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十多只海鹤,像呼吸般自然地拍打着有力的翅膀,队型整齐地在停泊在海湾里、有若游艇大展的船只的高桅间飞掠,拐了几个弯后,再俯冲往清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澄蓝海面,搜寻看在近水面处不小心露出形迹的美味鱼儿。
由于今天并不是假期,整个海湾区静悄悄的,只有海水打上码头和船身时所发出的柔和响声,夹杂在游艇进行一般维修的人员间歇的叫嚷和工作的声音里。
一切是那样美好安详。
凌渡宇架着个黑边眼镜,一身绝不适合在这炎热天时穿着的深蓝西装和黑皮鞋,背着个重甸甸的大背曩,右手吃力地拖着个底部装了滑轮的大铁箱,沿看海湾往第九号码头走去。
认识他的人若在这时撞上他,必会为他文弱老成的新形象吓了一跳,又或笑得蛮下腰来。
当他转上九号码头延伸出海面的长堤时,大铁箱的滑轮磨擦着地面,发出了难听之极的噪响,听到的人都要皱起眉头来。
九号码头的尽端处停泊了一艄外表看去毫不起眼,甚至有点破旧的大铁船,唯一使它引人注目的地方,是驾驶室顶安装的巨型雷达和比海湾中的最豪华游艇大了至少两倍的体积,这使它在这游艇林立的海湾里,活似个格格不入的异乡客。
但凌渡宇却知道这被命名为“破浪”的远洋捕鱼轮,在它谦卑的外壳里,已被改装为拥有各种先进仪器的武装探测船,有能够即时化验从海里获得样本的实验室、可作深海潜航,甚至发射鱼雷的两艘小型潜艇,以及一座能发射轻型导弹的活动发射台。
它的外表只是个伪装。
在未来一段难以预测长短的时间里,他凌渡宇便将会是那实验室内唯一的工作人员、船上唯一的海洋学专家,和“破浪”骗人的破旧外表一样,他的专家身分只是个伪装。
“破浪”上看不到人,舱内隐隐传出敲打和物体移动的声音。
凌渡宇停了下来,仰望高出码头足有八、九尺的甲板,叫道:“方谋船长、方谋船长!”
舱内的敲打声突然静止。
不一会,一名体格魁悟的白种男人,穿着截断了牛仔裤管的烂短裤,精赤着上身,蓬松着一头漂亮金色卷发,英俊的睑庞带着左分孩子气,从舱内懒洋洋地钻了出来。当他那对像还未睡醒的眼,落在凌渡宇那被发侞黏得过分贴服的黑发和笔挺的西装上时,明显地呆了一呆,跟着仰起头用两手分按着左右额角,这个姿势不是在说“吾不欲观之矣!”便是在叫“我的妈呀!”凌渡宇故作拘谨地问:“方谋船长?”那男子夸张地摇摇摆摆,直至甲板边缘蹲了下来,眯着眼打量低低在下的凌渡宇:“你看我这副模样,像个船长吗?”
凌渡宇心中暗笑,我不但知道你不是船长,还知道你是在潜水界大大有名的“顽孩子”莫歌,当然他不能点破,反装出有点手足无措期期艾艾地说:“对对不起,我是来找方谋船长的,我”
莫歌截断他的话:“有什么话你留着说给老家伙听,我并不是他的人事部经理,我只懂潜水和泡妞儿。”
另一把带着磁性的女声加入:“也没有人叫他方谋船长,认识他的人都唤他作“老色鬼”。”
一位皮肤晒成闪亮棕色,比天上似火骄阳更使男人感到火辣辣的女郎,出现在莫歌身旁。
松身的露脐T恤上衣,衣领深开下峰峦隐现,是布料少无可少的紧身短裤,一对丰润修长的大腿,散发着使人心跳加速的引诱,长而媚的大眼啾着凌渡宇,像充满着对凌渡宇这种“异类”的不屑。
短得像男孩子的深黑秀发,更使她英风凛凛。莫歌乘机伸手过去,搂着了她纤美的蛮腰,哂笑道:“又或叫酒鬼、老家伙、老鬼……但总不会是船长,哈……”
女郎伸手在莫歌的耳朵大力扭了一下,用法语半怒半填骂道:“拿开你的臭手!”
