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志柏并没进入鬼门关,在田倩倩的细心调治下,第五天寒毒便已离体,元气渐复。
这天午夜时分。他试尝坐在床上活动手脚,感到肩背仍然留下-点酸疼,以至背脊呈现
些少僵直,这表示被直接触及的部分,筋骨和肌肉的新陈代谢作用,仍然未能完全恢复正
常,受损的组织残余,仍有些未能被血脉排出。
“好歹毒的寒魄诛心掌!”他心中嘀咕,一面活动双手:“奇怪,倩倩居然怀有可治寒
毒的至宝神丹,难道说,她父亲也是武林中人?”
即使是武林中人.也不见得会有治寒魄诛心掌的药物。据他所知,寒魄诛心掌,是半甲
子以前宇内凶巨雪山三君的震撼武林绝学,天下间除了雪山三君之外,别无解药。即使能及
时获得解药,还得及时要练气高手,以真气疗伤术相辅救治,不然后患无穷,甚至一卧不
起。
他心里明白,要不是他及时发觉中了暗算,及时自行以绝学封住经脉、督脉阻止血液将
掌毒大量回流心坎,即使有倩倩的解药,也抢救不及了。因为倩倩的神丹毕竟不是完全对症
的药物,药效缓慢,缓不济急。
活动片刻,身躯已生暖意。他改为静坐,吸口气心神徐弛,气聚丹田,气机涌发如潮,
循任督两脉直上重楼。
己经能自封经脉,可知他已是练气已臻化境的高手,在这种年龄来说,那是不可能的
事。正常的成就,臻化境界须下三十年苦功。合理的解释,他该是先天禀赋超尘拔俗,而且
遇上了不起的明师指点,不然决难有些成就。
不久,他似乎睡着了,脸色渐渐出现红润,呼吸不绝如缕,进人物我两忘境界。
宅院占地甚广,共有十余栋房舍,只有柳升一个人照料,偌大的宅院,冷清自在意中,
他的居室是东厢的一座小院内房。窗外的小院子摆了一些盆栽,两株月桂。右首走道尽头的
厢房中,安顿着田倩清、吴妈、梅香主仆三人。周总管安顿在前进的客室,柳升住在门房。
这是说,十余栋房舍中,六个人各处一方。
桌上明灯由于减少灯蕊,光线幽暗柔和。他坐在床中,蚊帐已放下,进入房中的人,不
可能看得到床中的人影。
这两天又在下雨,但并不大,陰雨连绵,室内湿气相当重,人在室内,可以嗅出空气中
的潮气,会掩盖其他小分量的异味。
空间里,就流动着一种几乎令人难觉的异味。
房外,雨淅沥沥地下,檐水有节拍地滴落,响声乱人听觉。
蓦地,外面传来了隐隐风声,似乎檐水滴落的声响,也有间歇性的改变。
床中一无动静,他已进入游神紫虚境界。
右面的明窗,无声无息地分张,微风飒然入室,灯火突然一明一灭,接着火焰开始拉
开,光芒渐变成青绿色,森森冷气从窗外涌入,随即变成诡异的旋转气流,绕室流动灯火摇
摇。
室中一暗,气流开始发出呼啸声,一阵紧似一阵,有如鬼哭。
灯火成丝,室中暗沉沉,旋风第一次掀动蚊帐,帐飘动如波涛。
床中死寂,一无动静。
一星野火从窗外飘入,绕室随风而转,愈转愈快,逐渐从一点绿星化为长长的绿芒。异
声渐紧。
床中的柳志柏,虎目徐张。
绿芒突然带着一声异啸,从对面壁角疾射大床。
他虎目怒张,好大,好黑,像是沉沉黑夜中,突然闪现的一颗明星。
绿芒排空而至,贯帐而入。
他右手一伸,绿芒突然落在他的掌心中,跳动、扭曲、乱蹦、伸缩。
他五指一收,绿芒隐去,传出一声怪响,有血从他的指缝中溢出,其色赤中带绿。
旋风轻啸.终于消散。桌上灯火一跳,重放光明。
他的指缝中,散出袅袅轻烟。
窗口,突然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头,青面獠牙,鬼气冲天。
“放了家师兄的本命元神。”鬼面人发话了:“从此,我师兄弟远走海角天涯,永不再
回来。”
“哼!”他鼻中发出冷哼,掌中传出异声,轻烟散的更快。
“求你,不要用三昧真火炼他。”鬼面人战栗着哀求:“我……我们是不得已……”
“谁派你们来的?”
“杨永盛。”鬼面人说:“分水犀杨永盛。”
“你们为何不得已?”
“五年前,我兄弟在资江帮任排头,在武昌犯案,有把柄落在分水犀手中,从此听命于
他,无法月兑身。”
“那么请问……你们怎能摆月兑他?”
“上月家师曾悄然光临,得知在下与师兄的困境,授予离魂尸解大法,待机月兑身。今晚
尊驾法力通神,我师兄弟可乘失败的机会,以离魂尸解大法远走高飞。”
“哦!你们是造化神巫门下?”
“是的。”鬼面人说:“从此,神巫门下永不侵扰柳家。”
“我信任你。”他手一张,一星微弱的绿色幽光,从他掌中升起,不稳定地飘浮升沉,
徐徐飘至窗口。
鬼面人口中念念有词,左手引诀右手举法刀挥动再三,绿色的幽光猛地一升一沉,速度
加疾,没入鬼面人腰间的葫芦内。
“谢谢阁下慈悲。”鬼面人收了法刀:“请问,尊驾真是柳二少爷?”
“恕难奉告。”
“活命之恩,不敢或忘。”鬼面人知趣地不再追问:“杨家还有一位法术深不可测的排
头,五行遁术宇内无双,五鬼搬运奥妙无穷,驱厉役煞神术世无其匹,二少爷务须严加戒
备,不然……”
“是澧江帮的四师张排头吗?”
“对,就是他,张四师。”
“哦!他确有鬼神莫测的道行。”
“我兄弟帮不上忙,万分抱歉。”
“不必抱歉。”他说。“你们不是他的敌手。”
“祝福你,后会有期。”
“不送了。”
微风飒然,鬼面人像轻烟般突然隐去,窗门合下了,风雨声恢复原状。
他掀帐下床,走近桌旁挑亮了灯,坐下低头沉思,眼神不时在变。不久,他似乎实然记
起了一些事,挺身离座向房门走,脸色大变。
这几天中,田倩倩一直在身边照料他的起居,衣不解带倍极辛劳。每夜三更左右,都会
前来给他服用养气补元汤药,现在已经三更将尽,怎么不见姑娘前来?会不会是那两个妖
巫,已经先下手行法伤害了宅中其他的人?他感到毛骨悚然,大惊失色。
房门本来就没上闩,拉开房门灯光透出,他看到距门不足一丈处,跪伏着已失去知觉的
田倩倩,身前还搁放着一只有药盅的托盘。显然,田倩倩真的碰上了妖巫。
他急抢而出,一把抱住了倩倩,立即心中一宽,姑娘的呼吸仅比平时略为急促,但温暖
芳香的身躯并无异状。他将人放在床上,略一检查,便知是被昏神的药物所制住。两妖巫侵
人卧室之前,这种弥香已经先行渗入了,现在房中这种弥香的异味,仍未完全消散。
他用汗巾沾湿了冷茶水,轻轻地在姑娘美丽的面庞上抚模。
这瞬间,他心弦微露。
这一生中,他第一次与异性这么接近,一阵莫名的震撼袭击着他。这几天相处,仆人柳
升根本帮不上忙,一切起居饮食,全由倩倩主持照料,像一位温柔的小主妇,不但以全心意
关切着他,也分担他的痛苦和忧愁。每当他的病情有了些少起色,倩倩脸上的喜悦神情令他
深深地感动。如果没有变化,倩倩忧虑不安的神情,更令他心弦震动。但这期间,他用全部
精力与寒毒相抗,无暇多想,仅平空生出自己似在母亲慈爱照料下的感觉。但现在他复原
了,倩倩反而需要他照料,他这才体验到这位可爱的姑娘,并非以母爱的感情照料他,而是
以男女之间的情爱来关切他,这位姑娘以报湖上救船的恩情作借口,留下来帮助他,决不是
为了报恩或可怜他而留下来,不避嫌疑不辞辛劳,所为何来?他再愚笨,也该知道倩倩对他
用情至深了。
他如中电殛,心跳加剧。
眼前出现异象,依稀,倩倩美丽的面庞变成了玉秀的熟悉粉睑。自从彼此长成,不能再
在一起游玩的时候开始,他就梦想到有那么一天,能与玉秀单独相处,轻抚玉秀那张美丽、
吹弹得口的悄媚瓜子面庞。现在,希望居然变成真实了,多年心中的渴望,终于让他盼到这
一天啦!
“玉秀……”他如醉如痴地喃喃轻呼,是出于内心的激情呼唤。
倩倩猛然一震,打一冷战,神智一清。
“咦!我……”倩倩张开凤目讶然轻呼,挺身欲起。
他吃了一惊,也神智一清,玉秀的面庞突然消失。
“倩倩,先休息片刻。”他收回冷汗巾,将倩倩按下:“你昏倒在房外,怎么一回
事?”
“哦!这……这……我记起来了,我见到了神。”倩倩不胜兴奋地说:“真的,是神,
好像……好像是门神,金甲、黑睑、握鞭……”
武陵辰州一带,信什么教的人都有,神、佛、妖、魔……信道教的人比信佛的多,信巫
的人比信道的人多……总之很少有什么都不信的人,连官府也以神道设教,以便统而治之。
倩倩说见到了神,而且相信,她一定没说谎。
“你见到的,一定是门神尉迟恭。”他忍不住笑了:“就是你家院门左面那位黑脸
神。”
“哎呀!是呀,果然是……”
“你天天见到这位天神,现在见到就不足为奇了,难怪你拜伏在地,伏下来就昏迷不醒
啦!”
