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太华急忙走上前去迎接,脸上堆满笑容,说道:“谷老前辈,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要知谷神翁虽然也是反对武则天的人,但他一向鄙屑域外三凶的为人,虽末公开与他们决裂,却是甚少往来。如今不请自到,怎不叫阳太华惊喜?心道:“到了这样大有来头的人物,我师父脸上也有光彩!”
谷神翁笑道;“我听说百忧上人就要荣任国师,我是特地来给他贺喜的呀!”阳太华怔了一怔,心想:“这老头儿的消息倒真灵!”急忙恭恭敬敬的说道:“家师尚未来到,天恶、灭度两位师叔现在大汗宫中,待弟子即刻去禀报他们,请谷老前辈到宫中安歇。”原来宾馆所招待的是次一等的人物,那些顶尖的人物,则早已由大汗接人宫中,待以上宾之礼。
谷神翁摆摆手道:“不必,不必!这里熟人多,我愿意住在这里。”眼光环扫全场。一眼瞥见李逸,微微一笑,忽然向他走来。
李逸正在惊疑不定,心想:“谷神翁确是一心想恢复唐室的人,但他也是个有见识的人,却怎的也效域外三凶所为,来此投奔突厥?”心念未已誓愿集团法国萨特的用语。集团形成的第二种形态。以,谷神翁已到了他的面前,拱手说道:“好久不见面呀!”李逸虽已改容易貌,想不到还是给他看了出来,急忙说道:“晚辈上官敏谒见谷老盟主。”谷神翁道:“不必多礼。”伸手与他拍握,却以极迅捷的手法在他掌心写道:“一切我全知了!”
阳太华道:“原来两位是认识的?”谷神翁道:“上官老七在襁褓之中我已认识他了,他性喜习武,老朽还曾和他切磋过剑法呢!”阳太华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小子懂得正宗的内功。”要知谷神翁本来是峨嵋派出身,与长孙均量、尉迟炯都是知交,李逸既然自小便认识他,那么从他那儿获得用心法,也就不足奇怪了,阳太华如此一想,疑心渐息。
谷神翁缠七夹八的信口胡扯,与李逸闲谈,一面佣拉着他的手不放。忽又在他掌心写道:“你当真不是来投奔突厥的吗?”李逸心中暗喜,想道:“他这样问,他当然也不是来投奔突厥的了。”便在谷神翁掌心写道:“当然不是。”谷神翁展眉一笑,这才放开了他,转与其他熟人搭话。
李逸又惊又喜,又是猜疑,心想:“难道那暗算程达苏的就是他了?可是我却不曾听说他练过梅花针打穴的绝技呀。而且那个人的武功似乎比他还高。但不是他,又是谁?莫非是他在这十年中又练成了什么绝技?”可惜人多口杂,李逸根本就没有机会再去问谷神翁。
第二日程达苏本来要带南宫尚与李逸来拜见默蹑太师(相当于中国的宰相)的,但突厥大汗临时派人通知,说是今日中时,大汗在宫中赐宴,赐宴之后,才正式开始武士大会。有消息灵通的突厥武土告诉他们,原来是突厥大汗迎娶的新王妃到了,听说这位新王妃是阿尔泰山南面一个小国的公主,生得美貌非常。早已艳名远播。所以大汗不惜金银重宾,特派专使将她接来。大汗最近有两件得意的事情,一是召开武士大会,一是迎娶新王妃。因此今日在宫中盛设喜筵,招待各国武士,准备向宾客大大夸耀一番。据那个突厥武士说,王妃也许会出来向宾客敬酒喝。
大汗在王延踢宴,被邀请的,都感到光荣,尤其是听得突厥武士将新王妃说得那样美貌,更是使得大家都想去看。只有李逸听过便算,对众人赶着去不仅不高兴,心中并且感到憎恶。
到了午间,各国武士云集宫中,那座宫殿正在御苑当中,御苑中守卫的武士林立,一派森严的气象。
谷神翁到来的消息早已有人报告了天恶道人,大汗也已知道了他的身份,一进宫中,天恶灭神二人便将他请上上座,并谒见大汗,程达苏身份较低,则阳太华陪同,席次也排在后面。李逸与南官尚等人的席次则排到三十以外,靠近大门,还有几十席设在宫门外的草地上,那些人则连大汗的颜色也不能“瞻仰”了。
李逸抬头看,但见突厥大汗高高在上,相貌甚为威武,但看来最少也有五十多岁了。新王妃还没有出来,李逸想起那武士所说,新王妃不过是二十左右的少女,心道:“两人年纪相差一半有多,新王妃若然真像她说得那样美貌的话,岂不是糟蹋了她?”随即又在心中自笑,做了皇帝的人,谁不是三宫六院,妃嫔盈庭,那怜惜得这么多?再一看,程达苏正由阳太华陪同向默嗓太师献媚,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但见他打躬作揖的样子,却实在感到一阵恶心,便把眼光移开,不愿再看。
众人刚刚接着所排的席次坐好,忽听得有吆喝的声音,李逸抬头向外望去,只见御苑中闯进了一个汉子,约莫五十岁来岁,穿着一件褪色的长衫,头上戴一顶污旧的方巾,活像一个科场屡试不第的落扭书生,疯疯癫癫的样子,有五六个突厥武士大声吆喝,向他追来,看这情形,他当然不是得到大汗邀请的宾客了。所有赴宴的武士都大为惊诧,试想大汗的皇宫,防卫何等森严,竟有怪客闯了进来,这事情当真不可思议,而这人胆量之大,更是惊世骇俗!
