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裴淳但觉对方三股内力激涌而至,势不可当。大惊之下,已做声不得,全神运功抵御!余下两老丐眼见他还支持得住,先后喝道:“李四恨,周五怨来啦!”只见一支铁杖,一条钢鞭,齐向短剑击落。
周五怨挥动钢鞭,呼的一声在空中划个圆圈,心中想道:“我这一鞭击落,他势必立刻丧命!此举虽是为世除了大害,但穷家帮从此不能在江湖抬头,咱们五老更是无颜见人。”
这两个念头在心头激烈交战,一时之间难以取决。左边墙头风声飒然微响,一道紫衣人影疾泻落地,正是那紫燕杨岚。她已取出铁琶琵,向裴淳头顶砸落。
老丐周五怨大叫一声:“杨姑娘使不得!”冲上前去,但他恰被其余四丐隔往在右方,因此钢鞭够不上部位。
裴淳已觉到劲风压顶,心中暗叫一声我命休矣!不禁闭上双眼。
忽感剑上压力一松,同时听到“当”的一声大响,连忙睁目观看,只见老丐赵一悲面色苍白,已退开两步,用铁杖支住地面。
原来赵一悲眼见裴淳危急,他虽是决意杀死裴淳,一则为世除去大害,免得将来又出现第二个“南奸”,二则他们刻下已查出商公直正是在溧阳城中,而那飞天夜叉博勒正是得他指点才找到穷家帮重地,以致多人中毒垂危,因此也含有杀死裴淳略报此仇之意!可是杨岚忽然偷袭,此举却激起他们正义之心。
四老心意相通,当即由钱、孙、李三人奋力迫敌,赵一悲迅速弹起铁杖代裴淳抵挡,可是由于杨岚功力高强,加上他无暇换气运力,是一挡之下,登时吃了大亏。
周五怨绕过去挥鞭拦住杨岚,口中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裴淳好生不解。但他已趁机换了一口真气内力转强。
耳中只听杨岚嗔声道:“这小奸贼把我郭二哥也害了,死有余辜,诸老何故拦我?”
周五怨答道:“咱们五人出手,已经成为笑柄,姑娘何必淌这浑水!”
裴淳一面听他们对答,一面寻思,如何解决僵局?忽然听到巷口那边传来马嘶之声,心中一动,想道:“莫非是那匹胭脂马?”
赵一悲调息数转,功力已复,喝道:“杨姑娘且看咱们取他性命……”铁杖疾然举起。
裴淳大急之下,运足全身真力,短剑向上一抬,抬起数寸。
钱、孙、李三老连忙使劲压下,裴淳直到这时才猛地悟出师父传授的一招手法,当即化实为虚,剑势蓦然沉下,紧接着化虚为实,短剑向上一推。
钱、孙、李三般兵器反而被自己的内力震得向上飞起,恰好架住赵一悲击下杖势。大响声中,裴淳已从人影中掠上墙头,踏墙疾奔。
裴淳放眼一瞥,巷口果然站着那匹红马。于是放尽脚程奔去,墙后喝叱之声大起,但那时五老在混乱之下反而把杨岚及其他乞丐阻住!因此裴淳奔到胭脂宝马身边时,众人还未起步追来。
裴淳一跃上马,双腿猛夹。那胭脂宝马虽是识得主人不肯让别人乘坐,但裴淳腿力何等强劲?一夹之下,胭脂宝马忍熬不住,长嘶一声,撤蹄驰去。
此马之快远出裴淳意料之外,但见两下屋子飞快倒退,街上行人甚多,根本无法制驭闪避,大骇之下,只好倾前抱住马颈。
但这胭脂宝马极是灵活矫健,有时闪避不及,便四蹄齐起腾空越过。街道上一片惊骇扰闹之声,但裴淳却没有听见,喧叫方起,他已远去了。
转眼间出了溧阳,那胭脂宝马知道背上骑着的不是主人,是以放尽脚程,飞驶迅驰。原来以前有过几次遭人觊觎盗窃、盗马之人自是骑术精强之辈,胭脂宝马不论如何跳蹶也奈何不了背上之人,便放尽脚程飞驰。盗马之人都不料此马如此快法,终于头昏眼花跌将落地。
它此时,只是重施故技,裴淳便是用力勒疆也没用处。
这一阵狂奔迅驰,直到翌日天明时才缓了下来。那胭脂宝马并非疲乏,只是服贴了裴淳的马上功夫。其实裴淳这一生只骑过有限数次,但他武功高强,胆力豪壮,双手抱紧马颈,再也不会跌下。
忽见前面有一座市镇,甚是繁盛。入镇后向人打听,这才知道这胭脂宝马竟在一夜之间驰出六百余里,已经是杭州与富阳之间的三和镇。
他心中又讶又喜,原来这三和镇正是李星桥寄居之地。这次下山,第一件事便是趋谒李星桥。却因商公直扬言要加害穷家帮,所以才会先到了溧阳。
这时更不多想,一跃下马,拉缰问路,一直走到一座高大宅院门前。他正要上前敲门,屋角忽然转出一个女孩子,约是十五六岁,长得十分美貌,眼睛又圆又大。冲着他点头一笑,说道:“大哥这匹马真是好看极了。”
裴淳点点头,心想这小姑娘面皮好厚,竟敢跟陌生人扯答。
那美貌小姑娘笑容一敛,皱起鼻子,道:“干吗在心里骂人?”