“可是……”
“不要可是了,倩倩。”他抢着说:“这几天为了我,你太辛苦了,疲劳过度,一时精
神不济而出了意外,你好好休息,等片刻我送你回客房。”
“你……”
“我不是很好吗?”他笑笑:“今晚精神特别好,寒毒已经完全离体了,为了我的事,
耽误了你……”
“我的船还没修好呢,不是你耽误了我的事。”倩倩用抗议的口吻说:“我们都不许说
道谢和话,好不好?”
“事实是……”
“柳二哥,论及前因后果,恩恩怨怨永远纠缠不清的。”倩倩转过螓首回避他的目光:
“我之所以留下来照料你,都是出于甘心情愿的,至于你的想法如何,我不愿深一步去探
求。”
“倩倩……”
“也许你是个挑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认为那天湖上热心相救是微不足道的事,那么,
你也不必计较我甘心情愿照料你是否为了酬恩。”倩倩像是自言自语,并不在意他的反应:
“如果你能把我看成萍水相逢,进而相互了解的好朋友,你就不至于在心中感到对我有所歉
疚了,好朋友相互照顾是应该的,除非你心中不屑把我看成朋友,或者……”
“倩倩,你愈说愈远了。”他突然抓起倩倩仍有凉意的纤手,合在双拿中温柔地轻抚:
“我不会说一些感恩戴德的话,但我会记在心里。我是不是把你看成不平凡的好朋友,你心
里也应该明白。”他对回过脸来注视着他的倩倩微笑:“今晚,我们曾经共过患难,从险恶
的魔境中保全了性命。倩倩,有哪些所谓同生共死的朋友,能有幸获得像你我一样的不平凡
遭遇?”
“柳二哥,你是说……”
“你看。”他抬手引了半匝:“窗外,风萧萧,雨淅沥,夜静更阑。室中,孤灯莹然满
室幽光,天下间似乎只有你我两个人,共此漫漫永夕。不久前,这里充满了杀机,弥漫着可
致人于死的南柯暗香,有摄人心魄的横行妖魅,你在室外我在室内,共同经历这次劫难。你
说,我们是朋友吗?”
“咦!你说些什么?”倩倩大惑不解。
“这是样的。”他进一步解释“你每天午夜,必定前来探视我的病情,并且送来汤药,
因此,在午夜你来之前,我必定先醒过来。不必问我为什么会准时醒来,有些人对时辰的控
制是非常敏感的。今晚,如果我不是如期醒来,必定再度遭到仇家的暗算。”
“什么?”倩倩吃惊地挺身坐起,忘了一只纤手在他双掌中,身不由已上身撞入他的怀
内。
“你所看到的不是神。”他微笑着将倩倩扶正坐好:“而是被散逸出室外的一种邪香所
制,心神迷失时所生的幻觉而已。幸而施邪术的人志在室内。无暇兼顾室外,因此来不及加
害于你。”
“真的有人来了?什么人?”倩倩悚然问。
“两个从前做过排头的巫师。”他说:“邪术相当利害,道行也不浅,问题是他们太过
大意轻敌,出其不意反被我所制。”
“哎呀!他们……”
“我放了他们。”他笑笑:“他们已经走了。”
“糟!柳二哥,这种人你不该放了的。”倩倩惊惶地说:“他们会另找高强的人前来报
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不死不止。”
“他们并不是不明时势的人,当他们发现自己的邪术根本无法可施的时候,就不敢奢言
报复的,逃走唯恐不及呢。”
“哦!你……你也会巫术?”倩倩讶然问。
“不会。”他摇头肯定地说。
“那……那你怎能破解……”
“不是破解,而是邪术毫无用武之地。”
“这……”倩倩摇头:“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说他们施了邪术,又说那邪术无用武之
地……”
“因为他们的邪术,根本找不到事主。”他试图让倩倩进一步了解:“你想在房中点起
一盏灯,那就必须有灯可点。当你发觉房中根本就没有灯,怎么点呢?”
“你的比喻……”
“比喻不当?那两位仁兄先用法术前来搜寻,不肯罢休,再驱元神来搜,最后我故意让
他们发现,诱他们施展行致命一击,被我捉住了。”
“你说你不会巫术……”
“的确不是巫术。”他说:“我很难清楚地解释清楚。总之,他们进入了这间房,而这
间房中,却除了老鼠蚊子之外,没有别的生物,更没有人的灵智与气息。最后,一缕灵光突
然出现,他们便迫不及待发难,岂知却发现自己已陷入一种不可理解一无所知的天罗地网
中,一种令他们真灵溃散,骸化神灭的力量无情地炼着他们。幸而其中一个尚能保有灵智,
因为他的元神并未入室,因此能及时求饶,而我又不想毁灭他们。不然,世间必定多了两个
白痴。”
“你的话玄之又玄,我……”
“本来巫术就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玩意。”他笑笑:“本来是一种性命交修的奇功神术,
用来害人,本身的心术不正,易致人于死,自己也容易毁灭。”
“你说,房中没有别的生物,你不是在房中?”
“我在房中,但有一种力量让他们感觉不到我的存在,只有心地善良正直,胸怀坦荡的
人,才能看得到我。我不能多加解释了。明天你得离开,赶快返回橘洲。”
“柳二哥,你……你要赶我走?”
“不是我要赶你走,而是你必须走了。”
“这……你还没完全痊愈之前,我不走。”倩倩坚决地说。
“你看我像一个还没痊愈的人吗?”他坦然笑了。
“那……是他们去而复来?”
“那两位仁兄不会来了。倩倩,我必须早些离开此地,沅江是小地方,任何冈吹草动的
小事,都会引起无穷的惊扰,所以,我必须早早离开,愈早愈好。”
“到橘洲我家去住一些日子吧。”倩倩用恳求的口吻说:“那两个巫师不会来,但他们
的同门徒众会来,我明白你的意思。家父是好客的,欢迎你到舍下……”
“我自己的事,必须自行解决,在解决之前,我什么地方都不能去。”他拒绝倩倩的邀
请。
“要用武力解决吗?”
“最好是避免武力解决。”他说:“我不喜欢动武。”
“是啊!我很高兴你有这种想法。”倩倩欣然说:“在府城,谁都知道你是一个不与人
争强斗胜的好青年。”
“咦!你知道有关我的事?”他颇感意外。
“周总管知道,他是个无所不知的包打听。”倩倩毫无心机地解释:“一到贵地,船场
那些工人是很多话的,尤其是三杯老酒下肚,恨不得把天下间的秘密都吐出来,以表示自己
很了不起。”
“所以,我是一个反对动武的人,凡事能让上一步,定可减少许多无用的纷争。天色不
早,来,我送你回房歇息。令你受惊,我十分抱歉。”
他将依依不舍的倩倩送回厢房,独自在宅院各处巡视一周,风萧萧雨淅沥,宅中黑沉
沉,他像个幽灵般在各处悄然移动,悄悄地在一些地方,安置下一些只有专家才能发现的小
物件,四更将尽,才返回房中就寝。
次日一早,柳升将一封谢函奉交给倩倩姑娘。
这是柳志柏的留书,除了感谢她与周总管救助的盛情之外,并请他们赶快离开速返橘
洲。他因有事需急离开,来不及面致谢意并送行十分抱歉,已在黎明前离开县城,日后当至
橘洲拜望。
柳升也表示二少爷也留了书信给他,要他锁上宅门,立即动身回乡下去照料田庄的事。
这一来,倩倩四个人不得不离开柳家。
近午时分,水神祠水滨,漂来了两具尸体。涨水期间。发现人兽的浮尸平常得很,地方
街坊按规定清查死者身上的遗物报官相验之后,以无名尸处理,安葬在公墓存案公告了事。
遗物中,有两只盛了很多奇怪物品的大革囊,这些东西只有内行人才知道其中奥秘。
倩倩偕周总管回到石溪湖东面的修船场。船已经修妥。倩倩的神色,显得惊惶不安。
“周叔。”她惶然地说:“能在短期间找得到法术高强的排头吗?也许透过这些人,可
以化解……”
“丫头,不要担心这些邪道小丑跳梁。”周总管神色安祥,毫不激动:”柳少爷应付得
了,愚叔所担心的是刘家,那个什么秀姑才是灾祸之源。柳少爷的武功修为,已可证实深不
可测,现在我们又知道他道术通玄,邪魔外道伤害不了他,唯一能伤害他的……”
周总管的话突然中止,倩倩难免焦灼。
“周叔,请说嘛!谁能够伤害他?”倩倩急问:“刘玉秀?她只会一些花拳绣腿……”
“女人要伤害一个男人,是不必自己用拳脚的。”周总管淡淡一笑:“她只需透露丝毫
暗示,甚至不需暗示,自有人替她动拳脚的,尤其是像刘玉秀这种有财有势人家宠坏的女
人。”
“哎呀……”
“丫头,我们赶快到府城,留意刘家的动静。”周总管郑重地说:“必须在对方毒谋未
发之前,先一步采取制止的行动防患于未然。”
“可是,周叔,我们还不知道他现在……”
“他是一条神龙。”周总管截断她的话:“他现在到了何处只有他自己知道。说来惭
愧,昨晚你将经过告诉我,我一直就监视着他房四周的动静,竟然不知道他是怎样走的。他
像鬼魂般平空消失了,你爹栽在他手中,实在栽的不冤。上船吧,必须赶先一步。”。
柳升是近午时分锁了门户走的,回乐山乡柳家的田庄老宅去了。之后,经常有陌生的人
从门前经过。
第三天午后不久,三个乡民打扮的人,谈笑自若地经过柳家的门外,瞥了加了大锁的大
院门一眼,同时,也看到堂屋二楼厢房的一扇明窗是打开的。三人互相打眼色,陰笑着走
了。
这扇明窗,前两天都是闭上的。
傍晚时分,湖上风起了。在这一带,春天很少刮大风,湖中无风三尺浪,但湖滨通常不
易听得到风涛声,仅夏秋之间,狂风巨浪才会袭击湖岸,但也为期甚暂,不至造成不可收拾
的灾变。
二进厅的中堂,古老的家俱暗沉沉,不知何时,堂下放了一张四脚长凳,与那些古朴沉
