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所知的情形与此行的使命简单地说了一遍。
龙无言笑道:“湘君,无心岛近在咫尺,居然有这种妄人,你我却一无所知。”
龙母却笑笑道:“郎君,知道了又怎么样,你我俱非尘世中人,而我们所修的道法也不是与人争斗的,否则我们也不会把女儿隔离而不见面了!”
龙无言点头轻叹道:“小友,你见过小女了?”
史剑英道:“见过了,而且也拜读过前辈所留的书简!”
龙无言道:“那是我在闭关前所留,彼时拙荆大丹未成,硬骨未化,对事尚未能尽悉,这百年清修,我们终于渡过最后一关,才知道此事早经天定!”
龙母笑道:“你对小女印象如何?”
史剑英道:“令嫒天真未凿,丽质天生,如得为侣,实再晚之幸,其奈再晚前生已有妻室,不久前再世重逢”龙母道:“我们都知道了,你谢家姊妹不过才隔世之姻缘,但你与小女却是累世宿缘,这不是我故作虚言来骗你,在降魔双剑上,早就有偈言留下了!你看过没有?”
史剑英道:“再晚从未见到剑上有什么偈言!”
龙无言笑道:“你只有一柄雄剑,自然看不见的,这偈言是并镌在双剑上的,必须双剑合壁,才知全貌,我与拙荆就是因此而结合的!”
说着把龙母手中的青霜剑也要了过来,与紫电剑合并在一起,青紫两道光辉交映,在剑身上现出一行古篆:“剑合人合,魔消道长,剑分人分,群魔乱舞!”
镂纹极细,朴拙难辨,史剑英平时也看到了这些花纹,却不甚真切。
因为只有一半,而且镂文半陰半阳,陰阳间隔,必须要青光照进陰处,紫光映在阳凸之纹上,才构成完整的偈铭。
龙无言道:“小女因为煞气太重,与我们所修的大道异途,所以我们只教了她一些防身之法术,却没有教她语言,免得她出世惹事。小友携阳剑而来,不仅可证宿缘,且应为双剑合璧出世荡魔之时,小友还有什么疑问吗?”
史剑英见到两支剑上铭文,知道宿缘早经天定,遂不再犹豫,跪下叩头道:“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龙无言一招手,虚空将他托起道:“罢了,缘由前定,不过假我们而生,这些世俗礼数,不必讲究了,贤婿带看小女行道荡魔后,莫忘虔修,灵山会上,总有再见之日!”
龙母道:“这贝阙顶层是我跟外子清修之处,一向以道术封闭,连小女都不知道,如非紫电神剑破禁,贤婿也不得而入。贤婿见到小女,也不要告诉她,免得她心生旁鹜,扰我清修。启智灵丹一颗,贤婿交小女服下后立能言语,并洞悉前因。我于定中生慧,知贤婿与小女虽有宿缘,但合藉尚非其时,你持着青霜剑交给她,就带她是吧!”
史剑英道:“这个恐怕她不会相信!”
龙母笑道:“小女一心求欢,非为欲使,乃是受我们留言所使,其实她从未与人交往,根本不知男女好合之事!”
史剑英道:“这个小婿知道,她笔书男女之事,却目无滢意,是以小婿并未以滢邪视之!”
龙母道:“服下启智灵丹后,她自己会明白的,我以异类修成人体,全仗一念之坚,故不能启杀孽而毁道基,降魔之举,我们无以为助,但小女却可为你一大臂助,去吧!”
她把两枝剑都交给了史剑英,还有一颗玉色如雀卵大小的丹丸,袍袖一挥,一股潜力将史剑英挥退了几步。
再抬头看时,眼前只见一片淡紫色穹光,彷佛立身之处,已是顶端,再也看不出上面还有一层了。
于是他朝顶阙再度跪下礼拜后,才起立转身,发现龙女已站在背后,一脸惊惶之色,史剑英朝她笑了一笑,把手中的青霜剑交给了她。
龙女对这一柄剑似乎早经相识,接过后抱在怀中,亲吻不已,过了很久,才以诧然的神色,望着史剑英,大眼睛中流露出一连串的疑问。
史剑英却微微一笑,伸手招呼她一起来到下面。
龙女迫不及待地取笔书问:“剑从何来?”
史剑英笑答:“剑由令尊堂托交,并有灵丹一颗,希立服,当知分晓。”
他把那颗灵丹也取出交给了她。
龙女对人毫无机心,也不问来由,取过灵丹,投入口中。
先是一种痛苦的表情,好似那灵丹在她体中,给了她一阵子极为难堪的感受,但是慢慢地就消失了。
无限灵智通澈全身,接着就啊地叫了一声:“难过死了,这是什么药?”
