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地多奇,千云非一状。”
明孝陵位于独龙阜下,该山北依锺山主峰,耸峙傲立,泉壑幽深,云霭山色,朝夕多变,故被朱元璋选作皇室埋骨的风水宝地。
当年朱元璋登基不久,为觅最佳墓址,近臣里包括虚若无在内,均不约而回拣了此地。于是动工造陵,把原址的开善寺及所有民居迁往别处,全部工程历时三十年之久。
马皇后去世后被葬于此,谥号孝慈,从此陵墓被称作孝陵。
稍后允之父朱标“病逝”,葬于孝陵之东,称为东陵。
朱标临死前曾向朱元璋透露是因练服丹丸误用药物出事,当时朱元璋曾追问何人诱他服用丹药,朱标摇头含泪不答,至死亦没有露是何人。朱元璋事后亦查不获。所以当韩柏指出恭夫人有问题时,前事涌上心头,朱元璋早信了韩柏大半。
有了目标后,朱元璋派人一查,立即发觉恭夫人和允身旁所有内侍宫娥、保镖,均为近十年间换人,摆明乃天命教的安排,至此更深信恭夫人母子有问题才有召燕王入京,准备废允立燕王之举。
宫廷的斗争,到了白热化的关键时刻。
风行烈策马来到陵城起点虚的落马坊,守陵的领军早得鬼王府通知,并不拦阻,他接过马儿,让他进入通往陵寝的神道。
虽说由鬼王府打了招呼,但还须朱元璋在背后点头,决战才得以在这大明的圣地进行。朱元璋本亦不是那么好商量,但却为着三件事至少暂时改变了对鬼王和韩柏等的态度。
第一个原因就是他愈来愈觉得韩柏是他的福将;其次就是受到秦梦瑶的影响,那有点像言静庵亲临的味儿;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韩柏向他揭露了单玉如、恭夫人和允的关系。
所以他才肯放怒蛟帮和一众妇孺离京。
风行烈扛着丈二红枪,经过三拱门式的大金门入口,越碑亭,过御河桥,踏上通往寝平坦宽阔,名着天下的孝陵神道。
风行烈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
他还是首次见到这么庄严肃穆的康庄大道。
神道两侧,自东向西依次排列着狮、獬、骆驼、象、麒麟和马六种石雕巨兽,各有两对四座,共十二对二十四座,造型生动,栩栩如生,使风行烈像来到了传说的仙界。
在淡淡的月照下,众石兽或蹲或立,不畏风霜雨雪。
神道显是刚给人打扫过,地上不见积雪。
风行烈把一切杂念排出思域之外,包括了亡妾之恨,立时一念不起,胸怀开阔,只觉自己成为了宇宙的核心,上下八方的天地,古往今来流逝不休的时间,全以己身作为中心延展开去。苍穹尽在怀里。
一股豪气狂涌心头,风行烈仰天一阵长笑大喝道:“年怜丹:有种的给风某滚出来!”
戚长征跃入鼓楼旁的大广场里,月色使这银白色的世界蒙上孤清凄美的面纱。
雄伟的鼓楼,则若一头蛰伏了千万年,仍不准备行动的庞然巨兽。
鹰飞的笑声划破夜空,由鼓楼上传下来道:“戚兄真是守信之人,请这边来!”戚长征仰望鼓楼,只见鹰飞坐在鼓楼之顶:黑暗里一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却感到他有种懒洋洋的轻松意态,心中大感懔然。表面却毫不在乎地道:“鹰兄始终不月兑卑鄙小人本色,居高临下,不过戚某岂会害怕,让你一点又如何呢?”
鹰飞哈哈一笑道:“戚兄误会了,就冲在柔晶脸上,戚兄未站稳阵脚前,鹰某决不抢先出手,免得戚兄做了鬼都冤魂不散,弄得鼓楼以后要夜夜鬼哭。”
两人怨恨甚深,所以未动手先来一番枪舌剑,当然亦是要激起对方怒火,致心浮气躁,恨火遮了眼睛、蒙了理智。
戚长征在极微细难寻的蛛丝马迹里,观察出鹰飞功力修为深进了一层,不像以前般浮佻急躁,当然那只是凭感觉得来。登时收起轻敌之心,微微一笑道:“冥冥之中,自有主宰,鹰兄多行不义,身负无数滢孽,哈:你说柔晶会保佑我还是你呢?”