莫歌苦着睑将手缩回去,做作地按摩被扭了的耳朵。
凌渡宇心中吹响了一下长长的口哨,果是闻名不如见面,这法籍的波多黎各美女肖蛮姿,在国际上非常有名,不但是出色的潜水员,还是鼎鼎有名的天生“灵力探测者”,自八岁开始,她便能凭第六感去找出地下的水源,自少被“探索者石油公司”网罗旗下,成为该公司的秘密武器,该公司巳故的老板石油大亨马诺奇待她便如自己的女儿般。
想不到她竟是如此充满野性的超级美女。
一个长着马脸的高瘦男子,在两人身后出现,热情地向凌渡宇招呼:“你就是那个海洋专家卓宇博士吧,船长在等你。”
甲板上,主舱里宽敞的会客室布置豪华舒适,不知情者冒然闯入,定会吓了一大跳,不能相信“破浪”的内外竟是这样不同的两个世界。
凌渡宇随着那马脸男子,踏着厚厚的地毯,刚步入舱门,便看到不知应被唤作老色鬼或是酒鬼的方谋船长,和另一个粗旷强悍的中年壮汉,并排坐在意大利式的沙发内,兴致勃勃地商量着什么似的,沙发前的长几上放满了航海图和航海参考书籍。
方谋年纪在五十上下,骨格相当粗大,给人饱历风霜的沧桑感,蓄着一把整齐的长胡子,但银灰色的头发却长而蓬乱,嘴角叼着个大个斗,“呼噜呼噜”地吞云吐雾,使会客室内充斥着烟草味。
听到有人进来,他台起头来,用深陷了下去深蓝色的忧郁落寞眼睛上下打量着凌渡宇。
凌渡宇见他眼内布满血丝,知道他仍宿醉未醒,不过此君却是在国际上可以排在前十名的海洋探险家之一,二十岁便完成了驾木筏横渡大西洋的壮举。方谋见到了凌渡宇的老套模样,眼中掠过不悦的神色,闷哼道:“博士!你迟到了。”
凌渡宇慌张地说:“我……对……”
方谋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说话:“不要说对不起,我以后也不想听到这句话,那只代表没有纪律和错误。”接着眼光转到那马脸男子身上,不客气地道:“我早和你们说过,若由我找人,保证可以请来比他好上十倍的好手。哼!”他将望往凌渡宇的眼光收回,就像永远也不会再望向凌渡宇的那种模样。
马脸男子沉着地道:“这是总公司的意思,船长!放心吧!那些一分一毫也算着的会计师,是不会白支这么优厚的酬金给任何人的。”回头向凌渡宇展示了个抱歉的笑容,介绍自己:“我是霍克深,是探索者石油公司在这探测船上的代表,这位是方谋船长,不用我说你也猜到他的身分了,还有这位……”指着傲然坐在方谋旁的大汉说:“还是船上负责保安的杰沙,不过人人都唤他作上校,他在船上还有三名手下,都是一流的好手。”
上校精光闪闪的眼睛打量着凌渡宇,凌渡宇也装作畏怯地回视对方,事实上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船上每一个人的资料,这杰沙是南美秘鲁人,三十多岁的生涯里却最少有二十年在法国外籍兵团国际性的雇佣兵团内度过,是一流的军事隐蔽专家、爆破专家和反恐布活动专家。
上校丝毫不透露出内心的感觉,冷冷道:“博士!我要给你查证一分,之后你便是这探测船上的一员了。”十时二十分。破浪号起锚出海,离开港口,向着被碧空拥抱着的茫茫大海出发。众人各忙各的,凌渡宇也装模作样地布置实验室里各种连名称也弄不清楚的仪器,不过他却不大担心会给人识破,因为根据他到手的资料,船上所有人对“深海生态矿物学”都是门外汉,这当然也包括他在内。当他将携来的大铁箱放好在柜内时,唤人午膳的铃声刚好响起。