晃眼之间,但见那个怪客已闯到门外的那块草地,草地上排有几张桌筵席,席上的宾客纷纷站了起来,一个武士举步如飞,追到了他的背后,高声喝道:“还不站住!”提起大刀,一刀就向他脑后劈去!
那怪客似是给他追得又慌又急,忽地一足踏空,背脊朝天的仆倒地上。这时那个武士的大刀刚刚斩下,李逸心中正在吃惊,但听得那怪客叫了一声:“哎哟,不好!”只见他的身形在即将倒地之际,忽地右足向后一踢,“啪啦”一声,一只鞋子飞了起来,恰好打中那个武土的手腕,武士的大刀月兑手飞出,那怪客在地上打了一个盘旋,倏的跳起,接了那只从半空跌落的鞋子,来不及再行穿上,拾着鞋子,又急忙逃命。
这一下,满堂宾客,皆是大吃一惊,试想那武土大刀斩下之势是何等刚猛,却被他飞起了一只破鞋,大刀便月兑手飞上了半天,这等功夫,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混乱中但见天恶道人与谷神翁双双奔出,谷神翁叫道:“老符,老符,这里是大汗宫廷,你怎么恶作剧来了?”天恶道人则道:“是天山符老先生吗?难得,难得!你也来了!”听那口气,谷神翁和他甚熟,而天恶道人则似是和他只属闻名,尚未曾见过面。
那怪客哈哈笑道:“两位老弟,你们来得,我便来不得吗?”追赶他的那班武土,见有天恶道人出来招呼,都止了脚步。这时怪客从从容容的穿上了鞋子,携着谷神翁的手,嘻嘻哈哈的步上石阶。
那些从中原来投奔突厥的人,听了他们的称呼,更是大感惊奇,都在想道:“这是什么人?连谷神翁天恶道人都对他这么尊敬?”看这怪客的相貌,腭下只有几根长髯,看来最多不过五十年纪,比谷神翁与天恶道人要年轻得多,但他却把谷神翁与天恶道人都称作“老弟!”还有,听他们的口气,他只是和谷神翁相熟.和天恶道人则似是刚刚相识,而也用这种不客气的称呼;天恶道人一向自高自大,被他叫了一声“老弟”,面上也竟无丝毫惕色。
突厥大汗起初见在盛筵将开之际,竞有这么一个衣衫破旧的怪客前来闯席,本来极不高兴,后来忽然见他露出那手神奇的武功,才知他是个风尘异人。突厥大汗也是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心中想道:“有异人投奔,正且招揽,不可怠慢了他。”同时,灭度神君也对大汗说出了这个怪客乃是个大有本领的人,突额大汗便叫太师出来迎接,将他请上上座,与天恶道人、灭度神君、谷神翁等同席。
李逸听得谷神翁将这怪客称作“老符”,猛的省起,心中想道:“原来是天山的符不疑符老前辈!”符不疑是武林中一个隐士,行事颇为怪诞,那一次峨嵋金顶的英雄大会,谷神翁与武玄霜斗剑,正在难解难分之际,便是符不疑飘然而来,将谷神翁支走的。其时李逸虽已走开,但后来却也曾听得武玄霜谈过,想不到他这次又突如其来了。
符不疑和李逸的师父尉迟炯本来也是很好的朋友,尉迟炯在南天山隐居,他在北天山隐居,有一次尉迟炯去访他,与他切磋新创的几招剑法,符不疑此人很喜欢评论别人的剑法,欢喜用嘲弄的口吻,那次两人比试了半天,符不疑赢了一招,挖苦了尉迟炯一顿,但尉迟炯认为他虽然赢了,剑法中亦是仍有破绽,不过一时间还未想出破解他的法子罢了。两人遂相约在十年之后,各以新创的剑法再比试一场,这是李逸未到天山以前所发生的事情。想不到未满十年之期,尉迟炯先已死了。天山南北距离三千余里,所以李逸和符不疑虽然同住天山,两人却未曾见过面。李逸见是他来,心中颇为奇怪:“符不疑的行为虽然怪诞,却是个不肯随俗洋沉的世外高人,怎么他也来看这场热闹?”