鬼神之说,深入人心,戚长征由这方面入手,挫折鹰飞的信心和锐气。
鹰飞果然微一错愕,因为怎么想水柔晶在天之灵也确不会佑他。
戚长征哈哈一笑,不容他出言反驳,道:“你最好移到一旁,以示言行合一,好让戚大爷上来为被你害死的所有冤魂索命。”
鹰飞想起只是为他自杀而死的女子已不知有多少人,心头一阵不舒服,勉强收摄心神,哂道:“这上面地方这么大,何处容不下你区区一个戚长征,胆怯的就干脆不要上来好了!”霍地跃起,拔出断魂双钩,摆开架势,虎视着下方广场上的戚长征。
戚长征见他气势强大,稳如山岳,确有无懈可击之姿,心中暗赞,口上却丝毫不让道:“都说你是卑鄙小人,还不肯承认吗,若还不滚下来受死,老戚立即回家睡觉。”
鹰飞虽不住提醒自己冷静,仍差点气炸了肺,知道对方看准自己因一直奈何不了他,最近又被韩柏挫败,实比任何人更要杀死戚长征来挽回颓势,重振威名和信心,所以才强扮作毫不在乎这场决战。
眼中凶光连闪,沉声道:“戚兄若要临阵退缩,那就恕鹰某不送了。”
戚长征心中暗笑,知道一番言词,已把鹰飞激回了以前那轻浮样子,一声长笑,反手拔出背上天兵宝刀,以右手拿着,宝刀闪烁生辉,反映着天上的月色,随便一站,流露出一股气吞河岳的威势和出于自然的悍勇气质,阵阵强大无轮的杀气,连远在楼顶的鹰飞亦可感到。
戚长征精神晋入晴空万里的境界,一声暴喝,炮弹般往鹰飞立足处射去。
鹰飞确是想把戚长征骗上来,然后猛下杀手,把他击毙。那知戚长征太了解他了,竟不怕中计,还趁自己动气的刹那发动攻势,心知不妙,忙收摄心神,贯注在敌手身上,断魂双钩全力击出。
“叮当”一声,这对仇深似海的年轻高手,终开始了只有一人能生离现场至死方休的决战。
神道尽处,人影一闪,堪称魔王有馀的年怜丹手持玄铁重剑,横在胸前,冷然带着点不屑的意味,傲视这比自己年纪少了一大截的青年高手。
他的眼神如有实质地紧罩敌手,锐利得似看穿看透了风行烈的五脏六腑。
风行烈当然及不上他的老练深沉,可是却多了对方没有的浩然之气。
两人对峙了一会,无隙不入地找寻对方内外所有疏忽和破绽,那怕是刹那的分心,敌方亦可乘虚而入,直至对方溅血而亡。
两人是如此专注,气势有增无减,杀气弥漫在整条神道上。
蓦地年怜丹前跨一步,玄铁重剑由横摆变成直指,强大和森寒彻骨的剑气朝风行烈狂涌而来。
风行烈知道对方凭着多了数十年修为,气势实胜自己一筹,但心中却没有丝毫惊惧,想到的只是恩师当日决战庞斑的惨烈情景,心中涌起冲天豪气,就像驰骋沙场,杀于千军万马之间的壮烈情怀,一声长啸,离地而起,疾若闪电般往年怜丹掠去。
年怜丹心中大懔,想不到对手不但丝毫不给自己的气势压倒,还如有神助般增长了气势,发动主攻。
那敢疏忽,玄铁重剑幻起万千剑影,组成铜墙铁壁般滴水难入的剑网。
风行烈汇聚体内的三气,不但在经脉间若长河般窜动,供应着所有需求,还首次与心灵结合起来,使他的糈神容容易易便全集中在对手身上。
他生出洞透无遗的超凡感觉。
一切事物十倍百陪地清晰起来,不但对手所有微不可察的动作瞒不过他,连毛孔的收缩扩张,眼内精光的变化,体内真气的运作,亦一一反映在他有若明镜的心灵上。
这种感觉还是首次出现。
信心倏地加倍增长,手中丈二红枪化作万千枪影,每一枪都直指对力的空隙和弱点o年怜丹忽然惊觉随着对方的迫近和枪势的暗示,使自己守得无懈可击的剑网,忽地变得漏洞处处,吓了一大跳,连忙变招,剑网收回复成一剑,再化作长虹,往对方直击过去,实行以拙制巧。
就在他变招的刹那,风行烈气势陡增,盖过了他,丈二红枪风雷迸发,先略住回收,才向年怜丹电射而去。
身在局内的年怜丹魂飞魄散,怎也想不到风行烈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厉害了这么多,竟能在这种气势相迫的情况下,把长枪回收少许,累自己错估了对方的速度。
不过要怪也怪自己,若非他的重剑由巧化拙时,气势减弱了少许,对方便不能藉那些微压力上的减轻,施出这么浑若天成的绝世枪法。
就在此刻,他感觉到风行烈变成了第二个厉若海,甚或尤有过之。
想归想,他能与里赤媚、红日法王齐名域外,岂是易与,立即抛开一切,排除万念,身剑合一,化作一道精芒,间不容发地一剑电封在风行烈的枪尖上。
立时心中大喜,暗忖任你这小子枪法如何进步,总敌不过老子七十多年的功力吧!