这是她第一次说话,而且说得极为自然,史剑英也不禁深服仙丹妙用无穷,含笑问道:
“你会说话了?”
五个字进入到她耳中,接着她的脸上掀起了一片从所未有的兴奋,又跳又翻,连打了十几个跟斗,口中只是叫道:“我会说话了,我会说话了!”
等她兴奋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史剑英才含笑道:“你既然已能言,想必也洞悉前因后果了?”
龙女思索了一下,缓缓点头道:“是的!我都明白了!”
接着又问道:“你见过我的父母了吗?”
史剑英点点头。
龙女忙又问道:“他们在那里?”
史剑英记起龙母的吩咐,不能让她知道他们就在顶阙清修,笑笑道:“他们是以元神显形,把一剑一丹托我转交,略作指示就隐去了,因为她们修为正值紧要关头,不能分神相见,只说日后自有相逢之期。”
龙女禁不住十分悲怨地道:“爹娘为什么不跟我一见呢?”
“因为他们正值修为要关,跟你见面,怕因为心神受激而致前功尽弃,只有等功成月兑关后再行相见了!”
龙女这才轻轻一叹,然后目注史剑英道:“我们的事,我的父母是否有过指示?”
史剑英大方地道:“有的!缘既前定,剑合人合,你收拾一下,我们就该去行道降魔了!”
那颗灵智丹中,龙母已经把所有的智能与因果渊源都灌输其中,龙女不待解释就完全明白了。
她笑了一笑道:“好吧!在这个海底下我也住够了,一直就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身受禁制,不能离开海面一步,现在终于能出去了!”
她打开了一具古鼎,里面放着许多法宝,一袭冰绡云裳,一对辟水龙珠,一双日月仙戈与一罐丹药。
每样都附有用途,她把辟水珠与日戈分给了史剑英,着起冰绡仙衣,又对宫中四处,投了留恋的一瞥。
然后道:“走吧!构有许多丹诀道书,是供修为登仙之用,目前用不到,等我们行道功成后,再回到这儿来虔修时用得着,放在这儿,有我父母所设的禁制封闭,不怕别人前来窃取,比带在身上安全。”
于是她牵着史剑英的手,走出了洞口,挥手一摇,整座宫阙就在一阵光影闪烁下隐去了。
由于史剑英身上佩有辟水珠,海水在身外三尺之处,就被逼开了,连衣服都不会沾湿,而人在水中,却升降自如,较之陆地上还要轻快灵便。
一面徐徐飞升,史剑英一面将自己以往的事以及此行的任务作了个梗述。
龙女笑道:“原来是无心岛那一对活宝,我见过他们,没什么了不起。”
史剑英愕然道:“你见过他们?”
“是的,我经常在海底潜游,有一次就到了无心岛,触动了禁制,被他们发现了,两个人都出来追我。但是在水里,却没有我的行动快,那个男的更坏,他居然施展隐身法,悄悄地到我身边。我早就知道了,却故意跟他开玩笑,装作不知道,等他一把抱住我的时候,我就狠狠的一扯,扯掉了他的胡子。”
史剑英惊道:“鱼玄机已修成散仙之体,在他的掌握中,你居然能从容月兑身而不受伤害?”
龙女笑道:“我虽然不会法术,但我却有两项最厉害的护身本能,那是与生俱有的,第一是不受伤害,不管是什么东西,到我身外十丈处,我就感觉到了。”
第一种本能是得自天赋,史剑英是相信的,因为她的母亲深居海底,虽以异类修炼成道,却没有受到天雷之劫,就是凭着这种本能。
第二种则是环境养成的,海中的鱼类都有这种本事,那是靠着水波的震动,在身上起的感觉。
海底的鱼介多半没有视觉,全靠着这种感觉,来体察外界的状况,捕食、避敌。
因此笑笑道:“你第二种本能到了陆上就会迟钝多了,最多只有一半的功劲,不过你有着先天的自卫能力,不会受多大的影响,鱼玄机后来怎么样?”
龙女笑道:“他们追到海底,进入到我母亲所设的癸水禁制区域内,就无法再进了,只有乖乖地退走。”
史剑英道:“这次我们是主动去找他们,可不能再仗着癸水禁制以却敌了,还是要小心点。”
龙女笑道:“无心岛距此不过百里之遥,眨眨眼就到了,怕什么,打不过他们,我就往海里一跳,依然可以躲到我母亲所布的癸水阵里去。”
史剑英心中一动,觉得这倒是很好的退路,因此问道:“那禁制是否每个人都能进入的?”