重的家具毫不相干,凳上,右端放了一个铜钵,里面有香灰,中间插了一根拇指粗的松明,
红色的火焰吐出黑色的油烟,厅中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映得堂上所挂的那幅八仙过海中
堂,八位仙人似乎在朦胧中各显神通跃然而动。凳左端,放了一盏长明灯,只有一根灯蕊,
一星幽光如豆。借大的厅堂,平时要点四盏明灯,光度才勉强可辨景物。有喜庆时,必须点
十盏灯。这两星火光,根本没有照明作用,反而为大厅平空增添了五七分陰森,两三分神秘
诡奇气氛。
中间虚掩,左右厅门了没加闩。中间的门斜须在右面的门扇上,只余高的门限内方三尺
左右的方砖地面上,搁着一只铜面盆,里面盛了朱红色的大半盆液体。
夜深了,风声呼呼,远远地,湖心传来的波涛声一阵阵紧似一阵,扰人清梦。
一阵微风从内堂刮出,传出隐隐地气流啸漩异响。
片刻,风息声止,中堂门的右门扇悄然而开,这种沉重的门扇,决不可能被风吹开的,
开时也不可能悄然无声。
一股黑气飘入,火焰摇摇,松明的火焰本来是不受控制的,但这时似乎油份减少,逐渐
暗下来了。长明灯那一星幽光,跳动了几次便变成比香火还小的绿色光芒。
黑气绕厅三匝,突然聚在厅口,似乎要穿厅门退出。
松明的光芒一闪,火焰骤吐。
黑气本来聚积成团,突然变长,尾端向松明的火焰缓缓伸展.前端却一分分地向门外
移,逐渐拉长,而且不住扭动,似乎松明的火焰有拉力,要将黑气拉近;而黑气却不甘心,
挣扎着要往外飘走。显然,拉力召比飘走的劲道大。
片刻,黑气已被拉长至丈五六长度,尾端距火焰已不足八尺。
一阵陰风刮入,灰雾随之涌入厅,腥臭之气中人欲呕,雾影中黑气一团团飞舞游动,鬼
声啾啾。
“拍”一声爆响,白光一闪,有物在长明灯上空爆炸,但已变成绿豆般的长明灯火焰,
反而再现光明。
铜面盆突然飞起,红包的液体化为暴雨,洒入蒙蒙浓雾中,异味四溢。
灰零涌腾,急剧地汹涌四散。
顶着门扇的沉重门杠,突然自行升起,移至门柱旁,门悄然大开。
柳志柏青袍飘飘,佩剑背手而立,出现在大开的中门内,一双虎目冷电四射,眼神慑人
心魄。
灰雾徐消,黑气也失了踪。长凳后端。出现三个披头散发,佩了桃木剑腰悬大革囊,青
博袍双袖又大又长,相貌有如青面獠牙的怪人。
“你们找错了对象。”柳志柏陰森森地说:“那不是在下的本命灯,灯本身一无所
有。”
“我不信。”中间的怪人沉声说:“我已经查出你的真灵,寄托在本命灯上。”
“事实上在下是从外面进来的。好吧!你怎么说悉从尊便。”柳志柏陰陰一笑,徐徐迈
进三步:“张四师,在下已领教了阁下的七煞搜魂术,你煞高三丈六尺,非常非常了不起,
可是还差那么一点道行。听说阁下妖法无边,四条河水中号称第一,鬼神莫测张排头。现
在。你可以尽力施展,在下倒要见识见识尊驾的神通。”
“你不像是我道中人。”张四师的眼神中有惊异:“张某出道三十五年,从没碰上这种
阵仗。本命元神似有若无,如幻如虚。朱水破法并非用术,而是人力所为,但阁下并不在厅
中。阁下,你要用肉身与我斗法?”
“不错。”他点点头:“是不是斗法,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法
术。你说得不惜.我不是你道中人。那盏灯。”他指指光芒如常的油灯:“不是你所认为的
本命灯,只不过是在下故弄玄虚的玩意而已。在下的确不在厅内,仅将意志力集中的灯上,
引诱你们深入,其实在下还远在厅外的院廊下。”
“什么?”张四师大吃一惊:“你……你已修至神游紫虚境界了?”
“在下不知道什么叫神游紫虚。”他的右手按上了剑把:“只知道你们这些邪术对我丝
毫不生作用,而且觉得很好玩,因此决定让你们尽量施展,把你们压箱子的本领全部掏出
来,让我见识见识开开眼界。来吧!不要错过机会了。”
说完,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并未拔剑出鞘,一双异光诡奇的神目,不转瞬地紧吸住张四
师的眼神,炯炯奇光闪烁如电,更像无数锋利的箭镞、绵绵不绝地集中攒射而出。
一声异啸,三个妖人的大袖中,飞起三道电芒,两青一白破空而至,有如电光一闪。
但接近他身前不足三尺,异象发生了,三道电芒乍止,猛地下沉三尺,一顿之下,扭曲
着再次冉冉上升。
电虹一闪,长剑出鞘,龙吟震耳中乍闪乍灭,三道电芒化为火星纷纷下堕,着地时全部
隐没。
“斩魂诛魄一刀。”他冷森森地说,剑已归鞘:“传说本玄陰正教南支法主赛纯阳的绝
技,也称诛仙三元摄魂刀。阁下,你们的元精气魄已损耗一半了,你们不该一开始就用性命
交修的厉魄精华行致命一击的。”
张四师三个人冷汗直流,散发激飘而舞,衣袍无风自摇猎猎有声,三双鬼眼绿芒一敛,
接着光芒再盛,绿芒四射,血盆大口张开了。
尚未有所举动,张四师突然浑身一震,身形一幌摇摇欲倒,似被重物所击,发出一声怪
叫。
柳志柏屹立如山,但眼神不住在变,变得陰晴不定,那不可测的奇异光芒更炽盛,更锋
利,更陰森。
左右两个妖人,有一个嗯了一声,屈左膝跪下左腿,手在发抖。
三把桃木剑出鞘,三个妖人重振精神站稳了,木剑一挥,三人开始以三角形列阵,以天
罡步开始游走舞动,黑雾起自壬癸,烟火发自丙丁,庚辛煞风乍起,云气涌自甲乙,蓦地风
吼雪鸣,风火云雾汹涌。三个妖人急速舞动的身形,蓦地消失无踪。
柳志柏左手立诀当胸,右掌下垂及月复部掌心向外,虎目中异光更炽,长袍开始飘动,整
个人似乎陷入一种诡奇莫测的气围中,屹立的形象,逐渐呈现朦胧的景象。
“嗤……”气爆起自他身侧,绿色的星火向外飞溅。
“卟啪!”黑气在他顶门上空迸散。
陰风四起,腥臭扑鼻,厅中鬼火快速地飘游,异声啾啾不绝于耳,与在他身畔四周连续
迸裂的怪响相应和。
他朦胧的身形似在萎缩、泄散。
片刻.他的右掌向前一挥.响起一声沉亮的气爆,蓦地风雷骤发,他的身躯突然暴涨,
恢复原状时冷电耀目生光,他的长剑已神奇地挥出。
激荡的气流突然静止,烟雾徐消,鬼火纷纷堕地熄灭,松明的火焰急剧地闪动跳跃,长
明灯也大放光明。
一串血珠,从剑尖滴落地面。
这瞬间,他身形一幌,马步浮动,踉跄退了两步。虎目异光一闪。
蓦地响起一声令人心魄下沉的陰雷暴震,松明与长明灯火焰急摇,黯然无光,狂风乍
起,暴震的闪光令人目眩,青白色的火星飞射,烟硝的怪味刺鼻。
三个高与承尘相接的巨型鬼物突然幻现,三把陰火莹然的大剑齐向下疾降,锋尖向他汇
聚。同时,无数鬼物忽现忽隐,呼号跳掷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云气四涌。
他发出一声沉雷似的暴吼,剑上突然现熠熠光华,似乎身躯暴长,喝声中,身剑合一有
如电虹经天,射入鬼影幢幢的汹涌云雾中。
响起一声霹雳,金蛇乱舞,风吼雷鸣,各种爆裂怪声连续急响,震耳欲聋。
响起最后一声震鸣,蓦地云消雾散,眼前灯光重现,腥臭味随风而逝。
一丛袅袅灰烟,飘出斤门便烟消火灭。
柳志柏屈右膝跪在长凳前,以剑支地闭目行深长呼吸,脸上的肌肉仍在扭曲怞搐,持剑
支地的手呈现颤抖。
他的剑尖柱地处,大方砖共有三团簸箕大的鲜血,四周散布着不少奇形怪状的竹、木、
石、骨、铁、皮革等等碎屑。
厅中死寂,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他张开异先已敛的虎目,徐徐挺身站起,慢慢地收剑归鞘,脸色苍白失血,但举动仍然
保持沉静稳重,在长命灯上加上两根灯蕊,吹熄了松明,擎着灯往内堂举步,在堂上转头静
静地注视三团血迹片刻,方转头走了,大厅立即陷入沉沉黑暗中。
次日近午时分,水神祠前又漂来三具尸体,尸体遍体鳞伤,似是被鱼虾所咬噬。肌肉苍
白无血,不像是泡涨了而浮起的浮尸。_
第三天,他脸上恢复了健康的神彩,驾起一艘小舟,扬帆出湖驶向府城。
逆风逆流。两百七十余里,虽是小轻舟,但直至翌日傍午时分,他的小舟才缓缓靠上南
门码头。
奇怪。他感到码头上气氛不寻常,本来平时熟人很多,不论何时都有人含笑打招呼。可
是,今天就是不一样,竟然没有人向他注目,似乎每个人皆看到他便扭头转身回避他,而
且,他发现附近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四处走动。
他虽然心中生疑,但懒的进一步追究,系好舟,匆匆奔向街上的栈号。
当他一脚跨入店门,便着出情形不对了,柜上的几位伙计中.有几个生面孔。坐在店堂
两侧长凳上的八个顾客同时站起,他一眼便看出其中两人,一个是巡检南天浩,和捕头常东
山,都穿了便装,手中挟着刀剑的长布囊。
八个人围住了他,四名伪装伙计的人,也跳柜而出。
“怎么一回事?”他讶然问。
“你的案犯了,柳少爷。”南巡检冷冷一笑:“劳驾,随本官到府衙走一趟。”
“柳二少爷。”常捕头接口:“案子已移送府衙,县里已无权过问。所以要到宿衙。”
城外属武陵县管辖,县衙通常只开堂审讯小案件,稍大的案子,按例往府衙移送。因
此,他知道有点不妙。
“南大人,什么客件?”他问:“小可有权知道……”
“到衙门便知。”南巡检冷冷地说:“抱歉,本官公命在身,不敢徇私,来人哪!上
铐!”