裴淳不禁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道:“哼,我听得见!”裴淳一时参不透是真是假,但自己既然失口承认,只好赔礼道歉。
她扭一扭身躯,说道:“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我们去问问你家的大人!”裴淳本来就忠厚不过,见到女孩子更是木讷,这时结结巴巴没法回答。
只见她化嗔为喜,娇笑一声,道:“我瞧你为人很是老实,这样吧,这匹红马让我骑一转,我们从此和平无事,你瞧可好?”
裴淳吃一惊,说道:“我不是不肯,只是这匹胭脂宝马……”
小姑娘插口道:“它很难驾驭是不是?但你见过我的骑术没有?哼,哼,我自小就在关外牧场长大,到现在为止已经骑过几千匹马,从来没有驾驭不住的,你放心好了。”说时已走到他身边,伸手来取缰绳。
裴淳还在迟疑,不意碰到她的手掌,但觉温暖柔软,心头一震,连忙松手缩开。
那小姑娘笑吟吟跃上马背,裴淳一来怕失去此马,二来怕摔坏小姑娘。赶快拉住马头,说道:“宝马啊,你就让这位姑娘骑一会,千万别发脾气!”
小姑娘见他一本正经地跟马儿说话,不禁咯咯的笑个不停,裴淳也不着恼,等她不笑了才说道:“姑娘须得小心,此马脚程奇快无比,若是性急狂奔,一日之间可以把你载到千里以外……”
她初时微微吃惊,接着喜道:“这话可是当真?”
裴淳还未回答,她接着又道:“我知道你不会讲假话,好极了!”
裴淳只是老实忠厚,却不是蠢笨,这时听出她话中另有意思,使不放手,问道:“姑娘,这‘好极了’是什么意思?”
她微笑道:“我可以去瞧一个人,一会工夫便回来啦,你不用担心!”
裴淳道:“那么我在哪儿等你?”
她道:“你不是来找王老镖师的么?就在这门口等我好了!”
裴淳放手道:“好吧,你多加小心啊!”
他说得十分真挚恳切,小姑娘感激地点头道:“你真是好人!”
红马驰出数丈,裴淳提气运功迫出声音叫道:“若是见不到我,请你敲门叫我出来!”
那胭脂宝马霎时之间已去得远远的。裴淳回转身敲了良久,还没有人出来应门。
正在奇怪疑惑之时,忽听蹄声隐隐传入耳中,回头一望,原来那小姑娘已经转了回来。
他大喜迎上去,小姑娘却没有下马,说道:“我姓薛名飞光,大哥你贵姓大名?”
裴淳说了,问道:“薛姑娘已经瞧过朋友了?”
薛飞光答道:“还没有。我想来想去,总觉得你是个好人,所以才回转来!”
裴淳大惊失色,说道:“姑娘若果不是这么想,便又怎样?”
薛飞光笑道:“那就有如空中鸟路,水中鱼痕,再也找不到我啦!”
裴淳透一口大气,说道:“那样我就惨啦!我还得赶回溧阳,一则把此马还给别人,二则送药救人……”
薛飞光问道:“这匹马是谁的?我瞧八成儿是一位美貌姑娘的!”
裴淳道:“呕,原来你也晓得紫燕杨岚……”
薛飞光详细问明杨岚的相貌、年岁和武功等等,面上笑容渐消,说道:“她肯把爱马借给你,一定交情很好……”
裴淳摇摇头道:“我几乎死在她手下!”
她“喔”一声,含笑道:“为什么?你又不像轻薄无赖之辈。刚才碰到我的手就赶快缩开,可知你家教极是严厉!”
裴淳把中了商公直诡计之事约略一说,薛飞光大感兴趣,说道:“我真想找个机会跟商公直斗一斗心机。上一次他已尝过我的手段,下次碰上他,我一定替你出一口气!”
裴淳听过商公直叙述起见到李星桥的详情,大喜道:“原来那一日就是你!他跟我说过,说是这斤斗栽得十分痛心。下次你见到他千万避开,他的武功很厉害!”
薛飞光笑吟吟道:“你不用替我担心,以前我怕他武功,但现在却不怕啦!李星桥传给我几手秘艺,虽是打不嬴他,逃走却定然办得到!”
裴淳心想她既得李师叔传授绝艺,却直叫他老人家的名字,大不应该。只听薛飞光又道:
“你找王老镖师有什么贵事?”
裴淳本不想说,但抬眼见她笑容娇美,一派青春活泼的样子,比云秋心又是另一种风味,心中不忍得不说,便道:“我只要谒见李师叔!”
薛飞光叫道:“幸亏你讲出老实话,否则你一辈子也见不到他!”
裴淳大喜道:“那就有烦姑娘指点!”
薛飞光指一指背后马鞍,说道:“上来吧,我带你去!”裴淳听她肯带领自己前去,再不忧找不到地方,心中更喜,一跃而上。
他坐在马后的鞍上时,才大感后悔。原来那马鞍本是单人乘坐之用,这刻坐了两人,自然紧紧贴在一起。那薛飞光软绵绵的身躯贴靠在他胸怀中,秀发玉颈上又传出阵阵若有若无的幽香,送入他鼻中。
裴淳猛一发觉时,神思不禁一荡,继而胭脂宝马迅快飞去,他又须得伸手抱住她的纤腰。
这个当儿,不但裴淳迷迷糊糊,神思不属,薛飞光也双颊潮红,呼吸急促。她原本天真烂漫,从没想到男女间之事,所以才会叫裴淳上马同坐。可是身子被裴淳强健有力的双臂一抱,登时泛起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马行迅速,不久己驶出二十余里,裴淳情绪渐渐平复,身子尽量向后退缩,双臂也放松许多,单靠两腿之力夹住马月复。原来他自幼就修习上乘内功,兼持佛家止观坐禅之法。前者只是强身克敌,增进武功之道,倒还罢了,后者乃是佛家天台宗初祖智者大师所创。修此法者,第一须内具五缘,即持戒清净,衣食具足,闲居静处,息诸缘务,近善知识。第二是须外诃五欲,即诃去声、色、香、味、触五尘。第三须弃五盖,即摒弃心念中贪欲、嗔恚、睡眠、掉举、疑之五盖。至此内外诸障既去,还要调和五事,行五方便等等才能进修止观坐裨工夫。因此裴淳一念惊觉,立即能够摒弃心中绮幻之思。
薛飞光感觉他双臂放松,心中疑道:“莫非他不喜欢我了。”此念一生,顿时羞嗔交集,当下勒住坐骑。
裴淳凝神望去,只见前面数里之遥有座村庄,心想李师叔迁隐此村,果是不易找到。
只听薛飞光问道:“你找李星桥有什么事?”
