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泽脸色一变,便待离座而起。
赵玉坚重重干咳一声,赵玉泽方始忍住没有立时发作。讵知那黄胖汉竟自动举杯走了过来,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赵玉坚端坐不动,淡淡接口道:“朋友已经迟到二天了。”
“神行太保”见双方对答有异,目光一闪,正待发问时,那黄胖汉子已经紧接着笑了笑道:“是的!是的!来到洛阳,这种地方早就该来了。不过,咳,嘻嘻,不瞒三位说,来来来,日前承蒙这位弟台海涵,我敬三位一杯!”
口里说着,人已挪身于一边空位上径自坐下。手中酒杯放落,非常大方地抓起桌上的酒壶,就好像自己是这一桌的主人似的。
神行太保觑空朝黄胖汉子原先所坐的那副座头打量过去,桌上一壶一碗外,就只筷子一双,标准的“白酒二两,另搭阳春面一碗!”
神行太保看清了,不禁暗暗好笑。
他还以为这家伙只是个白食大王,可能以前在别的地方纠缠过赵氏兄弟。
他是在外面闯荡的人,见识多,气量大,银钱小事,当然不会放在心上。所以,他笑笑,即未再表示什么。
黄胖汉子迅速地把四只空杯斟满,举杯一晃,道:“来,先干为敬!”
神行太保为了凑兴,也就笑着举起杯子,道:“好!大家于!”
赵氏兄弟一肚子火,只是碍着有神行太保在场,一时不便发作。这时见神行太保已然举杯相应,更是无话可说,只好默默各干一杯。
黄胖汉子好不殷勤,一见三人酒杯放下,马上又将三只空杯注满,最后,斟完自己的,双手抱壶,摇了摇,发觉壶中已所剩无几,一下转过身子,挥手大声招呼道:“伙计再来一壶!”
赵玉泽实在忍不住了,冷冷说道:“碰到这位豪客,真是幸运,看样子今天的酒账有着落了!”
黄胖汉子充耳不闻,眼光一抬,忽又转向另一边招手叫道:“来,来,来这里!”
神行太保扭头望去,没想到这位仁兄招呼的竟是那名卖唱少女。他知道赵氏兄弟虽然不在乎几两银子,但是,两兄弟脾气却不怎样好,心底暗笑道:“这厮也太过分了,等会倒要看他如何下台。”
这时头结双辫的青衫少女,已经抱着琵琶走了过来。
这名青衫少女果然只有十五四岁,纤腰一溺,移步间楚楚有致,一张清水脸蛋上,长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俏鼻,薄唇,处处都显得十分匀称,恰到好处。也许是由于出身寒微,经常出入这种歌楼舞榭的关系,年纪虽然不大,而且还单身一人,但目光流转间,却无羞怯不安之态。
赵氏兄弟寒着脸色,一声不响,似在等着瞧这家伙究竟还有多少花样耍出来。
黄胖汉子毫不为意,扬脸问道:“唱一曲多少钱?”
青衫少女微微一愣,因为她来此酒楼卖唱,已有半月之久,从来还没有遇上一个点唱先问价钱的客人,当下迅速扫了座中四人一眼,神情间似乎已有所悟,于是抿唇点了点头,垂下视线轻轻一笑道:“随大爷们赏……”
黄胖汉子连忙一脸正经地摇手道:“不,不,话不能这么说,咱们还是先小人后君子的好,随便两字没有底,咱们可花不起那种冤枉钱!”
他嗓门子大,说得又响,满楼酒客顿时均不禁为之掉过头来。
人人都感到又奇怪,又好笑,心想:听这玩艺儿,本来就是有钱人卖阔,既怕花冤枉钱,又何不干脆免了?
赵氏兄弟唇角同时牵动了一下,显然已被这黄胖汉子滑稽的言行松却了几分敌意。
青衫少女又是一愣,旋即勉强赔笑道:“五分银子一曲,大爷意下如何?”
黄胖汉子头一点,大声道:“好,来支‘孔雀东南飞’!”
这一下,瞪眼的可不止一个两个人了!