巡检是官,抗命的罪名便罪加一等,除非是真正的无牵无挂亡命,不然决不敢拒捕,他
是有家有业的人,怎敢拒捕?无可奈何,他乖乖地让常捕头与两名便装公人,上了铐链拖入
城门。
当夜,他被押在大牢,禁止接见亲友,也没有人肯将祥情告诉他。
本来,他猜想是在沅江不得已杀了三妖人的事犯了,并不在意,那种事死无对证,龙阳
杨家那些主谋人绝对无法提出人证物证来指证地他人。但一入大牢,上了脚镣,他便知情势
严重,官府已将他当作重刑犯收押,可能与妖人之死无关。到底为了什么?
次日一早,知府大人升堂。他被几个公人从大牢中带出,竟然不替他卸除脚僚,而且加
了手铐。
在一阵令人心惊胆跳的喝堂声中,他被带至堂下跪下了,堂上公案后,知府江大人一身
公服,脸色陰沉。两旁的执事如狼似虎,掌刑公役面目可憎,案旁的公座上,有通判大人,
稚官大人,还有县里应召而来的主簿大人……反正该来的官都来了。
经过繁文缛节的喝名,验明正身,盘问身份等等手续,他的手铐算是取下了,但脚镣未
除。
知府大人将卷宗翻开,吐出三个字:“带原告!”
喝堂后,原告带到。
他愣住了,他不认识这个人。那是一个年约四十上下,有一张朴实面孔,满面风霜的汉
子。
经过知府大人的问话,他才知道这人叫赵大德,另一家栈号的办货伙计兼船上管事,本
县人氏。
验明原告毕,知府大人又吩咐下去:“带证人!”
证人上堂,他又楞住了,也心中略宽。
是本城的仕绅曾三爷曾玉堂。
“堂下看座!”推官大人向下传话。
曾三爷之所以被称为仕绅,原因是这位爷曾经在乡试中过举人,举人不算是功名,但在
公堂照例有座位,即使犯了案,除非是大案现行犯,官府不能擅自上铐加镣。上了公堂,必
须罪证确凿。而且得将学政大人请出堂,当堂宣读圣律革职去功名,才能令犯人下跪、问
案、上刑……中了秀才的人,待遇也相同。这就是平民百姓,为何拼命将子弟送入学舍读书
的原因所在,也是平民百姓唯一提高身份的途径。只要考中秀才,虽不平步登天,至少不必
应官府的徭役,有资格与地方官平起平坐。上公堂不必一上来就跪伏如羊。
曾三爷在堂下落生,神色安祥。
“带犯人!”知府大人的声调提高了。
铁链叮当,呼喝声此起彼伏,十几个人被扣在堂下跪下,一个个咬牙切齿。
他大吃一惊,心中凛凛。
是闹江龙谭五湖,和他货船上的一群伙计。
大堂宽阔,人声嘈杂,看审旁听的人数上百,一些丁勇和捕快在维持秩序,不时禁止人
群说话。
“柳志柏。”知府大人用惊堂木压下人声,开始问案:“半月前,你家的货船从下江返
回,是你押货的?”
“是的,小民随贷船往来,每年……”
“本官只问你这一次。”知府大人喝断他的话:“你给本官听清了。问什么就老老实实
答什么,不许擅自牵扯其他的事。我问你,你船上载了些什么?”
“苏杭百货,海味匹头。有帐簿及各地税单可稽。”
“还有呢?”
“回大人的话,没载有帐外其他货物。”他沉着地回答。
那年头,正当商人如果不设法逃税,要想多赚几文。简直比登天还难,从南京到常德,
按规定所要经过的税站钞关,最少也有十处以上,每站都要按船货的市价怞分缴税。更要命
的是,朝廷不信任地方官吏,税务全被朝廷亲派下来的一些中官(太监)所接收把持,不但
加强加倍怞税,更巧立名目另加了不少额外税站,简直形如强盗,动不动就船货一起没收。
商人们叫苦连天,所以能逃即逃,多花银子买消息,尽量远远地逃开那些另加的税站机动查
稽税丁。而在货单帐簿上,也不得不以高报低,以多报少。船上另设密窝藏货,各显神通。
因此,帐簿和税单极少有完全相符的。
柳志柏一听知府大人盘问所运的货物,心中一宽,货物早已起栈,这时能查出些什么
来?
“正月里你的船下航南京,经过湘陰湖面,曾经发生了些什么变故?”知府大人转移话
题:“说。”
“这……没发生任何事。”他说:“好像有从沅江下来的木排,与从湘江下来的木排会
合。小民的船,是绕湖北端而过的,避免陷入木排中进退不得。”
“真的?”知府大人语气转厉。
“小民是实括突说。”他毫无机心地说。
“赵大德,你说。”知府大人向原告发话。
“回老爷的话,”赵大德愁眉苦脸地说:“那天,木排很少,今年雪化得早,但水不够
大,各江的木排虽有提早放的。但并不多。那天,小民栈号的船,被水贼六爪龙贺贼首的两
艘贼船截住洗劫,而柳家的船也在附近,贼船不但不拦劫他们,而且小的亲眼看见贼船的
人,与柳家船上的打招呼。六爪龙是最凶残的一股水匪,劫货之后必定毁船。贼船驶离后,
柳家的船不但不救落水的人,反而看着在水中挣扎的人百般嘲笑……”
“你说谎!你这天杀的……”闹江龙悲愤地大叫,却被两个公人狠揍了两记耳光按住
了。
“因此,小民怀疑柳家的人可能勾通水贼,甚至可能与水贼同谋。”赵大德有条不絮地
往下说。
“怀疑不能算证据。”知府大人正色问:“你必须有确证,不然就是诬告,你明白
吗?”
“小的正要说。”赵大德出奇地沉着:“半月前那天午后不久,小的乘小船经过橘洲南
端,看到柳家的船,与六爪蛟的两艘贼船靠在一起,船上的人互相往来,笑闹声十里外都可
以听得到。小的以为柳家的船必定遭秧了。岂知大谬不然,三艘船分开各奔前程,船上的人
挥手欢呼道别,六爪龙这悍贼凶横恶毒,虽然很少杀人,但洗劫后必定沉船,任由遭劫的人
漂流。柳家的船安然无恙,小的就确定柳家与水贼暗中勾结了。因此出面控告柳家通匪,乞
大老爷作主。”
“你怎么说?柳志柏。”知府大人转向他问。
“真是天大的冤枉,荒谬绝轮的诬告。”他沉着的说:“正月那天湘陰江面,根本不曾
发生水贼劫船的事。半月前橘洲江面……”
他将与六爪龙交战,击沉贼船的经过概略说了。
旁听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六爪龙横行洞庭十余载,劫船一两百艘,得手即沉船,
但很少屠杀苦主,任由被劫的人漂流逃命,不会水性的人当然难免遭殃。其实,在洞庭行驶
的船支中,真正不会水的人少之又少,只要能支持得一两个时辰,定可在湖滨登陆获救,或
者被往来的船支或木排所救起。十余年来,六爪龙从没失败过,更没碰上敌手,众人一听柳
家的船,居然击沉了六爪龙的船平安抵埠,怎不惊讶?
