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其中的一人提及了他,所以使他抛开一切别的话声。专心聆听。
听过寥寥数语。已经晓得那两人乃是在谈论自己是什么来路和出身,不过结果对他却很利,因为他们一致认为他不是江湖中人。
这两人的话声.似乎有点耳熟,可惜太飘忽不定,所以他全力用在捕捉内容,而不暇顾到别的方面。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
“咱们再守候一阵,假如瞥师弟尚未能赶到,我打算留下暗记,便驱马上路。”
另一个说道:‘如此甚好,这一回无论如何,也须侦查出一点线索头绪才行。”
第一人道:
“大多数人都认为应该封锁开封府周围百余里之地,但我却觉得不如另出奇兵,比方说我们这一路,或者向许昌方向侦查。”
第二人道:
“此意极佳,您为何不这样做?谁能限制咱们不成?”
第一人道:
“我曾细加考虑过。并且把那魔头多次的出手情形,细细想过。发现这魔头心思缜密而手段毒辣,使人感到无从捉模。因此之故,咱们行事务须小心在意,以免被他所乘,太以不值。”
第二人啊了一声,道:“放眼当今武林之中,谁能把程真人你怎样么?”
第一人道:
“话不是这样说!大师你也不是外人,贫道不妨直言无隐。那就是目下武林各家派的情势,十分混乱,贫道认为除了妨备那魔头之外,尚须分心防范这些看似同道之人。”
第二人道:“贫尼早就有此同感,只不过放在心中,没说出来而已。”
阿烈听到此处,恍然大悟,忖道:
“是了!这两个人一定是武当派的天风剑客程玄道真人,一是华山派高手荆山梅庵主,他们在那里说话?为能看得见我?”
几乎是同时之间,他也知道这两位当代高手乃是躲在车,低声交谈。事实上车子与他相距只有丈许,竟不知因何缘故,使他一直觉得语声飘忽不定,忽远忽近,因猜测不出说话的地点。
阿烈仍然闭目养神,其实心中波澜起伏。
最使他心情激动的,是他们分明细看过他,但居然认不出他就是几个月前那个小孩子。
其次,他们要追捕之人,当然是施展“血羽檄”使得天下大乱之人。
这人无论如何,必与化血门查家有关系,因此阿烈突然对那隐秘莫测之人生出一种亲近的情绪。
照理说,阿烈他今日之所以飘泊江湖,慈母惨死,全都是由于那个施展血羽檄的高髻小妇引起。
所以他应该恨她才对,但相么的他反而生出了亲切之情,这一点使他自己竞也大是不解。
他的心思转到别一点。那就是这程真人和梅庵主的对话,何以既低微而又飘忽无定?
本来近在咫尺,焉有听不出是从何处传来之理?
这一点使他非常之感到兴趣,想了一想,决定挪几处地方,看看有什么不同之处,或者可以找出一点眉目。
他打个呵欠,转眼伸腰,然后装出这处树脚坐得不舒服,挪到七八尺远的另一棵古树下面。
这样子,一连换了四处地方,远近俱有。可就发现了许多妙窍,深信自己下一次一旦又碰上了有人作如此耳语之时,必定可以马上判断出方向和距离。
他如果晓得那程真人和梅庵主,乃是使用近乎传声那种低语交谈的话,必定万分惊讶自己的听觉。
正因人家是运内力压低了声音,是以才显得飘忽不定。
阿烈无意之中,运用智慧,订到了破去此法的秘诀,收获之大,实在不是他所能预料得到的。
阿烈正在闭目假寐,突然间,一阵踏声,由远而近,最后到了全的面前,停了下来。
他暗吃了惊,心想:“莫非是丐帮之人来了?”
当下睁开眼睛向来人望去。
这一望之下,更为吃惊。
原来来人竟是北邙三蛇之一赤练蛇祁京。他虽是勒马在阿烈前面,但双眼却没有向地上望去。
阿烈连忙抑制下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惊讶之色。
恰在此时,祁京低下头来。
他们目光没有相碰。虽则阿烈是直接瞧望他。这是由于祁京乃是一对斗鸡眼,明明望住对方,而对方偏偏感到他是望向别处。
幸而阿烈早已晓得了他斗鸡眼的方向,所以竭力不露一点神色,很自然地移开目光,投向别处。
他心中想道:
“祁京认不认得出我呢?别人认不出我,还不希奇。如果他也认不出我,则普天之下,再也无人能知我的真正身份了。”
这一刹那的时间,在他感觉中,不知有多久。终于祁京移开了目光,嘴唇微微嗡动,并没有声音发出。
阿烈双眉一闭,凝神定虑之际,马上就听到了股细如蚊叫,飘忽不定的声音,一听而知,正是祁京发出。
他道:“程真人梅庵主两位,可在车中?”
车箱内传出程、梅二人的声音,祁京又道:
“目下咱们的包围网已经缩小,那厮除非从此销声匿迹,不然的话,定必被咱们擒获。”
程真人道:“祁京可曾查到此人确实的形貌么?”
祁京道:“程真人敢是另有所获,是以对我等以前的线索,感到疑惑?”
程真人道:
“那也不是,贫道并无所获。只不过感到奇怪的是,那凶手既然有了形貌特徽,以咱们这许多人的力量,何以查不出一点头绪来呢?”
祁京沉吟一下,才道:
“程真人的高见,这等情形是何缘故?”
程真人道:
“也许是那凶手能改形易貌,甚至可能以前的线索情报,完全错误也末可知……
祁京道:
“程真人这话很有道理。在下得好好研究一番。不过依目前的情形来说。那凶手最近所做的两件血案,经咱们严密封锁各处要道,定必尚在这千里方圆之内。咱们决定缩小至开封一地,严加查搜。假如尚无所获,则咱们非得改弦易辙不可了。”
程真人道:“这也是一个考验真伪的好办法。”
梅庵主道:
“说起来值得多加考虑。那凶手自此之后,杳无踪影,但血案却未有间断,假如是凶手已经完全变易形貌,咱们如何会有一点线索都得不到呢?。
阿烈听到此处,已暗惊这些老江湖实在厉害,这一下可就从歧途中转了回来。
假如那高髻少妇仍然施展血羽檄,相信这一次必定难以光过这些老练江湖人物利眼。
祁京又道:
“在下继续往前面联络。至于两位的行踪去向,不知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程真人缓缓道:
“贫道,刚刚和梅庵主商议,此处想留下梅庵主,贫道则单身前赶许昌,也许别有所获,也末可知。”
祁京讶道:
“程真人转往许昌,甚为突冗,令人大感不解!只不知真人能不能示知一二?”
