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见是他们二人,不由得大吃一惊。要知杨国忠虽然是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秦襄、尉迟北二人乃是开国功臣的后代,尤其尉迟北持有太宗皇帝御赐的金鞭,且又脾气刚烈,素来不惧权贵,如今怒气冲冲的大踏步走来,杨国忠见了,怎么不心里发毛?
尉迟北一走进来,眼光一扫,便大声叫道:“哈,铁兄弟,你果然是在这儿!”他见铁摩勒安然无事,怒气减了几分,这才对杨国忠唱了一个肥诺,说道:“请恕鲁莽,未曾通禀。”
杨国忠打了一个哈哈,口不从心地说道:“得两位将军大驾同来,那是求也求不到的。下人无知,冒犯虎威,还望两位将军看在老夫面上,恕过他们。请坐,请坐,左右奉茶。”
尉迟北大笑道:“好说,好说。我老黑月复内空空,喝了你的好茶肚里更难受,这茶嘛不喝也罢。”杨国忠甚是尴尬,说道:“圣驾播迁,累两位将军受苦了。好在大雨已停,不日就可月兑此苦境。”
尉迟北道:“我们受点苦倒没什么,相爷只要你没受苦就行了。”
杨国志满面通红,支吾说道:“逆贼作乱,道路难行,兵粮两缺,老夫与皇上也是甘苦共尝啊。不知两位将军前来,有何见教?”尉迟北心里骂道:““亏你厚脸皮,为何不敢说与士兵甘苦共尝?”他还想挖苦杨国忠几句,秦襄较为持重,用眼色将他止住。
秦襄道:“我正要请问相爷,不知你把铁都尉招来,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么?”杨国忠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只因他护驾有功,老夫未曾与他见过,故此请来一坐罢了。”他边说边瞅着铁摩勒,生怕铁摩勒说出些不中听的话来,当堂扫地的颜面。
好在铁摩勒没说什么,秦襄接着便道:“既是没有什么,我们倒有点事情要与铁都剧相商,请准告退!”
杨国忠心惊胆战,恨不得他们早走,当下敷衍了几句,便即送走他们。铁摩勒大步出门,冷笑一声,兀是一言不发,临行也不施礼,气得杨国忠在堂上发抖。
到了林中,铁摩勒吁了口气,方始问道:“你们怎知道我在杨国忠这儿?”尉迟北笑道:“长乐公主怕你有难,叫我们来给你保驾呀!”原来长乐公主躲在林子里,听到了字文通的说话,知道宇文通奉了杨国忠之命来“请”铁摩勒,心里大为着急,连忙遣内传唤他们二人前来,叫他们如此如此的。
尉迟北又笑道:“长乐公主生怕你给杨国忠所害,急得她坐立不宁。看来她对你倒颇有意思啊!”
铁摩勒面红耳赤,连忙说道:“尉迟大哥,这玩笑你可开不得啊!”
尉迟北大笑道:“有什么开不得,我可并没有把它当作玩笑哩!公主也是要嫁人的,她嫁给你又有什么不可以?喂,铁兄弟呀,若是第二位公主,我不敢劝你娶她,这位长乐公主,可是深明事理,文武全才的女中豪杰,你娶了她,不怕受什么皇家的腌赞气的!”
尉迟北是一片好心,铁摩勒可以对杨国忠大发脾气,对尉迟北却是不能,当下只有如实告诉他道:“大哥有所不知,小弟已是订有妻室的了。”
尉迟北甚是尴尬,忸怩笑道:“又是我老黑莽撞了,不知个罪,铁兄弟,请恕老黑失言。”秦襄问道:“铁兄弟订的是谁家!”
娘?”铁摩勒道:“就是韩老前辈韩湛的女儿。”秦襄与尉迟北一齐哈哈大笑,说道:“‘原来都是熟人,这位姑娘又比公主强得多了。”
尉迟北转过话题,问铁摩勒道:“我不信杨国忠那样好心,没甚来由就请你去坐。到底是为了何事?”
铁摩勒恨恨说道:“他要我作他的爪牙。”当下将与杨国忠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只略去杨国忠要给他做媒的一段不提。
秦襄叹道:“杨国忠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他尚自不知悔过,将来不知要闹出何等事情,怕只怕大唐的江山也要断送在他的手。”
铁摩勒问道:“刚才有两个回纥使者来求见杨国忠,秦大哥可知道这桩事情?”
秦襄道:“略有所闻。说起来这两个回纥使者倒不是杨国忠请来的。”原来玄宗为了贼势披猖,江山紧要,因此想借外兵平乱,这两个回纥使者便是来与玄宗商量出兵之事的。
回纥所提的出兵条件甚苛,经他收复的土地,女子玉帛要尽归于他,玄宗与陈元礼、韦见素、魏方进等几位随从文武大臣商量之后,都不敢答应,只有杨国忠力排众议,他的理由是“不要因小失大”,让回纥掳去一些女子,掠去一些财货,可以保全大唐的江山,那还是“划算”的。当时,也有一些人望风转舵,附和杨国忠的,两方争论不休,议而未决。
秦襄道:“看来是回纥使者已经打听到了这种内情,所以来走杨国忠的门路,请他们兄妹再向皇上进言,务求遂其所愿。哼哼,杨国忠大约又可以收到许多珍贵的礼物了。”
铁摩勒大怒道:“杨国忠不要老百姓,老百姓也不要他!”