“孔雀东南飞”这首诗,是诗中最古老的一首,也是最长的一首。虽然曾传有人将它按港人调,然而,事实上却很少听到唱过,这儿是什么地方?别说这名青衫少女可能根本不会,就是会,也无法唱。试问,一曲唱罢,该要多少时间?这五分银子岂不是太难赚T点么?
青衣少女笑意骤敛,微微躬身道:“欠学!”纤腰一拧,转身便待离去。
黄胖汉子一敲桌面道:“回来!”
青衫少女绷着芳脸,重新转过身来道:“大爷还有什么吩咐?小女子不想赚你大爷这五分银子难道也不可以么?”
黄胖汉子手一扬,仰脸道:“把会唱的报出来!”
人人看得清楚,听得分明,这黄胖汉子大概是存心要找这育衫少女的麻烦了。
本来,一般卖唱者,多半是两个人,并且随身带着一个曲名折子,以便客人们翻阅点唱;而现在这名青衫少女只有单身一人,其为不得已而操此生涯,盖可想见。
她如果会唱的曲子很多,支支曲名都记得清楚,那还罢了;否则,如果会唱的不多,只有流行应景的十来首的话,报出来岂不难堪?
赵氏兄弟快门之后,神行太保更是血性汉子一个,先前那黄衣文士对此女戏之以言词他们都为之忿然,现在事情弄到自己这一席上来,且这名黄胖汉子的举态似较那黄衣文士还要恶劣几分,这叫他们哪里忍受得了?
赵氏兄弟脸色双双一变,同时准备推案而起,神行太保忽然咳了一声向那青衫少女道:“这位胖大哥就喜欢说笑,姑娘别听他的,拣支顺口动听的随便唱来就是了!”
黄胖汉子没有表示,赵氏兄弟见神行太保说了话,也就只好暂时忍住怒气。
青衫少女浅浅一福道:“谢大爷。”
接着,手拨琵琶,便曼声婉唱起来道:“旧年今日东门东,鲜妆辉映桃花红,桃花红,吹开吹落,一任东风……风细细,而疏疏,寸心万绪,咫尺千里……彼此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
词美韵甜,余音袅袅不绝,满楼轰然暴出一阵喝彩声。
赵氏兄弟悠然动容,神行太保也不住点头称赞,三人先后不自觉地端杯一吸而尽;黄胖汉子自是不甘后人,忙着端杯跟进。
酒干了,黄胖汉子抹嘴晃脑道:“好!”
他这声好,也不知道是指少女唱得好,还是说酒好,扭头之下,忽然兴高采烈地一击掌道:“来啦!来啦!”
来的是一壶新酒,伙计正想躬身送上,黄胖汉子突然摆摆手,指向卖唱的青衫少女道:“不,交给她!”
跟着,转身向青衫少女道:“来为咱们哥儿们一人斟一杯,有你的好处,外赏十支曲子钱!”
神行太保忙朝赵氏兄弟飞眼色,示意两兄弟由他去。这一次,出人意外的,那青衫少女竟然没有拒绝,平静地一手抱住琵琶,一手将酒责接下,目光一阵轮扫,稍稍犹豫了片刻,走过去将赵氏兄弟酒杯斟满,似乎腕力不胜,斟完两杯酒,壶盖已给抖倾一边,接着,挟正壶盖。再斟神行太保,最后始将黄胖汉子空杯斟满。黄胖汉子大乐,握拳一捣空中道:“好,先后有序,懂礼貌!”
斜目一瞟赵氏兄弟,又笑道:“就由两位兄台会账,似也不冤,是吧?”
好家伙,威风摆尽,最后却将付账的事轻轻一语推得干干净净。
赵氏兄弟脸孔一红,同时轻哼一声,转向青村少女微微欠身道:“谢谢姑娘。”
神行太保刚将杯举起,黄胖汉子似突然想了起来般地,手一摆,阻住神行太保饮用,紧接着将自己那杯酒送去青衫少女手上,青衫少女茫然接下,似乎不解黄胖汉子此举之用意何在。
黄胖汉子随后即将酒壶向青衫少女一甩下巴道:“先干为敬,你先敬他们三位大爷一杯。底下,喽,这儿还有大半壶,咱,一个人包了!”