这时,满堂宾客都已按所排的席次坐好,突厥大汗早已叫人去催新王妃出来敬酒,新王妃却迟迟未来。卫士队长巴图鲁恰克图说道:“王妃尚未出来,咱们可以先来几场玩艺,以娱宾客,也免得场面冷静。”大汗道:“有什么玩艺好看的?”恰克图道:“渤海王国的勒勒大汗进贡了几头长白山的剑齿虎,今日既是武士大会,正好请咱们的武士显一显身手,表演服虎的功夫。”渤海王国是东北的一个大国,国中所产的长白山剑齿虎,是猛虎中最凶恶的一种,其时渤海王国正与突厥联盟,知道突厥即将出兵攻打中国,故此送了几头猛虎来作为贺礼,那是祝他军威大振的意思。突厥大汗一听,连声说道:“很好!很好!不必挑选别人了,就由你去服虎吧。”突厥大汗知恰克图神勇非凡,想趁这个机会,让各国来的武士看看突厥本国武士的功夫,他的面上也有光彩。
恰克图领了命令,便叫饲虎的将猛虎放出来,这时宫门外御苑的一块空地,早已布置妥当,周围用铁丝网拦住,以免猛虎闯出伤人,众人一看,只见那是一只雄伟硕大的吊睛白额大虎,锯齿囚烧,神威凛凛,果然令人害怕。
恰克图从容走入,向那猛虎叱咤一声,那头猛虎猛见有人拦在它的面前,虎威陡发,辜然间发出霹雳一般的怒吼,巨尾一摆,腾空窟起,立即便向恰克图当头扑下!
座中虽然都是有本领的武士,见猛虎这等威势,也不禁有点触目惊心,恰克图却未给它声势吓到,但见他一个闪身,“中”的一拳,先打中了老虎的背脊。
那老虎皮粗肉厚,但吃了一拳,也痛得连声咆哮,更发怒了,只见它那对碧汹汹铜铃般的大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猛地把腰胯一掀,虎尾一扫,两只的爪一扑,恰克图双掌向它腰胯一按,那老虎大吼一声,腰胯一掀,竟把恰克图抛了起来。
在旁观看人虎相斗的突厥武士都惊了一惊,忽见恰克图在半空中一个筋斗翻下,一个蹬脚,在那老虎头上重重的踏了一下,人与虎倏的分开,老虎在地上一连打了几个滚,痛得声声怒吼,蹲在地上,张牙舞爪,但已似有点气馁,不敢即向恰克图扑来。
恰克图哈哈大笑,故意走近老虎,招手引它,那老虎眼射愤火,只听得又似半空中起了一声霹雳,那老虎像是疯了一般,腾空窜起,带起了一股狂风,蓦地扑来,虎爪一撕,虎背一掀,虎尾一剪,一扑、一掀、一剪三般使过,仍然伤不了恰克图,反而给他一连打了几拳。这一扑、一掀、一剪乃是老虎最厉害的三样本领,三样本领都伤不了敌人,气更馁了。恰克图趁着虎势一衰之际,矗然扑上,双手抓着它的头皮,将它按下,向地猛撞,喝道:“畜生,你服不服?”那老虎狂晦怒吼,四只脚爪在地上扒开了一道坑,却是摆月兑不开,渐渐力竭声嘶,垂头丧气,不敢发恶。恰克图哈哈大笑,跨上虎背,一只手抓着它的头皮,一只手轻轻拍它的颈顷,笑道:“你给我做个坐骑吧!”那老虎给他治得服服贴贴,恰克图骑着老虎,绕场一周,场外掌声雷动。恰克图得意洋洋,这才放了猛虎,回来覆命。
大汗见自己的卫士队长得胜,当然非常高兴,立即赐酒三杯,并封他做“伏虎将军”。又笑着问天恶道人道:“像恰克图这般神勇,在中国武士之中,可算得第几等人物?”天恶道人笑了一笑,沉吟半晌,说道:“晤,也差不多可以算得是第一等了。”听这口气,分明只是敷衍大汗的面子而已,其实对恰克图的本领并不怎样恭维。恰克图愤然说道:“请道长也去降服一头猛虎,让咱们开开眼界?”天恶道人又是微微一笑,叫阳太华过来,说道:“贤侄,你去和那几只畜生玩玩吧。”看天恶道人的神气,根本就不屑和老虎作对手。
阳太华垂手匝了一声,恭恭敬敬的向大汗问道:“请问大汗,还有几头这样的猛虎?”突厥大汗道:“渤海王国进贡了六头。”阳太华道:“刚才那头已给大汗的武士打怕了,就除开它吧,让我独力制服那五头猛虎。”阳太华身材瘦长,相貌毫不威武。恰克图心道:“凭这个病鬼的模样,盾然敢夸此海口?”恰克图不信,说道:“你若能降服五头猛虎,我愿意给你牵马随登!”