龙女道:“不能,这禁制是专为我一个人而设,不过你要进去,当然没问题,我已经渡过一口真气给你,那就是入门之钥,与阵式自然而然会起感应。”
史剑英道:“那就没多大用了,我在上面还有几个同伴,本来就利用这禁制,也让他们有个退路的!”
龙女道:“那有什么关系,我给他们每人都渡一口真气就行了!”
史剑英一叹道:“谢玲谢瑜是女子,跟你的关系很密切,自然没关系,司空湛与我师弟就不行了!”
“怎么不行呢?”
史剑英叹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龙母虽然把她的灵智启通了,却没有把世俗的礼法灌输给她。
他只得道:“你不懂的事还多着呢,慢慢再说吧,对了,你的名字就叫龙女吗,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龙女道:“没有!以前我从不跟人见面,我的父母又不会说话,没有人要叫我,有名字也没有用,这两个字也是因我母亲起的,她是龙母,我就是龙女!”
史剑英道:“这两个字称呼起来实在很不方便,你姓龙,名字就是一个女字了,我总不能叫你女妹。你母亲通言之后,取了一个名字叫湘君,你也从母名叫君儿吧!”
龙女道:“好极了,以后我就叫龙君儿,你叫我君妹,我叫你剑哥!这样顺口多了!”
史剑英道:“不行!你叫我剑哥倒无所谓,我叫你君妹,又犯了你母亲的讳了,我只能叫你君儿!”
龙君儿一笑道:“随便你,你说怎么好就怎么好,母亲的灵智丹中不但启发了我的语言能力,还要我以后一切都听你的吩咐!”
说着话,两个人已升出水面,但见那条船还是在海面上停留着。
四个人都站在船头上。
见到他们,司空湛立刻笑道:“好了!该了!终于上来了,再不上来,瑜丫头就要下去找了,这位是龙姑娘吧!”
史剑英带着龙君儿上了船,连忙道:“前辈何以得知?”
司空湛笑道:“你下去之后,这条船就跟被生铁铸定了似的,一动都不能动,我用尽了一切方法,才知道是受到某种仙法禁制,却是毫无办法,接着没多久,海底冒上一道红光,托着一封柬帖,说明了一切!”
史剑英倒是觉得很轻松,因为免去了许多唇舌。
司空湛又笑道:“恭喜老弟了,霎那之间,把前生几世的旧缘都续上了,本来是双璧联辉,现在是一变而为三星伴月了!”
史剑英觉得有点讪然。
龙君儿却坦然毫不在乎。
她抓了谢玲谢瑜的手,十分亲热地道:“二位姊姊,我叫龙君儿,是剑哥刚给我起的名字,我真高兴极了。本来是孤单单的一个人,现在哥哥姊姊都有了。”
谢玲笑道:“不敢当,我们应该是妹妹才对!”
龙君儿道:“不!你们先认识剑哥,就是姊姊!”
司空湛笑道:“龙姑娘若论宿缘,早在二侄之先,若论今生,则又略迟片刻,这姊妹可难分了,不如以齿序论吧!”
史剑英笑道:“这不妥,如果以齿序论,君儿就成我们的祖宗了,她久居海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大了。我们都历劫转世,她却是只转了一世。我看不如这样吧,玲妹居长,君儿居次,瑜妹第三,从她们的外貌上看来,大概可以这么分!”