风行烈一声狂喝,在枪剑交击时,体内三气分作三重,化成滔天巨浪,刹那间三波真气全送入对方剑内去。
“轰!”一声劲气交接的巨响,两人同时踉跄倒退。
分别在年怜丹退到一半时,再全身剧震,到退定时更打了个寒噤,心颤神摇。
原来风行烈体内三气,分别来自厉若海、庞斑和鹰缘这三个宇内最顶尖的人物,虽与风行烈本身真气结合,但性质上仍是迥然不同,第一重厉若海无坚不摧的霸道真气,已使年怜丹竭尽全力才能成功化解,那占得到第二重真气竟可变得陰渺难测,登时吃了小亏,幸好他功力深厚,凭着体内真气勉强把对方第二重攻击导引入脚下泥地内,可是第三重真气却是无形无影,进侵入精神,登时整个人飘飘荡荡,说不出的心颤魂摇,难受得要命,大脑似若不再听他的指挥,斗志大减。
自三气汇体以来,风行烈还是首次成功以其特性来对付敌人,竟一击奏效。
风行烈的心神更是灵明透净,一声长啸,以寒敌胆,倏地抢前,丈二红枪弹上夜空,化作万千钻动的枪蛇,才盖头扑睑地往年怜丹罩去。
年怜丹不愧一代宗师,猛提一口真气,脑筋立即回复清明,但内心的惊惧却是有增无减,他这次主动约战风行烈,靠的是较对方优胜的功力,假若在这方面压不下风行烈,就只能凭剑招来对付创自厉若海这武学天才,宇内最可怕的枪法了。
对此他实在没有半点把握。
年怜丹手中重剑倏然雷射,竟化重为轻,在虚空中划过灵逸的线轨,破入漫天盖下的枪影里。
他同时运起制人心神的“花魂障法”,双目奇光大盛,只要与对力目光交触,便可侵入对方心神里,假设对方神智略为迷惘,他的重铁剑立可教对方人头落地。
“叮叮!”剑枪撞击声连串响起。
风行烈双目神光湛然,在激烈的交战中,目光仍紧攫着对手的眼神不放。
这种精神的交手绝不可稍有退让,任何怯场或退缩,均会招来杀身之祸,连瞬眼亦会立即败亡。
年怜丹心中窃喜,暗忖老子才不信你斗得过我能摄人心魂的魔眼。
风行烈杀得性起,一声清喝,离地跃起,施出厉若海燎原枪法三十击中最凌厉的杀着“威凌天下”。
年怜丹只见头上枪影翻腾滚动,气劲嗤嗤,大骇下施出浑身解数,一剑劈在枪头处,虽破去这一招,人却被迫退了两步。
岂知风行烈一个翻身,又弹上半空,照搬无误又是一招威凌天下。
年怜丹心中暗笑,小子你这不是找死,用老招式,待老子把你收拾。
那知眼前枪影处处,全无破绽,无奈下重施故技,仍以刚才那招化解。
这次却连退三步。
原来风行烈枪内三波性质完全不同的真气送来,使他应付得非常吃力,不过因早有防备,不像先前般立即吃亏。
风行烈并不让他有喘息之机,把威凌天下连续施展,便迫年怜丹拚了一招又一招,每次均多退一步。
两旁的石兽由原本代表帝皇的狮子,变成了象征疆域广阔的骆驼,然后是四灵之首的麒麟,再是喻意武功昌盛、南征北讨的战马,跟着是羊头牛尾,顶生独角的獬兽,当年怜丹退至体积最庞大的巨象间时,风行烈接连施出了七次威凌天下,年怜丹仍无法有破解的招数。风行烈却是愈战愈勇,信心不住增强。
此消彼长,年怜丹泛起了对燎原枪法的恐惧和对敌手奇异真气的怯意。
“当!”的一声脆响。
年怜丹血气翻腾,头痛欲裂,踉跄退出神道尽头以白玉雕成龙纹望柱的华表外去。
神道至此已尽,突然改为南北走向。
此路又是另一番景象,两旁松柏相掩,四对石翁仲背靠松林,恭谨肃立,默然看着这对正作生死决战的敌手。
年怜丹脚一点地,横退人去,刹那间越过石翁仲,来到身披甲胄,手执金吾,高达两丈的石神将之间,才勉强摆开门户。
风行烈双目神光电射,疾掠而来,忽然丈二红枪消失不见,到了身后。
年怜丹此时神驰意散,见到对方使出曾令自己受伤的无枪势,更是无心恋战。
他本有几着能在任何恶劣形势下保命逃生的救命绝招,问题在风行烈凌厉的眼神,竟似能把他脑内思想掏得一干二净,一时间脑内空空白白,竟动不起任何念头。
就在这刻,他知道自己彻底输了,因为对方竟在精神比拚上胜过了他,遥制着他的心神。
他错在开始时过于轻敌,所以一旦在内力上猝不及防地吃了喑亏,便如长堤破开了缺口,终至全面崩溃之局。
丈二红枪由风行烈左腰侧吐出,贯胸射来。
年怜丹勉强运剑,眼看可劈中对方红枪,忽然间胸口一凉,红枪已缩了回去。
风行烈返到十步开外,红枪收到背后,仰望夜空,一声长啸。
年怜丹脑海现出白素香被他硬生生踢毙的情景,不能置信地俯首看着胸前狂涌而出的鲜血,然后是一阵椎心剧痛。
“蓬!”的一声,这一代凶魔,仰跌地上,立毙当场。
两旁石像,默默为这战果作出了见证。
风行烈得报爱妾大仇,既是舒心又是悲凄。
人死不能复生。
这却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