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一间。”
“好的,谢谢,你忙吧。我们都是熟人,用不着通报了!”
接着,啪的一声,房门推开,那位隐带几分脂粉气的年青访客,面带冷笑,跨入房中。
躺在床上的斜眼伙计,既意外,又惊慌,这小伙居然径自走进来了?
“老兄还好吧?”
“唔……谁呀……我有点不舒服……今天不想过去了……那批货……你们……瞧着……
办吧。”
“嘿嘿。”
“暖唷!”
片刻之后,那位年青访客回到前面柜上说道:“我们那位李老板,病得好像不轻,他要我雇部车子来,把他载往小号那边,找个大夫看看……他这儿房钱算了没有?”
在驶向大牌坊尚书府的马车上,那位贪婢沉下面孔,冷冷盘问道:“阁下为何要冒充沈公子?”
斜眼伙计穴道被点,痛苦不堪,虽觉得对方把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呼为不伦不类,没有想及其他,当下申吟着道:“这是那位沈公子自己的主意……”
贪婢听了,微微一怔,跟着打鼻中哼了一声道:“恶君平的话一点不错,装人像人,装鬼像鬼。沈公子自己的主意?嘿嘿嘿,真亏你朋友想得出来!”
斜眼伙计又气又急道:“你如不信……”
贪婢手一摇,拦着道:“到了,等会儿你朋友去跟那位沈公子当面对质吧!”
马车在尚书府门前停下,贪婢下车,步上石阶,跟迎上来的门房低低咬了几句耳朵,接着便由那门房领路,一起走入府中。
不一会,白髯拂胸的老尚书亲自带着几名家将来到大门外,其中一名家将手上捧着一只沉甸甸的小木箱,大概就是那一千两赏银!
老尚书身旁另一名家将,气淋淋的挥手道:“沈福,下去再问一遍,不要弄错人!”
那名家将奉命走下石阶,掀开车帘,向车里问道:“冒充我家公子的,可是你朋友?”
斜眼伙计理直气壮地答道:“不错,你叫——”
言下之意,显然想说:你叫你们那位公子来,问问他看当初究竟是谁的主意!
可是,那家将并没有等他说完底下的话,只听得一声不错,即便放下车帘,转身回去禀道:“招认了!”
老尚书掉头道:“沈禄,银子送过去,谢谢这位少侠!”
拖下斜眼伙计,贪婢仍乘原车走了。斜眼伙计因知“公子”现时不在场,辩亦无用,索性闭上眼睛,不再开口。其实,他要是能面对现实,看清目下处身之处,这一场“飞来灾”,也许不难提前结束。偏偏他要赌气,那就无话可说了。
那家将把斜眼伙计放在石阶上,向主人请示道:“这厮如何处理?”
老尚书寒着脸孔吩咐道:“送去书房里,等你们公子回来再说!”
中午时分,那位真正的尚书公子回来了。他从家人口中得到消息,立即喊来两名护院武师,一起走向偏院书房。
沈公子一进书房后,不由分说,上去便是两个大耳光,口中骂道:“你这厮胆有天大,居然敢冒本公子之名,混闯民宅,胡作非为,例看你长有几颗脑袋!”
斜眼伙计看清之下,不由得目瞪口呆。这位尚书公子,他是认识的,而前此北城王府那段公案,他亦有所闻;天哪,这一错,错到哪里去了?
他惊魂欲绝之下,连忙分辩道:“公子,你听小的说……”
“说?哼,你还有话说!”
“啪!”
“啪!”
又是两个大耳光!
这位尚书公子,也曾练过几手,加以又在气头上,每一巴掌打下来,少说也有十来斤重,被打的斜眼伙计,穴道受制,让无可让,自是承受不了。
只听他衷嚎着道:“冤枉哪,公子,您,您打错人了!”
一名武师走过来低声道:“公子,反正跑不了,就先听听他的说词吧!”
沈公子点点头,退后一步,用手指着道:“说什么,快说!”