龙君儿高兴得直跳道:“好极了,这样一来,我姊姊、妹妹都有了,只是少了一个弟弟……”玉磬道长道:“也不少,三位姑娘都跟史师兄结了姻,我这个师弟还是低低在下。”
谢玲摇头道:“那怎么敢当,道长前生为弟,今世为兄。”
玉磬道长道:“可是史师兄是以前生之体现身,我那玉鼎师弟早已化为子虚乌有了。”
司空湛笑道:“道长与史老弟的次序因门户之故,不能错列,但要这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称你为师弟,未免太不轮不类了,以令师与欧阳儿的交谊,玲瑜二侄理应称你为师兄,龙姑娘也这样称呼吧。”
史剑英道:“应该如此,师弟,你也别太拘泥了,你跟她们没有直接的渊源,称呼起来,总得名实相符像个样子。”
全真门下,最重长幼之序。
史剑英以师兄的身份吩咐下来,玉磬道长只有连连称是。
解决了称呼问题,史剑英又略述在海底的遭遇。大家共同欣赏过青霜剑后,再看看双剑合璧的光辉。
司空湛笑道:“看来魔道当灭,所以才天假其遇,使我们在东海途上,得以双剑复合。”龙君儿又拿出带来的珍宝,给大家共赏。取出那一瓶灵丹时却道:“这不知道是什么,当初我父亲给我时,只告诉我它能益元保命,却没有进一步说明。”
司空湛道:“老朽对炼丹之道,倒是小有心得,乞赐一观,或能如其始末。”
龙君儿很大方地递出去道:“老伯请看好了。”
司空湛倾出一看,瓶中共储有二十粒。
另附有一张说明,写着:“此为拙荆原蜕元丹所化,愚夫妇大道已成,留此无用,乃炼为丹丸二十,以赠有缘。拙荆万载根基,半储其中,且为癸水之精,修道人服一丸,可抵百年修为。并能遇水而吐纳自如,如鱼游水中,以之抗天雷之劫,尤具神效,服此丹后,可出入癸水大阵而无阻”龙君儿笑道:“原来它还有这么多的功用。剑哥,你刚才还说怕大家无法进入我母亲的癸水禁制吗?每个人吃一颗就行了。”
说着每个人分了一颗。
司空湛道:“龙姑娘,你倒大方,你知道这癸水灵丹有多珍贵吗?尤其是它能抗御天雷之劫,是修道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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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君儿道:“我不知道,只知道它对我没有用,我沾了母亲的光,没有天劫之虞,而百年功力,增之有限,既是对别人有用,当然是送人的好。”
司空湛叹道:“龙姑娘如此存心,据至宝而不吝,无怪能得天独厚,老朽避劫已有高僧护法。且此一身修为,大概不怕在无心岛上被困,盛意心领,玲瑜二侄与玉磬道长,不妨各服一丸,以为日后行道之助。”
史剑英道:“前辈虽有高僧护法而渡劫,但前辈所炼的鬼魂厉魄,遁入峨嵋雷洞广成遗阙内。该地多为雷火之禁制,癸水恰为克星,前辈服了,对异日收回厉魄之行大有裨益,还是请哂纳吧。”
龙君儿笑道:“是啊!老伯别客气了,家父说得很明白,留赠有缘,可不是给我的,老伯能够见到就是有缘,还是收下吧!”
司空湛再三称谢,收下了一丸。
其余三人倒是老实不客气收下了。
史剑英道:“十三奇中,有一大半要我帮忙为他们护法渡劫,我正想难以分身,有了这灵丹,倒是帮了我不少的忙。”
玉磬道长笑道:“不错!尤其是神州五子。用处更大了,龙老前辈五千年修为元丹所炼的灵丹,对常人虽抵百年修为之功。对他们而言,每粒灵丹不折不扣,足抵二百五十年的虔修。他们帮助师兄元神复体,冲破第八重天,每人所耗的修持,不过一甲子,师兄却四倍以报,一定大出他们的意外!”
史剑英忙道:“师弟!你怎么这样小气,他们在相助之时,并没有想到我有这番遇合,只是希望我为他们守关护法而已。虽是存着望报之心,但施多于受。因为我并不费什么功,也没有什么危险,只是辛苦一点,唯其如此,才能获致报过于施的善果。”
玉磬道长连忙道:“小弟不是斤斤计较,所要声明的也是这番道理,因果之报,在于有心无心而已。黄雀报恩的寓言,正是力诫人之贪欲,天心虽杳不可测,然天道之精微,巨细无遗,尤足发人深省。”
司空湛微笑道:“话是很有道理,但不是你们该说的道理,因果循环,乃是佛门之说,不是你们道家的宗旨。”
玉罄道长道:“前辈此说是对道家还不够了解,仙佛异途,却是殊途而同归,佛门以渡世而成正果。道家则是登门后,再积善功而成大道,只是迟早而已,但一定要走完这一段路程而登彼岸。”
龙君儿笑道:“你们说的什么?我怎么都不懂!”
谢玲微笑道:“他们是说仙佛之异同,一个是从救人济世为行道的开始,一个是以积善救人为行道的完成。两者的优劣异同,一直是个悬而未决的话题。大妹,你灵智初开,对这两途都没有偏见,你来说说看,孰优孰劣?”