秦襄忙道:“铁兄弟噤声,一切有皇上作主,咱们不可随便议论,这话若是给别人听见,只怕你要落个谋反的罪名!”
尉迟北怒道:“秦大哥,你也忒怕事了,难道咱们就任由那杨国忠胡作非为?”
秦襄苦笑道:“莫不成你还能够当真的把杨国忠打杀了么?你的金鞭吓吓他还可以,若真的打了他,只怕皇上也决不会顾念你先祖的功劳了。何况咱们身为龙骑都尉,职司仅是保护圣驾,朝廷大事,却是不能容咱们来管的。”
尉迟北恨恨说道:“‘杨国忠若是有事撞在我的手上,我就拼了这条性命,偏要管他一管。”
秦襄道:“好啦,好啦,别要尽说这些愤激的说话了,还是早点去睡吧。”尉迟北发了一通脾气,也只好散了。
这一晚,铁摩勒心事如麻,却是睡不着觉。心里想道:“皇帝老子与杨国忠乃是一家人,那是决计不会将他问罪的。朝中大臣,人人都惧怕杨家的权势,连秦大哥也不敢得罪他,也就可以想见了。嗯,难道就当真没有法子除掉杨国忠。”
还有一桩心事,令得铁摩勒烦恼的,那就是长乐公主对他的日益亲近,铁摩勒本来是连想都没有想过长乐公主会对他钟情的,可是从今晚公主和他在林中的谈话,以至扬国忠的要为他做媒,以至尉迟北和他的那番说话,这就不由得铁摩勒不要好好的想一想了。“连尉迟大哥都看出来了,敢情她对我当真是有几分意思?嗯,一个王燕羽,已经是够我烦恼的了,若再招惹上公主,教我怎生摆月兑得开?”
这晚铁摩勒睡得不好,第二日还是有点神思昏昏。将近中午时分,铁库勒正在帐幕里等待护军给他送饭,忽听得外面一片喧哗,铁摩勒出去一看,只见有一堆土兵围着几个人,看清楚了,却原来被围的是杨国忠的厨子。
那几个厨子抬着一只烤猪,还有其他香喷喷的菜式,士兵们正要抢那只烧猪。
那几个厨于看见铁摩勒走来,而铁摩勒穿的是军官服饰,以为得到了救兵,连忙嚷道:“大人快来救命!”哪料铁摩勒走过去道:“你把这只烤猪放下来不就完了,我敢保他们不会杀你!”
士兵们欢呼道:“对呀!我们只要这只烤猪,还不想吃你的肉呢!杨国忠少吃一顿有什么打紧,我们已是吃到草根树皮了!”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忽地有另外一队武士冲过来,拿着皮鞭噼噼啪啪的乱打,骂道:“你们饿得发昏了,连相爷宴客的东西都敢抢!”乱鞭打下,连铁摩勒也挨了一鞭!
铁摩勒大怒,劈手夺过一个武士的皮鞭,骂道:“你们啃杨国忠吃剩的骨头,吃得脑满肠肥,就不顾士兵们的死活了么?”唰、唰、唰连环抽扫,登时把近身的几个武士打得滚地狂呼。
事情一哄起来,立即有如火山爆发,不可收拾,起初只是一小队士兵,转瞬之间,便似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各营士兵,都骚动起来,奔跑呼叫喝骂之声,有如山崩海啸,军官们哪里还控制得住?连羽林军也卷人了漩涡,争着动手打场国忠的亲兵!
人丛中不知是谁在大叫道:“找杨国忠算帐去!”“问问他是不是要饿死咱们!”“他们杨家享尽了福,却把国家弄得这般田地,杨国忠你还好意思厚着脸皮做宰相吗?”骂声一起,四万响应,军士们拥着铁摩勒做带头人,人潮似一个个浪头,涌向杨国忠的临时住宅。杨国忠的亲兵早已抱头鼠窜,哪敢迎敌。
杨国忠昨晚留那两个回纥使者谈了一夜,这时刚刚起床,正拟大排筵席,宴请贵宾,听得鼓噪之声,心慌意乱。他的亲信卫兵进报道:“不好了,士兵哗变,由那新来的铁都尉领头,就要打进来了。请太师快去弹压!”
杨国忠定了定神,问道:“就只是那姓铁的小子吗?还有没有别位大人,陈将军呢?”亲兵遣:“陈将军不见踪迹,其他的军官也没露面。”杨国忠所问的“陈将军”即是护驾的龙虎大将军、三军统帅陈元礼,陈元礼向来与杨国忠面和心不和,故此杨国忠初时还以为是陈元礼唆使军兵叛变与他作对,如今一听,军官们除了铁摩勒外,都未参加,胆子便大了一些,一想事到此时,也只能亲自出去弹压了。于是他便在几个得力的卫兵保护下,出来与士兵们见面,同时叫那两个回纥使者,悄悄从后门溜走。
杨国忠大喝道:“铁铮,你多大的官儿,胆敢犯上作乱?”“嘿嘿,你们知不知道谋反的罪名?那是要五马分尸,九族抄轨的!姑念你们愚妄无知,受人煽惑,现在本相国法外开恩,只拿铁铮一人问罪,你们都散了吧!”
杨国忠恃着宰相的威严,把这顶“造反”的大帽子一压下来,果然有许多士兵被他吓住,便像暴风雨的前夕,暂时间静止下来,但更多的士兵印激起了更大的愤怒,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杨国忠正要指挥卫兵捉拿铁摩勒,忽听得洪钟般的一声大喝,龙骑都尉尉迟北闯了进来,大骂道:“杨国忠,你私通番使,才是谋反,却敢诬赖别人!”