“当然,他不敢将纵走六爪龙的事实说出,只称击沉贼船,另一艘船逃走。
知府大人脸色沉下来了,显然不相信他的供词。
“证人作证。”知府大人注视着曾三爷:“曾举人,把你亲自目击的经过从实道来。”
柳志柏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曾三爷大概是替他辩白的,他相信曾三爷不会将纵放六爪
龙的事说出来。
“公祖大人明鉴。”曾三爷站起欠身说:“晚生将据实说出经过详情,字字皆真,决无
虚假。晚生在岳州访友,乘坐柳家的便船返家。那天午后不久,船抵橘洲江面,两艘贼船突
然升起旗帆,迎面拦截。”
“是两艘贼船吗?”知府大人追问。
“是的,升起的贼船旗是三角黑长番,的确是水贼六爪龙的旗号。”曾三爷以肯定的语
气说:“晚生因为害怕,躲在舱内不敢出去,没想到三船会合之后,贼人登船欢呼,竟然不
是劫船。”
柳志柏大吃一惊,心向下沉。
闹江龙张口想咒骂,被公人勒住了嘴。
“不是劫船,是什么?”知府大人问。
“柳二少爷与贼人有说有笑,贼伙们在后面的货舱,搬走了不少暗藏的军器,其中有每
十张束成一捆的大弓,有一匣五发(六十支)的鹰翎箭……”
“你胡说八道什么?”柳志柏忍不住惊骇地跳口而叫。
“住口!”知府大人沉叱:“本官大公无私,明察秋毫,听证之后,必定给你有充分分
辨与提反证的机会,不许中途胡乱插嘴,谁再敢妄自发言,定按扰乱公堂律严惩不贷。”
“柳少爷以为晚生吓混在舱内,因此不知晚生曾经目击。为表白晚生证言不虚,兹举两
事为证。其一,那六爪龙身材高瘦,留了短须。背着铁胎弓,手握分水钩、年约半百,长像
并不显得凶恶。其二,柳少爷的船上,藏有许多违禁军器。正是他暗中帮助六爪龙的铁
证。”
“带物证!”知府大人下令。
一群丁勇进入大堂,十二个人抬着那门弩炮,一些人捧着十余枝六十斤重,附有爆炸竹
筒的弩矢,与及精妙的十四具匣弩,在堂下堆放着。看审的民众,一个个议论纷纷。
“上禀大儿。”领队的丁勇行礼禀告:“这是南巡检会同武陵县孙主薄,常捕头,在柳
家货船的暗舱中,起出的违禁军器,遵命呈堂复验。”
柳志柏只感到浑身发冷,心胆惧寒。本来,船只为了自卫,携带兵器并不算什么严重罪
名,了不起打几十刑棍没收了事,再不就监禁十天半月,警告后释放,但今天,曾三爷咬定
他通匪,这些军器就成了用来助匪抢劫的武器,死罪一条,弄不好还得抄家。
“这些武器是你的?”知府大人问。
“是的,是小民在南京,请武备库的朋友打造的,专用来对付湖寇。”他硬着头皮说:
“小民就用这具改制的弩炮,击毁了一艘贼船……”
“人证物证俱全。”知府大人态度倒是相当和气冷静:“现在,你能加以反证吗?当
然,你的船伙计是你的人,他们的反证不发生效力,你必须举出与你无亲无故,没有利害关
系的反证。你如果想证明赵大德虚构事故,就必须举出正月里船经湘陰湖面,不曾发生贼船
洗劫的目击证人,半月前橘洲江面与贼船相遇的事,其经过与结果,你的供词与曾举人、赵
大德的证词完全不同,各执一词,而他两人的证词却是相同的,江上往来船只甚多,你能举
出当时有那些船只目击经过吗?”
“请大人给小民几天期限,找寻两次发生事故的目击证人。”他咬牙说:“小民船只的
航程,皆有详尽的记载,只要在沿湖往来的船只记事薄中查找,不难寻出当时经过该处的船
只来,也必定可以找出从旁目击的证人,便可证明小民的清白了。”
知府大人与众官吏低声商量,彼此之间似乎有些争执。
“柳志柏。”最后知府大人说话了:“所请照准。但由于证据确凿,在大皆指出你涉嫌
甚重,所以为防犯你逃逸,本官决定不许你其结具保。念在令尊是本地德高望重的仕绅,本
官网开一面,准由令尊请人沿湖调查,由本府发给通行路引。给你半月期限,届时再开堂公
开审理。疑犯还押,证人退庭候传。原告涉嫌诬告,着具结取保。随传随到,不得离城他
住,退堂!”
这次在大堂公开审理,知府大人表现得慎谋能断,大公无私,合情合理,应该算是十分
公平的。但在柳志柏来说,却是痛苦的灾难开始。
他押在大牢,他父亲能请得到什么得力的人去查证?湖上往来的船只虽然很多,但谁肯
甘冒被牵连、被扣押的危险挺身作证?
他心中明白,这是一条绝路,他已注定了上法场的命运,他已陷入仇家极为凶残恶毒的
计算中。
他终于知道陷害他的主谋是谁了。
曾三爷是刘百万的知交好友,年青时一同偷鸡模狗的不良恶少。
好恶毒的绝户计。
刘、杨两家联合起来对付他!派到沅江下毒手的两批妖人失败了,转而向官府用工夫,
一旦罪名落实,抄家杀头的下场,比派妖人杀他要恶毒千万倍。
他完全失去反击的机会,即使他能月兑逃,但他的家……亲戚朋友一大堆,老天爷!后果
不堪设想。
旁听看审的人涌出府衙,其中就有刘家、曾家、龙阳杨家的人。
最后出来的人中,有化了装易了容的周总管,与扮成男装的田倩倩姑娘,步入行人往来
不绝的府前街。
“周叔,这人间还有天理吗?”倩倩的凤目中泪光闪闪,愤然地说:“我们好笨!只从
杨家纠集江湖人方面侦查动静,却忽略了刘家使用这种绝子绝孙的毒计。”
“好恶毒的绝户计。”周总管咬牙切齿说:“丫头,沉着些,知府倒还公正,半月期限
大有可为。”
“已没有什么可为了,铁证如山,反证渺茫,恐怕连上告的机会都没有。”倩倩铁青着
脸说:“不能等了,半月后开堂,一定是定案决断了。周叔,我要劫牢反狱……”
“丫头,不要冲动,你在断送他柳家满门。”周总管沉声提出警告。
“周叔,我……我六神无主,为了他,我……我愿下地狱……”
“丫头,你听清了。”周总管的语气阴森冷厉:“他们会玩弄绝户计,我们也会玩。量
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们走,去找你爹,我可以向你保证,上法场的决不会是柳小哥,
而是那些陷害他的人,而且不止一个人。”
傍晚时分,一位笑容满面的中年人,踏入祥兴栈布满愁云惨雾的店堂,每一个伙计皆愁
容满面,有如大祸临头。
“相须通报贵东主。”中年人拉住一位店伙和气地说:“说一位姓田的人求见,事关贵
二少东主的安危,请贵东主务必接见。”
“请随小的来。”店伙说:“敝东主在内厅,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田爷请在客室稍
侯。”
次日一早,祥兴栈果然派人至县衙纳款申请路引,所列名单共有十八个人,去向是自龙
阳迄岳州湖滨各县查问要找的船行。县衙早接到指示,并未留难。
十八名店伙先后出发,行色匆匆。
十天后,刘百万家中张灯结彩,龙阳杨家派来下定的礼船有六艘之多,盛况空前,刘、
杨两家结亲,订婚礼办得十分浩大出色。据说,婚期订于腊月。
半月期限转瞬届满,柳家派出的人已先后失望地返回。
这天,府衙前人头攒动,前来看审的人盛况空前,出动了大批丁勇巡捕,也无法维护秩
序。最后站堂官大声直布,改在三堂审讯.三堂是秘密审案的地方,依法禁止旁听。通常有
关风化与及叛逆等等案件,皆在三堂。大堂和二堂,照例是准许民众旁听的。这一来,人群
逐渐散去。
一些不死心的民众有福了,府衙突然开放大堂,未散去的数十名民众一拥而入,后到的
人却被挡在门外,公堂一开,是禁止胡说走动的,后到的人只好望门兴叹。
那天该出堂的人全部到齐,而候讯室却多了几个陌生人。
堂下的右首座位中,多了一位柳员外柳尚智,他是秀才,所以也有座位,对面,坐着曾
三爷。
公案左外侧,坐着本府的学政大人。显然,知府大人已认定柳志柏通匪已无疑问,通匪
的人照例抄家连坐,将学政列座,用意就是准备当堂宣读圣律,革去柳尚智的秀才身份,以
便当堂扣押。
一切仪式按步就班举行如仪,最后是知府大人一声朗叱:“带人证!”
六名巡捕从候讯室带出八名汉子,有些人携带着布袋。八个人在证人阶跪倒,从容淡迫
甚有秩序。
南巡检呈上一个卷宗,欠身禀告:“上禀大人。这是柳家随堂呈送的证人名单,共有八
名。年籍均详载在附册内。八人计本府龙阳县一名,长沙府湘阴县三名,岳卅府岳阳县三
名,澧州一名,卷附各该证人所属州县照磨所,以及里邻所出具的公文证明,请大人过目。
卑职收件时,曾仔细详核,各种文件皆为真品,但尚需本府照磨所严加核对查验真伪。”
“等他们作证完毕。”知府大人一面翻卷宗一面说:“替他们办理一切具保之后,再行
文派专人前往履查,不可误事。”
“卑职遵命办理。”
“朱勇。”知府大人威严地唱名:“报上你的年籍。”
“小的朱勇,年三十六岁,长沙府湘阴县老鹳洲黑塘村人氏。”证人中的一个穿褐衫的
人回话:“三代打渔为生,渔区在老鳖潭至湘口。”
“正月二十六日上午巳牌左右,你在做什么?”
“小的在湘口湖面,与同村的三艘渔舟,在改定位钩。其他三位船主是……”
“我问你,当时湖面情形如何?”
“湘江口有木排下放,西面也有不少木排东漂,从排屋的数目估计,约有一百排以
上……”
“估计不算数。”知府大人打断证人的话:“你还看到什么?”
“十余里外湖心,有一座双桅货船扬帆西驶。”
“还有呢?”
“湖面浪涛汹涌,但无烟无雾十分明朗,除了漂流的木排,只有那艘货船最近,远处二
十里外也有一片帆影,太远了看不清。”
“没有湖寇抢劫?”