龙君儿想想道:“我认为道家好。”
司空湛道:“龙姑娘一定会偏向道家的。”
龙君儿道:“这不是偏向,我有我的理由。道家先从修己入门,有了基础阁才开始济世,不仅成效大,而且受惠者也多,佛门以渡人为行道的开始,本身的能力太弱,自然困难得多。”
司空湛道:“正因为困难重重,才显得难能可贵,佛家渡一人可成正果,道家却要修积十万件外功才能功德圆满,也是这个缘故。”
龙君儿笑道:“这是指本身的获益而言,我的看法却是对另一方面,一人成道,有千万人得到好处,一人成佛,却只有一个人得益,比起来相差得大多了。”
司空湛不禁语为之塞,半天才道:“龙姑娘这一个说法太妙了,我跟无垢老和尚论交后,听他宣扬了不少佛法宏大之处,就没有想到用这个道理去驳他。”
史剑英却笑道:“这笔帐不是这样子算的,佛门以无比之毅力来渡人,道家却以道法来救人,这是从善的效果上来看。从恶的方面看,佛门以慈悲而渡人,道家以惩恶救人,差别又大了。如果修道人定力不坚,意志不纯,因嗜杀而成性,转而由善为恶了,所以修道人沦入歧途者很多,而佛门却很少有这种现象。”
龙君儿道:“那么从佛的就没有坏人了?”
史剑英道:“可以这么说,除非是打着佛门弟子的幌子而作其为恶的掩饰者,那根本就不是佛门弟子了。所以修道人在成道的历程中,要经过三次的富劫,一次比一次厉害,一次比一次难,就是考验他的意思。而怕他转入歧途,在恶迹未深前先加以殄灭,而佛门弟子,只要一心向善,走的都是坦途,上天对一切都是极其公平的。”
司空湛肃然道:“史老弟这番话才真是持平之论,老朽痴长多年,竟然还不如老弟懂得多。”
玉磬道长道:“史师兄假灵胎而养真元,泰山玉皇顶上一甲子余的静修,定而慧生,不仅性凝,而且智纯。成就实非小弟等所能及。无怪乎轻而易举就突破了第八重天,先前小弟对师兄的速成还不胜羡慕,以为师兄的福缘得天而独厚。现在才知道这一切并非偶然,种种福慧,俱是师兄自己修积而贮,仅是藉外人而加启发而已。”
司空湛笑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在修行这一条路上,没有快捷方式可循的。”
谢瑜却不服气道:“司空伯伯,这话我不同意,像龙姊的堂上就是一个例外,他们二位老人家既未积修外功,也没有历受天劫,却平平顺顺的直叩仙途,这又怎么说呢?”
司空湛又被问住了。
史剑英却道:“我们只是从二位老人家的留存上得知他们已成大道,对成道的经历并不清楚,不可贸然断言。也许他们得天地灵境之助。但也只是较一般人少点阻碍而已,绝不会平平顺顺,毫无艰险的,等以后再见到二位老人家时,就可以问个明白了。”
司空湛笑道:“对,积功而不居,修善而不宣,才是吾辈之应为,那两位前辈只是不肯说而已。我也认为绝不可能是一无事事而成道的。青霜神剑为降魔之利器,神物通灵,能自行择主,绝不会无缘无故落在龙前辈手中的。有关这些问题都不是当务之急。现在龙姑娘已经出来了,二位前辈加诸于船上的禁制想必也撤除了,我们还是赶快动身往无心岛上去吧。”
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内,船身已在海上自由飘荡,禁制早撤。
于是玉磬真人又开始行法推舟。
舟行如箭,破浪急进。
前五十里倒还风平浪静。
在将近无心岛时,风浪突然大了起来,浪起如山,直压而下。
玉磬道长一再勉力行法,仍是难进寸步!
所幸这条船是北海骑鲸客自用巡弋海上的座舟,舟身为万载寒木所制,质地异常坚固,才没有被拆散或击碎。
司空湛一扬眉道:“看来岛上已有知觉,这风浪是人力所为,阻止我们前去的,老夫倒不相信他们真是如此厉害。玉磬道长请收法,让老朽跟他们斗一斗。”
谢瑜道:“伯伯何必费这么大的事呢,不过才三四十里的距离,我们干脆驭剑登岸好了。”
史剑英道:“使不得,对方明知道来访的都是会家,人人都有驭剑之能,假如驭剑可登,就用不着摆出这等阵势来阻路了。”
司空湛闻言忙道:“老弟此言大有见地,听瑜侄说要驭剑而登岸,老朽正觉得刚才太笨了。明明最省力的事,何必要费事呢。可是听老弟一分析,才觉得更有道理。无心岛上群魔会集,明知必会有锄恶除奸的能人正士前去兴师问罪。而且也必定是驭剑前去的多,周不着在海上设下这一重禁制,可是既然设下了,必然就别有用心。”
谢瑜道:“那么他们是什么用心呢?”