在吓了一跳之余,亦感到一阵欣喜,为了阅读与这次行程有关的所有资料,过去三天来他睡得很少,也吃得很少,现在真要放松下来好好吃他一顿。
餐桌开在主舱内驾驶室后方宽大的望台上,雪白的餐布和在阳光下闪闪生光的银器餐具,确使人食欲大增。探测队的其他十个人全部在场。兴致勃勃地看着一位年轻娇小的女子将一份份午餐,捧上来放在餐桌上。这位意大利佳丽妮妮,是船上的厨子兼女侍。
凌渡宇故意迟点才到,身上仍穿着那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西装,结着领带。
“孩子”莫歌见到他出现,先用手肘知会坐在长凳旁另一个和他年纪相若的年青男子,凌渡宇看到挂在那年青人左右大腿上的两把短刀,便知道他是上校的三名手下之一,美国人“飞刀”夏信,此人对现代通讯设备非常内行,这也是上校找他来的原因。当然,飞刀亦是一流的职业打手。
当他看到如此打扮的凌渡宇,双目一亮,掠过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嗨!”一声向凌渡宇先打了个招呼。
凌渡宇心中暗笑,装作畏怯地点头回应。
坐在莫歌和夏信对面的一个壮健得像只狮子般的黑汉,皱眉看着莫夏两人,显是不喜二人欺负凌渡宇。
凌渡宇对他大生好感。
在资料里,这黑人叫“侠盗”强生,个性耿直,曾是美国最精锐特种部队的小队长,但因开罪了军队内的权贵,被逐了出来,索性当起雇佣兵,是真正经验丰富的高手。
强生旁是个外貌实的秃头秘鲁人,年纪在四十上下,个子不很高,但却精壮结实,黑黝黝的皮肤使人知道他长期在阳光下曝晒。
他的名字就叫渔夫,没有人知道这是他的真名字还是绰号,因为他从不向人透露自己的任何事。
上校找他来就是因为他在海上作战有非常骄人的纪录和对航海那近乎天生的灵觉。
渔夫默默地吃着牛扒,周围的事似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飞刀”夏信鬼鬼祟祟地走了开去,莫歌吹了一下口哨:“我们没有辫子的中国博士来了,在进餐前,先请博士参加水底闭气时间长短的测试。”他这一叫嚷,登时吸引了在长台尽端正在密斟的船长方谋、保安头头上校和“探索者石油公司”在这里的代表霍克深的注意力。美丽火辣的肖蛮姿俯低了俏面,显示正苦忍着难以忍隐的笑意。霍克深乾咳一声,待要说话,岂知莫歌先他一步:“这是饶有意义的一件重要事,只有当我知道博士跌进水里多久才淹死,我才可以在那情况发生前将他救上来。”
“扑哧!”肖蛮姿终忍不住笑出来,捧着小肚骂道:“你这死鬼!”方谋眼中闪过笑意,使凌渡宇知道休想此君会阻止这件事。
这时夏信捧了一盆水上来,到了凌渡宇面前,一本正经严肃地说:“中国博士,将你的头浸进水里,看能忍多久。”
凌渡宇有点错愕地除下眼镜,放进外衣袋里,不知所措的望向其他人。当他眼光接触到那捧着另一份午餐步上望台来的骄巧女于妮妮时,他看到了同倩和怜悯的神色,但也看到畏怯和无能为力。