程真人道:
“这又有何不可?贫道打算前往许昌,提醒那鹰爪门的招老施主一声!以贫道推算,这下一次,只怕会轮到鹰爪门了。”
祁京怔了一下,说道:
“程真人这个想法,可说是奇峰突出。鹰爪门二十年来,已经日见衰微,人才露落,以致我们许多人都没有想起这一派来。”
程真人缓缓道:“祁兄还没有说出高见,贫道很想听听祁兄的猜测……
祁京想了一下,才道:
“假如是旁的事情,兄弟一定不好意思反对真人的高见。但目下此事非同小可,一则鹰爪门今非昔比,那凶手大概不会去光顾他。二则万一咱们这一次收紧搜索网,果然抓到凶手。其时一场激烈血战,势所难免。如若少了真人在场,咱们这一方的实力,损失难以估计?”
梅庵主道:
“贫尼早先亦如此劝过程真人,但程真人坚信下一次定必发生在许昌,是以认定非去不可。”
祁京道:
“既然如此,咱们自然不便多说了。不过最好留下一个通讯之法,以便有事之时,可以立刻通知真人。尽快赶回来。”
程真人道:
“这个不难,贫道在山上之时,平日有暇,以养鸽自娱,久而久之,也就训练了不少信鸽。贫道吩咐一个弟子前来见你,有事之时,祁兄可命传讯,贫道很快就能收到消息了。”
祁京立刻辞别过他们,纵马驰走。
阿烈也拍拍,起身走出大路。
他一边走一边想道:
“祁京说他们封锁这开封周围的地面。我如若再往前走,等如投入他们的网中。虽然他们已认不出我,然而假使丐帮的人也帮忙他们之时,便可以认得出我了!因此,我不如避开他们的封锁网,先往许昌那边,只要侦知武当程真人急急赶回开封,那便是祁京他们向他发出讯息,有所收获了。”
此意虽佳,但最使他放心不下是冯姑娘,他在丐帮高手紧紧追缉之下,会不会被他们抓到呢?
好在现在他们仍然是向开封的方向行去,须得抵达郑县,才能转向南下,前赶许昌。
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扎眼可疑的人物,因此他很不明白祁京所亩封锁网,到底怎么回事?
他保持相当快的速度,中午时胡乱吃了一碗面就上路了,因此,下午申牌时分,已抵郑县。
这处地方没有什么看头,阿烈心中有事,更不流连,便又一迳出城,踏上南下的富道,匆匆行去。
走了不久,暮色已开始笼罩大地,路上的行人车马,却显得疲乏和匆忙,一望而知,这些行旅们,都经过一整天的跋涉,正急于赶取预定地点投宿。
阿烈感到后面有人跟路着,这是因为目下于向郑县之人多,从郑县南下之人少,所以他很容易就感到有人跟着自己。他不由得暗暗嘀咕起来,在心中反复猜测跟踪之人是谁?
但他可不敢停下来回头去瞧,而必须装出毫无所觉,续奔前程才行。
暮色渐深,他突然发觉不妥,因为假如他有目的的赶程,自是考虑过宿站。反之,他若是不知行止,定会起人疑窦,以致被跟踪之人上来查诘。
这个念头使他万分不安,脚下也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在那暮色迷蒙而又荒凉无人的大道上,他心不在焉地连绊了几下石头,幸而没有摔跌地上又走了一程,四下似乎更为荒旷,不知何处方有村镇可供投宿?因此他不时迟疑四顾,寻觅歇足之所。
此时,后面的人突然追上来。追到切近。阿烈早已有了觉察,却是诈作不知,不敢回头瞧看。
他灵敏的感觉,告诉他有一个人已欺到身后,与他相隔只有两三尺,他心中暗暗吃惊,想道:
‘假如这人拿刀剑向我刺来,我非死不可了……”
念头方转,可又感觉后面的人,伸手向自己肩肿抓来。
他一直没有回头瞧看。所以连自家也不明白为何能从感觉中,很清楚的知道对方的动静?
果然,霎时间肩上被一双手搭住,阿烈虽晓得,仍然骇了一跳,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向肩上的手望去。
这双手有着起皱纹的皮肤,一望而知,乃是老年男人的手,同时也看见那灰色布料的宽大衣袖。
后面这个人说道:“孩子,你吓了一跳是不是?”
阿烈一听这声音,顿时大感轻松,回过头去,望住那人,点头道:
“是的!差点儿骇坏我了。”
但见此人身着道服,须发斑白,容貌清古,手中拿站了个长形包袱,里面大概有一把长剑。
阿烈一听声音,便知是武当风火双剑中的天风剑客程玄道。
他一来知道武当派之人,甚是正派侠义,不似祁京这等人,心狠手辣,反复无常。
二则程真人乃是前赶许昌,所以直跟来,并不希奇。
和玄道向他微笑一下,又道:
“你一日之前,从洛阳行到此处,脚程之快,耐力之强,已经很少人比得上你了,贫道姓程,号玄道,你贵姓大名?”
阿烈冲口应道:“小可姓白……”
突然想起丐帮之人已知道他的名字,反正是假的,何妨再换一个?”
当下接着道:“贱字飞卿,老仙长有何见教?”
程玄道道:
“贫道见你脚下已经缓慢,又绊了几下,大概已经很疲累了。但你也许不识路径,所以找不到投宿进食之地,对也不对?”
阿烈道:“老仙长真是料事如神。”
程玄道一笑,道:
“我虽是来自武当,但道路却甚为熟悉,晓得附近没有人家。不过前面里许,我记得有一座庙宇,虽是荒地废坍了一部分,但好象还有香火道人,咱们可以到那儿歇上一夜。”
两人放开脚步,往前走去。
不久,便抵达那座破庙。庙里虽有香火道人,但没有食物,只给他们烧了一点开水。
他们在神殿右边”一间尚示破坍的侧屋内,席地而坐。夜色已经降临,外面风声呼呼,气候大见寒冷。
玄道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小锡罐,倒了一点茶叶,泡两碗茶。又取出一些干粮,分给阿烈。
阿烈自小过惯清贫生活。所以这等清茶干粮,也吃得津津有味。
他喝了一大半碗茶,忽然发觉这茶颜色极清,并且有一股扑鼻清香,使他的精神一爽。
当下问道:“老仙长,这是什么茶叶?”