斜眼伙计哭丧着脸道:“小的外号二串子,是朝阳街鸿宾栈的伙计,公子不信,尽可派人查问,这次实实在在是冤枉……”
沈公子不禁回过头去,朝两名护院武师分别望了一眼。两名武师,一姓徐,一姓冯,均为终南弟子,两人之武功,尚称不俗。
这时另外那名冯武师思索着点点头道:“是的,本席好像有点印象。”
沈公子又向徐武师问道:“徐师父有否见过此人?”
徐武师答道:“这一点,并不太重要。是与不是,派个人去问一下,不难马上知道。只是他当初为什么承认?最好先叫他解释清楚!”
斜眼伙计抢着说道:“是这样的,原住敝庄后院第二进东厢四号房的一位客人,昨天临走时,交给小的一两银子,要小的穿上他的衣服,说假如有人找……”
冯武师插口问道:“那客也姓沈?”
斜眼伙计摇摇头道:“不知道。”
冯武师一咦道:“那你为什么承认你冒充的是本府沈公子?”
斜眼伙计呼冤道:“小的从没有这样承认过,只因为小的不清楚那位客官姓什么,今天早上,那位相公问我为何要冒充沈公子,小的不知就里,就糊里糊涂应了下来,因为小的还以为他说的是敝栈沈公子,就是昨天离去的那位客人。”
冯武师又问道:“那位客人如今去了哪里?”
斜眼伙计答道:“不知道。”
徐武师接着道:“那人为何要花银子要你作他替身?”
斜眼伙计答道:“他说:城外到了一船货,马上就要卸下,他想悄悄去察看他那些管事的手脚是否干净,却又怕其中有人也许会来客栈中探动静,所以要小的代替他,躺在床上装病。”
沈公子一哼道:“胡说!”
斜眼伙计着急道:“小的说的全是实话……”
沈公子听如不闻,转过身去,向两名武师问道:“徐师父和冯师父认为这厮说的话可靠吗?”
徐师父沉吟道:“这里面有两种可能。假如这伙计说的真的全是实话,那么,日前冒充公子的人,极有可能便是刚才来的那小子!”
沈公子一怔失声道:“不错,有道理!”
徐武师缓缓接着道:“换句话说:先诱使这位伙计做他的替身,然后又将这伙计送来领赏,正是刚才那位仁兄的一套连环妙计。因为这件事别无他人知道,只有布局者心里清楚;他住栈时不报姓氏,便是心存奸计的有力证明。”
沈公子微愕道:“徐师父的意思可是说:日前冒充我名义闹事,以及昨天离开鸿宾客栈的,均为刚才那小子之化身?”
徐武师点头道:“正是。”
冯武师喃喃道:“好家伙,冒名闹事于前,复敢现身骗赏于后,这小子年纪没有多大,行起事来胆子倒是挺大的!”
斜眼伙计忽然又嚷了起来道:“公子这下可相信小人是冤枉的了吧?”
徐武师眼角一瞟,冷冷说道:“别忙,伙计。本席说过,这只是一种假定。你阁下一口一声不知道,也未免推得太干净了,谁保得这不是你们串通好的一场苦肉计?”
斜眼伙计气急交攻之下,几乎当场昏厥过去。
徐武师冷冷接下去道:“以你朋友这付德性,主谋当然谈不上,但如果说你朋友有一份,也并非全无可能!”
沈公子一听,再度冒火,霍地回过身子,伸手又是一巴掌,口中喝道:“快招!你这厮究竟——”
这一巴掌也许打得太重了,斜眼伙计一个滚身,忽从怀中掉出一本小册子。
冯武师走上一步,俯身捡起,目光所及,脸色当时微微一变。
徐武师注目问道:“什么东西?”
冯武师头一摆,紧紧抓住那本册子,望着地上的斜眼伙计沉声问道:“这玩意儿是哪里来的?”
“捡来的。”
“看过没有?”