真亏他出得好点子,也亏他竟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得如此慷慨!
青衫少女脸色先是一变,随即又缓了下来,摇摇头道:“谢谢大爷抬举,小女子不会喝酒。”说着,又将酒杯送回黄胖汉子面前。
黄胖汉子偏着膀子道:“赏钱还要不要?”
青衫少女盈盈欲泪,垂首道:“随大爷们高兴。”
赵玉泽勃然一拍桌面道:“朋友,你做的已经够了!”
黄胖汉子充耳不闻,继续注视着青衫少女道:“这种牡丹黄也许太烈,换一种适合你们姑娘家的甜酒如何?”
青衫少女在黄胖汉子脸上眨眼瞧了一阵,突然娇躯微震,低头掩面,好似不堪羞辱般地转身飞奔下楼。
青衫少女一走,东边一角有名长脸中年人,寒着阴沉的面孔,低低一哼,跟着下楼而去。
黄胖汉子仰脸喃喃道:“可怜的小妮子……”
赵玉坚站起来,一脚踢开座椅道:“朋友,现在轮到咱们出去了吧?”
黄胖汉子忽向神行太保托出掌道:“这位大哥身上没有带银子?”
神行太保模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道:“当然不会要你会钞!”
黄胖汉子浅浅一笑,伸手拈起银块,“搭”的一声。投入神行太保那只酒杯。
神行太保,还有赵氏兄弟,全给瞧得脸色惨变——一杯黄澄澄的酒,蓝烟腾冒,嗤嗤作响,不消片刻,美酒已化成一杯黑水!
赵氏兄弟呆了一阵,情不自禁伸手要去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黄胖汉子连忙摇手道:“你们的没有!”
两兄弟不信,以银块一试,果然没有异样,不禁抬头向黄胖汉子讶然望去,意思是说:“你怎知道的?”
黄胖汉子笑了笑道:“这就是咱说那小妮子可怜的原因呀。本来你们兄弟是主客;不意那丫头怜才心软,这年头,一个人的仪表……”
嘻笑着,抱拳一拱,大步下楼而去。
赵氏兄弟欲加拦阻,神行太保摇头道:“不必,愚兄知道他是谁了。”
赵氏兄弟同声道:“谁?”
靠楼梯口,坐着一名龙钟老者,这名老者来这儿喝酒也有三天了。他本来一直在默默注意着先前所发生的这一切。这时,神情犹豫不决,似乎又想听完神行太保说出那黄胖汉子是谁,一方面却又怕耽误了什么要事一般,楼上楼下来回张望一阵,终于毅然下楼追去黄胖汉子身后——这名龙钟老者,正是立志要查出今天武林中那股邪恶势力根源的中州华家第四代后人:华云表!
华云表下楼追出门下,游目环顾之下,已然失却那名黄胖汉子踪影。当下,心底不禁暗暗着恼道:“早知道这厮脚底下如此滑溜溜,在楼上听神行太保说出他是谁也好。”
他已提不起重行登楼的兴趣,想了想,决定暂时对这一切放弃,还是先办自己的正事要紧——去黄山,找那位丐帮现存唯一的“十结太上长者”,“风尘老人”
古慈公!
于是,他转身向南城方面缓缓走去。他今天,一身轻功虽已不俗,然由于经验之不足,先后两次,均因一步之差而将目标追丢,说起来,也实在够惭愧的!不过,此刻的华云表,尚无心顾及这些。现在,他一路走着,脑中一直盘旋不去的一个疑问是:那名下毒的青衣少女究竟是何来路?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样年轻、纯真,看上去仅有十三四岁的一名妙龄少女,竟然会施出如此般令人齿冷心寒的恶毒手段!
