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正如高武雄所说,巴全贵这时实在应该顺理成章,由“卧虎游龙”招化“回龙奔虎”,可是,巴全贵结果却未照做!
巴全贵的变化很简单——说得正确点,根本没有变化!
他一招“卧虎游龙”,仍是一招“卧虎游龙”,只是已由虚化实,又添了几成劲道,向前笔直捣了过去而已。
高武雄身躯微蹲,脸孔刚刚转过来,正好以鼻梁接下这一招。
巴全贵见好就收退出一步,抱拳道:“高师父承让了!”
可怜高师父,蓬的一声,仰面翻倒,人虽迅即爬了起来,鼻血却像两条小红蛇,蜿蜒而行,下奔衣襟。
一干武士,全都看呆了。
萧总管自语道:“奇怪……”
苏天民转脸道:“何事奇怪?”
萧总管低声道:“这一招,在你,在我,当然算不了什么。可是,本座明明看到他在第一招‘卧虎游龙’发足后,左臂下沉,腰身浮动,显有改为‘回龙奔虎’之趋势,想不到却是一种诱敌之计。虚实颠倒,已属不易,如说且能于阴阳变化中,从容诱敌于不觉,岂是这小子所能办得到?”
苏天民笑道:“总座也太高估他了!”
萧总管一怔道:“怎么呢?”
苏天民笑道:“依本座看来,这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老鼠,误撞误中罢了。高师父不该太托大,事先喝破次招变化,小子一时心慌,情急之余,本想改换拳路,只是急切间不得良计,方始狠定心肠,又回复原招攻出去,这原是一种亡命打法,毫无章则可言,结果居然得手,除归功祖上有德,还有什么话说!”
萧总管缓缓点头,一面吩咐一名六级武士道:“简师父,到文房落籍,顺便去向三娘娘领取两套武士服,和一面一星武士旗来!”
巴全贵连忙过来向两位总管叩谢恩典。
即于此际,”庄前忽然奔来一名武士道:“禀知总管,有位佳宾莅庄造访!”
萧总管注目道:“何等样人?”
那武士回道:“小的没有见过,正由紫老接待中,似与紫老为旧识!”
萧总管一哦,挥手道:“知道了,马上来。”
接着转向苏天民低声道:“既与紫老为旧识,可能大有来头,这儿交你处理,待本座过去看看是谁!”
苏天民点头道:“总管请便。”
萧总管一声费心,匆匆向庄前走去。
不一会,那名简姓六级武士去而复返,分别取来了两套七级武士服,以及一面一星武士旗。
苏天民接过来,为巴全贵举行了简单而隆重的授旗仪式。
巴全贵兴奋得什么似的,升为正牌武士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授旗仪式刚刚举行完毕,先前那名武士忽又奔了过来道:“奉总管谕,请苏副总管马上过去一下!”
苏天民正巴不得要去看个究竟,当下吩咐众武士照常练习,立即跟着那名传今武士向庄前走来。
跨进大厅,看清来人相貌之后,苏天民心头咚的一震,几乎惊噫出口!
大厅迎面一张方几两边,古首坐着紫姓一级武士,左首坐着一名三角脸,绿豆眼,胡须稀黄的老者。
谁?日前洛阳太平酒楼上,挣月兑刀帝监守,并将刀剑两帝狠狠损了几句的那位神秘老人是也!
萧总管自下首横座里,笑着迎上前来道:“苏副总管见过这位前辈没有?”
那老者欠欠身躯,朝苏天民亲切地笑了笑。
苏天民定了一下心神,一面向来宾躬身为礼,一面回答道:“本座一时眼拙……”
萧总管含笑接着道:“那么我来为两位介绍介绍!”
苏天民走去来宾座前,那老者亦自座中长身站起,萧总管位于两人之间,先为老者介绍苏天民道:“这是敞庄苏悯天苏副总管。”
老者捻着须梢,含笑欠身道:“久仰。”
萧总管接着再为苏天民介绍老者道:“这位便是武林中无人不知的管老前辈!”