程真人道:
“此是我在悬崖绝顶加意栽站的几株外种佳茶。每当茁吐女敕芽之际,即行摘采,世间之人,虽是贵为帝王公候,亦尝不到这种佳茗。”
他微微一笑,又道:
“我有时须得下山办一点事,但江湖人心险诈,无奇不有。往往有下毒谋害之事,所以我在焙制此茶之时,加上几种花草,因此此茶不但特别芬芳,兼有解瘴抗毒的灵效。
这样,我每逢在外面进食之时,泡上一杯食用,即可放胆进食了。”
阿烈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两人吃完了之后,阿烈倚墙闭目,程玄道则盘膝打坐,准备渡过这寒冷凄凉的已夜。
突然间,已阵蹄声传来,阿烈初时没有睁眼,过了一阵,蹄声越来越近。程玄道叫了他已声,阿烈应道:“老仙长有何吩咐?”
程玄道道:
“在这等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所在,黑夜之中,竟有单骑驰到,甚是奇怪。等会若是有事发生、你最好别作声。”
他环顾屋中一眼,又道:
“如若有事,你可躲在那边的破柜后面……”
阿烈应了一声“是”,目光投向程玄道面上,但见他表情沉重严肃得很,似乎这黑夜飞骑不单是奇怪而已,其实尚与他大有关条一般。
那一骑霎时间已抵达庙门、程玄道站了起身,向阿烈道:“我还是出去瞧瞧的好。”
说罢迈开脚步,走了出去。
阿烈也站了起身,从窗隙间向外望去。由于地形的关系.他只能看得见神殿门口的一点地方。
此时虽是十分黑暗,但阿烈却丝毫不感到防碍,明如白昼看物。这自然是他服过仙坛花露之后,所显现的灵效异处。
蹄声歇后,转眼间一个人走入来。
但见此人乃是个女孩子,长发披肩,身段苗条。她似是看见了什么,突然停步,恰好在阿烈视线之内。
阿烈身子一震。既惊讶而又有点喜出望外。敢情这个女孩子,正是以前帮过他忙的欧阳菁。
数月不见,她似乎出落得更加娇艳和美丽了!阿烈看在眼中,那颗心不知不觉的跳动得快些,这种奇异情形,连他亦不知是何故。
她那对乌亮的大眼睛,四下流转扫视,之后,就凝望着前方,亦即是供奉神像之处。
阿烈疑惑想道:
“程真人,一定站在那儿,但看起来他们似乎未曾照面,否则必会开门说话了!只不知程真人在那处作什么?”
方转念间。欧阳菁已喂一声,娇脆的声音,传入阿烈耳中,使他泛起了熟熟悉亲切之感。
欧阳菁眼中,只见到前面有个老道人的背影,当她确定四下并无异状之后,这才发出声音.要他回过头来。
程玄道可真没想到来人竟然是个女性,听口音便知十分年轻,所以也十分惊异,回过头来瞧看。
神殿内甚是黑暗,故此程玄道诈作望不见对方,缓缓道:“谁呀?”
欧阳菁道:“老道长,你一直在这儿么?”
程玄道:“是的!你是谁?”
欧阳菁:‘你可曾见到一个人,骑的一匹黑马。”
她的话声突然中止,沉吟忖想起来。
程玄道道:“那人是怎么一个长相呢?”
她摆摆手,道:“算啦!你这庙中可有别的人没有?”
程玄道道:“当然有啦!你问得好生奇怪啊!”
欧阳菁道:“我想找个地方歇歇,明儿才走。”
程玄道伸手拨亮了神座前的长明灯,但光线仍然不够,殿内呈现一片黯淡蒙陇的光景。
他装作假藉灯光向欧阳菁打量一会,才道:
“此庙除了这殿堂之外,剩下只有两间屋子,勉强可以容身。可是一间是我老道和一个火工所居。另一间已有一个年轻男子占用了!你如果要暂歇一夜,只好在这殴堂内。”
欧阳菁道:‘那年轻人是谁?”
程玄道道:“是我的一个侄子。”
她低哼一声,大有不相信之意,开始搜索,一下子就找到了侧屋,见到阿烈。
火光一现,原来是她打亮了火摺,因此看见坐在草堆上的阿烈。
她居然还有蜡烛,那只是很短小的一截。
点燃之后,便搁在那个破柜上面。
微弱的烛光,照出阿烈英俊而又青春焕发的面庞。他瞪大双眼,望着欧阳菁,并没有一点害羞之意。
事实上,以欧阳菁这等俏美的姑娘,男孩子见了,绝对不会害怕而只有爱慕。纵然不敢与她对看,那也只是被她的娇美所慑,加上一点害羞而已。
阿烈想道:
“奇怪?几个月前,我只觉得她很美丽而已。但如今看起来,除了美丽之外,还十分的迷人,使人想到搂抱她和亲近她。”
欧阳菁突然哼了一口,皱眉道:“你这人为何直着眼睛看我?”
阿烈连忙低下头,心想:
“一定不只是我一个人直着眼睛看你,你何必那么凶?”
欧阳菁冷冷道:“抬起头来。”
阿烈惊讶地如言抬头,向她望去。
欧阳菁道:“你长得一对贼眼,定然不是好人。”
阿烈摇摇头,道:
“姑娘怎可这般诬辱别人?在下乃是读书守礼之人,如何会长着贼眼?”
欧阳菁道:
“什么读书守礼之人?依我看来,大凡是你这种酸丁,反而找不出一个真正君子出来。”
阿烈微微一笑,道:
“姑娘被成见所囿,在下纵然舌璨莲花,亦是无用,不过在下窃以为一个人对任何事情,在未获确证之时,最好别下断语。孔子尚且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又岂能轻轻一句话,把天下读书之人,都推落河中。”
欧阳菁道:
“你倒是很会辩论的人,但只怕事到临头,做的和说的完全不一样!我爹常常告诉我说,凡是口里说得好听的人,往往就是最坏的人。”
阿烈道:
“令尊之言实是不错,甚至许多声誉高崇,素负道德之望的人,心中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欧阳菁一听他赞成自己之言,立刻消了不少气。
可是只听阿烈又道:
“但在下却决不敢说凡是有道德名望之人,皆是坏蛋。”
这两句儿一来,仍是打根本上推翻她的立论。欧阳菁吃了一记闷棍,气得咬住嘴唇,泛起不怀好意的神色。
此时程玄道痰咳-声,一步步走入来。说道:
“这位姑娘,可要喝一杯热茶么?”
他一打岔,欧阳菁因而忘了对付阿烈,回头道:“好呀!你们有茶么?”