铁摩勒心念一动,想道:“你说我反,我就反了吧、今日是决不能容你活了!”他抓紧机会,立即接着喊道:“你们瞧,那两个人就是回纥的使者,刚从这里出去的!”那两个回纥使者吓得没命飞奔,刚好庙后有几匹御马,这两个使者是回纥国中的著名武士,急急忙忙三拳两脚打倒了马夫,夺了马匹,从“行宫”禁地,穿过庙后那一片树林逃走了。
军士众目所视,众手所指都是向着杨国忠一人,在尉迟北揭发这件事情之前,谁也没有注意那两个回纥使者,他们逃得又快,众人也无暇去追捕他们了。但是时间虽然短促,军士们也已看清楚了那两个“番人”。有人便振臂大呼道:“杨国忠私通番使谋反,我等何不击杀反贼!”
杨国忠魂飞魄散,虽然他也提高了声音喊道:“这两个回纥使者是皇上请来的,与我无关!尉迟将军、铁都尉,你们不可诬赖好人!”但这时已是三军鼓噪,杨国忠的说话被巨雷般的呼喝声盖住,但见他的嘴唇开阖、谁也听不出他说些什么。
其实即使军士们听得清楚他的说话,亦已无济于事。要知人人对他都是久怀积愤,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私通番使”,不过是杀他的一个借口而已。这时,好不容易的闹起事来,哪还有谁肯听他分辨?
有两个卫士尚不知死活,还想保护杨国忠逃走,被铁摩勒两剑劈翻,军士们蜂拥而前,兵刃乱下,登时把杨国忠砍成一团肉酱。尉迟北本来还只是想威胁杨国忠释放铁摩勒的,哪知事情的演变大出他的意外,饶是他胆气粗豪,也吓得呆了。
军士们的积债一旦债发出来,当真有如怒火融融,谁也休想压制得住。这局而不但出乎尉迟北的意外,甚至连铁摩勒也是始料不及。军士们杀了杨国念之后,转眼间又把他的儿子户部侍郎杨暄杀了,兀自不肯罢休,人人都像发了狂的大叫大嚷,要杀尽杨氏一家,连杨贵妃在内!
杨贵妃的两个姐妹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听得风声,慌忙乘车逃走,这时漫山遍野,都是乱军,哪里还逃得掉?众军士一起追去,先把韩国夫人斫死,跟着又去杀那虢国夫人。
虢国夫人死中求活,军士刚阻住她的车驾,她忽地揭开车帘,向军士们衷声求告:“你们已把我的哥哥杀了,我是女流之辈,我哥哥做的事与我无关,请你们高抬贵手,饶了我们母子俩吧!”一面哀告,一面把大把的金珠撒了下去。
虢国夫人天姿国色,比乃姐杨贵妃还胜三分,当时名诗人张祜曾有诗云:“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人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这诗一面写虢国夫人是如何的得皇帝恩宠,可以平明时分骑马进人宫门;一面极力刻画她的美貌——无需靠脂粉来打扮,怕脂粉反而污损她的姿容,只是淡扫蛾眉,便足以倾国倾城了。
围着虢国夫人车驾的那些军士,对她撒下的金珠例并不放在眼内,但突然见她露出面来,却都禁不住呆了一呆,何况她又哀哀求合,像是一枝带雨的梨花,更为凄楚动人。那些军士,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兵刃,却不知怎的,都不忍斩将下去,给虢国夫人驾车的家丁,连忙挥动马鞭,赶着马车逃出包围。
不过,虢国夫人也只是暂时幸免于难,她逃出马嵬驿之后。
找不到食物,饿了几天,形容憔悴,终于在逃到陈仓县的时候,仍然被县令薛景仙率吏民追捕着,将她杀了。这是题外之话,不必细表。
且说这时乱军四起,已如野火燎原,群情汹涌,难以阻歇,后面的军士见前面的军士放走了虢国夫人,都在大骂,又有人叫道:“斩革除根,这小狐狸也还罢了,杨贵妃这骚狐却是非杀不可!”此言一出,群相附和,喊声震天,此时示已无须再有人率领。
军士们已把那座暂作“行宫”的古庙重重围着,大叫大嚷,要玄宗皇帝即刻杀杨贵妃。
玄宗听得兵变,哪敢出来?忙叫龙虎大将军陈元礼出去,用好言安慰众军,令各收队。陈元礼出去道:“你等已把杨国忠杀了,为何还聚而不散,有惊圣驾?”也不知是谁作出了四句歌辞,在乱军中传开,众军士一齐唱道:“反贼虽杀,贼根犹存,不除贼根,何得安心?”陈元礼只得回去,据实奏道:“众人之意,以国忠既诛,贵妃不宜复侍至尊,伏候圣断!”
玄宗大惊失色,涕泣言道:“妃子深居官中,国忠即谋反,与她何干?朕如今已是颠沛流离,只有妃子一人在我身边,也只有她一人能解朕意,你叫朕如何舍得她去?”