苏天民为了礼节,故意哦了一下,接口道:“原来是管老前辈,幸会之至!”
其实,“管老前辈”是谁?谁是“管老前辈”?只有天知道!
苏天民一边迅忖着这姓管的老家伙可能是谁,一边暗暗埋怨萧魔不该介绍得如此简单,他如知道了对方的外号、全名、和宗派,例如:“这位便是以一套××绝学,名满天下的,王屋××叟管××管老前辈”!要是如此介绍,他也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苦如瞎子模象的了。
苏天民困惑间,萧总管忽然又笑道:“苏副总管以前真的没有见过这位管老前辈?还是时间太久,见过又忘了?”
苏天民陪吃一惊。什么?这老鬼难道早已弄清他那晚也在太平楼不成?不,绝无可能!
那晚和今天,一个是商店小伙计,一个魔庄副总管,无论外形、衣着,都是两回事,他不相信对方是神仙,他也不相信自己易容术真会糟到那种地步。”
依他刻下推想,萧魔之所以如此重复一遍。也许只是巴结来人的一种手段。其意思谓:
大名鼎鼎的管老前辈者,你都没有见过?那真是太令人遗憾了!没有错,这谁是萧魔耍的一手花招!
苏天民心念电转,这时装做思索未获要领般,缓缓摆了一下头,带着几分愧意苦笑道:
“本座实在,咳……”
萧总管右掌疾出,冷笑道:“那就没有话说了!”
苏天民不虞变生仓猝,一个措手不及,一条左臂顿落萧魔之手!
苏天民既惊且怒,不过,他尚不至笨到想还手,跟前三人,无论哪一个,都比他高明,除非跟自己过不去,就该静待发展!
紫姓一级武士五指一弹,五缕劲风起自身后,苏天民周身一麻,要穴受制,周身气力顿告消失。
苏天民待萧魔将自己推入一张太师椅,抬头平静地问道:“总座此举何意?”
萧魔脸色业已回复常态,这时以同样平静的语气,反问道:“老弟之师承,可否再说一遍!”
苏天民暗道一声不妙,顿时当场呆住,他已隐约猜及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果然,萧魔手朝那老者一指,淡淡接着道:“假如老弟伯劳神,那么,本座不妨为你老弟重新详细介绍一下,这位便是老弟世表上,填作‘业师’的‘青城扫花叟’是也。”
扫花叟拈须微微一笑道:“对这位老弟,老朽异常抱歉,老弟大概以为老朽一如外传,早已在九尾姬那婆娘毒掌下物故多时吧?”
苏天民镇定心神,转向萧魔道:“总座焉知道这老贼不是冒牌货?”
萧魔皮笑肉不笑地嘿了一声道:“假如这位管前辈不是我们紫老三十多年的故交,关于这一点,未尝不在考虑之列。你老弟现在愿不愿谈谈其他问题?诸如你老弟之真正师承,姓名,混入本府之目的,以及系何人指派之类的?”
苏天民索性再咬一口道:“‘紫老’就一定靠得住?他以本府一级武士之身手,本可轻易击败九帝诸人,为何迄今一事无成?总座有否想及这里面也许另有文章?”
紫老勃然大怒道:“混蛋!”
茶儿一拍,便待跳身而起。
萧魔连忙制止道:“本座话尚未完,紫老不可如此!”
扫花叟亦于一旁相劝道:“震卿暂且忍耐,萧老总自会处置,这小子不过是狗急跳墙,我们怎可与他一般见识?”
萧魔接着转向苏天民道:“有一件事,老弟必须清楚:就是直到目前为止,本座均无仇视你老弟之意,你老弟的才于,可谓有目共睹。同时,你老弟自进本府以来,也从未对本府有过不利之举,所以,本座相信,你老弟这次混入本府,也许另有目的,而非来自九帝方面。假如老弟相见以诚,咱们仍是自家人,你仍将是本分府之副总管——老弟听懂本座这话没有!”