阿烈起身替她弄了一碗茶,双手端上。
欧阳菁白他一眼,欲接不接。
阿烈心知她尚未释嫌,便笑道:
“姑娘别怕,在下已洗过碗,不会有毒的。”
欧阳菁一听“毒”字,仰天一晒,道:
“这世间上已很难找到能毒死我之人,假如你有毒药在身,立刻可以试上一试。”
程玄道忙接口道:
“姑娘别听这孩子胡说,这儿是玄门清静之地,那得有毒。”
欧阳菁接茶啜饮,但觉清香扑鼻,兼之又是热腾腾的,可以驱去路途间的风寒之气,便一口一口的喝着。
不久,竟把一碗都喝干了。
阿烈突然接回那个粗碗,突吃一惊,道:
“姑娘,你怎么啦。那儿不对了。”
只见欧阳菁本来娇娇艳嫣红的面色,已变得十分苍白,还频蹙起蛾眉,似是感到很痛苦。
程玄道亦大吃一惊,道:
“怎么啦!贫道此花有辟瘴解毒之功,何以姑娘反而感到不适?”
正在说时,突然又有一阵蹄声,随风传来。
欧阳菁微微声吟一下,道:
“真该死,原来茶里有辟毒药物,快弄……一碗水给我……”
阿烈怔了-怔,这才如言去倒开水
欧阳菁道:“可是有人来么?”
阿烈侧耳一听,道:“是呀!有马蹄声。”
欧阳菁声吟道:“快点,一定是我的仇人来了。”
她张惶四顾,竟找寻藏匿之所的意思。
阿烈道:“那破柜后面好不好?”
欧阳菁道:“快扶我过去。”
阿烈放下水碗,抓住她的手臂和肩,掖她过去。一面道:
“那碗水还要么?”欧阳菁拿出一包粉来,断断续续的道:
“放在开水里,我要喝……”
阿烈抱住她。但觉软软绵绵微香,真舍不得放手。但他又急于让她解除痛苦,所以不得不快点让她进入柜里,然后一双手拿过那小包。
欧阳菁又断断续续的道:“小心,那是……很毒的药物……别溅在手上……”
阿烈急急走去,倾倒在热水中,方自端起。那阵马蹄已益发的近了。
程玄道道:“贫道出去外面,假如能应付得走那来人姑娘当可安心了。”
欧阳菁涩声道:“喂,吹灭……那火……”
阿烈赶快吹熄蜡烛,并且把开水放在柜上,才绕行到屋角,低声道:
“姑娘,你可是说那包粉未有毒么?”
她有气地力地道:“是的!”
阿烈道:“你打算吞服么?”
她又道:“是的!快拿来……痛死我了……”
阿烈道:“你就算是感到剧痛,也不须服毒轻生啊!我决不拿那碗水给给你……”
欧阳菁怒道:“混蛋……”接着声吟两声,又道:
“快拿来,快拿来,我没空多说……”
蹄声已到了庙门.欧阳青咬牙,低低道:“拿来吧……你也躲过来……”
阿烈晓得她怕来人听到话声,所以蹲下去。挤近她身边,俏声道:
“若那是毒物,我不但不去拿,还要阻止你拿来饮服。”
此时外面已传来说话问答之声,来的人只有一个,嗓音不高不低,腔调平板,使人一听便有乏味之感。阿烈猜想那人一定是面目可绍,无人愿意接近的人。只不知是谁?
竟能使冀北欧阳家的大小姐如此畏惧。
他大概点起自备的灯笼,话中提及欧阳菁的形貌衣着,说是他的侄女儿,因受责骂而逃了出来。
任何人听了这等现由,都会相信是真话。为了使家长可以管教孩子,必定老老实实说出欧阳菁在此之事。
阿烈低声悄语道:“他真是你的伯父么?”
话刚说完,一双软绵柔滑的玉手,已按住他嘴巴。这双手带着一点点香味,阿烈顿时神魂颠倒,着意领略这等温柔香艳的滋味。
只听程玄道那苍老的声音道:
“没有看见这么一个姑娘,或者她一直过去了。”
那个平板的声音道:
“不会的,此刻路上十分黑暗,又有寒风小雪,连我也罩不住,她岂能不找地方歇脚?这附近可有村落?”
程玄道道:“有!有!再过两三里,就有个村庄了。”
那人道:“好!我去瞧瞧。”
阿烈松一口气,微微移动嘴唇,磨擦她的玉手。
忽觉她软软的倒在他身上,阿烈心中一喜,略一侧头面,就吻到她的粉颊。
他得寸进尺,又找寻她的红唇,然后又毫不费力地找到。初则轻柔,继而热烈地吻啜她的香唇。
欧阳菁虽不挣扎,但亦没有反应。阿烈马上觉察,心顿时起了悔恨之意,暗自付道:
“她明明是痛苦得失去了气力,所以任得我为所欲为,但这等情形之下,就算占有了她,亦有何趣味?唉!我真不该如此鲁莽冲动,还以为她送上门来……”
他一向很尊重人家,亦十分自尊,所以悔念一生,便把她身子扶起,让她靠在墙上。
由于她软绵绵的任他摆布,所以他猜想她已失去知觉。
忽听那平板乏味的声音说道:
“老道,你只是经过这儿的,并非主持此庙之人,是也不是?”
程玄道讶道:“施主如何得知呢?”
那平板声音道:
“假如你是主持此庙之人,刚才必定随口说出那村庄之名,哼!你休想在我面前搅鬼,我搜查一下,便知分晓。”
程玄道道:“那么施主请搜吧!”
平板声音道:“这个自然,假如我搜出人来,明年的今g,便是你的忌辰了。”
他举步走去,灯光摇动,很快的就走入这间偏屋内。阿烈不作声,睁眼望住灯笼照过来的光,那平板声音在门口升起来,道:
“老道,我已嗅到蜡烛蕊的气味!那儿不是有一根蜡烛么?我敢打赌还余温,必是刚吹熄的。”
阿烈听到此处,硬着头皮,从柜后爬出来,站起来,大声道:
“伯父,他是谁呀?”说时,定睛向那人望去。
灯光之下,但见那人中等身材,不肥不瘦,身上衣着,十分普通,绝不起眼。面貌变如身材衣着,看去甚是平凡无奇,五官一点不歪斜,也无缺憾。然而阿烈一眼望去,便不由自主的对此人涌起一阵厌恶之感。这真是十分奇怪的反应,此人既无足以使人不喜的特征,又没有开罪他,何以会感到如此厌恶呢?
这个人的年纪,约在四五旬之间,可以说得是不老不少,总而言之,此人由头到脚,甚至他的年纪,都没有特别之处,偏偏能令人憎厌,恨不得离他远些。而这原因,连阿烈自家都说不出来。
程玄道道:
“这位施主,来此寻找一个人,你睡你的,不要多管闲事。”
阿烈装出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蹲下去缩起身子,好象很冷一般。
程玄道心中一震,忖道:
“这少年聪明得紧,竟晓得利用这等动作,解释出他躲在柜后之故:这等恰到好处的急智.岂是平常的人所想得出来的?”