肖蛮婆看到他月兑下眼镜后精光闪闪、深邃无匹的眼神,娇躯一震,收止了笑声,她本身是具有第六感的人,所以自然地对凌渡宇生出了感应,虽然这种感觉在这阶段仍是非常模糊。
凌渡宇将头俯向盆内的清水,照了照“年少老成”的脸容,整了整领结,在众人都以为他会将头浸进水里时,他却提起双手以一个从容不迫的姿态伸入水里,拂洗片刻,再缇出来傻兮兮地道:“多谢!进餐前是应该先洗手的。”
理也不理铁青着脸的夏信,来到强生旁的空位,有礼地询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强生暮地笑得前仰后合,喘着气道:“好家伙,这个位当然是你的了。”莫歌眼中闪过愤怒的神色。凌渡宇当然不会为得罪了莫歌和夏信而担心,因为他知道应担心的实在不是他们两人。
妮妮摆了一份午餐在凌渡宇面前,在他耳边语带相关地低声说:“小心点吃!”凌渡宇想向她送过一个表示感激的目光,但她一扭头便走了,凌渡宇追着她婀挪娇俏的背影,刚好捕捉到当她经过方谋时,后者乘机在她高挺的香婰上捏了一把。果然是老色鬼。
黄昏前下了一场雨,起初是霏霏细雨,接着倾盆而降,雨箭捶鼓般敲击着船身,整个大海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原本在甲板上忙碌工作的“飞刀”夏信、“顽孩子”莫歌、渔夫和强生等,都被迫缩入了舱里去。
最爱看大自然美景风晴雨雾的凌渡宇,受不住引诱,由实验室爬上了甲板,在船舱和上舱间靠外的有盖的栏河旁,挨着舱壁坐下,欣赏豪雨里的太平洋。
自雨势开始转大后,船速不减反增,显是船长利用这天然的掩护,改变航道,以避过任何蓄意的跟踪。
“探索者石油公司”的代表霍克深来到他身旁张开的摺椅坐下,眼睛投往茫茫的海面,问他:“惯吗?”
凌渡宇取下令他感到颇不舒服的黑框眼镜,用衣角揩拭掉镜片上的水气,口中应道:
“在下面感到有些气闷,所以上来透口气。”
这当然不是理由,不过他现在要扮演的正是这类不济事的角色。
霍克深道:“我和上校说了,要他警告夏信和莫歌,不要对你胡来,但你仍要小心点,他们都是桀骛不驯之辈,很不好惹。”
凌渡宇将眼镜架回鼻梁上,装作好像只有如此才能看清楚点,感激地道:“谢谢你,我知你是个好心肠的人。”
霍克深叹了一口气。凌渡宇愕然地问:“你为何叹气?”霍克深道:“马诺奇先生是我所有认识的超级富豪里,最具正义感和不畏权势的人,他还不是给人谋杀了,好心肠又有什么用?”马诺奇是“探索者石油公司”的创办者,拥有对该公司绝对的控制权,是名列世界百名首富内的人物,七个月前在一次海上钻油台大爆炸中,和其他工作人员一齐遇难,成为轰动世界的大新闻。凌渡宇道:“但据政府特遗的调查人员说,那次爆炸是因为天然气着火引致,怎会是谋杀?”霍克深哂说:“政府是什么?不过是一批由超级企业控制了的政客!谁相信他们说的话便是大傻瓜。”顿了顿喟然再说:“他们有太多谋杀他的理由了。”