陈元礼一时不敢答话。却睁起眼睛,向玄宗身边的高力土扫了一眼。这高力士是最得宠的太监,平时对杨贵妃奉承得无微不至,这时听得军士们的喧闹喊杀之声,生怕军士们把他当作贵妃一党,也要把他杀了,这时见陈元礼以目示意,心头一震,只得跪下去奏道:“贵妃诚无罪,但众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犹在皇上左右,岂能自安?愿皇上深思之,将士安则圣躬方万安。”京兆司录韦愕也跪奏道:“众怒难犯,安危在顷刻间,皇上不舍贵妃,只恐将士要舍皇上,愿陛下割恩忍忧,以宁国家。”玄宗默然点头,尚未言语,已听得珠帘后面杨贵妃的哭声。
只听得杨贵妃哭道:“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愿陛下保重,毋以贱妾为念。”玄宗神色惨然,挥了挥手,陈元礼诸人都不敢再说一句,悄悄的一个个溜出去。
玄宗见了贵妃,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杨贵妃还存着万一之想,呜咽说道:“三郎(玄宗排行第三),你还记得那年七月七日,夜半无人,咱们在长生殿所说的话吗?”玄宗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妃子,朕是但愿生生世世都和你作夫妇的啊,唉——”门外军士喧哗之声更甚,玄宗面色如死,眼泪已流不出来,“唉”了一声之后,再也说不下去了。杨贵妃知道已经绝望,涕泣言道:“为了陛下的江山,臣妾情愿任由陛下处置,只求乞个全尸!”玄宗也哭道:“愿仗佛力,使妃子善地受生。”回头叫道:“高力士,来!”取过一匹白绫,掷给高力土道:“你带贵妃至佛堂后面,代朕送贵妃上升仙界。”佛堂后面有一棵树,高力士奉上白绫,杨贵妃便自缢在这棵树下,死时年三十有八。后来诗人白居易有一首《长恨歌》,写杨贵妃与玄宗之事,其中一段云:“九重城阈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所咏的便是马嵬驿当日之事。
玄宗在佛堂侧边的廊下独自徘徊,众人尽都回避了,他不敢去看杨贵妃临死的情形,但又不忍离开。不久,只听得树叶籁籁的摇落声,想是为了杨贵妃临终的挣扎;不久,又听得叮的一声,想是杨贵妃头上的玉簪已掉了下来。玄宗掩面长叹,但哀痛之中,却又忽地似有轻松之感。门外的乱军大约已经知道了消息,喧哗之声已渐渐减弱了。不错,他最心爱的妃子是死了,但他本身所遭受的威协也消灭了。
玄宗但感一片茫然,也不知是悲是喜,忽地有一个人影从黑暗的角落里出来,卜通跪倒,低声说道:“陛下节哀,奴才有事禀奏……”玄宗怒道:“滚开,任是什么事情朕也不理了。”他只道是那个太监,一看却原来是个戎装佩剑的军官。
玄宗大吃一惊,道:“你,你来这里作什么?”这时他才看清楚了是字文通,只道宇文通亦已参加了兵变,又复问道:“朕已把贵妃处死了,难道军士们还不肯饶过朕么?”宇文通道:“陛下可想为贵妃报仇么?”玄宗连连摇手,继而一想,宇文通若是意图犯上作乱,不会仍执君臣之礼,于是便又把他叫了起来,低声说道:“你有何言,小声讲吧!”
宇文通道:“这次兵变实是受人煽动的,相国贵妃本不至于死,都是此人……”玄宗问道:“此人是谁?”字文通正要说出“此人”的名字,忽听得履声“浙浙”,龙虎将军陈元礼与长乐公主走了进来。长乐公主是来安慰父亲,陈元礼则是来请旨安抚将士的。宇文通见了公主,心头一凛,连忙把话打住,却向陈元礼解释道:“我怕有乱军闯进,故而来此保驾。”其实陈元礼并没问他,他这一解释便显得多余,反而引起了公主的疑心了。
陈元礼道:“将士们都是忠心室上的,皇上可以无忧。请皇上下安抚诏,让他们也得安心。”玄宗便即下旨,命陈元礼去晓喻众军,说是杨国忠罪有应得,皇上对此次事情只有嘉奖,决不追究,妃子杨氏,亦已军旨赐死,叫将士们各自安心散去。
御旨传出,众军还未肯信杨贵妃已死,玄宗又命高力上将杨贵妃的尸体,用绣袋覆于榻上,抬出去给军士们看,军士们这才三呼“万岁”,各自散开。
玄宗又命高力士速具棺殓,将杨贵妃草草葬于马嵬坡上。
就在此时,有两骑马自西奔来,军士们截住一问,却原来是广元太守差人来进贡荔枝的。
原来杨贵妃最喜欢吃荔枝,她是蜀州人氏;蜀中也产荔枝,不过不及岭南的甘美,所以后来她做了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
之后,便不再吃蜀中的荔枝,而要岭南刺史给他设置专使,进贡岭南的荔枝。当时名诗人杜牧有诗句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说的便是这件事。
广元太守早已接到驿书,知道玄宗与杨贵妃“驾幸”西蜀,心中想道:“贵妃在这仓皇逃难之时,岭南的荔枝是吃不到了,我让她吃到家乡之物,也好讨她欢喜。”却不料荔枝送到,正是杨贵妃下葬之时。军士们搜刮荔枝,哈哈大笑,顷刻之间,两大箩荔枝都给军士们吃得一颗不留。后来诗人张佑有诗云:“旌旗不整奈君何?南去人稀北去多。尘土已残香粉艳,荔枝犹到马嵬坡。”