那平见得令人憎厌的中年人开口道:
‘孩子,我且问你,你何时踏入此庙的?”
阿烈不作声,因为那人的平板腔调,亦使人十分厌倦乏味。
那听人又问了一声,阿烈不高兴地瞪他一眼,道:
“你为何不问我的伯父去?”
那人用平板不变的声调道:“我问你,你就得回答,我又不是问这老道。”
阿烈不理他,迳向程玄道道:“大伯父,我得回答他么?”
程玄道淡淡一笑,心想:“好小子!你竟想把这个厌物交给我去办?没有那么便宜。”
当下说道:“你为何不回答呢?”
阿烈笑一笑,露出整齐洁白而又巨大的牙齿,这两排牙齿.显示出他的青春和活力。
他高声道:
“我也不知何故,觉得很厌烦,不想跟他说话。”
程玄道心中喝声采,想道:
“真有你一手,这分明是故意砸锅惹事,而我老道身为伯父,岂能不管?这样说来,这少年竟是知悉我的身份,所以才肆无忌弹,故意要惹翻此人了?”
他虽是不甘被这少年利用,但目下自行拆穿刚才的假,话,亦即是马上否认伯侄关系。除此之外,别无卸责月兑身之方。然而他身为鼎鼎大名的武当双剑之一,又焉能这样做呢?
阿烈见他眼珠微微转动,已猜出其故,禁不住得意地笑一下。
那人嘿嘿笑了数声,说也奇怪、他这个人连笑声亦无高低喜怒,跟说话之声一般令人讨厌。
笑过之后,他才说道:
“小伙子,你总算说对了!我有个外号,问遍天下、都没有人会异议的,你可猜得出来”
阿烈大感惊奇,道:“那么让我想想看……”
那人转眼望向程玄道,又道:“老道你也猜猜看,如何?”
程玄道道:
“贫道不愿伤这个脑筋,反正俗世之事,与贫道全不相干。”
那人道:“那也不见得。假如我殴打这个小伙子,你难道都不管么?”
程玄道道:
“贫道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假如贫道无能无为力的话,管与不管都不要紧了……”
他的话滑游异常,答了等如没答。
阿烈这时插口道:
“我没法子想得出来,如果硬是给你起个外号,只怕会招恼了你,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那人道:“你但说不妨,我这一生没有别的长处,就是不会恼人,勉强可算是我的优点。”
阿烈道:“如果你当真不恼,我就说出来了。”
那人道:“好极了!你说吧。”
阿烈道:“人家叫你老厌物,对也不对?”
那人摇摇头,道:“不对!只说中了一个字。”
阿烈一怔,道:“那一个字说对了?”
那人道;“我的外号是‘鬼厌神憎’你说中了一个厌字,算你有本事。”
他的话声虽然平板乏味如故,但似乎含有喜悦自得之意、这真使阿烈觉得大惑不解。
阿烈忖道:“莫非此人竟以博得别人憎厌为乐么?”
他也相当的大胆,眉头一皱,道:“好啦!我受够了,别找我说话了。”
程玄道斥道:“你怎可如此元礼?”
阿烈道:
“大伯父,我知道你心中十分讨厌他,只不过口里不讲出来而已,我可不管这一套,讨厌就讨厌、何必瞒他”
说到这里,转眸盯了那人一眼.忙又移开目光,满面皆是厌烦不耐之色。
那自称为“鬼厌神憎”之人说道:
“小伙子!你既然不爱说假话,那么你说一说,可曾见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阿烈拱手作揖不迭,道:“我求求你,别找我说话。”
程玄道心中冷笑一声,想道:
“这小伙子滑得很,竟用此法避不作答,但此人若真是那个‘鬼厌神憎’的话,包你月兑身不得。”
他幸灾乐祸地瞧着这一场好戏,默不作声。
鬼厌神憎道:“小伙子,你家在那儿呀?”
阿烈道:“你找死我也不告诉你,省得你找上门去。”
鬼厌神憎道:
“这话很有道理。但你得提妨我死跟着你,而你早晚也得回家、对也不对?”
阿烈道:“我虽怕你,但我可以跟着我伯父,你总不能赖在这观里吧!”
对方又发出那种可厌的笑声,道:
“有何不可,我若是决意跟定了你,那怕你十八层地狱、我也不走,反正我是个弧魂野鬼、那儿都可以住下去。”
他们斗起嘴来,自是越说话越多,阿烈十分后悔,使闭口不言。
程玄道在一边盘膝坐下,闭起双眼。
阿烈决意以沉默对抗这个讨厌的人,那知一到一盏热茶之久,他就晓得没有成功之望了。
原来那厮一直用平板的声音,钉住一个问题,反复向他询问,聒絮不休。竟使得阿烈乏起作呕之感,恨不得跳起来把他打出门外。
他老询问有没有见到欧阳菁这句话,阿烈一想,不是设法反击,就得屈服,总之不能再被他聒絮下去。
当下叹口气,皱眉道:“假如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走不走呢?”
对方应道:“我虽然有鬼厌神憎之名,可是却很有信用,你大可以相信我。”
你唠叨的口吻、使得他的可厌程度,增加了一倍还不止。
不过阿烈没法子不听下去,饶他如何聪明,何等能作伪,也掩饰不住满面憎厌之色。
对方似是感到满意,这才说出结论,道:“你如果说出真话,我就拍拍走开。”
阿烈跳起来道:“这话可是当真?”
那人道:“自然是当真了。”
阿烈忽然替欧阳菁担心起来,问道:“你找到了她的话,想把她怎样呢?”
那人笑了数声,道:“我要对她施展我的绝技。”
阿烈道:“什么绝技?”
那人道:“就是你也害怕的讨厌之感,我将使她烦恼得自杀。那时我对死尸也没有法子,只好走开。”
阿烈恶狠狠地瞅住他,道:“什么?你想弄死她?”
那人又乏味的笑起来,道:“哟!你这小伙子敢是看上了她么?”
阿烈道:
“其实我何必替她担心?她一定有家人和亲友,你若是死缠着她,她的家人非揍死你不可。”
他说到‘揍死你’这些字眼之时,不由得咬牙切齿,十分用力,心中也感到一阵痛快。
那人道:
“笑话,我曾老三若是随随便便就揍得死的话,早就死了千百次啦,那女孩子是冀北欧阳家之人,对我已用尽手段,尤其是拿手的下毒也使出来,仍然奈不了我的何……
哈……哈……”
阿烈道:“你就算是本事很大,但她多找几个人,你也架不住。”
曾老三道:
“你去打听订听看,鬼厌神憎曾老三怕过谁来?欧阳家没人敢惹,但他家可不敢惹我,那女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我非收拾了她不可。”
阿烈道:“这个何必呢?你一把年纪的人,她却是个年轻姑娘,你饶了她吧!”