深心里,凌渡宇是相信霍克深的说话。“探索者石油公司”是当今世上最具规模的独立石油公司,有着自成一体、自给自足的勘探、开采,提炼、运输和销售系统,使他的“探索者”牌石油,能超然于其他几家狼狈为奸,为了利润野心不惜一切地控制油价,制造虚假的能源危机,囤积居奇以谋暴利的卑鄙石油公司之外,提供价廉物美的优质石油产品。这样的一间公司,自然深招同行之忌。霍克深有点激动地说:“自有石油开采以来,整个历史便是大公司吃掉小公司的历史,他们勾结政府官员,将小户头的打井人挤走,用雇来的暴徒毒打钻井工人、杀害经营者、炸掉井架,只不过到了今天他们由以往的杀几个人,变成杀几百人、几千人吧了!”凌渡宇心中同意,例如美国二十年代的大石油商哈利.辛克莱尔和爱德华.杜赫尼等,都是靠暴行起家,公平竞争并不存在于超级石油公司之间。为了权力和财富,野心家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自从“探索者石油公司”成立以来,以“太阳神石油企业”为首的几间跨国大石油公司,便联手对付比起上来声势弱少得多的“探索者石油公司”,这斗争是否会因马诺奇之死而作结?这将决定于他们这次的任务是否成功,虽然他并不知道任务的真正内容。霍克深友善地拍拍凌渡宇的膊头,道:“这些都不应对你说,你只要将海里捞起的东西好好化验便成了。”
大雨永无休止地下着,晚餐时夏信和莫歌的态度明显地收敛了,但凌渡宇知道那只是表象,这两人正等待着对付他的适当时机。
肖蛮姿静坐一隅,对夏信和莫歌等人的兜搭毫不理会,这两人亦不敢真的惹她,看来早吃了点苦头。
船长“老色鬼”方谋喝多了两杯酒,滔滔不绝地向众人诉说他的伟大事迹,凌渡宇缩在一角,匆匆吃完,找个藉口缩回实验室内,他还要尽量争取时间去看那些化验仪器的说明书。
一来他智慧过人,兼之过目不忘,很快便理出一个头绪来,甚至感到饶有趣味。到了深夜三时许,他盘膝静坐了一会,消耗的体力回复了大半,精神奕奕,便像常人饱睡一夜那样了。
大雨刚于这时停了下来。
凌渡宇心中一动,离开位于船舱最底第三层的实验室,爬上旋梯,来到甲板下的睡舱,长长一条走廊,两边各有五间房间,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紧闭着斗。
他刚想走上甲板,忽有所还。
最接近他左方的小房内,隐隐传出微弱的女子喊叫和挣扎的声音。
凌渡宇心头烧过一阵怒火,来到门前,拍了两下门,低喝道:“谁在里面?”
房内喊叫声倏地消止。
凌渡宇再拍了两下门,低叫:“开门!”
铁门拉开了少许,“飞刀”夏信淌着汗红着眼的脸在门缝间出现,看到凌渡宇时,眼中掠过近乎疯狂的怒火。
四周的房间并没有动静,船长或者仍在甲板上第二层的驾驶室内,凌渡宇又故意压低了声音,其他人可能太劳累故没有醒转过来。
凌渡宇装作嗫嚅:“噢!对不起!吵醒你了,我到叫声在……我……”
夏信闪身而出,故意不让他看到里面的情景,勉强挤出个笑容,若无其事地道:
“妞儿总喜欢挣扎喊叫一番,那才够味儿呀!”整了整衣衫,大模大样走回他在走廊尽端的房闾。
凌渡宇待他进入房内,才推门进去。
那娇俏的北欧女郎妮妮脸色苍白,衣衫不整缩在床角,却没有哭泣。
凌渡宇来到床边,柔声问:“你没事吧?”
妮妮摇头道:“没有!幸好你来得早。”
凌渡宇松了一口气:“睡时将门关好!”