突厥大汗也想看看阳太华的本领,便叫将那五头猛虎都放入了那块有铁丝网所拦着的空地,阳太华走了进去,在地上盘膝一坐,五头猛虎都怒吼起来,从四面扑上。阳太华忽地一声大吼,有如雷鸣,摆在御苑上的那几十桌酒席,席上的杯盘都跳动起来,那吼声竟然把五头猛虎的怒吼压了下去!
恰克图大吃一惊,心道:“想不到这个看来似病鬼模样的汉子,吼叫得竟是如此骇人!”他在宫殿里头,耳鼓兀自给震得嗡嗡作响,御苑外面的宾客,功力稍弱的更禁受不起,纷纷撕下衣襟,塞着耳朵。
猛虎碰着了比它们更厉害的敌人,一样害怕,它们被阳太华的吼声所震慑,尾巴渐渐垂了下来,竟是不敢张牙舞爪了。
突厥大汗眉头一皱,他也有点禁受不住阳太华的吼声,然而地以大汗之尊,又不便塞着耳朵,便对天恶道人说道:“请道长代朕吩咐,叫令师侄不必再大声吼叫了。”天恶道人站了起来,微微一笑,说道:“太华,你制服猛虎便了,不应惊吓大汗的宾客!”他的话声声调如常,然而在那样强烈的吼声之下,却是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突厥大汗以为他要出到御苑外边,才可以将命令传达给阳太华的,谁知他人不离席,已经用了“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将声音送进了阳太华的耳朵。符不疑将筷子在桌面上轻轻一敲,说道:“好本领,好本领!”别人不觉怎么,天恶道人却是心头一凛。就在这时,阳太华的吼声和那五头猛虎的吼声都突然停止。
那五头猛虎,蹲在阳太华的周围,不敢扑上,却也不后退,人虎相持了一会,一头猛虎大着胆子,忽地又大吼一声,腾空窜起,向阳太华扑下来,它来得快,阳太华比它更快,但见那头老虎一扑扑空,阳太华已在它的颈项上拍了一掌,沉声喝道:“不知死活的畜生,给我乖乖的躺下来吧。”话犹未了,那头吊睛白额猛虎竟似老鼠遇上了猫儿一般,果然服服贴贴的躺了下来,原来是被他用分筋错骨的手法制伏,全身麻软,哪里还能发威?