裴淳答道:“我师父说李师叔有难,故此差我瞧瞧!”
薛飞光问道:“你师父是谁?”
裴淳还未回答,薛飞光惊叫一声,道:“敢是赵云坡?”
裴淳应道:“正是!”斗然间胸口一疼,原来薛飞光不声不响一肘撞在他胸口,“砰”
一声跌倒马下。
薛飞光冷冷道:“我早该推想出你是赵云坡的徒弟!”
裴淳爬起身子:一面推柔胸口,一面讶疑地瞧着她,薛飞光又道:“我这一肘击中你胸口‘紫官袕’上,别的人此袕被击,重则丧命,轻的也须昏卧十天八日。只有赵云坡的‘天罡封袕’功夫才封得住,可知你真是他的得意弟子!”
她的口气十分冰冷,生似跟仇人说话一般。裴淳暗想,这其中必与师父大有干连,觉得不该怪她。可是心中仍然怪难受的,默默忖道:“她刚刚还跟我有说有笑,但忽然翻脸就这般凶恶,可见得师父常常说江湖人心反复险诈,果是不错。”
薛飞光冷冷道:“我不带你去啦……”抖缰催马,霎时间去得远了。
裴淳叫道:“但我的马……”叫声才出,人家已经去远,只好跌足叹气不已!
过了一会,他振作起精神,快步奔到那座村庄,细问之下,哪里找得出李师叔下落?
出得村外,不觉呆了,坐在路边树荫下的石头上,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身边还有急待送给穷家帮的解毒灵药,此事须得赶紧去办。那匹胭脂宝马也得还给杨岚才行,不然的话,岂不是变成了抢马强盗?再者他没有这匹脚力,哪能在短时间内赶到溧阳?
上面的事倘若办妥,还须谒见李师叔,如若找不到薛飞光,则李师叔的下落也无从打听,他想来想去,即使找到了她,她不肯理会自己也是枉然。越想就越发焦急烦恼,不由得连连叹气。
树后突然传出一声冷笑,接着薛飞光的声音说道:“事情岂是叹气就办得了的……”
裴淳心中一阵急跳,转眼望去,只见树后转出一人,正是薛飞光。她靠在大树身上,满面揶揄之色,仰望天空。
换了别人,这时定然难以向她开口,但裴淳为人宽厚,天性侠义,把救人之事看得比自身侮导还重!当下起身上前作揖道:“薛姑娘还生气么?”
薛飞光转眼一望,见他态度诚恳真实,没有半点油腔滑调,竟是当真怕她还在生气的意思,心中大生好感。忍不住噗嗤一笑,说道:“问得好奇怪?我打了你,又抢了你的马,把你撇在路上,我还能生你的气?”
裴淳放了心,透一口长气,道:“我正在发愁,只怕永远见不到姑娘……”
薛飞光道:“这一辈子见不到我便又怎样?”
这话自是大有深意,但裴淳却没有领悟弦外之音,说道:“那就惨啦,怎生向马主交待啊!”
她哼一声,说道:“我已经打死胭脂宝马啦!”
裴淳惊“啊”一声,问道:“真的?为什么?”
她道:“我心里一不高兴就弄死它了,不为什么!”
裴淳顿时愁眉苦脸,喃喃道:“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
薛飞光见他竟没有大怒责骂,不觉又回心转意,想道:“任何人处此境地,都会发急骂人,他不骂我,可见得对我极好!”
但她仍然不舍得放过作弄他的机会,说道:“你只怕无话可向马主交待,这不是有话可说了,还愁什么?”
裴淳满面愁容,摇了摇头,颓然坐回石上发怔。
薛飞光心中一软,拍掌笑道:“你这人真是,我若是当真杀死那马,何必又来告诉你?”
裴淳大喜道:“真的?马呢?”
薛飞光笑吟吟道:“藏在村子后面,喂,你怎的不问问我为何现身见你?”
裴淳心中陰霾已扫,笑着打一下脑袋,道:“是啊……”
薛飞光说道:“我最恨别人背地骂我,所以跟着你偷听有没有暗暗咒骂我!”
裴淳笑道:“幸亏我急得忘了骂你!”
薛飞光道:“现在我已晓得你不是背后骂人的坏蛋,才肯跟你见面说话!”
她低笑一笑,又道:“还疼不疼?”言下有点不好意思,却更见关切之情。
裴淳道:“本来还有点疼,但你一走出来就不疼了!”他口气极是坦白直率,一听而知是实话。
薛飞光心头一震,不禁走上前去,拉他身子,伸手在他胸口轻轻柔推,说道:“唉,我不该用那么大的气力。”
裴淳但觉心中十分宁贴舒服,因此面上一直挂着笑容。薛飞光噘嘴道:“不准你傻笑,你敢是笑我?”
