打发他们返乡。送走了程三,八人在房中计议。
神剑老脸无光,愤愤地说:“咱们也白跑了一趟,得不偿失。依我看来,姓艾的定是在府城救章姑娘的人,而不是这一位杀冉峰的李三。暗算愚叔劫定小剑的人,八成儿是艾文慈所为,与两个武当小辈无关,那晚两个小花子根本没离开县卫。
“依秦叔之见……”岳琳懊丧地问。
“假定艾贼不敢见官,找人冒名顶替,他自己却该暗中跟来龙泉看风色,乘机夺回遗失的小剑了……”
“那……他怎知刻在秦叔身上?会不会是夺剑另有其人,无意中击倒秦叔,顺手牵羊将剑弄走了?”岳珩抢着发表意见。
神剑秦泰不以为然,这老狐狸不明不白地被人暗中击倒,夺走了发横财得来的小宝剑,陰沟里翻船,无头公案无从查起,心里面的难过自不必说,脸上更不光彩,一肚子愤火羞焰无从发泄,气得几乎吐血,这一跟斗裁大了,怎肯干休?既没有发泄的对象,他满腔怒火全烧在那从未谋面的艾文慈头上啦!冷笑一声道:“说不定那小狗已找到了赵成,咱们放了赵成乃是一大失策,姓赵的贪生怕死,还能不吐实?如果是赵成弄的手脚,咱们将他三兄弟毙一伤一,他岂肯夺回剑了事?不戳我百十刀才怪。以艾小狗的行事看来,此事极为明显,过去这小狗不是一而再放过琳贤侄吗?”
“但……唉!不管是不是他,反正咱们已将人追丢了,白跑了一趟,一无所获。目下无从查起,要获取他的行综,得花很多工夫了。”岳琳懊丧地说。
“依愚叔之见,他逃不出咱们的掌心。”神剑陰森森地说。
“秦叔有何高见,有把握吗?”
“当然有,像你们这种捕风捉影般的追踪,恐怕追上十年也是枉然。”
“这……”
“愚叔定有妙计,要他自投罗网。”
“真的?”岳琳惊喜地问,又接着摇头苦笑道:“这家伙像头狡狐,不会上当的。”
“狡狐也有落陷日,他会自投罗网的。”神剑极为自信地说,似乎胸有成竹。
“秦叔的妙计是……”
“以他的为人行事说来,咱们已可大致地模清他的性格了,首先,咱们重新着手清查与他有关的人,尤其留意与他有交情的朋友。”
岳琳吃了一惊,愕然道:“秦叔之意……”
“你听我说完。咱们最好能查出他早年投匪时所交的朋友,然后查他逃亡期间所交往的人,这应该可以查出来,并无困难。然后,咱们向与他有深厚交情的人下手,放出消息,布下陷井,等候他自投罗网。”
“秦叔这……”
“这太恶毒,太不合道义,是吗?”神剑冷铃地问,接着冷笑道:“那么,你们自己去找好了。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像你们这种捕风捉影大海捞针的找法,愚叔可不愿浪费工夫替你们跑无望的腿。”
“秦叔…”
“你反对?珩贤侄呢,也反对?”
“秦叔,小侄不是反对。”
“那就听我的。”
“这……”
“咱们分头行事,你们回去查底案,愚叔去找龙凤盟的朋友,一是打听消息,二是查那把小剑的下落,这条线索不难掌握。”
岳琳总算不是个陰险的人,迟疑地说:“在他的朋友身上打主意,小侄仍认为不妥。”
“你怕有损令尊的威望?算了,贤侄,你身在官门,做事名正言顺,硬起心肠办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无词也是罪。他那些朋友的死活,该可以完全由你控制,公事公办,与令尊的声望何关?”
“秦叔是说……”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神剑陰狠地说,脸上泛现着令人悚然的神色。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没有人敢表示意见。最后,他断然地说:“就这么办,明日启程分道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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