诗人的吟咏不必尽述。且说玄宗见乱事已弭,洪水亦退,道路复通,虽然悲痛,亦有“不幸中之幸”之感,当下便令陈元礼约饬众军启行。哪知大乱虽然平息,却还有一点不大不小的风波,因为杨国忠原是蜀人,他的部下将吏,多在蜀中,有一部分军士便不肯西行,或请往河陇,或请往太原,或请复还京师,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这时道路已经复通,扶风郡守吕甫和一些地方父老也赶到了马嵬驿见驾,遮道挽留;这吕甫倒是个有胆识的官儿,攀着皇帝的车驾侃侃奏道:“至尊与太子俱往蜀中,中原百姓谁为之主?我等愿率子弟拱卫至尊,东向破贼,还保长安。”
玄宗经过了这场兵变,惊魂未定,而且安禄山的前锋已直追长安,他哪里还敢回去。心中想道:“蜀中号称天府之国,即使是偏安之局,也要比在其他地方的好,最少可以多享几年福。”但这时众议纷坛,他乃惊弓之鸟,又不敢过拂众人之意,是以只顾低眉沉吟,不即明言所向。
太子李亨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正想趁此机会收揽大权,好巩固他未来的皇位,当下便即奏道:“逆贼犯阙,四海分崩,不得民心,何以兴复?今父皇人蜀,倘贼兵烧绝栈道,则中原土地,拱手授贼,民心既离,岂能复合?然父皇以万乘之尊,又不能固守危城,冒不测之险;为今之计,不如由臣儿收集西北守边之兵,召郭子仪、李光弼于河北,与之并力东讨逆贼,克复二京,削平四海,然后扫除宫禁,以迎至尊。”
玄宗得太子挺身而出,愿肩重任,正合心意,立即如拟,便封太子李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郭子仪为副元帅,命他们同心讨贼。后来李亨不待父亲“驾崩”,便在灵武即天子位,是为肃宗。
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在这场大风暴之后,铁摩勒本想弃职潜逃,后来见玄宗的安抚诏书已经颁下,心中想道:“‘皇帝老儿总不能失信于天下,诏书讲得明明白白,对此次事情,决不追究,而且杨贵妃亦已奉旨赐死了,我还何须恐惧。大丈夫来去当光明磊落,做事当有始有终,我既答应了师兄愿做皇帝老儿的保镖,若还中途逃走,成什么话,没说的,只好送佛送到西天吧。”
车驾启行之前,字文通忽来说道:“铁都尉,皇上命你率领数十散骑断后,保护辎重。长乐公主的车驾,不必你作扈从了。”铁摩勒正怕与长乐公主太过亲近,欣然奉旨,不疑有他。
大队人马继续西进,蜀道难行,军士马匹累坏的日有所闻,幸而粮草已有接济,军士们所愤恨的杨国忠又已杀掉,因此虽然劳苦,士气却比以前旺盛得多,全军上下,无一怨言。
一路无事,话体烦絮。这日到了广元,已人蜀境。玄宗念将上劳累,准许歇息三天。这晚,铁摩勒便与秦襄尉迟北二人喝酒畅叙,酒正酣时,忽地有一个太监匆匆来到。
尉迟北吃惊问道:“公公,何事?”那太监道:“皇上有召,命铁都尉即行见驾。”尉迟北道:“哦,原来是宣召他么?铁兄弟,反正我也没事,陪你走一遭吧。”尉迟北掌管大内宿卫,不必奉诏,亦可进宫,这时虽是在走难途中,旧规仍在,故此他敢出此言。
哪知那太监却道:“皇上只是宣召铁都尉一人,‘行所’(即皇帝驻骅之所)宿卫,都已有人轮值了,尉迟将军,你自饮酒。”
尉迟北虽可自行进宫,但未奉诏却不能进去见皇帝,而且那太监的口气,又分明是不想尉迟北同行,尉迟北只好作罢,当下笑道:“既是行所无事,我也就乐得清闲了。铁兄弟,待你回来,‘咱们再喝个痛快。”皇帝宣召侍卫,那也是常有之事,尉迟北不疑有他。
铁摩勒却暗暗起了疑心,“马嵬驿之变,是我首先发难的,虽然皇上有诏,对任何人都不追究,但看他在这次事变之后,即不要我作公主的扈从,分明是对我已有疑心,不似从前信任了。为何他又要单独召我进宫?哎呀,难道这是公主的主意?”
广元城是远离战火的后方,广元太守给皇帝布置的“行所”,堂皇富丽,颇有宫殿规模,远非那座破庙可比。铁摩勒随着那太监进了行所,经过一条长廊,那太监按照宫中规矩,走在前头,高声报道:“铁都尉奉召来到!”
就在此时,忽见有一个神色张皇的宫女,倚着栏杆,突然把手一场,将一团东西向铁摩勒抛过来,也幸亏铁摩勒正好与她打个照面,认得她是长乐公主的侍女,急忙将那东西接住,却是一个纸团。
铁摩勒吃了一惊,悄悄把纸团打开,刚看得清楚纸上那两个大宇,便听得站班的黄门内待一叠声的传呼道:“宣铁都尉觐见。”那太监回过头来,说道:“铁都尉你可以进去了。”这时那宫女早已闪人角门,铁摩勒定了定神,咬咬牙根,装作毫无事情发生的样子,便随着引见的黄门官,穿出回廊,走进厅堂。
只见屋子里除了玄宗之外,只有字文通一人。铁摩勒谨依君臣之礼,三呼万岁。
玄宗和颜悦色地说道:“爱卿平身。赐坐。”铁摩勒忐忑不安,谢过座位。玄宗问道:“听说日前马嵬驿之变,是你领头的,是么?”