裴淳这时一点也不觉得她毫无道理,连忙敛住笑容,道:“好,好,我不笑就是。”
薛飞光自己却笑起来,道:“你别怪我,你要笑就笑好了……”心中想道:“他真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拼着被姑姑责骂,也要理睬他。”
当下带他走到村子后面取马,两人又一同骑上马,向西南方驰去。
不久工夫已驰出二十余里,到了一个村子中,两人在一家农舍前下了马。薛飞光叫道:
“李伯伯,李伯伯……”
裴淳心想:“她在我面前提起李师叔只叫他的名字,但现在却改变称呼……”
薛飞光侧睨他一眼,道:“你最好少在心中胡思乱想我的事!”
裴淳这时已知道她聪明过人,以前又见识过南奸商公直擅猜别人心意的本领,因此也不惊奇,只微笑一下。
屋门缓缓打开,出现一个须发如银的高大老人,他拄着一根齐眉拐杖,背脊微见伛偻,双颊凹陷,甚是瘦削。
薛飞光道:“李伯伯,这几天觉得怎样了?”
老人眼光掠过门外的二人一马,霜眉轻轻皱了一下,随即泛起笑容,缓缓道:“还好,上一次你不是说你姑姑不许你再到这儿来么?”
薛飞光答道:“我不管啦,回去任得姑姑责骂便是!”
当下走入屋内,裴淳打量四周一眼,只见阵设虽是十分简陋,但光线充足,打扫得极是干净。
薛飞光一面入屋,一面说个不停,道:“李伯伯你猜我带了谁来?刚才您老见了那匹红马,便耽忧商公直查得出线索是不是?但一点都不要紧,我把赵伯伯的徒弟带来啦……”
这时裴淳已跪拜地上,说道:“小侄裴淳拜见师叔!”
李星桥呵呵笑道:“贤侄起来,让我瞧瞧大哥收了怎样的一个好徒弟。”
他细细端详过裴淳之后,口中只道:“好……好……”便无别的赞语。原来李星桥眼力高明,阅历极丰,一望之下,已瞧出裴淳天性忠厚老实,又是出身田舍之家,虽是可爱,但要他应付波谲云诡的江湖风浪似嫌不足,是以深心之中甚是失望。
薛飞光已明其故,当下说道:“李伯伯,您老可知道我怎肯带他前来?”
李星桥道:“是啊,你明知他是我大哥的徒弟,怎肯理睬于他?”
薛飞光笑一笑,道:“就是因为他忠厚老实之故!”
李星桥顿然大悟,心想:“这小姑娘聪慧绝世,她分明向我暗示不可看轻裴贤侄的忠厚老实,若果他果真凭了忠厚老实便能使她不惜忍受责罚,带路来此,则我也实在不能加以轻视。”
他自然也知道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已经暗暗爱上裴淳。当下微笑一下,说道:“你说得有理!”又向裴淳道,“裴贤侄,我那大哥可好?”
裴淳把山上情形大略说了一遍,最后说到赵云坡如何处置商公直。
李星桥不禁一怔,沉吟道:“这就奇了,大哥纵是虔心持戒,不肯杀人,也该废去他一身武功,免得遗下大患才对!”
裴淳赶紧又把商公直如何听得自己说起,因此猜出他老人家武功已失之事说出。
薛飞光插嘴道:“这么说来,赵伯伯一定认为商公直决不会在你到此以前猜出李伯伯的隐情,所以放心大胆任他离去,然则赵伯伯一定有救助李伯伯的法子了?”
裴淳摇头道:“没有,师父有书信一封,着我呈上李师叔。又嘱我一切听从师叔命令。”
说时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住的封套,拆开来里面有一封信。
李星桥阅看之后,失声道:“原来如此!”随即含笑向薛飞光说道:“你一向自负聪明过人,但我大哥纵放商公直下山之举有何用意,谅你决计推测不出!”
薛飞光道:“赵伯伯此举用意极深,自然不是一时三刻推想得出。您老且不要说,让我想想看,但几时才想得出可不敢说。”
李星桥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你几时想出答案,就来问我便了!”
当下又向裴淳说道:“你师父倒是没有防备到商公直胆敢向我寻仇这一点,可惜我一直眼高于顶,所以没有收得徒弟,现在才收徒的话,还须许多年才敌得住商公直。你功力有余,机变不足,决计打不过那个老奸。”
裴淳道:“小侄好歹也可以跟他拼一场!”
李星桥摇一摇头,说道:“你师父就是因你心性过于淳厚,才差你下山,到江湖上历练一番。要知武功之道,到了上乘境界,必须机警及狠毒。机警则变化难测,狠毒则出手辣重,你在机警方面还不知如何?但天性忠厚,不能狠毒,终用不出最上乘武功手法克敌制胜!”
薛飞光愁道:“是啊,对付强仇大敌之时,还使不出辣手,怎能取胜?”
李星桥接着道:“你师父就是要你饱尝江湖人心险诈恶毒之后,有了警惕,武功才能踏入上乘境地,列于一流高手之列,否则徒然练到一流高手的功力,但出手之时,只不过是二流高手而已。”
这一番话只听得裴淳、薛飞光两人都大是膺服。李星桥又道:“我若命你留下,一则你得不到磨炼心性的机会,二则于我的事无补。你还是离开我的好!”