司空湛道:“这个还不清楚。”
史剑英道:“用心很简单,就是要每一个去的人,除了驭剑之外,没有别的方法靠近,而驭剑登峰,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堕入他们的陷阱中。”
司空湛鼓掌道:“对!对!老弟!我可真服你了,老朽痴长岁月,以阅历而言,比你可差多了。”
谢瑜跟司空湛接触最早,而且一认识后就十分投缘,恃宠而骄,对司空湛也较为随便一点。
她闻言笑道:“伯伯,您虽然是血魂教主,可是已不履尘世多年,史大哥却一直在跟这些邪魔外道在周旋着,对料敌之明,您在他面前可卖不起老来。”
司空湛微笑道:“那当然了,伯伯也不敢卖老呀,你史大哥是人中之秀,有几个人能比得上,是不是?”
谢瑜女敕脸一红道:“伯伯最坏了,人家说正经的,您又乱开玩笑。”
司空湛故作痴呆道:“伯伯也是说正经话呀,那里不对了,你认为史大哥了不起,伯伯也跟着捧场,难道又错了,你这位姑女乃女乃可真难侍候。”
谢瑜更不是滋味了,娇跳着直闹不依。
谢玲笑道:“妹妹!别闹了,谈正事要紧,史大哥,你说驭剑登峰,会中了对方的陷阱,可知道是什么陷阱吗?”
史剑英道:“这个倒不清楚,但我听说十三奇中的南荒蛇丐陆前辈曾经追两个万妖门余孽,一到了岛上就落入禁制,想必是一种极为厉害的埋伏。”
司空湛道:“陆化子道力通神,居然也为人所制,可知那埋伏确是厉害,我们这里的人,大部份都比不上陆仙游,更是鲁莽不得,还是谨慎一点的好,让我来费点劲吧。”
他来到船头,袍袖乱舞,设起血魂煞气,逼住风浪,然后再以两仪真气,催舟前行。
一开始倒是很平顺,但行进到十来里后,风浪更为猛烈,血魂煞气虽然还能抗拒,使浪花溅不到船上来。
但他的两仪真气,却再也无法催舟前行了。
司空湛的额际已然见汗,可见他耗力之钜。
史剑英忙道:“前辈还是歇歇吧,另外再想办法。”
司空湛停止施发两仪真气,叹了一口气道:“老头子认栽了,我作了多次试探,只知道这风浪并非经由人力施为。”
史剑英道:“非经人为,难道是自然发生的?”
司空湛道:“当然也不是,海上风暴之生,最小也有千百丈范围,可是这股巨浪,仅是不到百丈,专门对准我们这条船而发,一定是有种力量在躁纵着。但施法呼风推浪,不出五行生克变化的范畴,我试探的结果,却完全不是那回子事。这下子可把我给整住了。”
龙君儿朝外一看,果见百丈之外,风平浪静,只有他们的正前方,有一排排的巨浪压将过来。
她忽而一扭身,弯腰抄起一把海水来闻了一闻,道:“海水中带来腥气,想必是海中的精怪所为,我去看看。”
钻身潜入海中就不见了。
谢玲道:“她一个人去恐怕不行,我跟着去看看。”
史剑英道:“不必了,她是在海底长大的,在海里绝不会吃亏。”
谢玲道:“我们在骑鲸岛上长大,水性也很熟。”
史剑英笑笑道:“我没说你的水性不行,只是说你不如她海底的情形熟悉,假如真是什么海底的精怪,她一定都知道对付的方法。”
正说之间,远处海面上冒起一道带血水柱,粗逾数丈,高达百丈,然后像一蓬水花似的散落下来,顿时风平浪静。
没有多久,龙君儿已笑哈哈地窜上了船头。
谢瑜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道:“二姊,你还好吧?”
龙君儿一笑道:“我很好,遇见了一个大家伙,风浪是它口中嘘气喷射而成的,正好用来试试我的青霜剑之利锋。不过那家伙实在太大了,一剑上去,它好象无甚感觉。我干脆在它肚子上破个洞,钻进它的肚里,在它的内脏处一阵乱钻又跑了出来,想是受伤不轻了。”
谢玲忙问道:“二妹,那是什么东西?”
龙君儿道:“我在海底常见到,可不知道叫什么,大概是一种鱼吧,身体粗得像座山,张开嘴能把我们的船吞下去,小眼睛,大方头。”
谢瑜笑道:“顶上有个孔,会喷水的?”