阳太华几个起落,用同样的手法,将五头猛虎—一制服,猛虎伏在他的身边,都是不敢动弹。阳太华哈哈大笑,道:“你也给我做个坐骑吧!”跨上了一只最大的虎背,也像刚才恰克图所做的一样,骑着猛虎,绕场一周。可是刚才恰克图只是骑着老虎,而他现在则不但骑着一只老虎,后面还有四只老虎随从,比起恰克图那是神气得多了。场外欢呼喝采的声音,也比刚才更为热烈。
李逸暗暗吃惊,想道:“百忧上人的徒弟这样厉害,百忧上人更是可想而知。我虽然有谷神翁相助,只悄也未必是他对手。”
恰克图倒是个硬汉子,见阳太华如此本领,好生佩服,待到阳太华回席,便对他道:“我的本事不如你,我这个伏虎将军让给你吧。”突厥大汗道:“你们两人都是难得的勇士,恰克图不必推让这个封号,我另外封阳壮士做神威伏虎将军。”阳太华得意洋洋的领了大汗的封赏,这时却忽然听得在首席的席位上有冷笑之声。
阳太华一看,发笑的乃是突厥六宝寺的菩提上人。这一席是最靠近突厥大汗的首席,席上共是八人,除了主人方面的默蹑太师之外,其他七人,都是各国来的最有身份的人物。天恶道人、灭度神君、谷神翁、符不疑,便是在这一席的。还有两人,一个是吐轰来的昌钦喇嘛,一个是吐谷浑来的武士麻翼赞。
这菩提上人乃是突厥的第一高手,本来突厥大汗已内定了他做国师的,后来百优上人来到,百忧上人的名气比他更大,突厥改了主意,与菩提上人商议,要他将国师的封号让给百优上人。在突厥大汗的用意,乃是想招揽外国的奇人异士,本国的到底是“自己人”,不妨谦让,菩提上人表面上当然毫无异议,心底里却是不服。
这时,他见百优上人的徒弟阳太华压倒了恰克图,恰克图自己并不怎样,菩提上人却感到脸上无光,想替突厥的武士争一口气,故此发出冷笑。
突厥大汗也有点诧异,问道:“上人因何发笑?”菩提上人道:“我笑渤海王国送来的这几头老虎,其实是中看不中用的野猫。”恰克图不服气道:“这几头老虎其实很困猛啊。”菩提上人不理睬他,面向大汗说道:“大汗,你瞧是猛虎厉害,还是咱们的金眼神鹰厉害?”大汗想了一想,说道:“恐怕是神鹰比猛虎更厉害些,咱们不妨一试。”于是传下命令,叫掌管狩猎的“所罗卫“(官名)将地湖头金眼神鹰放出来,与这五只老虎搏斗。
这头金眼神鹰乃是天山兀鹰的一种,自幼养熟,大汗每次出猎,都带它随去,在它爪下,已不知抓死过多少狮、熊、虎。豹,但同时与五只凶猛的长白虎搏斗,却还是第一次。
鹰虎相斗,声势极是骇人,但见那头金眼神鹰两只翅膊展开。足有磨盘大小,扇碍地上砂飞石走,呼呼风响,比李逸以前在草原上所见过的兀鹰要大得多!
猛虎知道来了劲敌,伏身作势,一见那只兀鹰扑下来,五只猛虎一齐窜起,但听得虎啸鹰鸣,裂人心肺,转瞬间,只见那只兀鹰展翅飞起,落下了一大片毛羽。突厥大汗变了面色,却有眼光锐利的武士奏道:“金眼神鹰已把两头猛虎的眼睛抓瞎”突厥大汗这才知道是他的神鹰已占了上风。大汗命令饲鹰的人将神鹰放出,饲鹰的发了一声口哨,随即哩嗅哩的射出了三支羽箭,三支羽箭都落在菩提上人的面前,排列成一个品字形,都不到一尺之地。这是一个讯号,往常大汗带它去打猎时,便是这样教神鹰随着了飞失去追捕猎物的。金眼神鹰只知服从主人的吩咐,管他是人是兽,立即展开翅膀,好像一团黑云似的,向菩提上人扑下来!突厥武士们见菩提上人亲自出场,人人兴奋,可是他们刚刚看过鹰虎相斗那残忍的一幕,金眼神鹰抓瞎了老虎之后,还要将它们活活摔死,却又不免为菩提上人担惊害怕。只见那头兀鹰已扑到了菩提上人的头顶,他仍然是盘膝而坐,动也不动!眼看就要被神鹰的利爪抓裂脑盖,有些胆小的竟闭了眼睛。就在这一刹那,忽见那头神鹰敛了双翼,好像在挣扎的样子,扑了几扑,却飞不起来。众人好生奇怪,走睛看时,只见那头金眼神鹰已落在菩提上人的掌心,神鹰的利爪赛如钩刺,但在他的掌心上却一点也动弹不得,甚至连翅膀也张不开来,任它如何挣扎,竟是怎也飞不出菩提上人的掌心!
原来菩提上人动运用的是化劲消势的上乘内功,端的达到了拳经所云“不偏不倚,忽隐忽现,左重则左虚,右重则右虚,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进之则愈长,退之则愈促,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的境界。要知鸟之能够起飞与人之能够举步出要有所凭藉,靠着所凭藉的物体的“反作用”,才能够运动。这是近代的“力学”基本定理,古代的人当然不知道这条道理,可是武学高明之士,他们所悟出的“化劲消势”的功夫,实已与“力学”的原理暗通。现在菩提上人的掌心一点力适也没有,兀鹰虽然力大无穷。却如立足在“一羽不能加”的弱水之上,如何飞得起来?