裴淳问道:“若然商公直大哥寻到此处,如何是好?”他叫惯商公直做大哥,此刻仍然改不了口。
李星桥傲然一笑,腰肢也挺直了许多,犹又想见昔日凛凛神态。他道:“我和你师父并称‘中原双侠’,自成名以来,纵横宇内,未逢敌手。目下虽是失去武功,但死在快刀之下强胜病残于榻上……”
裴淳不禁胸口热血沸腾,大声道:“师叔说得是,大丈夫自当如此!”他满面豪情飞扬,大异于素常的忠厚老实。
薛飞光芳心中更增爱慕崇敬之意,当下微微一笑,道:“你们叔侄俩真是心存知己,豪气干云。不过事情尚可从长计较……”
李星桥伸手拍拍裴淳肩膀,大笑道:“好,好!怪不得我那大哥看中了你。”他接着又向薛飞光道:“你这小姑娘不但像你姑姑一般秀丽美貌,连她的聪明黠慧也学到了家,请问计将安出?”
薛飞光答道:“先前我不能远行替伯伯您办事,所以虽然早就想出计较,却没有说,现下裴大哥来了,他可以全力为您老办事,那就大有指望啦!”
李星桥接口道:“你先把结果说出来听了,若果不能恢复我一身武功,这事不办也罢!”
薛飞光笑吟吟道:“自然可以使伯伯恢复一身武功啦!”
裴淳大喜道:“薛姑娘此恩此德,在下感激不尽!”
薛飞光道:“李伯伯乃是十八年前服下飞天夜叉博勒的毒药,以致十八年后的今日武功尽失……”
裴淳惊道:“师叔,您何以会中了博勒的毒?”
李星桥答道:“那博勒在十八年前踏入中原,以一身毒技及域外武功,横行无忌,伤人无数。大哥和我听得此讯,当即前往寻他。博勒见到我们,大言炎炎,说是这一次到中原来便是要领教我们兄弟的武功,其次要以毒计较量药王梁康的医道……”
他话声一顿,裴淳插嘴道:“飞天夜叉博勒又来啦!这一次他还是要找药王梁康……”
李星桥怔一下,道:“如此说来,我这次苦头竟是白吃了,当时大哥上前出手,一掌就把他劈得打个斤斗,那厮不服气,大哥当即以近身肉搏的打法,三招之内,点了他五处袕道。
博勒这才死心占塌地佩服大哥的武功。”
裴淳说道:“啊,我明白了,昨日他正在对付穷家帮帮主及五老之时,见侄儿上去和他对了一掌,本来还没有什么高下,但立刻拔脚逃跑……”
李星桥道:“这就是了,他认出你的手法正是大哥嫡传心法,自然骇得魂不附体!十八年前大哥火性犹存,向例除恶务尽,其时正要他的性命,是我出声阻止大哥下手……”
裴淳大惑不解,问道:“师叔为何出声阻止?”
薛飞光笑道:“中原双侠,名列宇内几位一流高手之中,都称得上是一代宗师。李伯伯内功深厚,未逢敌手,所以要试一试自已的武功。再者此举还可教对方口服心服,永远不敢再踏入中原。”
李星桥说道:“你说得是,当时我暗念他的毒技天下无双,但我已修成金刚之体,百毒莫侵,当下向博勒言道:他若是有本事毒死我,我大哥便代他找到梁康较量,若是毒我不死,他就永远不许再入中原一步!”
薛飞光叹道:“太便宜这厮啦!”
李星桥道:“那时候险险把他骇死!只因我不但内功深厚,外功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因此他先用针剌,继用爪抓,最终用牙咬,都损不了我一点表皮,他倒在地上睡了一大觉,又想了老半天,从怀中取出十多个瓶子倒来倒去配成一服毒药让我服下……”
薛飞光失声道:“这人也可列人开山祖师之列啦!”
裴淳茫然道:“为什么?”
她道:“他睡了一觉,养足精神,便想出如何对付一流高手的法门。这等造诣智慧,自不是萧规曹随一味沿袭旧法之人可比!”
李星桥道:“真有见地!我当时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否则便不致太过轻视他了。我服下那剂毒药之后果真差点儿支持不住,后来用尽全身功力才抗拒得住,缓缓从全身毛孔中迫出毒素。你们大概还不晓得,凡是武功练到极高境界,便可以由毛孔中呼吸,吞吐可以不用口鼻!因此那博勒虽是一直使用毒药,常人在呼吸谈话之间便会中毒,但我和大哥都以毛孔呼吸,口中依旧谈笑自如。他一辈子也想不通此理,还以为我们有抗毒之力!”
他最后补充道:“我的天机指功夫乃是宇内一绝,六年前碰上南奸商公直,虽是用上全力,仍然不能取他性命,便是因为十八年前服下毒药的缘故。其时我的功力已减退了五成以上,如今筋骨已衰,减退得更快,现在只比平常人稍微力大一点而已!”
薛飞光说道:“李伯伯如欲恢复功力,唯一之法,只有清除体内之毒,李伯伯未尝没有想到此法,但一则您老人家决计不肯低道求人。二则您的功力乃是渐渐失去,一直没有死去自行练功恢复之心,及至最近功力全失,纵然肯得让别人相助,但已乏人可遣。那药王梁康正是可找之人,但若不是赵伯伯差遣裴大哥下山,便没法找他!”
李星桥被她说得做声不得,裴淳一拍大腿,大叫道:“好啊,小侄这就要去找梁药王前辈!”
李星桥道:“你纵是找到梁药王,也不中用,一来他决计不肯再出手医病,二来他也未必医得好!”