“哦!那是头一天二十五日的事。”证人说:“也是巳牌时分,三艘贼船抢劫一艘双桅
船,离岸约埂余里,是湖北岸石首桂花港贼首分水飞鱼廖贵达的贼船,抢了货物便走了。货
船好像太慌张,升帆时突然自己翻覆了,可能是心慌急于逃离,升帆估错了风。那些船夫是
乘所拖的小艇向西划走的,那时,贼人的船早已远出十里外了。”
“大人明鉴,这人说谎!”赵大德情急大叫:“小的船被劫,报案时有案可稽,分明是
正月二十六日……”
“住口!”知府大人沉叱:“问到你你再说。”
“小的……”赵大德仍想说,却被公人制止了。
“陈湘。”知府大人映另一证人:“报你的年籍。”
“小的陈湘。”另一名证人说:“年四十二岁,澧州石碑坊兴隆巷人氏,在南大街天兴
宝号当采办伙计,随船往来澧州武昌采办货物。”
“本月初五你在何处?那天未牌时分看到了些什么?”
“在船上,船从洪沾洲返航,未牌时分舟经橘洲东面三四里湖面。当时,少东主也在船
上,看到三艘船在七八里外交战,炮声隆隆,硝烟飞腾。少东主知道是湖寇与官兵交战,命
船主转航逃避,没料到仅驶了两里左右,便发现少了一艘船,另一艘贼船,从东面逃掉
了。”
知府大人凌厉的目光,盯住了曾三爷。曾三爷刚站起想发话,知府大人手一伸,禁止曾
三爷开口。
“陈湘。”知府大人转向证人说:“你要知道,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决难更改的铁
证,不需画押便生效力,如有一句假话,必须负伪证反坐重刑,知道吗?”
“小的知道,”陈湘用坚定的口吻答复:“小的有家有小,怎敢作伪证断送身家性命?
船上有敞少东主在,船伙计共有十二名,人入都可以征明小人的话句句是真。”
“你怎知道是贼船?”
“贼船升起的三角长幡,二十里外都可以看到得,那是悍匪六爪龙的旗号,专门沉船的
恶毒湖匪。那伙悍匪的巢穴,就在敝地澧卅鳖山。那些匪徒胆大包天,经常在州城出没,小
人如果碰上他们,一定可以认出一些匪徒来,让他们上法场。请问大老爷,那个人是谁?”
随着语音,陈湘用手指向曾三爷。
“不要问他是谁,你认识他?”知府大人问。
“小人见过。”陈湘大声说:“去年中秋后三天,小人亲眼看到他在澧州码头的一艘快
船上,与六爪龙的爪牙飞鱼范老七,鬼鬼崇崇躲在船中喝酒聊天……”
“胡说!”曾三爷像被踩着尾巴的猫,跳起来狂叫。
“坐下!”知府大人沉叱。
“小人绝不胡说。”陈湘的嗓音提高了一倍:“把你烧成了灰,我也认识你。我就在邻
舟整理帐册,就在你们的舱窗外,不但亲眼看到你,更清楚地听到你向飞鱼范老七抱怨,说
五月里洪沾洲那笔买卖,你只收到一批古画,几个玉器,和几件金饰,三百两银子,除了分
给刘老一半之外,自己所得实在太少。而六月里知廖洲那趟买卖。分给杨爷三分之二,所剩
寥廖无几,要求寨主下次一定要公平分配,而且要多分一成……”
“胡说八道。”曾三爷真急了,忍不住狂叫。
“何推官。”知府大人转首向推官大人问:“去年这几件案件,苦主都报了案,原
卷……”
“回大人,不必查原卷,下官都记得。”推官大人欠身答:“五月里洪沾洲劫案,六爪
龙洗劫退职的辰州府推官骆大人的船,船被击沉,骆大人全家与十四名船夫皆获救,派人来
府报案,一家老少至岳州府向罗知府合贷返乡去了。六月里六爪龙在长廖洲湖面,洗劫武昌
府聚珍银号的搜购古玩奇珍快船,船沉货失,船夫被折桅击毙一人,其余人皆被湘阴的钻风
船所救,载来本府报案。”
知府大人的目光,冷森森地落在曾三爷脸上。
“公祖大人明鉴。”曾三爷发狂般站起叫:“晚生家财百万,书香世家,怎会……”
“书香之家,暗通匪类。”堂外厢着审的人中,有人大叫:“派人去搜他的家,不怕搜
不出贼证来。这位衣冠败类经常说外出游山玩水,原来是去与强盗勾结……”
两个公人抢出,一巴掌把那人打得住了嘴。
“大老爷明鉴。”柳志柏抓住机会说话:“曾三爷与刘百万是知交好友,证人陈湘所说
的刘老,会不会指的是刘百万?小民让他从岳州搭便船返乡,与六爪龙的贼船遭遇时,是他
要求小民不要与贼船交锋,甚至出面制止小民发射弩炮呢。”
看审的人大哗,议论纷纷,而且有人大声咒骂。
峰回路转,局面全部改观。
“卑职记起了一件事。”南巡检站起大声说:“五天前刘、杨两家结亲,龙阳杨家当家
人是绰号称分水犀的杨永盛,是个不怎么检点的江湖枭雄,证人陈湘所说的杨爷,很可能是
他,这人虽未带案,但往来的人中,都是不三不四的江湖名人,极有可能交通匪类。”
案情急转直下,知府大人脸色大变。
“何推官。”知府大人抓起签牌:“速领人搜查曾、刘两家。南巡检,速率丁勇赶赴龙
阳搜查杨家,限日落之前,行文至龙阳县会办。此案改日再审,嫌犯还押,原告及证人留置
录供,退堂!”
府城闹翻了天,谣言满天飞。
一个时辰后,推官大人高坐在曾家的大厅上,宅院四周三步一冈,五步一哨。百十名丁
勇和巡捕,在宅院各处穷搜赃物。
先后呈上三批珍宝古董古画,经过曾家的内眷指证,皆不是曾家的财物,一口否认曾经
见过这些东西,更不知为何出现在家中的。
刘家也同时被丁勇包围,不等推官大人到达,已从地窖内起出不少珍宝,这些珍宝把刘
百万吓傻了,指天誓日坚称从来不曾见过这些东西,反咬搜查的一口,指称是搜查人员故意
栽赃的,但搜查时由刘忠带往地窖,搜出时有目共睹,反咬的证据太薄弱了。
两家所搜出的物品一入府衙,与苦主的失物单一对照,果然有一半是脏物,另一半来路
不明。
曾三爷与刘百万皆被囚入大牢,曾刘两家受到严密的封锁。男女老少皆被分别监视看
管,鬼哭神嚎。
全城沸沸扬扬,谣言鹊起。
第三天,南巡检狼狈而回,带去的二十名巡捕受伤五名,三名失踪。据南巡捕声称,当
晚克期乘快舟抵达龙阳,至县衙投文,县衙只有三、五个当值的人,好不容易办妥手续,当
地的巡检召集好人手,已经是二更未三更初了,而且显然人手不足,必须出动了勇民壮,那
可不是三言两语便可解决的事,次日天没亮,兵发东关镇龙阁杨家,在城门内东大街等候开
城门时,便受到一群蒙面人猝然偷袭,打了便爬城跳濠逃走。到了杨家,杨家已人去宅空,
据左邻右舍供称,杨家在昨日入黑之前,人便陆续出东关走了。街坊的人根本不知到底发生
了些什么事。搜查的结果,杨宅只留下笨重的家具。鬼影具无,显然事先已走漏了风声。
又过了三天,近午时分,在大堂开释的柳志柏,大踏步在南巡检的护送下走出衙门外,
迎接他的,是大群欢呼的市民,爆竹声响澈云霄,他含着满目热泪,投入乃父母的怀中放声
大哭,毕竟他还是个大孩子,从沉重冤屈与死亡之神手中逃得性命,他悲伤难忍自是情理中
事。
拜过祖先叩谢神恩之后,父子俩在书房中闭门密谈。
“爹,那位帮助孩儿的田姓恩人。”他向乃父问:“到底是何来路?”
“为父也感到奇怪,除了自称姓田之外,他什么都没说。”柳尚智苦笑:“只叫为父放
心,一切听他安排。再就是要为父探监时。通知你在升堂时要说那些话。为父派去的十八个
人,其实一无所获,却在开堂的前片刻,平空冒出八个证人,这位姓田的人,真是神通广大
不可思议。”
“姓田……”他低头目语:“姓田……晤!孩儿知道他是谁了。”
“柏儿,是谁?”