刚才,在楼上,他都看到了。青衫少女一走,一名长脸中年人,寒着面孔,跟着下楼。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因为他看不出两者之间有何关系。之后,黄胖汉子先自说了一句:“可怜的小妮子”。
接着又道:“这就是咱说那小妮子可怜的原因,本来你们兄弟是主客,不意那丫头怜才心软——”他这才明白,中年汉子与青衫少女原来是一路来的,此行主要目的,原是为了要毒死“龙堡双玉”。结果,青衫少女对赵家兄弟下不了手,仅将毒酒斟与神行太保跟黄胖汉子二人,东窗谋泄,中年汉子因而一怒追出!
且不管那名青杉少女因一时心软将会遭遇何等命运,现在要问的是:那中年汉子何以要暗中督促着那名青衫少女谋算“龙堡双玉”?
是私人恩怨呢?抑或一如“玉剑令主”之计杀“万里追风”,十余蒙面人之指索于他华云表,同样来自“血剑魔宫”?
这些,只有一个人知道,便是那个皮肉浮肿而装疯装傻的黄胖汉子!
想到这里,华云表益发后悔不已;他要追,便该早追,不然,便该留下!而现在,驼子摔跤,两头不着地。不但人没有追着,却弄得连黄胖汉子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华云表走着,正出神间,忽听得身边有人自言自语道:“白天走大街,就有这么个好处。明知道有人跟在你后面,但是,放心好了,满街是人,他下不了手……”
华云表一愣,心想:这是什么话?
转脸望去,华云表眼光一直,几乎惊叫出声。
身边,约有一肩之隔,正向前蹒跚地走着一人,黄饼脸,细眯眼,挺着一座黄土新坟似的大肚皮——谁?正是那位黄胖汉子!
华云表定下心神,缓缓再向身后搜视过去。身后,相去约四五步处,这时正不即不离地跟着两名长衣中年人!
华云表先还以为黄胖汉子是在示警于他,这时见两名长衣汉子眼光始终只在黄胖汉子背上打转,这才知道黄胖汉子这番话原来是故意说给身后敌人听的,自己身份并未暴露。
华云表宽心之余,自是不肯将这场即将上演的好戏轻易放过。
他徐步拢来这边店檐下,故意落后一段,让三人都走去自己前面,然后,再遥遥追上去。
过了迎喜门,黄胖汉子忽然走去对面一家药铺门口停下。药铺里面,立有一名瘦骨嶙峋的中年人隔柜探身赔笑道:“大爷好,带着方子,还是先把把脉?”
两名跟踪的长衣中年人见黄胖汉子停下,跟着也将脚步放缓。过时只见那黄胖汉子摇摇手道:“都用不着,替我照古方抓一帖就得了!”
那名药店老板赔笑道:“是治……?”
黄胖汉子似有意,似无意地扫了两名长衣中年人一眼,然后这才转过脸去,皱了皱眉头道:“这两天老觉心神不安,就好像恶鬼缠身似的……”
药店老板噢了一声道:“虚阳上升,神不守府,须以攻代补。大爷,来付培元去邪的怎么样?”
黄胖汉子点点头道:“好,抓好就在这儿煎了。”
黄胖子说着,一面就在店口一张条凳上坐下来,捧心蹙额,一副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神情。华云表见一这番做作,不禁暗暗好笑。
两名长衣中年人已经走过了头,这时一递眼色,藉故指点着,又折身转了回来;黄胖汉子身躯一转,头抬之下,突然堆起满脸笑容,迎着两人起身让座,殷勤地笑着招呼道:“坐,坐,坐!两位气色不佳,是不是也想来一帖?两位运气好,算是找对了地方!这家回生堂挺有名的,三代祖传,着手成春,参茸燕桂,药材地道。
心病鬼胎,气衰色败,一应疑难杂症,无不包医包好!”