铁摩勒心道:“来了,来了!”但他早有主意,却也不惧,便即回道:“皇上明鉴,当时群情愤激,微臣受众军推拥,实难置身事外。”玄宗道:“你的胆子倒真不小啊!”铁摩勒不卑不亢,答道:“微臣只思为皇上除奸去佞,祸福利害,从未顾及。皇上若认为不当,微臣首受刑罚,万死不辞!”
玄宗摇了摇头,说道:“爱卿误解寡人之意了。像你这样有胆识,有血性而又忠心耿耿的人,朕正是求之不得,安忍处罚?联在安抚诏中亦曾说得明白,对此次为朕除奸之人,只有嘉奖,决不追究。朕今日召你进来,就是要封赏你啊!铁铮听封!”
铁摩勒心道:“这皇帝老儿到底弄甚玄虚?”只得再跪下去,听他封赏。
玄宗说道:“朕封你为龙骑都尉,世袭罔替。另赏宫花一朵,御酒三杯。”
按当时朝廷的规例,只有中了状元的人,才可以得到皇帝赏花赐酒,所以这是莫大的荣誉。铁摩勒大觉意外,接过官花,插在襟上,再接过皇帝亲手递来的酒杯。
这刹那间,铁摩勒墓然想起了纸团内的两个大字,那两个字是:“速走!”不禁心中想道:“长乐公主向我示警,决非无因。要我速走,定是她已知道皇上有意加害于我,但现在皇上反而对我封赏,……嗯,难道这杯酒里有古怪?”
铁摩勒心念一动,不忙喝酒,先把酒在鼻端嗅了一嗅,忽地将那酒杯一摔,只听得“当啷”一声,酒杯粉碎,地上溅起了点点火星!
这是一杯毒酒!
这刹那间,铁摩勒当真是气愤填胸,又惊又怒,他做梦也想不到皇帝会用这样卑污的手段对付他,他给皇帝做保镖,也曾救过皇帝的性命,现在皇帝却要用毒酒杀他!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玄宗喝道:“铁铮目无君上,着即赐死!”宇文通已是扑了过来并指如戟,倏的就点铁摩勒胁下死穴!
铁摩勒反手一掌,正是拼着两败俱伤的打法,字文通领教过他的掌力,不敢硬拼,迅即移形换位,再点他背后的风府穴。
铁摩勒呼呼两掌,将宇文通迫退三步,大声说道:“皇帝老儿,你若说得出个道理,光明正大的将我处死,我甘受无辞!你不该言而无信,残害忠良。请恕我不能再做你的奴才了。”倏的拔出佩剑,便冲出去。
玄宗吓得直打哆嗦,待见他不是向自己杀来,这才惊魂稍定,要替杨贵妃报仇之念,又油然而生,立即喝道:“主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你目无君上,便该处死!还要什么罪名?众侍卫,将他拿下,碎尸万段!”
宇文通不待玄宗发话,早已拔出判官笔追去,门外的侍卫也纷纷吆喝,作势拦截。
铁摩勒大喝道:“挡我者死,避我者生!”抡剑狂挥,泼风也似的真杀出去。宫中轮值的宿卫乃是尉迟北的手下,一来知道铁摩勒与他们的长官甚有交情;二来识得铁摩勒的厉害;三来,最主要的是他们也替铁摩勒抱不平,所以只是虚张声势,一触即退,待铁摩勒一个冲过去,却又立即兜截过来,反而在有意无意之间,作了字文通的障碍。
铁摩勒冲出“行所”,夺了一匹御马,快马加鞭,便向城外驰去。守城门的卫士是秦裹的部下,认得他是何人,不过也免不了要问他几句,铁摩勒伪称是奉旨出城,那个卫士便即打开城门。
就在此时,只听得字文通大叫道:“不可开门,这厮已经反了!”原来他也骑了一匹御马追来。本来是距离甚远的,只因铁摩勒在叫开城门之时,稍受阻延,如今两匹马的距离已不到百步。
那卫士“啊呀”一声,吓得定了眼睛发呆,说时迟,那时快,铁摩勒已放马直冲过去。那个卫士这才傻头傻脑地去关城门,字文通大怒道:“你疯了么?反贼已经跑了,还关城门?”快马冲到,一脚将他踢翻,衔尾疾追!
两匹马的脚力差不多,风驰电逐,转瞬间到了郊外,宇文通用判官笔的笔尖向马臀一戳,马儿负病狂奔,双方的距离拉近了几十步。
忽听得弓弦声响,字文通手挽强弓,连珠箭发,射铁摩勒的坐骑,铁摩勒挥剑拨打,但宇文通箭如雨下,铁摩勒既要保护自己,又要保护坐骑,便显得手忙脚乱,势难兼顾。
铁摩勒怒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也在暗器囊中掏了一把铁莲子撒过去,可是铁莲子的份量甚轻,不能及远,威力比起弓箭,那自是有天渊之别。虽然有几颗莲子打中了宇文通的坐骑,却未能造成伤害。
飞骑追逐,暗器交锋;宇文通追得近了,力挽强弓,嗖的一箭,洞穿马月复,铁摩勒一个筋斗,在马背上倒翻下来。宇文通哈哈大笑,叫道:“铁摩勒,你还往哪里跑?你这小贼,竟敢混入宫中,也算得是胆大包大了!哈哈,十年前给你侥幸逃月兑,想不到天网恢恢,你还是撞在我的手上!”