“这……孩儿还不敢确定。”他说:“孩儿要跑一趟橘洲,必有所获。爹,明天孩儿就
走。”
他想起了田倩倩,想起了周总管。依稀,倩倩温婉清丽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中幻现。
数天中,倩倩衣不解带照料他,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阳世,没有一个大闺女有勇气敢这样对
待一个异性陌生人,除非他是白痴,不然该深深体会到倩倩所给予他的海样深情。
他又想起青梅竹马的恋人刘玉秀,老天!好狠毒的女人!他不禁连打冷战,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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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夜静更深,他在自己的卧室中秉灯静坐,思路纷纭。
窗外的院子里传出轻响,他像猎豹般跃下床穿靴。
“玉秀,你不该这样对待我。”他坐在桌旁向窗外幽幽地说:“你不接受我的爱,我并
没有勉强你.从小到大,我没在你面前说过一句重的话,我默默承受你刘家所给予我的屈
辱,我……”
窗户被推开了,玉秀一身劲装跳窗而入,来意不善。
“我摆月兑了监视的人。”玉秀寒着脸说:“我可没存心害你,昨天,我才从二哥口中,
探出杨家陷害你的阴谋。柳志柏,你也够狠。”
“你……”
“你却是存心坑害我家的。”玉秀抢着说:“你那些证人,是早已准备好了的。栽的赃
物更是恶毒……”
“玉秀,请听我说……”
“你该听我说。”玉秀霸道的老毛病丝毫不改:“就算杨家做得过份,你也不该如此绝
请把我家也攀上。算你狠,一下子就击中了要害,想不到你一个平平庸庸,胆小怯懦的人,
竟然工于心计,一网打尽了三家人。”
“玉秀……”他急急分辨。”
“没有什么好说的,总之,你赢了。”玉秀不让他分辨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我不
是一个没有勇气认错或失败的人。今晚我来,可说是来求你的。”
“玉秀,你说得太客气……”
“解铃还须系铃人。”玉秀向地接近,令他心动的明媚笑容出现了:“志柏,我承认以
往我看错了你,这次事故,证明了你的智慧、胆识、谋略、手段,都高人一等老谋深算。我
相信你必定有能力设法让刘、曾两家月兑罪,至少也该让我刘家得见天日。你我十余载青梅竹
马……”
“玉秀,请听我说。”他不想再提青梅竹马“这件事我无能为力,情势不是我的能力所
能控制得了的……”
“你拒绝我的请求了?”玉秀脸色又变,笑容消失得好快。“你策划报复周全慎密,当
然也可以扭转情势……”
“扭转情势之后,遭殃的必定是我,我……”
“你不答应,今晚就得遭殃。”玉秀凶狠地说:“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也知道我的武
功造诣,我随时可以要你死,不信立可分晓。”声落手扬,五颗寒星破空电射。
他左手大袖一挥,破空的厉声乍起,寒星失踪。
“五虎断魂钉!”他脸色大变:“中者无救,你这恶毒的女人!我的梦总算醒了,你真
想要我的命。”
玉秀大吃一惊,像是见了鬼,骇然惊呼:“你……你真是柳……柳志柏?你?你真是
那……那位和我一起长大,一……一打架就……就躲避的柳二哥?”
“千真万确。只是,我突然觉得你不认识我了。”
“你……你为何以……以前那么怯懦?”
“是家师教诲我的,他老人家说:大智若愚大勇若怯。”
“你师父是谁?”
“二十年前,天下四大剑侠之一,南衡逸士乐公玉衡。”
“你可恶!原来你是个身怀绝技的大骗子……”玉秀激动地尖叫,手一抄拔出腰带所佩
的匕首,发疯似的冲上,兜胸就是一记灵蛇吐信,手下绝情,毫无顾忌猛攻要害。
他更快地左闪,右手伸出袖口,奇准地反扣住对方握匕的右手脉门向下一扭一按,玉秀
尖叫一声向下挫伏在他脚下。
“我不伤害你。”他将五枚晶亮的五虎断魂钉丢在玉秀的脚前,黯然长叹一声:“宁可
你无情,下可我无义;毕竟我曾经爱了你十几年。”
玉秀感到手上的压力突然消失了,一蹦而起。
“志柏……”她竭力狂呼:“柳二哥……”
室中一切依旧,但柳志柏形影已杳。
谯楼传来五更鼓声,室中灯光重现,柳志柏穿着停当,在桌上整理他要带往橘洲田家的
礼物。他家境富裕,前往拜望田家,当然不能秀才人情纸一张,少不了携些不至于丢脸的礼
物,一只拜匣,一只礼盒,都装得满满的,另加几匹上等苏绸,数幅苏绣。
正在整理,蓦地似有所觉,停止包扎,举头瞥了明窗一眼,明窗是虚掩的,先前刘玉秀
就是从这座明窗跳窗而入,窗外那座小院子,黑沉沉静悄悄难辨景物。
他移开面前的礼物,挪过对面的茶盘。
“进来坐。”他开始斟茶,“茶水尚温,喝一杯可以提神,希望尊驾此来并非怀有恶
意,贴在厢房檐下那位朋友,也请入室一叙,在下是十分好客的。”
窗外传出一声豪笑,窗门缓缓推开,两个人影飘入,脚下轻灵落地无声。
“咦!怎么会是你两位?”他颇感意外:“你们好大的胆子,出没府城加入无人之境。
请坐,你们来做什么?”
是六爪龙和飞鱼范老七,两人居然穿了青绸长相,袍袂掖在腰带上,没带兵刃。
“哈哈!小伙子,不要说话语中带刺,须知我老人家不吃你那一套。”六爪龙大马金刀
地在对面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笑吟吟地喝了一口:“上次叨扰了你一坛酒,意犹未尽,
所以又来啦!”
“你……你这厚脸皮的强盗……”
“哈哈!先不要下逐客令骂人。”六爪龙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在八百里的洞庭湖,
做强盗的不止我一个,天下太平,百姓小民丰衣足食,那么,洞庭湖沿岸全是些快乐好客,
安份守己的良民百姓。反之……”
“你少给我说些歪理。”他笑了,替范老七也递上一杯茶,“生意人不谈国事,免动肝
火。”
“不谈国事,谈你我之间的恩怨是非,我六爪龙欠你一份情,我已经还清了。”
“所以,你还想抢我的船?不过,你是什么时候还清的?嗯?皮厚。”
“你之所以大摇大摆走出死囚牢,那是我的功劳。”
“哦!”他恍然:“你,厉害。我十分感激,但是……你做得太过火大狠了,刘、曾两
家……”
“你还替他们叫屈?哼?”范老七冷笑着接口:“告诉你,他们是罪有应得,固然首先
出绝户计毒主意的是分水犀杨永盛,他觊视刘百万的百万家财,与刘家结亲,杨家的势力就
可以在府城生根。但刘百万不该太自私,他不该起意毁你柳家,让杨家取代你柳家的地位,
他不但附和杨家的陷害阴谋,更拉拢曾家水下,事实上这恶毒的绝户计,真正的策划人是刘
百万。只有你这蠢才,迷恋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玉秀,才坚信这是杨家的主谋。”
“这……”他楞住了,他本来真以为刘家是被杨家所逼,而不得不出面陷害他的,杨家
那些江湖枭雄的确不好惹。
“这件事已算过去了。”六爪龙说:“提起来乏味,目前我有了困难,想找你助一臂之
力。”
“什么?你居然要我邦助你?”他几乎跳起来:“要让官府查出,我真的通匪,罪名可
不是好玩的。你……你说吧!我得掂量自己有没有帮助你的力量。”
“哈哈!我没看错你这小伙子。”六爪龙大笑:“我有几位好朋友,被一群江猢黑道高
手围住,危在旦夕,如果你能……”
“且慢!”他抢着说:“你那些朋友是湖匪吗?”
“废话!”六爪尤撇撇嘴:“如果是我的贼伙,我会来请你帮助?洞庭三十二寨好汉,
我六爪龙尊称第一,用得着你来替我打旗号?”
“那就好,我信任你。”他豪爽地说:“我将尽全力,能否成功,你最好不要寄以奢
望,因为我的经验不够,我只能向你保证我必定尽全力。现在,把情势告诉我。”
“小兄弟,我服了你。”范老七欣然拍拍他的肩膀:“交上你这种朋友,我有说不出的
高兴。”
“你帮助我,不是没有代价的。”六爪龙说;“记得你曾经向我说过,洞庭湖多养我们
百十个人算不了什么,这话很有道理。所以,如果你成功了,洞庭湖必定没有我这条六爪
龙,你成了洞庭湖湘阴以西湖面的保护神。”
“真的?”他惊喜莫名:“我相信你是个一言九鼎的好汉,我先谢谢你,现在,把情势
告诉我。”
“情势是这样的……”六爪龙如此这般一一说了。
天没亮,一叶扁舟驶离码头,但不是入湖,而是溯江上航。四名桨夫挂桨以待,因为目
前仍可扬帆急驶。
府城到桃源县有八十里,轻舟仅花一个半时辰,其快有如奔马。柳志柏亲自控舟,一手
操帆一手掌舵。
舟越县城继续上航二十余里,钻入江北岸的一处林深叶茂的小河湾,四支长桨急动,船
驶抵一座小山下。江南岸是桃花溪口,有桃源八景之一的白马雪涛,再上航数里是桃源山,
也就是陶潜桃花源记传说中的世外桃源所在地。
他命船夫将船藏在芦苇内,独自登岸隐入茂草中。他仍穿着长衫。但袍袂已掖在腰带
上,手中握了一把连鞘长剑,披荆排草急走。这里,他不算陌生,小山土名叫望瀑岭,可隐
约看到对岸白马山下的雪瀑。山西南角有一座俯视江流的仰云山庄,那是江湖朋友闻名色变
的可怕所在,武林邪道至尊,宇内三剑圣之一、武陵狂客黄一元的家。他避开山庄前的码
头,从庄后偷渡,登上后山,悄然下攀从后庄接近。
山庄有三十余座楼房,四面建了碉楼,任何船只接近山下,警哨皆看得一清二楚,却没
料到有人舍易趋难,多绕十余里从后山入侵。
已经是午牌时分.碉咯突然传出牛角的长鸣,一艘单桅八桨快船出现在下游三里左右的
江面,桅上没张帆,仅升起一面朱红的三角旗。
片刻,山庄外面的广场,二十余名黑衣人出现在通向码头的石级顶端。石级约有百二十
级左右,下面便是可泊舟二十艘的码头,泊了十二艘大小船只,是山庄的船。
快船终于靠上了码头,八名黑衣人迎接来客,上面宏大的庄门外,也出来了一群衣着华
丽的人,站在石级顶端迎接客人。为首的人年约半百,粗眉大眼虬须如戟,是山庄的主人武
陵狂客黄一元,右面,是衣冠楚楚的杨仁。
来客有六名之多,神气地在迎客的黑衣人引领下,拾级而上,登上广场,主人欣然大笑
迎客。
“永盛兄,欢迎光临。”武陵狂客抱拳迎客:“老兄晚来了将近一个时辰,有什么事耽
搁了?”