龙君儿道:“对了!就是它,刚才那道水泉就是它受伤后喷出来的,这种鱼我常见,却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
谢瑜道:“那就是鲸鱼,我们北海多得很,我小的时候,经常骑在它背上玩的,只是鲸鱼多半在寒冷的地方才有,东海气候太热,不适于它们生存。”
史剑英道:“这一定是鱼玄机豢养的。”
谢玲道:“鲸鱼最大的也不过百来丈,二妹所说的那一条好象大得很多。”
龙君儿道:“不错,它是直立在海中对我们嘘气鼓浪,从头至尾不下千丈,是我见过最大的了,以前我在海底潜游时,见过一条,只有五百丈长短。”
司空湛笑道:“玲侄说鲸鱼最大不过百丈,但龙姑娘却见过五百丈的,由此可见你们对海中的事还隔膜得很,但既有五百丈的巨鲸,自然也可能有更大的。”
龙君儿笑道:“不错,你们没见过家母未月兑体前的原身,现在遗下的贝壳,若非亲见,你们再也不会相信世上有这么大的贝壳。”
史剑英皱皱眉头:“君儿你怎么可以拿你母亲来作比喻。”
龙君儿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史剑英道:“太不恭敬了。”
龙君儿笑道:“大哥,别的道理我不懂,这番话可是你错了,我母亲从未以异类自讳,更没有引以为耻。我小的时候,他们教我认字,我父亲就为这个问题,跟我母亲展开了争战,结果还是父亲输了。”
谢瑜忙道:“他们怎么辩的?”
龙君儿道:“母亲说人贵自知而不忘本,她本来就是异类,修成万物之灵的人体,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没什么可耻的。人贵自立,不应该以父母的出身为耻,才是人轮之大道。
她说人世间,子女发达了,每以父母的出身贫贱为耻讳言,而且百计掩饰,这是最不对的行为。要知贫贱之家,能把子女扶植成为显达,父母的辛劳尤倍于富贵之家,他们的行为与努力更为可敬。”
这番大道理使得史剑英的脸红了,其余四人也都有点讪然,因为他们都与史剑英的想法差不多。
龙君儿有点愕然道:“我母亲这番话不对吗?”
司空湛一叹道:“对!太对了!令堂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所以才能得天独厚,无灾无患而成正果。但凭她胸中这一番赤子之心,就是无尚的善因,一般的邢魔外道,所以要为祸人间,主要的就是缺少了这一点思想。他们耻于出身之不正,才想把正道压下去,如果他们都能像令堂这样想,世间就会太平了。”
龙君儿吁了一口气道:“看了你们的表情神色,我还以为我母亲的观念有了错误呢!”
司空湛道:“一点都没有错,倒是我们为世俗之见所囿,对令堂这番至论,感到惭愧而已。”
谢瑜忙问道:“二姊,那条鲸鱼这么庞大,一定是通灵了吧?”
龙君儿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它的身躯虽然庞大,却毫无灵性。”
谢瑜道:“那怎么可能呢?它如未通灵,怎么掀起的波涛连司空伯伯都挡不住?”
司空湛笑道:“正因为它不通灵性,所施的乃是发自本身天然的劲力,我才抵挡不了,如果它通灵施法,就不是我的敌手了,人为万物之灵,也是这个原故。”
谢瑜不解道:“修为的法力,反倒不如天然之力了,那我们还修为干么?”
司空湛笑道:“痴儿,这就是未闻道之故了,修为乃是使人所具有的本能发挥至最大的程度,甚至于超越了本身的限度。那也只是对人这一个范畴而言,并不是超越所有的自然了,自然之力,才是天地间最大的力量。如修道人所遇的天劫,也就是发自天然的一种制衡之力。它限制所有的人都登长生不老之境而破坏了生死轮回之均势,虽然有人能御过天劫而登大道,那只是极少数违背自然之奇迹。”
龙君儿道:“司空伯伯,那么修登大道的人,是否真能永生不灭吗?”
司空湛苦笑道:“这个问题可把我问住了,因为我从来也没达到这个境界的,但据我的猜测,大概还是不太可能的。盘古开天辟地,迄今已亿万年,其间修成大道者,不知其数,却一个都没见到。修至元神月兑窍而达正果,最多也只是把精气保存个千百年而已。其后就飞升到一个不可知的境界中,这是一般的说法,但也可能是灵气渐衰而随风所化,终至变成完全虚无。”
几个人都呆住了。
司空湛接着道:“还有一个可能,就是灵气不泯,成为另一个生命,像你们一样,这个可能性大一点,因为是我能见到而证实的!至于成道飞升之说,却实在无由证实。正宗道派道成而成大罗真仙,佛门成金身罗汉而登佛境,后世却从来没见过。”
谢瑜忍不住问道:“司空伯伯,既然对于未来是一片不可知,为什么大家还要拚命修为呢?”