宇文通一口喝破铁摩勒的来历,若在平时,铁摩勒定必吃惊,但在此时,他已成为皇帝所要追捕的“反贼”了,哪还有什么顾忌,立即大怒应道:“不错,我就是铁摩勒,你待怎么样?你当我怕你么?”
宇文通喝道:“好呀,你这反贼还敢抗旨拒捕么?今天可没有什么段大侠、南大侠来保护你了。”
铁摩勒听他提起旧事,怒从心起,冷笑说道:“我是反贼,你是忠臣不成?哼,哼,你当我不知你的底细么?想当年你助纣为虐,以堂堂的龙骑都尉身份,竟不惜充当安禄山的鹰犬,害了史义士一家,又想害段大侠,亏你还有胆量敢说我是反贼!”
宇文通面色陡变,大笑道:“这反贼二字是皇上封给你的,今生你也休想洗得月兑了!你居然还要含血喷人,你以为皇上还会相信你的话么?”
宇文通正是为了害怕铁摩勒揭破他与安禄山勾结的底细,这才处心积虑,怂恿皇帝除掉铁摩勒的。这时他心里想道:“幸亏他这番话刚才在皇上跟前没有说出,要不然,皇上纵不相信,心中也会有个疙瘩。他如今已负上了个反贼的罪名,谅是秦襄与尉迟北也不敢维护他了,我得赶快把他杀掉灭口。”
字文通素来自负,他虽然领教过铁摩勒的掌力,但自忖在兵器上能够胜得了他。心想:“皇上必然派人随后追来,这小贼今天是必死无疑的了。但最好还是在那些人来到之前我便把他杀掉,免得他胡说八道。”
两人心中都是充满了旧仇新恨,登时在树林里交起手来。
字文通与秦襄、尉迟北二人齐名并列,号称大内三大高手,武功上确有过人的造诣,两枝判官笔展开,端的有如毒蛇吐信,笔笔指向铁摩勒的要害穴道。
铁摩勒展开了六十四手龙形剑法,剑气纵横,剑光飞舞,也端的有如玉龙夭矫,变化莫测。宇文通胜在火候较纯,经验老到;铁摩勒则胜在内力悠长,血气方刚,两人各展平生所学,打得个难解难分!
宇文通想不到十年前几乎丧命在他手下的这个毛头小子,如今竟是大非昔比,越战越勇,斗了一百来招,自己还未能占得丝毫便宜,心中不禁暗暗发毛。
忽听得马铃声响,转瞬间那匹骏马已是飞驰来到,铁摩勒失声呼道:“秦大哥,你也来要小弟的头颅么?”
原来铁摩勒“反”出行所之后,玄宗立即传令秦襄与尉迟北二人,协助字文通追捕,二人接了圣旨,大大吃惊,尚未知铁摩勒已被定了死罪,君命不可违抗,两人只好遵旨,秦襄马快,先行赶到。
字文通厉声喝道:“你是反贼,还敢与秦将军称兄道弟么?秦将军认得你,他的金锏可认不得你!”这几句话厉害之极,实乃要迫秦襄动手。
秦襄又惊又急,左右为难,若无旁人,他还可以殉情私放;(他飞骑赶来,就是打算如此的。)但现在却有个宇文通在场,那是决计不行的了。
秦襄踌躇片刻,迫得说道:“铁铮,我尚未知你犯了何罪,但既有圣旨拿你,你就不应拒捕,免得罪上加罪!你有何冤屈,见了皇上,可以再行分辨。”秦襄打算与尉迟北联同用阖家性命来保他,必要之时,还可以恳请长乐公主代为求情,因此先叫他不可抗旨拒捕。
铁摩勒悲愤交集,说道:“皇上要杀我替杨国忠、杨贵妃填命,这还有什么可分辨的?秦大哥,我知道你是奉旨拿我,我不愿令你为难,好,我就随你回去,任那昏君处置。”
铁摩勒已愿意束手受擒,可是字文通的双笔却如狂风暴雨般的袭来,莫说放下兵器,只要应招稍缓,就有性命之危!
铁摩勒大怒道:“我可以卖情面给秦大哥,却不能受你这厮欺负!”唰唰唰连劈三剑,斗得更烈!
秦襄叫道:“铁铮既愿奉旨,字文将军,你就住手吧!”宇文通道:“他口说如此,剑未扔下,即如老虎未曾拔牙,你焉知他不会反啮?”
字文通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秦襄又想劝铁摩勒先放兵器。
但看这情形,铁摩勒与宇文通彼此互不信任,除非自己上去挥锏把铁摩勒的长剑打落,否则铁摩勒也断不敢放下兵器。
铁摩勒与宇文通本是难分上下,但秦襄一来,铁摩勒已有点心烦意乱,长剑狂挥,招数上不觉露出破绽,字文通陡地大喝一声:“着!”一笔向铁摩勒胸前的“璇玑穴”插下!
秦襄大惊,正待上前解救,忽听得“叮”的一声,宇文通的判官笔歪过一边,随即听得一个带着稚气的声音说道:“秦将军,他们打得好好的,你却从中于阻,这未免大煞风景了!”
