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江文清应道:“是我们的刘帅吗?”
刘裕推门而入,笑道:“文清竟然认得我的脚步声。”
江文清笑意盈脸,嘴角含春的道:“我没有那种本事,不过知道只有刘帅一个人敢那推门进入人家的闺房。”
刘裕看得眼前二兄,江文清回复女装,秀发披肩,容光焕发,正散射苦成熟的魅力。
他缓缓关上房门,到一角的椅子坐下去,离坐在床沿的江文清足有丈许之遥,气氛登时古怪起来。
江文清见刘裕目不转睛地打量她,俏脸飞上两朵红云,垂首低声道:“刘帅想找人聊天?对吧!”
刘裕苦笑道:“我本想待至明天才告诉你,让文清今夜可以安安乐乐的睡一觉,但却没法控制自己的一双脚,忍不住直闯文清的香闺,请文清恕我冒犯之罪。”
江文清一呆道:“有甚么事这么严重,会令我睡不着的?”
刘裕道:“聂天还被桓玄杀了。”
江文清剧震而起,失声道:“甚么?”
刘裕跳将起来,奔到她身前,伸出两臂,把她拥入怀里。
江文清在他怀里抖颤起来,接着两手缠上他的肩头,喘息道:“没有可能的。”
刘裕比任何人更明白她的失落感觉,她一直期待着手刃聂天还的一刻,但这一刻将永远不会来临,因为已由桓玄代劳。
江文清又平静下来,仰脸瞧他道:“告诉我你只是在开玩笑。”
刘裕爱怜地吻她的香唇,叹道:“是真的。由此亦可见,在魔门的全力支持下,桓玄再不是以前的桓玄,其实力远在我们的所知之外。如果我们仍当他是以前那个桓玄,吃亏的会是我们。我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曾大吃一惊。”
江文清把俏脸埋入他肩膀处,说不出话来。
刘裕道:“文清有没有想过,于你爹的死来说,聂天还只是执行者,真正的罪魁祸首仍是桓玄。”
江文清没有作声,但搂得他更紧了,似要挤进他身体去。那种销魂的感觉,是没法形容的动人滋味。
刘裕心中燃起爱火,暗下决定,会尽力与桓玄周旋,绝不容桓玄再次作恶,伤害江文清。他已失去王淡真,再不可失去江文清。
“文清!”
江文清“嗯”的应了他一声,仰起俏脸,道:“刘帅啊!我真的怕今晚难以入睡,留下陪文清聊天好吗?”
刘裕感到她的身体滚热起来,有点不知道自己在说甚的问道:“聊甚么呢?”
江文清娇羞的把螓首枕在他肩头,轻声道:“刘帅爱聊甚么,便聊甚么吧!啊!”
刘裕把她拦腰抱起,吹熄了床头几上唯一燃点着的油灯,然后把她轻轻放到床上去。
温柔的月色,从西窗射进房内来。
刘裕生出无比深刻的动人感觉。
刘裕的目光没有离开江文清片刻,心中想的却是目下的处境。他们正位于战火的核心处,与天师军的生死决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海盐这座位于最前线的战略重镇,彷如怒涛里冒起的一块巨岩,任由战浪冲击,仍能屹立不倒。
战火已蔓延至南方每一个角落,南方的数股势力正于不同的战场较量比拼,作着最激烈的斗争和角力。
但在今夜,他将会忘掉一切,包括过去和将来,尽情享受生命最浓烈灿烂的辉煌时刻,对老天爷他再没有半句怨言,至少在此刻他是如此。
※※※
江陵城。桓府。
桓玄依依不舍地离开谯女敕玉,披衣到外厅去见谯奉先。
坐下后,谯奉先肃容道:“建康有消息传来,司马元显正集结水师,趁我们刚得莉州,人心不稳之际,以刘牢之为先锋,司马尚之为后部,率军逆流来攻打我们。”
桓玄哑然失笑道:“好小子!”
谯奉先续道:“建康军战船约一百五十艘,兵力在一万五千人间;北府兵战船一百二十艘,兵力达二万之众,合起来近三百艘战船,兵员有三万五千人。这是司马元显能动员的力量,如果被我们一举击垮,建康唾手可得。”
桓玄欣然点头道:“奉先你做得很好,完全掌握着建康的情况。刘裕方面又如何?”
谯奉先苦笑道:“刘裕这家伙确实不可以小觑,竟可于谢琰被杀的当儿,不但成功撤走会稽和上虞两城的远征军,且乘徐道覆倾尽全力攻打海盐之际,以奇兵攻陷嘉兴,把整个局势扭转过来,令吴郡的陷落变为早晚间的事。照我看天师军大有可能栽在刘裕手上。”
桓玄双目杀机大盛,冷哼一声。
谯奉先道:“不过徐道覆仍占尽人和地利的优势,刘裕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肯定没法把天师军铲除,所以我们可暂时置刘裕不理,还乐得让他牵制着天师军。”
桓玄沉声道:“对司马元显的行动,奉先有甚么好提议呢?”