李逸看到他这等功夫,也自暗暗吃惊,心道:“突厥国中,也大有能人,实在不可小视。”那兀鹰飞不起来,连声哀鸣,菩提上人哈哈一笑,道:“瞧你可怜,放你走肥!”掌心放平,向上一送,金眼神鹰如释束缚,倏的便是一飞冲天。
菩提上人回到席上,对恰克图笑道:“如何?”恰克图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大师,你真是神人,我就不明白,那兀鹰为何飞不起来?”谷神翁与阳太华当然懂得这是化劲消势的功夫,阳太华心想道:“只怕要我的师父来到,才能够将他比下去了。”谷神翁则把眼睛望着符不疑,符不疑却懒洋洋的笑道:“好,看完一场热闹又是一场,真是越看越有意思了。”他摆出了一付袖手旁观的神态,竟似毫无不与人争胜之念。
突厥大汗当然高兴之极,除了赐酒杯之外,并叫恰克图到他的宫中宝库,取了一件七宝袈裟来赏给菩提上人。
菩提上人坐回原座,故作谦虚的对同席说道:“还请各位高明指教。”这一席上的坐的都是顶尖儿的人物,菩提上人的口吻实是向同席的挑战,其中昌铁喇嘛与麻翼赞乃是菩提上人这边的人,当然不会应战。谷神翁与灭度神君自问比不上他,不愿搭腔,符不疑只是笑嘻嘻的看热闹,天恶道人素来骄傲,他平生只服优云老尼与百优上人两个,他看了菩提上人兀鹰的本领,虽然也感到有点出乎意外,如还未怎样心服,当下想了一想,忽然微微一笑,指着御苑外面的一棵大树说道:“金眼神鹰确是神力惊人,但却也未必摧毁得了这棵大树吧?”这棵大树是突厥特有的一种乔木,名为“龙爪树”,要两个人才能合抱,树根像龙爪般牢固地盘结地上,故名“龙爪树”。菩提上人心道:“要摧毁这棵龙爪树,少说也要万斤神力,多好的内功也不能够。”当下说道:“道长如此说法,大约是自问可以摧毁这棵大树了,不知是怎样的摧毁法?我倒很想开开眼界。”突然大汗眉头一皱,好像本来想说什么似的,但听得菩提上人这样说了,便不作声。
天恶道人皮笑肉不笑的淡淡说道:“贫道姑且一试,若是不能,诸位请别见笑。”于是走下玉阶,在千百武土目光注视之下走到了龙爪树下面。
但见他双掌按在树上,面色沉重,过了一阵,头顶上便冒出热腾腾的白气,黄豆般的汗珠也一颗颗的沿着面颊滴下来,在场的都是武学高明之士,知道他正以上乘内功建树,可是那棵大树却纹丝不动,连树叶也未掉下一片。
菩提上人笑道:“这么费力,何苦来哉?”谷神翁的座位与他相邻,这时正看得出神,心里想道:“天恶道人大约要施展他的看家本领了。”心念未已,菩提上人对他笑道:“谷老先生,我听说中国有句成语叫做蚁授撼树,看来与今日的情景大是相似!”蚁授撼树,乃是笑人不自量力的意思,菩提上人颇通汉学,引用了这句成语,甚是沾沾自喜。谷神翁虽然憎恨天恶道人,但听得菩提上人这样轻薄的口吻,却禁不住冷冷笑道:“只怕未必是蚁授撼树,上人,你再仔细看吧!”
言犹未了,突然间全场静寂无声,没有一个人敢再偷笑了。那棵龙爪树本来是惠茧耸立,浓荫蔽地。树叶极为茂盛的,这时但见青翠的树叶一片片变为焦黄,枝条下垂,这么大的一棵树,好像突然间变得枯萎了,当真是难以思议的怪事!
原来天恶道人是运用他的毒掌神功,那棵大树受了他掌上的剧毒,再被他以掌力将毒力迫入树心,经过输水的脉络根髯输送到枝叶上去,生机受了阻遏,整棵大树便渐渐变得枯黄了。李逸看得大吃一惊,心道:“天恶道人用十年的功夫苦练毒掌,果然非同小可,比起从前,那是厉害得多了。此人不除,终是大患!”