曾老三道:
“使得,我给你两条路走,一是你自愿代她受罪,另一找是她拜我为干爹,侍奉我一年半载。”
阿烈惊叫一声,道:
“天啊!拜你为干爹,侍奉你一年半载?那还是死了更痛快些,说到要我代罪,我可没有本事承担。”
程玄道突然接口道:
“无量寿佛,这叫做死罪好受,活罪难当,曾施主,你何不放过我这孩子?”
曾老三头也不回,但目光闪烁,露出警戒之意。
口中却应道:“不行,除非他坦白说出那女孩子的下落。”
程玄道哼了一声,道:“她大概已回到家里了,你那里找得到她?”
曾老三道:
“笑话,她家距此数千里之遥,那能现在就回到家里?不过你既然这样说,咱们也不妨聊一聊。看看她到底可不可能返到家中?”
他开始计算路程,唠叨不休。
那话声在屋子里升沉,使人几欲掩耳而逃。
阿烈高声道:“大伯父,这屋子里闷热得很,我出去走一定。”
程玄道:“是的!你出去散散心吧。”
阿烈起身向门口走去,曾老三目标已转过来对准程玄道,所以也不加拦阻,亦不理会。
程玄道溟目跌坐,阿烈的步声消失之,后才高声道:
“曾施主,贫道乃是玄门中人.只要摄心入定,神游太虚,你纵然说到唇破舌绽,亦无用处。”
曾老三笑声大作,久久不绝,一会儿总算停止再笑,说道:
“老道,你打算向我挑战么?”
程玄道淡淡一笑,道:
“假如你是妖精鬼魅,贫道便请雷公殛死你,可惜你虽讨人嫌,却非邪魔鬼怪,贫道如何对付得住你呢?”
曾老三道:
“妙啊!妙啊!这个隐喻真是高明不过,你的道行果然很深,我还是找你侄子为是。”
话声甫歇,一阵蹄声响处.迅即远去。
曾老三当那蹄声起时,一晃身子,已到了门口,快得如同习电。但他忽然定住不动。
目光罩定程玄道。
大概因为他从蹄声中,听出速度惊人,自知不易赶上,所以决心舍弃那个偷了他马匹的阿烈,牢牢钉住这个老道,免得两头落空。
程玄道微笑道:
“曾施主真是老练之极。无怪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可惜你今日碰上了贫道,大概得陪了夫人又折兵了。”
曾老三道:“这话怎说,你是谁?”
程玄道道:
“你的马匹,正好给那孩子做脚力,免却了长途跋涉之苦,另一方面,贫道别无所长,但这脚底功夫。却有独到之处,保证你不容易钉得住我呢,你可有意试一试?”
曾老三笑了几声,几乎把柜后的欧阳菁迫了出来。
程玄道道:“曾施主笑什么呢?”
曾老三道:
“你如此不自量力、惹火烧身,那就等我解决了你,才找那女孩子的晦气,你打算如何比脚程法?”
程玄道:“贫道只要想法子溜掉,你便输了,对不对?”
曾老三道:
“话虽如此,但行起来不见得就办得通,唔!对了!你还未说出你的来历呢?”
他的声音分明全无情感,音节也极少有抑扬顿挫、如此平板的说话,听见之人,偏觉得厌恶之极。
怪不得他的外号称为“鬼厌神憎”,原来真有这等本领,单单是说话的声音,就足以令人想掩耳逃了。
程玄道道:“贫道岂肯说出来历,以致惹鬼上门?你小心了,我要开溜啦!”
曾老三道:“好哇!你请便吧。”
程玄道右手起处,竖掌如刀,作势欲劈,这一招尚未施出,已经凌厉得足以使人打个冷战。
曾老三忙忙仰身后退,右手已快逾电光石火,掣刀出鞘。
刀光方自一闪,突然消失。而整个房间也是漆黑一片,原来曾老三的灯笼,不知如何灭了。
灯灭之时,风声飒然,显示有人跃出门外。
曾老三虽然知道,却不敢跟踪赶出。因为对方如果躲在门后,侯机暗算,便落在下风,动辄更有丧命之虑。
他一早就发觉这个老道。非是等闲人物,可是却料不到他的武功如此之高,大出意外。
同时才智更是过人,暗中在脚尖上面放置了石子之类的暗器,先以掌诱散他的心神、而其实石子从底下飞起,击灭了灯笼。
这等心计才智,固然很高明,但如无真正高明的武功为辅,亦是无用。
放眼天下,只怕很少人能够用脚尖挑踢之势,施放暗器。
他停了一停,才全力冲出门外。
四下既黑且静,那个老道,已经不知去向了。
曾老三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子吃亏。最不甘心是对方本有两人,那个少年不大济事,在这等情形之下,他自应万无一失。然而如今果如对方所言,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欧阳菁在墙后透了一口大气,全身的精神,都松弛下来。不过她仍然不敢起身,也不敢弄出任何声响。
过了一顿饭之后,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步声,走入房来。
这阵步声轻微的宛如猫行,假如她不是一直处于极静和警戒的情况下,必定不能察觉出来。
她的心又提到喉咙间,暗想:
“来人必定是那个令人烦厌欲呕的曾老三,假如被他逮住,惨状不堪设想。”
正惊疑间,只听有人低低道:“欧阳姑娘,你还在不在?”
这口音一听而知是程玄道,她顿时大喜过望,侧身串出去道:
“在!在!您老回来啦,真是谢天谢地。”
程玄道道:
“我却担心那孩子被他追上,那家伙的追踪之术,天下无双。若是在大白天,连我也休想摆月兑得掉,唉!这家伙真是可厌,我看千百年来也少有这等人才出现。”
他们忽然都不作声,原来外面传来异响,似是有人走来。
连天风剑客程玄道这等人物,也觉得很紧张。因为以情理推想,走来之人,除了曾老三,不会再有别人。
他们在黑暗中,各自运功力,准备有所行动。或是出手袭敌,或是遁走,那得看情形而定。
果然有人行近了门边,然后停住,隐约见到一个人,屹立在门口当中,既不前进,亦不后退。
双方僵持了一阵,门口那人道:“哎!吓死我了,原来是你们在此。”
声音传入屋内两人耳中,竟是阿烈。欧阳菁松了一口气,忽然全身乏力,双脚一软,向前倾跌。
阿烈奔入来,一把抱住,程玄道道:
“咳!奇怪?你竞看得这般清楚?”