谯奉先从容道:“我们刚从两湖帮处取得三十多艘性能超卓的赤龙舟,加上我们巴蜀来的六十艘快速战船,配合南郡公原有的战船,组成新的荆州水师,战船超逾三百艘,有足够的力量在大江上迎击司马元显,且占尽上游顺流之利,只要我们以逸待劳,待司马元显远离建康,然后迎头痛击之,肯定可把建康水师彻底击垮,去除进军建康的最大障碍。”
桓玄摇头道:“这并非最上之策,皆因奉先不了解建康真正的情况,不明白司马道子父子与刘牢之的关系,更不清楚刘牢之是怎样的一个人。”
谯奉先愕然道:“请南郡公指点。”
桓玄微笑道:“刘牢之是个自私自利、一切只懂为自己着想的人。他最憎恨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司马道子,又或以司马道子为代表的权贵。而司马道子父子包庇刘裕一事,更令他无法释怀。但他绝非蠢人,明白如让司马道子平定了莉州,司马道子会联合刘裕来对付他。在这样的思量下,你道刘牢之会不会全心全意的听司马道子之令行事?”
谯奉先应道:“当然不会。”
桓玄道:“刘牢之的如意算盘,是让我们和司马道子拚个两败俱伤,最好是由我们除掉司马元显,然后由他捡便宜收拾我们,那建康的控制权将落入他的手上。”
谯奉先道:“南郡公的意思是……”
桓玄胸有成竹的道:“我们务要制造出一种形势,令刘牢之去扯司马元显的后腿,令司马元显阵脚大乱,而我们则可趁司马元显进退失据之际,一举摧毁建康水师,这时纵然刘牢之晓得中计,但已回天乏力,只余待宰的分儿。”
谯奉无双目亮起来,道:“下属明白了!我们立即尽起战船,进军建康,控制主动,逼司马元显仓卒迎战。”
桓玄欣然道:“还差了一着,就是使人去见刘牢之,巧妙地提供错误的情报,使刘牢之误判我们的情况,也因此作出最错误的决定。”
谯奉先也不得不佩服桓玄的手段,道:“何人可担当此重任呢?”
桓玄道:“这个说客并不易当,首先我们想刘牢之知道的事,直接告诉他将收不到理想的效果,须由他从言外之意猜测出来。其次这个人须为刘牢之信任的人,令刘牢之不会怀疑此人会害他。”
谯奉先一震道:“我有一个非常理想的人选,保证可令刘牢之中计。”
桓玄大喜道:“此为何人?”
谯奉先道:“这个人就是刘牢之的亲舅何穆,他在建康当了个漕运的小官儿,最明白锁江对建康的影响,故一直看好我们。我有办法说动他为我们当说客,因为他最爱到淮月楼鬼混,淑庄看在他和刘牢之的关系上,一向对他笼络有加,现在该是用得着他的时候。”
桓玄长笑道:“如此何愁大事不成?此事交由奉先全权处理。”
谯奉先恭敬的道:“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奉先不会令南郡公失望的。”
桓玄像记起甚么似的,岔开话题问道:“两湖方面情况如何?”
谯奉先道:“刚接到巴陵传来的消息,两湖帮余孽的战船,三天前忽然离开泊地,没有人晓得他们到了哪里去?”
桓玄怒道:“马军和周绍也不清楚吗?”
谯奉先不敢说话。
桓玄苦笑道:“现在我们再没空去理会难成气候的两湖帮余孽,待我攻陷建康后,再派大军到两湖去扫荡他们。去办你该办的事吧!”
谯奉先领命去了。
※※※
刘裕领着三干骑兵,昂然由嘉兴东门入城,迎接他的是蒯恩、陰奇和比他早两天到达的屠奉三。
军民夹道欢迎,高呼小刘爷之名。
刘裕大讶,屠奉三笑着解释道:“还是小恩行,甫入城立即发粮济民,又在城内张贴告示,公告绝不会像天师军般强征壮丁入伍,只要不勾结天师叛军,人人可以安居乐业,立即争取到城民的支持。很多逃往附近乡镇的民众,这几天都闻风扶老携幼的回城。小恩不但律军甚严,不许手下有半点扰民之举,还派出兵员为民众修补房舍。现在刘帅眼见的热情和盛况,正是小恩一番心血的成效。”
刘裕大喜道:“想不到小恩能体恤民情,视民如子,我们要好好向你学习。”
蒯恩赧然道:“我只懂这一招,还是侯先生教下来的,至于长远的治民之策,我是一窍不通。侯先生曾说过,民众是很单纯的,谁能令他们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便会受到民众的支持。侯先生更指出刘帅身负‘一箭沉隐龙’的神秘色彩,做起安抚浦诘墓ぷ鳎会收事半功倍之效。”
刘裕欣然道:“小恩你做得很好。”
屠奉三道:“天师军昨夜撤离吴郡,渡湖往义兴去,起行前放火烧吴郡,又拆毁城门,捣破部分城墙,吴郡的城民正往嘉兴逃难而来。唉!”