天恶道人洋洋自得,正拟摧毁大树,忽觉气氛有异,场中竟没人发出一句采声,蓦然想起,明日便是突厥的“拔青节”,突厥是一个畜牧国家,对于树木青草的繁殖滋长最为重视,自己在他们的拔青佳节将他们所尊重的龙爪树摧毁,实在是犯了大忌。天恶道人思念及此,不觉冷汗直流。可是那棵大树“中毒”已深,天恶道人自己也无法可以救治了。
天恶道人只好放弃了摧毁大树的企图,在突厥武士憎恨的眼光中回到席上,突厥大汗极不高兴,原来在天恶道人说出要摧毁大树之时,他本就想出声阻止的,但那时菩提上人有意要与天恶为难,而突额大汗也不相信他能摧毁大树,所以让他去试。如今大树虽未摧毁,却已枯黄,突厥大汗认为这是不祥之兆,所以对他冷淡之极,也不向他敬酒。
菩提上人却忽然笑道:“道长果然好本领,我来敬你一杯!”天恶道人连忙站起来道:“不敢当!”话犹未了,只见菩提上人已托起一个金盘,盘中一个白玉杯,盛着满满的一杯美酒,金盘在他掌上滴溜溜的旋转,倏的就推到了天恶道人的胸前。天恶道人何等本领,一见他这样来势,立即知道他的来意,心中一凛,想道:“原来他还要与我较量一番!”不敢怠慢,急忙凝神运气,伸手去接,但觉一股极强劲的力道向他攻来。天恶道人双足牢牢钉在地上,上身仍然不免晃了一晃。
原来菩提上人是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个法子来与天恶道人较量的。他本来也知道天恶避人擅长使毒,但却还料不到他的毒掌如此厉害,居然能在顷刻之间令大树枯萎,菩提上人为了避免与天恶道人的身体接触,因此才想出了用“隔物传功”的本领,借盛酒的金盆,来与天恶道人比拼内功。
若是双方正式交手过招,天恶道人凭着他的毒掌神功,自然不难制胜,但这样比拼,他的内功却要略逊菩提上人一筹,全力抗拒,尚恐有失,哪敢腾附手去接盆中的酒杯?菩提上人嘻嘻笑道:“道长,请喝酒呵!嗯,我送到面前,你又不接,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吧?”天恶道人满肚皮怒气,情知对方是有意要自己下不了台,若不是在大汗跟前,他真想把菩提上人毙于掌下,此际,他只好装出笑容,索性施展了全身的本领,双掌托着金盘。向对方推去,说道:“实在不敢当,还是我借花献佛,先敬上人一杯吧!”
金盘旋转之势已然停止,天恶道人全力迫来,菩提上人的功力虽然比他稍高,却也不敢腾出手来取盆中的酒杯,双方各自运功,成了僵持之局,但见两人的头顶上都冒出了热腾腾的白气,口中嚷道:“请呀,请呀,请你先干这杯!”
突厥大汗瞧得纳罕,心道:“这两人怎么如此婆婆妈妈的你推我让?”旁边的侍从武士弯躯,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他们二人正在以生死相搏,请大汗定夺。”大汗怔了一怔,随即便瞧出了其中凶险的形势,懂得了那武士的意思,要知此时双方均以性命相搏,谁都不敢腾出手来,大汗想要谁死,只须吩咐他先喝这杯便行。故此武士说请他“定夺!”大汗心道:“这道士虽然讨厌,犯我大忌,但他到底是客卿身份,我正要招揽各国武士,若然任由他被菩提上人所伤,岂不使外人寒心?”当然大汗也绝不会暗助天恶道人。但若任由他们僵持下去,又势将两败俱伤。大汗想了片刻,正想叫他们二人罢手,尚未出声,符不疑忽然站起来,嘻嘻笑道:“你们两人让来让去,好,这一杯酒,就让我喝了吧!”拿起一双筷子,在金盆上一敲,但听得“当”的一声,那只白玉杯给震得飞了起来!
只见菩提上人与天恶道人同时松开了手,金盆也落了下来,吐谷浑来的武土麻翼赞急忙将金盆接下。这时符不疑已待杯在手,将杯中美酒一口喝完,连声赞道:“好酒,好酒!”
这一席坐的都是顶儿尖儿人物,人人大吃一惊,要知菩提、天恶道人以绝顶内功相拼,同席的一流高手,连谷神翁与灭度神君在内,自问都没有力量化解,其实不只他们没有办法化解,即算菩提、天恶道人,想自行罢手亦是不能。不料符不疑只是拈起筷子,轻轻一敲便把两股内家真力,都化解了,功力之深,实已到了震世骇俗的地步!