“看过了。”
“知道上面记的是些什么东西?”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小的识字有限……依小的猜想……它也许是一本……叫人……如何……写字……的帖子。”
斜眼伙计这次总算回答得相当得体。他知道如果老实说出是四号房客人离去后,有人从天窗中丢下来的,必然会有新的麻烦。
果然,冯姓武师见他说得很爽直,立即转过身去,向外喊道:“沈寿沈喜何在?”
两名家将,应声走入。
冯武师将那本小册子交到徐师父手上,同时朝少主人递出一道眼色,然后出手将斜眼伙计穴道拍开,板着脸孔说道:“这一场无妄之灾,全因你朋友贪财而起,下次你朋友该警惕一点才好!”
两名家将掖出斜眼伙计后。徐武师过去关上房门,走回来肃容说道:“现在请公子慎重考虑:留下这本册子,三五年之后,可使公子一举名扬天下,但也可能为公子招来杀身之祸……”
沈公子将那本册子接过来翻了翻,抬头问道:“开封天龙府,金笔令狐大侠,可就是习的这套笔法?”
徐武师点头道:“是的。”
沈公子怀疑地道:“这套金笔纵横七十二式,在武林中,可谓无价之宝,它怎会被一名栈房捡到的呢?”
徐武师沉重地道:“这正是本席说它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的理由所在,因为它来得太容易了!”
沈公子转向冯武师道:“冯师父意下如何?”
冯武师叹了口气道:“徐兄之言,可说全是实情,不过,冯某人觉得,就这样放弃了,也似乎太可惜……”
沈公子点头接口道:“是啊,假如放弃,只有再送还那名伙计,假如我们将它毁了,有谁知道?又有谁相信?”
冯武师摇头道:“再送还那家伙也不妥当,那家伙不知利害轻重,迟早他难免不出毛病,届时他要是说出这本册子曾被我们留下过,它的原主人,一样会疑心我们已经另外录下一份。”
徐武师沉声说道:“所以,本席认为,事到如今,只有个办法。”
沈公子连忙问道:“什么办法?”
徐武师一字字说道:“杀了那名栈伙!”
沈公子默然不语,隔了片刻,摇摇头道:“俗语说得好: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将来万一泄露出去,对家严之官声,实有未便。”
冯武师想了一下道:“那就不如再将那厮叫来府中,随便找个借口,给他一笔银子,要他悄悄离开长安,埋名隐姓,另改他业,走得愈远愈好。”
沈公子连连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俞人杰躺在床上,眼望屋顶雕花板,心头一片茫然。
最近这五六天来,他为了能再听到那种歌声,以便进而会见那位他想像中的逍遥书生,几乎每天都泡在状元楼,可是,人似黄鹤,歌如广陵散,那位神秘老者,竟未再见出现。
如今,何去何从?
最后,他决定实现当初对金家祖孙女的许诺,先行设法混进龙威镖局再说!
第二天,近午时分,坐落在东城石狮子大街的龙威镖局前,忽然远远走来一名年约十八九岁的小伙子。
小伙子歪戴着一顶破草帽,手舞桑木棍,边走边喝,旁若无人,瞧那样子,颇似附近地面上一名小无赖。
其时,从镖局中,正好走出一名年青的镖伙。那镖伙手中托着一只空瓷盘,右手提着一把大锡壶,似乎正想走去对街沽酒,顺便切点下酒卤味回来,由于街上适巧有马车经过,便暂时在街边停步站住。
那名歪戴着破帽的小无赖于走至近前时,手中桑木棍有意似无意地一伸一撩,那镖伙一个不留神,手上那只大瓷盘,顿告月兑手摔落!
瓷盘碰着青石板,结果如何,不问可知。
本来,一只瓷盘,所值无几,这种情形下,只要肇事者小心赔上几声不是,事情也许就能过去了。
可是,那名歪戴着破草帽的仁兄,这时竟像没事人儿一般,一面继续向前走去,一面还在口中唱着:
“妞儿十八一朵花
不思饭
不思茶
愁只愁,没婆家……”
对那“卡唧”一声,充耳不闻,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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