妮妮楚楚可怜地点了点头,轻轻道;“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凌渡宇心中叹了一口气,离房而去,这艘探测船的第一晚已发生了这种事,往后怎样捱下去。次晨天朗气清,湛蓝的大海一望无际,臣浪喧嚣着涌往远方呈微弯的水平线,追逐着可望而不可及的蓝天白云。
在这占了地球百分之七十以上面积的海洋其中一个角落里,文明世界只存在于遥不可触的远处。
越接近目的地,危险便越大。
这探测队的成员,每一个人都经过精心挑选,首要是保密,其次才轮到技能,最尾才是人格,于是发生了昨夜的事。
假设他们今次的任务失败了,唯一独立的“探索者石油公司”可能会一蹶不振,甚至控制权也将会落入以“太阳神石油企业”为首的超级公司里,他们将可控制和躁纵着整个世界的能源供应,即使总统们也只好仰仗他们的鼻息。
于此可见,“探索者石油公司”实在是有良心的跨国企业对抗卑鄙超级企业最后的一个堡垒。
所以“探索者石油公司”才千辛万苦请了抗暴联盟的皇牌充满传奇性的“龙鹰”凌渡宇出马助阵。
没有人知道这生死存亡的斗争将会于何时结束,或者能否结束。众人并没有聚在一起吃早餐,而是由妮妮将早餐捧至每一个人工作的地点,妮妮将早餐捧给凌渡宇后,没有即时退出实验室去,欲言又止。凌渡宇将注意从一个海水分子分析仪的装嵌里怞回来,望向妮妮微笑道:“你不要侍候其他大哥大姐吗?”
妮妮垂下眼光,低声说:“他们都有早餐了,暂时用不着我。”顿了一顿,道:
“谢谢你,不过不用帮我,我已习惯了那种事,我的命运便是那样子,夏信其实也没有真的强来。”
她的语气带着令人心痛的无奈和放弃,生命对她来说只是不幸和苦难。
凌渡宇细审她的容色,看她的年纪绝不超过二十五岁,但眼神却带着强烈的沧桑感,皮肤仍非常绷紧、白析兼润泽,显然并非吸毒之流,为何却如此消沉?她的美丽比不上肖蟹姿,但身材均匀,容貌俏美,条件实在不差,否则夏信也不会色心大动,来个软性的霸王硬上弓。
凌渡宇柔声问:“你为什么会到这船上工作?你知否会有危险吗?”
妮妮道:“有哪份工佯肯预付十万美元?那足够养活我寄养在姊姊家中的儿于,他今年十岁了。任务完成后,我还可以得到另一笔钱,那足够开一间小酒吧,其他的事就轮不到我去考虑了。”
凌渡宇心下恍然,妮妮这类是典型少小失学和遇人不淑的例子。他不想触及她的往事,话题一转问:“船长为何会拣你?”妮妮嘴角牵出一丝苦笑:“我免费陪他睡了三晚才换来这份差事。”凌渡宇心中暗骂老色鬼,不过对这样的交易他也是无可奈何,难以置评。
妮妮道:“你小心一点莫歌和夏信两人,他们整个早上聚在一起,可能是在动脑筋对付你。”
凌渡宇摇头失笑:“这两个浑蛋!”
妮妮轻声说:“我走了!”
话说要走,脚却没有动。
凌渡宇愕然望向她。
妮妮玉体轻移,两手搂上凌渡宇颈项,在他面颊温柔地吻了一下,才俏脸红红地出门而去。在通往甲板主舱的阶梯上,凌渡宇与正往下走的夏信和莫歌撞个正着。凌渡宇依然一身昂然的西装和领结。
两人便像见到猎物般连眼睛也亮了起来。凌渡宇刚要从两人间穿过时,莫歌挺胸拦在他面前,冷笑道:“查理!你要到哪里去?”凌渡宇心中暗怒,表面上却怯怯地说:
“我并不叫查理。”莫歌轻蔑地道:“你弄错了,所有中国人都叫查理,以后你便是查理。”
夏信一手抢过他架在鼻梁的眼镜,高高举起,慢吞吞地明知故问:“查理,这是你的眼镜吗?”
凌渡宇装出手足无措的样子,伸手想拿回来,莫歌一手按着他的膊头,教他不能登级去抢回眼镜。
“啪!”