因为黄胖汉子说得又快又自然,忙着抓药的店家一时没听清楚,竟然拢过来,抱着秤子,拱手逊让道:“这位大爷好说,小号不过薄有虚名而已,所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都是乡亲帮忙,朋友们抬举了。”
黄胖汉子呵呵傻笑,两名长衣中年人驻足侧目,直气得脸孔铁青,然于闹区白日之下,却又发作不了,恨恨切齿,嘿了两声,然后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回头,身形于拐过一道街角消失不见。
黄胖汉子目送两名长衣中年人远去,笑声收起,懒懒地打个呵欠,又于条凳上坐落。
华云表见黄胖子一时竟无离去之意,不禁左右为难起来。这样隔街盯着,短时间还可以,时间一久,难保给对方觉察。他想了想,决定冒点风险,索性也向药铺走去。
华云表干咳着,弓起腰背,缓缓人店,他心想:“说不得,只好也来一帖‘止咳化痰’的了!”
黄胖汉子眼光抬起,不禁轻轻咦了一声,他似乎已认出这名龙钟老者曾经跟他同过渡船。
华云表装出异常吃力的样子,点头笑了一下道:“您好,咳,咳……”
黄胖汉子眼皮眨了眨,忽然伸出脖子,低低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老弟,你说是吗?”
“老弟?”
华云表暗吃一惊,故意怫然瞪眼道:“尊驾今年贵庚几何?”
黄胖汉子嘻嘻拱手道:“敢先请教老丈。”
华云表装出一副气结之色,咳了一阵,咻咻然翻眼道:“老朽,咳咳,行年七十有三,咳,咳,真……真是岂有此理,太……太岂有此理了,咳……”
黄胖汉子点头喃喃道:“难得难得,七三高寿,居然还保有这么一副整洁如玉的牙齿,所谓‘返老远童’,大概便是这种情形了。”
此一破绽,实非华云表始料所及。心头一震,本能地闪挪五尺余,真气连聚,戒备以待。
黄胖汉子扬脸侧目,似甚欣赏地点点头道:“一身轻功倒查可以。”
轻轻一咳,淡淡接下去道:“如果真的动手的话,阁下大概还差得太远,所以,依区区之意,最好将师承门派表示出来。”
华云表心念迅转,一声不响地自怀中取出一面铁牌,展掌一托,目注对方。
不销一瞬,黄胖汉子眼中一亮,失声低呼道:“阎罗令?”
华云表完全心安了!这名黄胖汉子不论其来历如何,至少,他不会是丐帮的仇家。
于是,他将阎罗令收起,从容一笑道:“这样够了吧?”
黄胖汉子在他身上左打量,右打量,皱眉自语道:“这真是怪事。‘鹑衣阎罗’的‘阎罗令’,在丐帮,只有长老辈人物方有资格请得,而你这小子,既非丐帮弟子,且不会超过双十年纪——不懂!”
华云表微微一笑道:“礼貌上讲,阁下似乎应该自我介绍了!”
黄胖汉子回复嬉戏这态,眯眼笑道:“这一问,除该掌嘴之外,同时还暴露出一个秘密,你小子很可能还是第一次在江湖上行走!”
华云表有点不服道:“阁下凭什么敢如此武断?”
黄胖汉子手往自己鼻尖上一搭道:“没有吃过猪肉,也该听见猪叫过。就凭咱家这副长相,走到哪里难道还用得报名不成?”
拿“猪”比,这个比喻倒是用得妙。华云表忍不住笑,说道:“听阁下口气,阁下应该是位名人,不过,泰山‘龙堡双玉’,以及见多识广的‘神行太保’,适在第一楼也似乎对阁下陌生得很,总不能说他们三个也是第一次行走江湖吧?”
黄胖汉子以手一比道:“你现在再去第一楼问问看,看神行太保现在想起了没有?哼,龙堡双玉?咱家扬名时,他们老子还没讨他娘呢!”
华云表暗感凛然。此人大概一度退隐,想不到还是位武林前辈,想着,不禁肃然生敬。
当下整了整脸色拱手道:“在下生之恨晚,还请前辈明示大讳。”
黄胖汉子正待开口,眼光偶掠街心,突然匆匆说道:“今夜三更,北邙古陵见,自己小心了!”