他功力深厚,双目又特别训练过,可是在这等漆黑之地,仍然只依稀见到影踪而已。
因此早先没法子认得出阿烈。
可是阿烈却认得出他们。
其次欧阳菁仆跌之事,他也看得见,赶上抱住。程玄道虽然老练之极,亦不由得深觉诧异,说将出口。
阿烈道:“我自小在黑夜中就看得见景物,人家说我是鬼眼。”
程玄道道:
“假如你真是天生如此,那就是神眼而不是鬼眼了,但你大概不是天生如此的,我可想起了你脚步声十分低微,似是武功极是高明之人。”
他忽然停口不说,因为他同时也想起了对方走来之时,步声虽然轻微。可是步伐并不均匀,如是武功出神入化之人,纵然处处可以作伪,但这步伐的节奏,很难骗得过他这等大行家。
阿烈道:“在下实是天生如此,啊!这位姑娘浑身发颤抖,如何是好?
程玄道道:“你且点起蜡烛,待我瞧瞧。”
阿烈把她扶到干草堆上躺着,然后点燃蜡烛拿了过来。
程玄道藉这烛光,细细审视欧阳菁的情况,又伸手按住她腕上脉门,闭目诊查脉息。
欧阳菁口中发出声吟之声,全身发抖,使他很难定心诊脉。
好不容易才有点头绪,门外突然传来那阵平板可憎的口音,道:
“好啊!三个都在这儿,我曾老三运道不坏。”
人随声现,那个各方面都没有特征的曾老三,走了入来,立时使房间内的空气也沉闷起来。
他又说道:“奇怪!奇怪!这个擅长使毒的小妖精,怎么也很象中毒了?”
阿烈回头望去,赶紧皱眉转回头,不敢多看。
程玄道暗中已运功蓄势,随时可以暴起攻敌。以他的功力造诣,如若暗袭,天下间只怕没有什么人能招架得住。
曾老三一点也不知道危险,兀自边笑边说的道:
“你们快快走吧,这个小妖精交给我就是,唉!你们害我老曾跑了十里的冤枉路,但我仍然可以不计较,只要把这女孩子给我。”
程玄道业已准备妥当,正要暴起出手,除去这个可憎可厌之人。
谁知阿烈突然起身,使他一愣,并且因他所阻,无法出手袭敌。
阿烈望也不望曾老三一眼,迳向后角行去,曾老三宛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动。
随着阿烈移去。
他大概亦是想知道阿烈打算干什么,而由于这么一来,程玄道便完全失去了偷袭伤敌的机会了。
阿烈向大碗伸手欲取,但是一双手阻住他的支作,一阵讨厌乏味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来。
阿烈浑身都不舒服,连忙让开几步,皱眉向他望去,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曾老三道:
“没有什么,我曾老三走了一整天,口渴得紧。所以等不及让你送来,自己就动手了。
阿烈大声道:“我是拿给那姑娘喝的,不是给你”
曾老三道:
“正因如此,我才肯要呀,假如你不是恰好起身,阻住了那老道,使他无法出手暗袭我,我还不肯相信你呢。”
程玄道一怔,道:“曾施主好高明的眼力。”
曾老三笑道:“过奖!过奖!老道,你猜我如何不拿下你的侄儿,以作人质要挟于你?”
程玄道道:“贫道愚笨得很,想不出是什么缘故。”
曾老三道:“我说穿了很简单,因为这年青小伙子,根本不是你的侄儿”
程玄道这回真是打心底佩服出来,说道:
“无怪曾施主在江湖上纵横了多年,虽然许多人对你恨之入骨,竟也无可如何,敢情真是眼力通比,洞察隐微,贫道是佩服之至!”
曾老三笑道:
“得你一言之褒,实胜旁人千万句话的夸赞。”
他拿起水碗,阿烈点点头,道:“我给你再舀一碗水,这碗已经不够热了。”
曾老三道:
“太热的话,那女孩子便不能一口气喝光,对也不对?你倒是挺体贴小心的,但我曾老三也不爱喝热水。”
他把水碗端到口边,阿烈毫不掩饰心中的憎厌,瞪视着这个各方面都那么平凡之人。
曾老三似是大感快意,哈哈一笑,道:
“我每逢见到别人憎恨我,就感到十分快乐,我这辈子也专做别人憎恨厌恶之事,小伙子,你可没有想到吧?”
阿烈道:“你要喝就喝,不喝就拉倒,我才不在乎呢。”
曾老三道:
“这话反面的意思,分明是希望我别喝,好让你拿给那个女孩子喝,哈!哈!有意思得很。”
阿烈态度忽软,道:“这样好不好,我先让她喝一半……”
曾老三道:“她等一会也不会渴死,你何必如此着急?”
为了要使对方着急痛苦,便开始吸碗中之水。
这曾老三不愧是‘鬼厌神憎“,他一边喝水,一边还细瞧阿烈着急的神情,欣赏他的痛苦。
直到阿烈看得放弃地移开了目光,他才一吸而尽,随手一扬,那个水碗飞撞墙壁,发出清脆的进裂声,接着便是碎瓷片纷纷落地之声。
阿烈受惊似地直退回程玄道身边,程玄道迟缓地站起身,说道:
“飞卿,照顾着这个小女孩子。”
曾老三笑道:“小女孩子?笑话,这对年青男女凑在一起,简直就是干柴烈火。”
他边说边笑,然而笑声突然变得有点奇怪。
他的笑声本来一直是那么平板乏味,目下渗入了一点别的意思在内,顿时不再那么无聊可厌了。
阿烈肚子里雪亮,晓得是那碗水中的毒药,已发生效力。
他早先装模作样,就是利用对方喜欢使人痛苦的心理,使他赶快饮下那碗毒水。现在他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得意,暗想:
“那毒药何等厉害,欧阳姑娘曾警告过我,连溅在手上也不可以,你这可厌的家伙,喝下了一大碗,看你如何还能活命。”
假如不是有程玄道在一旁,他一定开心的纵声大笑起来。
但为了不让程玄道误会自己是个残忍嗜杀之徒,所以只在心中暗笑,同时藉抱持欧阳背的支作,掩饰面上的表情。
程玄道却爆出得意的笑声,定睛望住对方。不但如此,还有一股杀剑气,直涌出去。
曾老三焉能觉察不出对方随时随地能出剑攻到,然而他这刻正集中全力,抗拒剧毒。
正是留下不可,走又不行。
这一辈子,只旧以这刻最为张惶慌乱了。
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之人,情知自己乃是江湖上一大厌物,几乎可以媲美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因此,程玄道如惹趁机杀死了他,天下武林中人,只有额手称快,决计无人会加以谴责。
程玄道笑完之后,才道:
“飞卿,你且望望那厮,好象是满面死相,大有凶多吉少之象。”
阿烈抬头望去,点点道:
“是呀!但现在似乎没有早先那么讨厌可憎了,不知是何缘故?”