裴淳突然跳起身,说道:“有了,有了……”
伸手入囊取出那颗“辟毒珠”,又道:“这是辟毒珠,灵效非常,我那一日不怕博勒使毒,便全靠此珠,师叔请含在口中,自然能够将体中之毒去净!”
李星桥问出此珠本是商公直之物,便毫不迟疑,取过含在口中。原来那南奸商公直恶名久著,专一无事生非,兴风作浪,而他总是在其中捞点好处,是以身上藏有无数奇珍异宝。
凡是他看得上眼的,无不是罕世之珍。
裴、薛二人定睛望住李星桥,等候反应。过了许久,李星桥睁开双眼,吐出珠子,神色之间甚是疲惫,说道:“我勉力运行真气,反而耗去不少真元,此珠只怕辟不得我体内之毒!”
裴淳面上流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道:“那就只好去找梁药王了!”
薛飞光道:“纵然不一定医好李伯伯,也得一试!”
李星桥把珠子还给裴淳,说道:“你刚才提及穷家帮之事,可详细告我,我跟他们渊源极深,年前曾嘱淳于靖帮主传出我的死讯……”
裴淳正要开口,门外忽然传来马嘶之声,裴、薛两人都吃一惊。却听一妇人口音骂道:
“大胆畜生竟敢无礼……”言下之意,似是要向那胭脂马下毒手。
薛飞光刷地纵了出去,大声叫道:“姑姑,姑姑使不得……”
裴淳正待出去,只听李星桥沉声道:“不要动!”声音甚是严厉。不觉一怔,便坐着不动。
外面传人来那妇人苛责之声,薛飞光哀求讨饶之声,裴淳心想,薛飞光一定被姑姑责打得十分厉害,极是怜悯同情,又爱莫能助。正在难过之时,李星桥忽然大声说道:“三妹,咱们多久没有见面了啊!”
裴淳不禁一怔,想道:“原来薛姑娘的姑姑是师叔的三妹!他们既是兄妹相称,为何多年未见仍不进来打个招呼?”
门外那妇人尖声道:“我宁可死了也不愿见到你们!”接着又骂道:“小丫头,胆敢不听我的话,哼,敢是以为我不敢杀死你么?”只听“拍拍”连声脆响,其中夹杂薛飞光哀哭求饶之声。
李星桥叹口气,大声说道:“三妹啊,大哥已经出家为僧,你心中之恨还不能解么?纵是如此,何必连我也一块儿算上,你想是也不是?”
裴淳这才知道薛飞光的姑姑本来恨的是师父,想是李师叔和师父情逾手足,所以连他也一齐恨上。这时外面那妇人并不作答,却传来责打及薛飞光哭泣之声。裴淳不知何故涌起满腔热血,心想,薛姑娘如若不是为我带路,今日便不须受此痛责,理该挺身出去代她受过。
当下站了起身,李星桥正要喝阻,忽见他神情间凛凛生威。心中一动,喑想这孩子全不怕事畏缩,原来他的忠厚纯朴与平常人完全不同。于是打消阻止之念。
裴淳大步走出屋外,只见薛飞光垂手挺立,满面泪痕。一个眉目秀丽的瘦削中年妇人一巴掌一巴掌的打过去,右手还提着一条鞭子。
这中年妇人长得虽是秀丽好看,可是眉宇眼光中微微泛起狠毒之气。裴淳觉得不大喜欢她,但仍然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一礼,说道:“晚辈裴淳叩见老前辈!”
中年妇人停住手,冷冷瞅他一眼,这一眼从头看到脚。裴淳但觉全身上下没有秋毫之微逃得出她的眼光。只听她道:“你说我老么?”话声中右手鞭子如灵蛇般翻起,长达三尺的鞭丝像根棍子直直竖立。
裴淳见她气贯鞭梢,能使鞭丝直立如棍,内力之强,极是惊人,竟是个武林高手,心中添了几分敬意,口中连忙应道:“你一点也不老,只不过是尊称之词……”别的人也未尝不会作此解释,但这话从裴淳口中说出,却极具真实意味。
那妇人其实只是找籍口出手,这时却情不自禁地大为欢喜,说道:“看你是个老实人,这话想必不假。你见我何事?”
裴淳道:“长辈责打小辈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薛姑娘目下已不是小孩子,前辈当着人前施责,岂不使她难堪?”
薛飞光见他出来时,便因羞辱之故,把头垂得低低,听了这话,登时抬了起来,眼中尽是感激之光。
那妇人颔首道:“这话有理,我带她回家再加处罚便是了!”
屋中的李星桥和薛飞光都十分惊讶,没想到裴淳几句话就劝得动那妇人。只听裴淳又道:
“薛姑娘是因晚辈之故才到此地,因此晚辈该当代她受罚!”
李星桥暗暗跌足,心想这孩子早该见好就收,偏偏还要代她受过,反而得闹出许多事故!
薛飞光心中大感甜蜜,登时浑忘身上苦楚。但她深知姑姑脾气,因此趁裴淳转眼望来之时,忙打眼色要他走开,裴淳见了只作不见。那中年妇人说:“你是何人门下?”
李星桥大声答道:“他就是大哥的徒弟!”
中年妇人面色变一下,尖声道:“谁要你说话?我听到你的声音就讨厌!”接着望住裴淳,冷冷道,“她何故肯带引你来此?”
裴淳想了一想,答道:“薛姑娘见到这胭脂宝马,极是喜爱,晚辈让她骑了一阵,后来她就带我来啦!”