刘裕明白屠奉三为何叹息。由于荆州军封锁大江,西面货粮没法经大江运往建康,粮食出现短缺的情况,令建康再没法在这方面支持他们。若非他们从沪渎垒夺得大量粮资,又得孔老大在沿海一带搜购粮食,恐怕现在被逼撤退的将是他们而非天师军。
但粮食始终有限,只够军队三个月的食用,如再赈济大批拥来的灾民,将令他们百上加斤,支撑不下去。
眼前似是一片好景,却是外强中干,而徐道覆正是看破他们这致命的弱点,故全面撤离,摆出长期作战的姿态。
陰奇咕哝道:“他们为何不逃往无锡去,偏往我们这边来?”
蒯恩道:“无锡的守将是司马休之,自战争开始,便坚拒难民入城,吴郡的民众根本是无处可去,只好逃往嘉兴来。嘿!小将该如何处理他们呢?”
刘裕毫不犹豫的道:“我刘裕来自平民百姓之家,怎可对民众的苦难视若无睹,我要令南方的民众清楚我刘裕是怎样的一个人,让他们晓得我会和他们同甘共苦。”
蒯恩现出尊敬的神色,道:“明白了!”
刘裕转向忧心忡忡的屠奉三道:“我们必须设法打破眼前的闷局,否则我们将不出两个结局,一是粮尽而亡,一是由桓玄来宰掉我们。”
屠奉三边策马边沉吟道:“粮食方面,仍非无法可想。可是如何对付桓玄,我真的想不到办法,因为我们正自顾不暇,还如何去理会建康的事?”
刘裕道:“建康方面由我去想办法,粮食方面该如何解决呢?”
屠奉三道:“巴蜀乃天府之国,粮米之乡,不但能自给自足,还可以把大批米粮输往建康和大江两岸城镇。现在桓玄封锁建康上游,令漕运断绝,建康固是百物腾贵,可是封锁线上游城镇的情况却刚好相反。由于粮货不能往建康出售,被逼在封锁线上游的城镇散货,肯定令粮价下降,如果我们有方法在这些地方收购粮食,再运往这襄来,可暂纡粮荒的困局。”
陰奇大喜道:“此事可交由我负责。因着边荒游的关系,我们与大江沿岸的帮会建立了交情。现时两湖帮名存实亡,令沿江帮会少了很多顾忌,加上我们荒人的面子,此事将是水到渠成。唯一问题是我们欠缺买粮的财力。”
蒯恩道:“此事不难解决,只要乎城的金子能运至边荒集,我们将有足够的财力收购粮食。”
此时众人驰进太守府,甩镫下马,步入太守府的大堂。刘裕沉默下来,似是在深思某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屠奉三向陰奇等打个手势,着他们留在门外,自己则追着刘裕入堂去了。
刘裕步至大堂正中处,忽然止步,两手负后,双目闪闪生辉。
屠奉三来到他身旁,低声问道:“刘帅是不是正思量建康的事?”
刘裕沉声道:“建康军会输得又快又惨,接着将轮到刘牢之的部队,如被桓玄占领整个扬州,实力将会以倍数增加,奉三仍认为我们可以击败桓玄吗?”
屠奉三苦笑道:“我们的失苦处,是一直没有把魔门计算在内,但观乎聂天还的败亡,我们显然大大低估了魔门的实力。”
刘裕道:“现在唯一回天之计,就是趁桓玄阵脚未稳,未成气候之时把他击倒,舍此之外再无他法。”
屠奉三为难的道:“可是我们现在困处泥涂,根本没法怞身。”
刘裕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淡然自若的道:“为何我们不可怞身回去?只要把大军留下,交由蒯恩指挥,肯定可荡平声势大弱的天师军。”
屠奉三愕然道:“凭我们两人之力,如何可把建康的形势扭转过来?即使司马道子把军权交给我们,我们仍没法应付桓玄和刘牢之的左右夹击,那与找死并没有分别,更何况司马道子绝不会让我们控制建康军。”
刘裕含笑看着他道:“刘牢之又如何呢?”
屠奉三遽震无言。
刘裕沉声道:“刘牢之的情况有点像刘毅,当他发觉他所有期待和预测都落空,忽然变成大难临头、走投无路,我能起的作用,会超乎他的想象之外。”
屠奉三一时仍说不出话来,但双目却开始发亮。
刘裕双目射出倾尽三江五河之水也洗不尽的仇恨,冷冷道:“我绝不可以输给桓玄,而眼前只有一个机会,错过了便永不再有。我要和桓玄豪赌一场,赌谁才是南方的真命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