但见菩提、天恶二人颓然坐下,一声不响,地上留下了他们深深的足印,大汗的随从武士虽然不懂得符不疑刚才那一敲的奥妙,看了这个足印,亦自骇然。
但最受惊骇的还是菩提、天恶道人,菩提上人的五脏六腑都给震得好像要翻转过来,暗自运气,过了一盏茶的时刻,方始复原,他举目看天恶道人,但见天恶道人面色灰败,两眼无神,菩提上人心道:“原来这个姓符的并不是偏袒他,看来这牛鼻子道士所受的伤,绝不在我之下。”原来他们受了刚才的一震,双方都要损了三年功力。不过,若然没有符不疑的化解,只怕两败俱伤,那就要比损失三年功力更严重了。天恶道人揣息稍定,暗自思量,以符不疑刚才所显露的这手功夫而论,他完全可以暗助自己取胜,但他却不偏不倚,令到自己与菩提上人都要折损功力,真猜不透他对自己的真意如何?殊不知符不疑正是有意要他们都受一点内伤的。
突厥大汗见符不疑如此化解,天恶与菩提二人既没有分出输赢,双方都不至于损失面子,也很高兴,当下对他们三人都亲自赐酒一杯,调停了这一场暗地里的勾心斗角。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走到默蹑太师的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这个人是默蹑太师的管家。默蹑听了之后,向突厥大汗道:“有一位中国来的异人,想在大汗面前表演一项技能。”突锨大汗眉头一皱,生怕又弄出什么事来,问道:“是个什么人,你知道他的来历么?他要表演什么?”默蹑太师道:“这人是个医生,他说能医好那棵龙爪树。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医生,我敢担保他不是坏人。”突取大汗听了大喜,便不再盘问默蹑太师何以与他相识,立即传令道:“好,叫他一试,若能医好,重重有赏。”
命令传下,只见场中走出一个老头,三尺长髯,颇有潇洒出尘之相,在众人注意之下,走到了那棵大树旁边。天恶道人见,不禁又是大吃一惊!
这个老头儿不是别人,正是天恶道人的克星金针国手夏侯坚,他根本没有改容易貌,还是原来的那副打扮。天恶道人见了,又惊又疑,心中想道:“他怎么也来参加这个大会?阳太华又不是不认识他,怎的让他混进来了?”要知阳太华是专职负责招待各国来的武士的,按说有夏侯坚这样身份的人来到,他就是不禀告大汗也该告诉天恶道人,不料他竟让夏侯坚混在一般的武士之中,直到出了场,天恶道人方才发现,焉能不叫他大大惊疑。
天恶道人有所不知,夏侯坚乃是默蹑太师请进来的。原来默蹑太师有个独生爱子,患了哮喘病,请了许多名医都医不好,后来夏侯坚扮做一个中国来的走方郎中,只两三剂药就将他医好了,所以默蹑太师很感激他。夏侯坚知道武士大会召开,请求默蹑太师准他进来瞧瞧热闹,默蹑太师答允了他。不过默蹑太师并不知道他身怀绝世武功,将他的座位编在普通的席次。
场中只有几个一流高手知道夏侯坚的来历,其他的人则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听说他能够医好枯萎了的龙爪树。都感到新奇,大家凝神注视,看他如何医治。
只见夏侯坚走到龙爪树下,端详了好一会,便从衣袖中取出金针,插在树干上,一连插了十二支之多,随着又提了两桶水,浇在树根,大约过了一支香的时刻,只见枯黄的树叶竟然恢复了青翠的颜色,下垂的树枝也恢复了弹力,随风抖动起来,枯萎僵死的大树果然“复活”了!要知大树之所以枯萎,是由于受了毒害,而并非由于衰老,如今夏侯坚解了树中的毒质,恢复了它的自然生机,因此能在顷刻之间,便令它“复活”。
突厥大汗大喜,立刻宣召命他上来,李逸坐在宫殿里靠近玉阶的一席,夏侯坚走入殿堂,经过他的席旁时,忽然微微一笑,别的人都不知道他是对李逸暗打呼,李逸则是心头一动,想道:“我的易容丹是由他所赐,他当然看得出我的本来面目。”就在此时,李逸忽觉袖管之中似乎钻进了一条小虫,急急伸手一模,却原来是一根梅花针。李逸又惊又喜,这时夏侯坚走到前头,李逸趁着众人都在注意夏侯坚之际,悄悄的将梅花针拈出来一看,只见针尖上刺着一小薄纸,纸上有几个极细的字,李逸装作拭汗,把纸片凑近眼帘,这才看出是“速离此地,迟则有变。”八个小字。
李逸恍然大悟,“哦,原来那一晚用梅花针暗算程达苏的是他!”随即疑心大起,“他为什么要我从速离开这个地方?难道我已给他瞧破了?”可是在众目瞪瞪之下,又怎可能轻易离开?李逸正在心慌意乱,但见夏侯坚已到了大汗席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