语毕,足下一点,人向后院疾窜而入!那位店东蹲在屋角煎药,一直没有留心这边谈话,这时猛见黄胖汉子凌空飞去后院,一声惊呼,药罐绊倒,药汁流满一地。
华云表无暇去理这些,急急转身向外面街心望去,目光所及,华云表几疑置梦中。他揉揉眼,证明不是自己眼花,街心,另一名黄胖汉子正在张望环顾;黄饼脸,细眯眼,手执破蒲扇,裤管一长一短,裤腰只到肚脐下面,挺着一座有如黄土新坟的大肚皮……
惟妙惟肖,无一不像!武林中会有两名长相完全相同的“黄胖汉子”?当然不可能!
很显然的,其中必然一真一假;一个正牌,一个出之模拟。
谁是冒牌货呢?不消问得,自然是适才心虚回避这一位了!
华云表看到街心那名黄胖汉子于四下张望间,脸上怒形于色,当下即明白过来,知道这名正牌黄胖汉子大概听得有人在冒他身份出现了。
不过,有一点,华云表实在想不透,那便是刚才这人为什么要冒别人的身份名义?而且他自己身手也不俗,有此身手,纵非武林知名之士,也必有着良好的师门和出身,这样做,又是何苦呢?
不过,华云表虽是这样想,事实上,他并不担心破不了这个谜,因为今夜三更,在北邙古陵,尽有机会向那人问明白。
这时只听街心那名黄胖汉子冷笑道:“想不到我病弥陀十几年不履江湖,不但未给道上朋友忘记,居然还有人为这份薄名气青眼有加,倒是荣幸得很,嘿嘿!”
好了,用不着查问了:叫“病弥陀”!
华云表忽然发觉,一真一假两名“病弥陀”,在外形上虽然难分彼此,然于气质方面,却显得有着极大差别。
那位假病弥陀,嘻笑怒骂,装疯扮傻,看上去似讨人厌,实际行为,却颇可爱。
这位正牌病弥陀呢?出口便是黑道人物语气,器量狭厌,毫无风趣可言!华云表觉得,冒这种人面目,实在真是辱没自己!
华云表既对这位正牌病弥陀不生好感,因此也就未再加注意。他走出药店,继续走向南城,准备找个地方养养神,然后等到三更去赴北邙的约会!
三更到,皓月当空,流萤点点。
华云表展开追风身法,飞纵起落,取奔北邙。来至北邙山脚,华云表访傻了。
北邙山中,陵寝累累,哪一处才是那位假病弥陀所指的古陵呢?
华云表正迟疑问,偶扫来路,忽见一条臃肿的身形如飞而至;脚下一错,连忙问去一座断碑之后。
身形眨眼近前,华云表看清了,来的正是那名假病弥陀!
华云表本拟现身招呼,继之一想,忽又改变主意。他预备藉此考验自己一下,悄悄跟过去,看自己凭着这身轻功,会不会在跟踪时被对方发觉。
如遭发觉,一笑可了;否则,他将可以向对方报还日间备受揶揄的一箭之仇!
他稍稍落后三四丈,如影随形,暗暗追上。前面,黄胖汉子蒲扇挥拂纵跃如故,华云表大感快慰,果然前面的黄胖汉子没有察觉身后有人。如以飞行速度而论,华云表发觉,自己也不落对方之下。追风身法果然不同凡响,他仅下半月苦功,就追上别人几十年勤修,这份兴奋,自非笔墨所能形容!
遥遥一排寝陵在望,黄胖汉子身形落去一座巨碑之上,目光左右一掠,沉声发话道:“好朋友何在,可以现身相见了!”
华云表一听口风不对,一个贴地回旋,式演紫燕掠食,飘然投身射入左远一处壁洼,贴壁揉升,翻上岩顶,隐身探首,默察究竟。
华云表没有想到黄胖汉子原来在这儿另外还有个约会,因此,一时之间也想不透,黄胖汉子同时约他来此,是为要他“观战”抑或要他“助战”!
黄胖汉子一语甫毕,古陵四周,突然幽灵般出现数十名黑衣蒙面人,人手一柄薄刃泼风刀,刀光闪闪,阴森逼人。为首一人,冷冷答话道:“是的,好朋友已遵约来此多时了!”