司空湛笑道:“问得好。仙与佛是两种最高的境界,虽然无以证实,但却是一种希望,何况在修为的历程中,已能常人数十倍之寿,这也是值得的。也许苍冥之上,真有天外之天,以不死之身,邀啸其间,为了这个希望,大家才孜孜不倦地力争上游。”
说到这儿,轻舟为微浪所摧,已慢慢靠近了一座岛屿,但见奇石峥嵘,高峰接天,古木苍森,云霭缭绕。
司空湛用手一指道:“这就是无心岛,半峰的那一座宫殿,就是鱼玄机与管玄英所居的碧瑶宫。”
史剑英轻叹道:“这两人也是的,已经修成了散仙之体,居此洞天福地,何等逍遥自在,为什么还要兴妖作怪呢?把一座好好的神仙岛屿,弄得妖云迷雾,乌烟瘴气。”
司空湛道:“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他们可能也了解到未来之不可期,所以才想在有生之年,尝一尝君临天下,傲视万物的滋味。再者,或许是他们自感精气已渐衰,必须从别的修道人那儿巧取咐夺,来弥补他们之不足。”
玉磬道长道:“司空教主之言,再晚倒有点不懂了,此二人俱是千载修为,采补挹注之术已无济于事。”
司空湛道:“采战仅夺人真元,还不算过份,他们的用心却更为恶毒,因为他们已历三度天劫而成散仙之体,辟谷驻颜,神凝魄固,寻常人生老病死之苦,对他们已无威胁。最难渡的就是最后的一道天仙之劫,厉害万分,他们才想摄取二十四个修为有素之士的精魄,炼成二十四都天凶煞大阵来抗御天劫。前次夺去我的血魂煞网,就是为躁演阵式之用,现在可能已躁演完竣。但我那些血煞修为太浅,不足为用,因此脑筋才动到宇内十三奇身上,想把这十三人的元神禁住,另外再凑上十一个。”
史剑英不禁怒道:“这太可恶了。”
玉磬道:“家师等十三奇,修为虽不若彼等之深,然也各有所专长,他们有这份能耐吗?”
司空湛道:“他们既然敢自设小西天,摆下什么龙华会,自然有所凭恃,因此倒不能过分轻视。”
史剑英道:“管它有什么凭恃,今天就先给他们一个厉害看看。”
正说之间,船已迫近岛峰,仅有数十丈远近。
但是礁石如犬牙交错,船只无法靠拢过去。
谢瑜道:“这一点距离,我们可以飞身掠登了。”
史剑英看了一下,摇头道:“恐怕不行,他们在岛上布下一种极为厉害的阵式,我虽看不出是什么,但知道一定有埋伏,否则我们已逼得这么近,何以不见一个人影。”
司空湛道:“史老弟服过万载空青,目能透视幽冥,不妨看看是怎么一个阵势。”
史剑英极目四望才道:“东西北三面都有一面奇形的旗幡,南方的一面特巨,旗而为暗红色,上面绘着一些奇形的符录与一头九首的怪兽。”
司空湛忙问道:“那怪兽是否为象鼻龙首,六足四翼?”
史剑英道:“不错,正是这个形状。”
司空湛道:“难怪南荒蛇丐与青城炼士一登峰就被困在魔火阵中了,那是广教中最厉害的九子魔火大阵。那头怪兽名叫焰龙,是远古洪荒遗种孵育于地心烈火之中,以火为食,所喷烈焰能溶金石,主幡在南,暗含离火之位,只要有人从空中登岛,立生感应。”
史剑英道:“我们身怀癸水神珠,可不怕火。”
司空湛道:“焰龙所喷之烈焰是地心毒火所积,可不是虚质,癸水神珠纵能保住我们不为所伤,但身临火中举步为艰,也不是办法。”
谢玲急道:“那可怎么办呢?”
司空湛道:“此阵之设,才及千丈,我们离得这么近还不见发作,正是占了地势之利。
五行之中,水能克火,土也能克火,所以不曾引动火势。他们以巨鲸守岛,掀风作浪,阻止舟船靠近,也是这层用意,因此我们只要步步不离水土而登峰,魔火大阵之设,就没有威胁了。”
龙君儿道:“那很简单,我们在这儿下水,泅水登峰,问题就解决了。”
司空湛道:“逼不得已,这也是个办法,只是怕他们在水里另有什么设置,人力一分散,就麻烦了。”
谢玲知道这层顾虑,是为了她们姊妹与玉磬道长而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