眼镜跌在不锈钢梯级上,在要弹往下一级去时,夏信穿着跑鞋的大脚,已踏着眼镜,同时压下去。
一阵镜片爆碎的声音响起,夏信悠悠然道:“对不起,你的眼镜掉在地上,我的脚刚巧踏了上去,变成这样子。”堂堂皇皇地挪起脚,露出一地碎屑的惨状。
两人并肩往下走,莫歌经过凌渡宇身旁时,用手肘轻撞了凌渡宇一下,同时送来一个挑战的眼神。
刚好黑人强生由下面钻上来,见到梯阶上破碎了的眼镜,怒视两人一眼,走了上来,搭着凌渡宇的肩头:“朋友!来!我们上甲板吸两口新鲜空气。”
步上甲板,带着咸味的海风迎面吹来,强生笑道:“看!整个大海也是我们的。”
矮壮结实的渔夫站在左舷处,呆呆望着空无他物的宽茫海面。
强生见凌渡宇注意渔夫,摇头道:“不要理那疯子,他见到大海便像见到了漂亮女人,看他妈的三天三夜也不厌。”凌渡宇确实喜欢这身材魁梧,爽直豪雄的黑汉,他令凌渡宇想起了在国际刑警里位居要职的好朋友金统。
渔夫丝毫听不到强生的话,整副精神完全集中在大海里,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似是惊惧,又像是渴望和期待。
上面望台处传来霍克深的聋音:“朋友,你们看来情绪非常高涨。”
强生头也不回闷哼道:“不要愉听别人的私语。”
不理霍克深的尴尬,拖着凌渡宇直走至船缘的栏杆处。
凌渡宇奇怪:“你对他并不客气。”
强生冷冷说:“我最恨的是两种人,一种是当高官的,另一种便是白人。”
凌渡宇道:“但霍克深只是探索者的高级职员,并不是高官。”
强生咕哝道:“那有什么分别?”
上校的叫声从驾驶室处传来:“强生、渔夫,你两人立即上来。”
强生大力拍了凌渡宇的肩膀一下,不经意地道:“中国朋友,你相当强壮。”这才去了。
剩下凌渡宇孤零零一人立在栏杆旁。
凌渡宇并不知道自己现时在太平洋哪一个位置,只知道目的地是那夺去了探索者石油公司马诺奇和三百多员工性命的钻油台惨剧的现场,就是在那附近的海域,马诺奇发现了他称为可改变整个能源发展史的东西。
究竟那是什么?
是否另一个庞大的油源,抑或是其他东西?
没有人知道。
但马诺奇就是为那发现被谋杀了。
破浪号故意在西欧一个不受注目的海湾出发,航行数千多里往目的地,就是要避过敌人的耳目。
暂时他们是安全的,但愈近目的地,危险性便会愈高。
这艘船的行程,船上每一个人,都经过了严格的保密程序,而他凌渡宇更是保密里的保密,船上的九个人里,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身分,那人也负起了为他掩饰的责任。
背后传来物体移动的声响。凌渡宇转身后望,差点因吹响了口哨而暴露了他潇多情的浪子本性。肖銮姿穿着少无可少的三点式泳装,打开了甲板的一个暗格,将一筒氧气从里面提出来。
凌渡宇走上去热心地问:“小姐,要我帮忙吗?”
肖銮姿继续提起另一个氧气筒,将它放在甲柩上,不屑理会地头也不抬道:“这处并不是你的实验室,你能帮什么?”
给这美女如此抢白,凌渡宇大感没趣,待要走开,肖蛮姿淡淡问:“你的老套眼镜哪里去了?”
凌渡宇苦笑:“当我的眼镜掉在地上时,刚巧夏信大哥的脚踏了上去,整个故事便是这样。”
肖銮姿关起暗格的盖子,提起两个氧气筒,抬起头刚好看到凌渡宇装出来的可怜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
凌渡宇眼前一亮,暗付这世上恐怕没有多少正常的男人能抗拒这像破开了天上乌云射出来太阳般的笑容。
肖蛮姿扭身离开,浅笑道:“你这傻子!”