那中年妇人一心认定薛飞光是因为李星桥之故才带裴淳来的,故此心中恼恨无比,这刻听了裴淳答话,大感意外,心想:“飞光心性贪玩,定是她看上了这匹宝驹,央求人家给她骑一趟,人家便以指引路途为交换……”当下恼意消减大半,冷冷道,“这回便宜了你,下次若是碰到我,决不轻饶……”转身自去,薛飞光紧紧跟随,霎时去远。
裴淳查看过胭脂宝马无恙,回到屋中。李星桥说道:“贤侄运气太好啦……”他虽是大略感觉出裴淳乃因天性忠厚才能安然无事,却不说将出来。接着又道,“你且把下山后的遭遇说一说!”裴淳便详细禀告。
李星桥何等老练!听罢便参详出好些事故的内情。心想这孩子因是天性淳厚侠义,有些事自能逢凶化吉,道破了反而不妙。当下道:“飞天夜叉博勒这次侵袭穷家帮,必是南奸商公直指点,那穷家帮与我渊源甚深,昔年帮中发生巨变,淳于靖只有二十岁左右,本该接任帮主,但被奸人陷害,迫得易容逃亡,后来碰到我,传他三招指法,又赶走篡位奸人。因此五六年前我要他传出我的死讯,他虽是尊为一帮之主,也不敢不听。你与他们之间的误会不难解释。”
他沉吟一下,又道:“紫燕杨岚和神木秀士郭隐农这两人你需小心应付,杨岚的师父姓管名如烟,人称管二娘,铁琵琶的招数自成一家,琵琶月复中暗藏‘蝎尾金针’,极是难防。
她自起外号为‘生离死别’,意思说琵琶弦声一响,对方便化作鬼魂。郭隐农的师父姓姜名密,外号‘千里独行’。管、姜二人本是夫妻,但年轻之时已经反目仳离,各行各路,内中缘故外人不得而知。他们都列人武林有数高手之列,性情古怪,平生少有朋友,纵然有朋友,也不把‘朋友’二字之义放在心上……”
裴淳记起那一日杨岚追入穷家帮重地时,穷家帮五老言语中提及她师父管二娘,乃是旧时相识。但杨岚早些时候出手便以金针射伤穷家帮两人,果真不理会对方是不是朋友……
李星桥接着道:“那杨、郭两人对你的误会只怕还有别情,因此你必须处处提防才好!
现下可即速将解药送去,迟即不及。我身无长物,只好传你一路指法,淳于靖一见便知。”
裴淳素闻师叔的“天机指”独步天下,心中大喜,连忙拜谢。李星桥当即传授他七种出指吐劲之法,极是深奥难懂。裴淳为人虽是忠厚老实,但在武功上悟性极高,记性尤佳。不过学起这一路指法,也觉得艰困万分,只能牢牢记住要诀,待日后慢慢参悟勤练。
到了黄昏之际,李星桥背起一个包袱,拄杖送他出门,说道:“你走了之后,我也另外觅地隐居。你如要见我,可去询问薛飞光便当知晓。不过你切记小心避开她的姑姑,否则定当大吃苦头。按辈份说,你须称她为薛三姑姑!”
裴淳暗想这位薛三姑姑不易亲近,我只避开了她也就是了。于是一一答应,跨上胭脂宝马,向溧阳驰去。
次日清晨,又回到溧阳城中。他虽是两夜未眠,但内功精深,体力强健,毫无疲乏之意。
他已知穷家帮耳目灵通,便在一段僻静街道下马等候,果然顷刻功夫,便有七名乞丐现身。
裴淳有了经验,便向七丐中布袋数目最多的一个中年跛丐拱手说道:“裴淳奉家师叔李星桥之命,务必谒见淳于靖帮主。”
那跛丐乃是八袋高手,昨夜才奉令赶到,在帮中地位甚高,自是知道李星桥与本帮的隐密关系,登时面色大变,欠身答道:“原来裴兄是李大侠派来,小丐当即带路!”
裴淳暗喜:“李师叔名震天下,果是不同!”口中说道,“如此有劳大哥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去,余下六丐都没有跟来。裴淳见他走的方向不是通往那日去过的废宅,猜想穷家帮大概是搬了地方,也不讶异。不一会转入一条宽阔巷子之内,巷墙高达两丈三四,都是坚硬石块砌成。巷子长约五丈,不见门户。正想这条宽巷有点奇怪,这时已走到巷子中心,一阵脚步声响处,前后两端都涌人大群乞丐,塞住两头道路。人人手中都握着利刃,两边墙头也出现无数乞丐,刀、枪皆有。
跛丐转身凝视住他,冷冷道:“朋友,只要闯得出本帮此阵,穷家帮从此解散,永在江湖上除名!”
裴淳瞧了这等阵仗,心中大惊!暗想这条巷子的两头皆被堵死,决计冲不出去,两边墙头又高达两丈余,纵上去已经不易,何况守得有人?而且墙上之人,手中兵器有长有短,配合严密,更是万万上不去。
只听跛丐又喝道:“姓裴的小心了……”一手取出钢鞭,一手举起打个手势。两边众丐齐齐大喝一声“杀啊!”便向当中的裴淳夹去。
众丐两边的人数约略相等,都是十人一排,每排相距四步。只要往当中一合,裴淳除非能够一口气连伤数十人,冲开一条血路才能出得去。但事实上阵势一合之后,众丐越迫越紧,身处其中连回旋之地也没有。纵是高手,其势也难施展武功,众丐固然伤亡甚多,但终久仍能把敌人消灭。此阵威力便在于此。
裴淳眼看两边众丐相距只有十多步,急得出了一身大汗,叫道:“大哥若是带我见到淳于帮主,便知我不是贵帮敌人!”