黄胖汉子眼光一扫,冷笑道:“怪不得如此威风,原来是‘玉门十二刀’!嘿嘿嘿!”
为首那人阴声道:“横竖你‘病弥陀’今夜已无法活着回去,再多告诉你一点也无妨。过去的‘玉门十二刀’,便是今天‘血剑魔帝’的座下的‘十二滚刀手’!”
黄胖汉子微微一愣道:“血剑魔帝?”
为首的那人冷笑道:“听到这名号,便如见到拘魂令牌,朋友,认命了吧?”
那人说着,手中没风刀一扬,便待挥众攻上。黄胖汉子猛然一挥手中蒲扇,大喝道:“且慢!”
为首那人势子一顿,嘿嘿笑道:“想挨时辰么?”
黄胖汉子冷冷说道:“管你们什么血剑魔帝也好,玉门十二刀,终究还是玉门十二刀。咱病弥陀手上这把破蒲扇,大概还可以搪个十招人招的,不过,有一点咱家可要问问清楚;刚才你们怎么说?你们是‘遵约来此’?”
为首那人道:“不是你约我们,难道还是我们约你不成?”
黄胖汉子咦了一下,忽然仰天大笑道:“妙,妙,你们是‘遵约来此’,咱家则是‘来此遵约’,真不知道这是哪位朋友的杰作!”
那名为首黑衣蒙面人微微一呆,忽然冷笑道:“算了,病弥陀,你的那套玩艺儿,谁都清楚得很。告诉你,花枪少在咱们兄弟面前耍,就算这是一场误会,冲着日间你救双玉兄弟的那一段,你也没有机会活过今夜了!”
黄胖汉子又是一呆道:“‘双玉’兄弟?双玉兄弟在什么地方?是不是泰山怒龙赵子昂的两个小子?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华云表早认出这十数名黑衣蒙面人,正是那夜在北田镇围居丐帮弟子的一批。
此刻更从为首那人语气中听出,此人正是日间跟着青衫少女下楼的那名长脸中年人!
华云表于辨清这批魔徒身份后,热血为之沸腾不已。他自知自己目下一点微末武技,与这些魔徒们中任何一人都还差得甚远,他原寄望于此刻碑顶那位黄胖汉于,深望黄胖汉子能一举将这些魔徒们扫数歼灭。而现在,他失望了,这名黄胖汉子,原来竟是真正的“病弥陀”!
华云表疑忖道:“那名假病弥陀去了哪里?他自己不来,叫我来此干什么?
‘真清弥陀’与‘十二滚刀手’之间这场纷争难道就是他制造的吗?”
他接着想起,白天那两名长衣中年人,很可能便是十二滚刀手之一,同时,那名于酒楼下毒未果的青衫少女系魔宫人物,也已是无可置疑的了!
那位可怕的“血剑魔帝”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一定要跟“七绝母女”、“龙堡龙玉”以及他这名华家后裔过不去?
现任盟主有责任处理这个问题。现任韦盟主知不知道这些?要不要设法使其得知?如何传递这个消息?如何才能详细陈达而不使消息外泄?
华云表于转念之间,下面古陵墓地上已生急剧变化!
但见那名正牌病弥陀大喝一声:“耍就耍吧!”
手中破蒲扇抡动,一条臃肿的身躯平空射出,去势如箭,径朝那名为首黑衣蒙面人当头扑落!
为首那名滚刀手喝一声:“上!”十二把泼风刀并举齐扬,刀光闪闪,刀风霍霍,蛇盘龙卷般迅速将病弥陀围了个风雨不透。
人影纵横,有如一团刮地旋风般地滚东转西,腾南窜北,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那位病弥陀,身形早已淹没于刀光人影之中,只能听到他在刀光人影中不时传来一二声暴吼。
很显然的,这名病弥陀确有一套,虽然他已无法冲出重围,然而,十二殷钢泼风刀于一时之间,似乎还不能拿他怎样!
蓦地,一声惨嗥,一条黑色身形突然凌空自影团中高高抛出,叭哒一声,摔去两丈开外。十二名滚刀手,自此少去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