树林中突然现出一个人来,秦襄这一惊更甚,这人身材不满五尺湘貌十分特别,一副“孩儿脸”,活像一个大头女圭女圭,正是那名满江湖、曾经震惊帝座的妙手神偷空空儿!
秦襄手按双锏,沉声问道:“空空儿,你到这里,意欲何为?”
空空儿笑道:“秦将军,你不必担心,你这对金锏,虽然也值得几个钱,却还未放在我的眼内,我贼瘾发作,也不会偷你的。
我是特来看打架的呀!喂,你问了我,我也要问你了,你又来这里做甚么?”
秦襄道:“我,我是奉旨来,来捉……”他看了铁摩勒一眼,那“反贼”二字,实是不忍出口。空空儿道:“你要来捉谁呀?捉这个大个子呢,还是捉这个少年?”
秦襄道:“我们的事,你何必管?”
空空儿道:“不然。我已经说与你知,我是喜欢看打架的了。
他们打得过瘾,我也看得过瘾。他们打架,你若不管,我也不管;你若要帮那一边,我也就帮另一边,一个对一个,两个对两个,这才公平!”
秦襄给他弄得啼笑皆非,但一来他领教过空空儿的手段,也知道他的怪脾气;二来他也实是不愿去捉铁摩勒。心中想道:“也好,我找到了这个借口,正好袖手旁观。让铁贤弟得个机会逃生。”便道:’‘空空儿,你那日曾助了我们一臂之力,抓了你的师弟回去,看在这点情分,我愿与你交个朋友,你说如何就如何吧。’空空儿大笑道:“江湖上人人都说泰将军够朋友,果然不错。
来,来,来!你放下了这对金锏,咱们都来看打架吧!”
空空儿现身之后,宇文通便变了颜色,待到空空儿说了不助任何一方,他的神色才渐渐恢复过来。可是,铁摩勒趁这机会,又已抢到了先手攻势,渐占上风。
空空儿看了一会,忽地自言自语地说道:“摩勒来作皇帝老儿的保镖,这已经算得是件奇闻,现在,他以皇帝保镖的身份,却又与护驾的都尉。他自己的上司打起来,这更是奇上加奇了。
喂,铁摩勒,你为什么和长官打架?”
铁摩勒打得正在吃紧之际,来不及答他,空空儿道:“喂,小摩勒,秦将军都愿意和我交朋友,你倒不愿意吗?我在问你呀!”
铁摩勒奋起全力,长剑一架,将宇文通迫退两步,没好气地答道:“那昏君说我是反贼,这厮要借我的头颅升官!”
秦襄听了,暗自惭愧,心想:“铁贤弟,莫非你也误会我了?”
空空儿又大声说道:“摩勒,我本来想找你的,你猜猜看,我找你作什么?”
铁摩勒心道:“空空儿,你也真是太不识趣了。这个时候我哪还有闲心情与你聊天?”
空空儿大笑道:“猜不着么?我也谅你猜不着!好,我就告诉你吧。我有心与你交个朋友,想送一件极之难得的礼物给你。
你再猜猜看,这礼物是什么?”
铁摩勒大声道:“不知道,我也不要!”
空空儿又大笑道:“你这话且慢点说,这礼物对你大有用处,你知道了非要不可!”
秦襄心中一动,问道:“到底什么礼物?你就说出来吧,别让他瞎猜了。我听着也急着想知道呢!”
空空儿道:“说出来又是一件奇闻!摩勒,你这位上司不是说你是反贼么?可是我手上有一封信,却正是这位宇文将军写给安禄山的,信中说得清清楚楚,愿意给安禄山作内应!你说这奇不奇?这封信我当礼物送你,你要不要?”
空空儿此言一出,宇文通面色登时大变,有如死灰,虚晃一招,便想夺路奔逃。铁摩勒哪能容他逃跑,脚尖一点,箭一般地又追上去,长剑指到了他的背心,宇文通只好又转身招架。
秦襄见此情形,知道空空儿所说是实,不禁心中大喜,“若是当真有这封信,铁贤弟拿到证据,回去告发,那就不难无罪,反而有功了!”他陡地精神一振,提起双锏,便要上前。
空空儿双手一拦,笑道:“秦将军,你忘记了与我的诺言么?安静下来,看他们打吧!”其实秦襄这次却是意图帮铁摩勒捉宇文通的。
不过,到了此时,铁摩勒亦已无需秦襄来帮他了。宇文通最恐惧的事情给空空儿揭了出来,而且听空空儿的口气,他又是站在铁摩勒这边的,字文通早已吓得魂魄不全,哪里还能凝神对敌?
铁摩勒大喝一声,剑招疾变,但见寒光匝地,紫电盘空,将宇文通整个身形,都笼罩在剑光之下。宇文通章法大乱,使出来已不成招数,铁摩勒“刷”的一剑刺将过去,在他的肩头上刺了一个透明的窟窿,宇文通忽地将双笔倒转过来,笔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便刺。铁摩勒又是一声大喝,长剑一撩,将宇文通那一对判官笔打飞,喝道:“反贼,你想自杀,没那么便宜!”声到人到,迅即便点了字文通的穴道,他恨气未消,顺手在宇文通面上,噼噼啪啪的又打了两巴掌。
空空儿笑道:“打得好,打得好!”掏出信来,递给铁摩勒道:“这件礼物对你是大有用处了吧?”不料铁摩勒却摇了摇头,并不去接这封信。正是:
只为伴君如伴虎,英雄义士已寒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