那跛丐在帮中向以精明强干著称,闻言心中一动,想道:“他口口声声称我做大哥,这是可怪之一。昨日敌人已用过李大侠之名求见帮主,今日岂能重施故技?这是可怪之二……”
立刻举起一手,大喝道,“停!”两边挺刀涌来的乞丐们除起步时喝过一声“杀啊”之后便不声不响,故此他的声音人人听到,立时齐齐止步。
跛丐问道:“裴兄既是奉了李大侠之命,请问有何信物作证?”
裴淳答道:“没有信物,但见到淳于帮主之时,他自会知道不假!”
这一答本是实话,跛丐却大感难以置信,接口问道:“听说裴兄上一次说是送解药要见敞帮帮主,这一次不知为的何事?”
裴淳道:“还是要送解药救人!”
跛丐暗暗动怒,想道:“这话只可骗骗三岁小孩!第一那飞天夜叉博勒的解药如何求取到手?第二他上次还没有提到李大侠,隔了一日便变成奉李大侠之命而来……”
当下面色一沉,冷冷道:“敝帮帮主居住之处你又不是没有去过?今日分明想试探出帮主有没有迁移别处!哼,兄弟人跛心不跛,解药留待你自己用吧!”他又举起一手,大喝道,“众位弟兄听着:阵势发动之后,刀下切莫留情……”
裴淳大惊之下,回头瞧看,眼光恰被胭脂宝马遮住。
耳中但听山崩地裂般的一声“杀啊!”接着步声齐响。这时情势紧急无比,但他反而记起这匹宝马乃是别人之物,若是牵在手中,势必被众丐乱刀斩死。当即迅快松手,胭脂宝马甚是通灵,奔到墙边贴壁站着。
裴淳眼角瞥见众丐己如潮涌到,相距不及五尺,白刃纷举,都指住他。这时已不暇多想,掣出商公直的“七宝诛心剑”。但觉四方八面刀风袭体。当即使出一招“旋人雷渊”,寒光绕体而生。
“呛!呛!呛!”连响七八声,接着又听到刀尖纷纷坠地之声。原来他这一招挡住七八口利刃,那七宝诛心剑锋利无比,对方的刀一碰上就断去一截,可是这时还有一把利刀劈中他左肩之上,势道极猛。刀锋方落之时,他已发觉,但已是避无可避,被这一刀结结实实劈中!
使刀的乞丐喝一声“倒下!”忽觉刀锋着处如中败絮,软绵绵的毫不受力,紧接着一股力道从刀上传来,震得手腕酸麻,五指一松,那柄利刀弹起数尺,落向地上。
众丐见他一身功夫如此了得,都大惊失色,呆了一呆。裴淳侧头一瞧,只见左肩上冒出鲜血,心中也十分震骇。原来他虽是以极上乘内功卸去刀势,但利刀不比棍棒等物,锋刃落处,仍然砍损皮肉!
只听那跛丐的声音大喝道:“杀呀!”群丐一齐发声相应,人潮再度涌到。
裴淳被他们挤得立足不住,若不出手伤人,只好被杀。但穷家帮中人都是行侠仗义之士,岂能出手杀死他们?只急得他一顿足纵起丈许,低头一望,脚下无数白刃挥舞,把把刀都指住他。
这时既不能落下,又不能上升,当真是为难之极!忽见墙边胭脂宝马站立之处空出一点点地方,不暇多想,凌空跃去,落在马背上。胭脂宝马前、左、右三方的人利刀齐举,向他双足砍去。
裴淳突然间大喜过望,深深吸一口真气,振臂纵起,宛如一缕轻烟般向墙头扑上去,墙上刷、刷连响,两支长枪迅急刺落,裴淳一伸手抓住其一,运足劲力横拨,右手一剑削去,斩断另一支长枪。他虽是身在半空,但内力强劲无比,墙上那名持枪乞丐松手丢枪都来不及,身形一歪,把旁边的人也撞落墙下。
裴淳用枪杆在墙头一挂,便即借力翻上墙顶,月兑离了险境。
原来这条宽巷乃是穷家帮特地修建以便施展这个人墙阵法所用,巷中的宽度及石墙的高度都与世不同。石墙的高度已算准是一般高手勉强跃得上的,不过这一来气力用尽,便无余劲得以抵御墙上的和击。
裴淳本来也不敌作越墙之想,可是纵到马背时,斗然发觉这宝马高达五尺,则他从马背纵起,不须用尽全力便可翻上墙顶,因此才有余力抵御上面的攻击。
上得墙头,放眼一望,但见底下是座荒凉院落,冥无人迹。当即飘落,放步急奔而去。
他脚下何等迅快,不一会工夫,已到达穷家帮老巢。
闯入屋内,寂无人声,静心侧耳一听,四下房间中都传出低微短促的呼吸声,当下已知道房中尽是伤病之人。随意走入一个房间中,但见房内摆放着四张床,各有一丐仰卧,面色发黑,双目紧闭,宛如已死之人一般。
他此来志在救人,原是不拘身份高低。因此立即取出药瓶,倒了一点点在掌心,再用指甲挑了少许,抹在他们鼻孔下面。片刻之间,喷嚏之声大作,四丐欠伸而起,见了裴淳,都感激地向他颔首为礼。
裴淳说道:“诸位若能行动,便帮我救人为要!”那四丐翻身落床,虽是有点头昏力弱,却也支持得住。裴淳在他们掌心中都倒了一点药末,说明用法,便一同出房,分头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