程玄道道:
“你略施手段,便教他自坠圈套之中,目下他活得成活不成,只有老天晓得。”
曾老三眨眨眼睛,心想:
“原来这是那老道施展的手段,怪不得那少年懵然不知。我原以为那少年早已知情,作态引我入彀,若是那样,这个少年心计之工,实是足以使人震惊了……”
他自知目下正处于危险之中,尤其是体中的剧毒,极为厉害。如若是旁人中了此毒,眼下早已肚烂肠穿而死了。
程玄道妨他垂死前反击,是以目光如炬,注定在他身上。
阿烈也是好奇地望着他。
两人四道目光,把对方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他面色越来越白,眼神也渐渐昏弱。紧接着奇事发生,把个见多识广的程玄道,直瞧得目瞪口呆。
阿烈初涉江湖,更是不在话下。
原来那鬼厌神憎曾老三的眼眉毛,突然间纷纷掉下来,一根也不剩。
使得他那紧张平凡无奇的面庞,出现了罕见的特微。对比之下,印象特别强烈和深刻,使人永远难以忘记。
眼眉掉完之后,两边的须发也开始掉落,有如雨下,不一回工夫,整个头都变得光秃秃的。
他那张白素素的面庞,在光秃秃的头卢衬托之下,显得异常可怕,而且任何人一眼望去,都可以察觉“死神”已站在他身边,等候着攫夺他的生命。
程玄道哼了一声道:
“无量寿佛,这厮叫做自作孽,不可活。飞卿。你把那姑娘拖出去,我随后就来。”
阿烈也不想看见他倒毙,尤其是对方形相如此可怕,若然倒下之时,还不知变得如何难看。
因此他把欧阳菁纤巧而又香喷喷的娇躯,横抱起来,急急走出房外。
殿内一片黑暗,不过经过一番折腾,离天亮已不远了。
到了殿中,欧阳菁又开始发出申吟之声,可见得她一直是强忍疼苦,同时神智犹在。
刚才的经过,好都悉数知这
她伸出双手揽住阿烈颈项,好象是求他爱护照顾。
阿烈真想低头吻她,可是刚才曾老三的可怕印象,犹在脑中,所以他的绮念并不强烈。
只听她继继续续的说话,他侧耳凑近她的嘴巴细听。
欧阳菁道:
“快……快走……那老道……迟早会收拾你……快走……”
阿烈吃了一惊,道:“不会吧?他是正人君子……”
欧阳菁道:“他必须杀死……我们……以免传出江湖……坏了他的名头。”
阿烈心中不信,道:“现在他在里面干什么呢?’欧阳菁道:“快走……再迟便来不及了。”
她的面颊偎依着他的,使他心中一片迷糊,也不忍得拂逆她的意思。当下向殿外走去。
他们在黑暗中,奔行于旷野间,阿烈如果不是服过仙坛花露,业已月兑胎换骨的话,别说这酷寒天气难以忍受,单是这崎岖之路,就夫法走得动了。
天色放亮之时、阿烈停步回顾,说道:
“前面有座村落,我们到那儿借地歇脚,顺便买点东西吃吧。”
欧阳菁道:“不行!只要进入村落,消息就很快传出,被那老道查悉。”
阿烈道:“那怎么办?啊:那边的塍陇上有一间草寮,要不要过去瞧瞧?”
欧阳菁道:
“好!目下既有风雪,必定无人留在寮中,我们不妨在那儿歇息一下。”
她已经没有痛苦的现象。但她仍然让阿烈饱着,不肯下地行走。阿烈并不乏力,也乐得抱住这个美丽的少女,顷刻,已抵达那座草案。
寮内果然一无人影,他进去之后,阿烈踢开一堆干草,把欧阳菁在草地上,然后掩上那柴扉
他依从欧阳菁的话,在她身边落坐,柔声问道:
“你觉得怎样了?”
欧阳菁笑一笑,道:“好啦!好得足以起身杀人”
阿烈眉头一皱,道:“拿杀人来比喻,似乎不大恰当吧?”
欧阳菁道:“你如果不喜欢,我收回就是了。”
她的目光,在阿烈面上转了向转,才又道:“你不怕我么?”
阿烈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欧阳菁道:
“因为你净在我面前装蒜,而我擅长使毒,假如一不高兴,向你加害,也不是奇怪之事。这一点,以你这般聪明之人,一定早已考虑过了。”
她含笑而言,好象不是当真。但阿烈已见惯了含笑杀人之辈,所以并不把她的话当作说笑。
欧阳菁又道:“现在我们共有两个敌人,在你说来,却有三个之多。”
阿烈道:“就算连你也加上,我也只有两个敌人才是。”
欧阳菁道:“你忘记了那鬼厌神憎曾老三么?”
阿烈讶道:“他还活得成?”
欧阳菁道:
“起先,我也被他瞒过,但现在才想起来,原来他是施展‘金蝉月兑壳大法’,把毒力附在他那一层外皮上月兑掉。这个人功力奇高,鬼计多端,真是可怕!”
阿烈道:
“假如他真的死不了,那果然是极为可怕之事,至于你和那位老道长,大概不会对我怎样。”
欧阳菁冷冷一笑,道:
“老道会不会找你麻烦,我不知道,但说到我,可说不定了,除非我爱上了你,但这恐怕不大可能。”
阿烈记起自己曾偷偷吻她之事,心中一惊,忖道:
“莫非她为了那件事恼了我?”
欧阳菁见他变色,咯咯而笑,道:
“这就对了,你诚然长得英俊,人也聪明。但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所以你休想我会移情别恋。”
阿烈缓缓道:“就算如此,我对你也没有害处,你何须对付于我?
欧阳菁道:
“我为了自家着想,非取你性命,然后埋藏起你的尸体不可,那时候曾老三和那老道都急于先找到你,我便可以轻松自在了。
阿烈摇摇头,道:
“你这个想法,未必行得通。再说这等用心,也太狠毒了,只不知你打算何时下手?
用刀呢?抑或用毒?”
欧阳菁讶道:“你问之何益?难道准备抗拒么?
阿烈道:
“我真想不通这世上之人,何以尽多心狠心辣之辈?咱们明明无冤无仇,甚至还可以说我曾帮过你忙。然而,你却转过来要杀死我?唉……”
欧阳菁冷冷道:
“好吧!我把真正原因告诉你,我非杀死你不可之故,便是因为我生怕自己会爱上了你,这是我的大忌,万万不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