看着她惊心动魄的曼妙身形,闪亮结实的玉体,婀娜多姿地消失在船尾时,凌渡宇才回过神来,顺步往甲板上主舱走去。
方谋和霍克深的说话声正从主舱上的驾驶室处传来。
主舱内上校单独一人正揩拭着拆开了的自动步枪。
各式各样的配件放满了长几的每一处空隙,蔚成奇观。
凌渡宇大模大样在长几尽端的单人沙发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上校维修他瘟食和保命的好伙伴。
上校淡淡道:“你知道了,龙鹰先生!”
凌渡宇哂道:“假若连这也不知道的话,我只好回家抱孩子了。”
上校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他的工作,沉声道:“但也可以是船长、霍克深,甚至是肖蛮姿?”
凌渡宇说:“若你不是掩护我的人,怎会连我在大铁箱内藏有炸药武器的暗格也视如不见,轻轻放过。”
“那可以是你的暗格设计得巧妙,又或我的疏忽,比起上来,霍克深是更有可能知道你身分的人。”
凌渡宇微笑:“在发生了钻油台惨剧后,所有探索者石油公司的高级职员都有可能是出卖情报与敌方的人,马诺奇的千金兰芝小姐岂肯全信霍克深的真诚。”
上校终于抬起头来,灼灼的目光深望着凌渡宇,不一会嘴角绽出了一丝笑意,:
“你的戏演得相当好,使我有时也怀疑抗暴联盟是否真的派了个傻瓜来。”
凌渡宇哑然失笑,话题一转:“昨晚夏信想强暴妮妮的事,你这保安主任知道吗?”
上校淡淡道:“这船上每一个角落也装有窃听装置,直通我尾舱的保安室,有什么事能瞒过我?”
凌渡宇语气转冷:“为何你不阻止?”
上校道:“妮妮只是烂渣子,多一次少一次有什么关系?”看到了凌渡宇睑上涌起的怒色,加上一句:“你以为他们还有多少天可活?”
凌渡宇皱眉:“你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上校拿起一束爆炸用的讯管,送到眼下细细检视,忽地问他:“告诉我,谁是这世界的真正主人?”
凌渡宇默然不语,似已知道了答案。
上校继续道:“总统?独裁者?军事强人?不!他们影响都未够资格,真正的统治者是超级大企业。他们影响每一个选举,收买国会议员,和独裁者狼狈为奸,控制物价维持暴利。”说到这里倏地停下。
凌渡宇接口说:“是的!他们可以收买凶手和恐布分子,谋杀任何不知情识趣的人,甚至刺杀企图伸张正义的一国之首,就像他们杀死马诺奇先生那样。”
上校睑容一黯:“马诺奇是我的老朋友兼恩人。”
凌渡宇问:“这是否你参加这次你认为绝无成功机会的任务的原因?”
“是!但也不全是!这三十多年来我早习惯了生死悬于一线的戎马生涯,死在床上会令我觉得不习惯。”上校顿了一顿:“你想不想知道有关钻油台惨剧的最新情报?”
凌渡宇眉毛一扬,肯定地点头。
上校眼中射出近乎狂暴的仇恨,一字一字地说:“动手的是有“恐怖大王”之称的枭风!”
凌渡宇脸容平静无波,但内心却非浪静风平。
枭风是国际上几个恐布组织的大头子,他不但和一些独裁和恐布主义国家的领导人有密切联系,也是很多堂堂大国的情报机关的秘密线眼和肮脏任务的执行者,一般的黑社会组织也不敢不卖他的账。
在“抗暴联盟”要刺杀的名单上,此君名列第三,可见其死有余辜之至。
上校道:“我早猜到他身上,谁会像他那般毒辣,一个生口也不留下来?”跟着淡淡一笑:“比起枭风的人力物力,我们算是什么?我们被枭风发现的那一天,便是我们集体毙命的那一天。”
说到这里,他举起大口径的手枪,瞄着凌渡宇叫了一声:“砰!”又微微一笑道:
“不过在那发生前,枭风和他的人一定也很不好过,何况我们还有龙鹰凌渡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