客人是龙阳杨家的主人,分水犀杨永盛,杨仁的父亲。
“庄主久等了,兄弟万分抱歉。”分水犀苦笑行礼:“通缉兄弟的文书早已送达贵县,
江防营的哨船往来不绝,不得不小心提防,所以来晚了。柳家那些混帐东西,可把兄弟坑惨
了。”
“没有什么大不了,永盛兄.放心啦!一切有兄弟替你作主。”武陵狂客傲然地说:
“有话到庄里再说,请。”
杨仁上前与乃父相见,主客双方客气一番,主人抬手肃客进庄,客人自然客气地相让,
最后双方同时举步,并肩往百余步外的庄门走。
“咦!那是什么人?”一名黑衣人突然惊呼。
庄门的石阶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背手而立状极悠闲,而把守庄门的两个黑衣人,
却踪迹不见。
“咦!”武陵狂客讶然轻呼,惑然止步。所有的人,都随之停步,不胜惊讶。
“是他!柳志柏。”杨仁总算着清了,愤怒地大叫:“这该死的小畜生是怎样来的?”
“黄庄主,贵庄风水真旺,前龙蟠,后虎踞。庄名仰云,势却主宰风云,大气磅礴。”
柳志柏一面朗声说,一面拾级而下:“这地方确是人间胜境,另一世外桃源,毁掉了实在可
惜。要建这座山庄非常非常的不易,要毁灭却不费吹灰之力。在下可以在片刻之间,保证让
这座山庄烟消云灭,在世间消失。”
杨仁不等主人有何举动,发疯似向前飞跃而进。后面,众人不待下令,赶忙急步跟进。
百十步三五起落便已接近,杨仁冲势未减,蓦地怒吼:“小畜生,我要将你化骨扬灰!
呔!”
吼声刚落,人已狂怒地抢近,掌如开山巨斧,劈向柳志柏的左肩颈,掌出风雷惧发,力
道如山。
柳志柏左手仍背在背后,将剑掩藏得好好地,一拉马步,右掌闪电似的拂出,卟一声拍
偏了劈来的巨掌,反手便抽,啪一声暴响,阴掌结结实实地抽在杨仁的右颊上。
杨仁吃够了苦头,被打得眼冒金星,仰面踉跄退了四步,几乎摔倒。
“不不知自爱。”柳志柏冷冷地说。
“我要毙了你!”晕头转向的杨仁狂怒地尖叫,接着双手齐动,电虹接二连三破空而
飞,一口气连发十二把六寸银缨小飞刀,在护腰刀插内的飞刀全部射完,只不过是刹那间的
事。飞刀的发射完全出乎本能的反应,反正对方不倒,就不会停止发射。
对方仍然未倒。
皮护腰内已经没有飞刀,杨仁怔了一怔,然后快速地拔取袖内护臂套内的飞刀,每一臂
套内藏有三把。
柳志柏屹立如山,双脚张与肩宽,左手背着,右手曲肘掌护中宫,那些快如电闪的飞刀
近身约三尺左右时,必定突然缓慢下来,再目落在他手中,他接一把便丢一把,眨眼间,脚
前堆积了十二把带有银缨的晶芒耀目小飞刀。
又射来三把,但这次他不将接来的刀丢弃,三把飞刀皆收在他的巨掌内。
杨仁大骇,呆了一呆,猛一咬牙,左手又去扳右手臂套内暗藏的另三把。
“贤侄,不要再拔飞刀了。”武陵狂客大喝,声如沉雷:“你即使有力气发射一万把飞
刀,也毫无用处。”
杨仁僵住了,当然,也完全清醒了。
“黄庄主,你最好叫杨家的人滚蛋。”柳志柏丢下三把飞刀说:“阁下的人在府衙的公
堂旁听,该见识过在下对付六爪龙的弩炮。对付阁下的山庄,在下另有更霸道、威力更猛烈
千百倍的军器,片刻间保证可以把贵山庄夷成瓦砾场,信不信由你,你最好是相信。”
“好家伙!你打到我仰云山庄来了。”武陵狂客火冒三千丈怪叫:“就算你把老夫的山
庄化为白地,老夫也要毙了你,目下你赤手空拳,决不可能在这时用军器行凶。”
“毁你的山庄,那是以后的事。”柳志柏亮出连鞘长剑,“听说你是宇内三剑圣之一,
武陵论剑术,无出你右。在下年仅弱冠,从来不曾用剑与人拼搏,所以想见识见识阁下的剑
术,看是否浪的虚名……唔!在下说错了,在下曾经用剑对付张四师的斩魂诛魄一刀。”
“是你杀了他的?”武陵狂客问,身躯抖动了一下。
“他的妖法十分霸道,鬼府神兵再加上五行遁术,以及摄魂驱煞元神附刀大法,足以将
地行仙送下九幽地狱。在下不得不杀他与世除害。”他拔剑出鞘,呼口气向前一挥,虎目中
突然出现慑人心魄的异光,平凡的长剑剑身突然焕发熠熠光华,日光下,剑身朦胧渐渐隐
没,仅可看到奇异的刺目光华:“现在,黄庄主,请赐教。请制止你那些手下,千万不要妄
想抽冷子递剑,在下不希望多造手孽,不要让他们枉送性命。”
他的话白说了,没有人敢冒失地上前,三十余名高手,皆被他剑上所发的异象惊得毛骨
悚然,惊恐的悚然后退。他所说杀了张四师的话,早已令这些自命英雄的亡命心惊胆落了。
武朋友以亡命自居,敢杀敢拼,为名为气,敢无畏地向高手名宿挑战拼命,但要他们与会法
术的人叫阵他们不但不敢,也不屑自贬身价,因为胜之不武,而倒霉的机会却多,湘西湘南
四条河水的木排,下放至汉阳集中。有些甚至远放至扬州镇江,在这些水路水旱码头中,敢
与排帮的人正面冲突的英雄好汉,数不出几个来,提起那些能杀人于千百里外的排头,莫不
心惊胆跳避之唯恐不及。分水犀是知道内情的老江湖,所以更比别人害怕,乘武陵狂客与柳
志柏打交道的机会,拉了心胆俱寒的杨仁,与手下的五位随从,退得远远地,甚至想不告而
别溜之大吉。武陵狂客是土生土长的人,当然更清楚排帮的一切。
“你……你也会法术?”武陵狂客心怯了:“你刚才接飞刀就是用法术。看,你的剑上
有鬼。”
“奇怪。”柳志柏说:“你是剑术名家,居然不知道以神御剑。你放心,在下不会毁你
的剑,让你尽量施展。”
“你……”武陵狂客的勇气几乎完全丧失了。
“你把在府城用诡计以迷药擒来的六个人交给在下带走。”柳志柏声色俱厉:“在下不
为已甚,再就是远远地离开那个什么分水犀姓杨的,才能保全你的基业。官府对抄你们这种
人的家,是极有兴趣的,你还来得及自救。”
武陵狂客一咬牙,手按上了剑把。
院门涌出一群男女,那位颇有几分高贵风华的中年妇人说:“老伴,帮助杨家在府城建
势力范围,对仰云山庄又有什么好处呢?反而断送了我们的出路,你这样做聪明吗?”
武陵狂客扭头一看,心凉了一半,杨家的人,远远地站在石级前端,显然有看风色不对
便问下逃走的企图。
杨家的人移动了,急急向下面的码头急奔。
“人交给你。”武陵狂客转向柳志柏:“你最好不要再来,老夫不欢迎你。”
“黄庄主,你最好不要让在下再来。”他的剑身开始显现:“而且你得设法克制自己,
不要让在下有来的借口。当然,你我毕竟是近邻,有空光临寒舍,当扫径以待。”
那一群男女中.就有田倩倩姑娘、侍女梅香、女乃娘吴妈、周守礼总管、和两位随从。
庄主夫妇领山庄的男女,亲到后庄送他们动身,敌意全消,武陵狂客不是输不起的人。
小舟开始发航,柳志柏向与他并坐在船尾的倩倩说:“六爪龙说被诱擒的人是他的朋
友,我没想到会是你们。倩倩,告诉我,你与六爪……”
“那是我爹。”姑娘向他嫣然一笑:“贺寿是我爹的化名,爹的真正身份是橘洲田家的
主人田允文。”
“什么?”他大吃一惊:“你……你你……”
“我是强盗的女儿。”倩倩将娇躯偎近他,温柔地低语:“当然,从此之后不是了。”
“哦!你爹能洗手,我替你高兴。”他苦笑。
“你不会鄙视找吧?”
“怎么会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瞒你说,我和你爹很谈得来,我觉得他那股玩世
不恭的豪气很合我的胃口。”
“那天晚上,你和他喝了一坛酒。”
“说来也真荒谬绝伦。”他讪讪一笑:“你爹那股赖劲,的确具有强烈的吸引力。不知
怎地,那时我就没想到他是个可怕的强盗头头,更没把他看成死仇大敌,怪!”
“爹会设法洗月兑刘曾两家的罪名,只要把赃物送府城各仕绅,保证满城风雨,甚至也塞
一包在知府大人的官舍内,连知府都通匪,官司怎么打?”倩倩微笑着盯着他:“冲玉秀姑
娘份上,爹答应成全你们,爱乌及屋,她毕竟是你青梅竹马的爱侣。今后,不怕刘百万拒绝
你的求亲……”
“算了吧!”他摇头苦笑:“一想到她用五虎断魂钉杀我,我就心惊胆跳毛骨悚然。倩
倩,我已经找到所爱的人了。”
“哦!谁?”倩倩变色问。
“你。”他伸手挽住倩倩的肩膀,挽得紧紧的。
小舟扬帆飞驶,桃源码头在望。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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