苏天民知道,他现在只要能另外编出一套故事,定能安渡危关,这套故事临时从哪里编起呢?
苏天民终于毅然作出决定:暂时拒绝作答,表示他确有隐衷,只是不愿说出;这样。萧魔一定会将他收禁起来。等进入地牢后,时间有的是,他尽可从容思索,以筹万全长策!
萧魔见他久无一语,脸色一寒,冷冷道:“老弟既然不愿合作,本座只好对不起了!”
就在萧魔脸较厅外准备传人将苏天民押下之际,扫花叟忽然一旁咳了咳,缓缓说道:
“另外有件事,萧老总也许疏忽了。”
萧魔连忙转过身去请教道:“管老是指哪一件?”
扫花叟侧目溜了苏天民一眼,缓缓接着道:“如果老朽眼未花。萧老总在有所安排之前,似应先拿皂荚粉为这位老弟净净面孔为宜……”
萧魔啊了一声,忙向厅外喝道:“取本座的百宝箱来!”
苏天民心底暗暗切齿道:“杀千刀的扫花老贼,有朝一日,不将你这老贼。像花朵一样,一瓣一瓣的撕碎才怪!”
经过一番强制洗涤,苏天民终于露出本来面目。
萧魔端详之下,失声道:“咦,老弟不就是——”
苏天民合上眼皮,冷冷接口道:“是的,故宫大殿上,在下曾想赢取贵庄那笔悬奖而未果,咱们说起来,也是老相识了!”
萧魔眨眨眼皮,转向紫老和扫花叟问道:“你们两位对这位老弟有无印象?”
紫老沉吟不语,扫花叟淡淡说道:“老朽见到的是,另一个人,五十多年前的苏梅叟,便是这副相貌!”
萧魔一怔,旋即面露喜色道:“魔帝之孙?那太好了!”
苏天民侧脸冷冷道:“好在哪里?”
萧魔哈哈大笑道:“九帝之中,就数今祖最难缠,现在有了你老弟,则再也不怕那老儿不向本庄低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天民心头一冷,暗自懊恼不已。这便是日前剑帝走得太快,以致他少问了一句话的结果。
而这一点,严格说来,大部分还得归罪他自己!
因为,剑帝并不知道,他已向魔府填报为青城门下,要他伪托青城,或华山门下弟子,完全是鬼帝的主意。
他当时要能开门见山,起首便向剑帝问清,刚才酒楼上溜掉的那个老家伙是谁,今天,他也许根本就不会再回魔庄来。
如今,怎办呢?除了听天由命,什么办法也没有!
苏天民很清楚,萧魔虽声称,将以他爷爷魔帝为要挟之对象,事实上,以他爷爷之脾性,绝不可能因私废公;反是其余八帝,为了他是魔帝独孙,却可能因此大感掣肘!
当下只见萧魔笑声一收,忽然转向那两名威字庄丁,挥手吩咐道:“去收拾一顶软轿来!好好歹歹,他总算当过你们一段时期的副总管,若由你们于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押着走,在人情上也说不过去。”
女乃女乃的,说得真动听!明明是基于保密缘故,所采取之安全措施,居然美其名曰“人情”。
苏天民终于在毫无抵抗能力的情形下,被关进庄后一座地下石牢。
这座石牢,系建在一座假山之下。
由不远处一道秘门斜斜深入,至假山下而止。
出入通道,只有一条,通道上没有钢门,四座均由机钮控制。
通风口便是假山上那些浮石气孔。
移开假山上一株盆松,一道钵口大小圆洞直通牢顶,洞深三丈有奇,仅容食器之系升垂降!
来到这种地方,别说穴脉受制,就是放开一个人的双手,也惟有徒唤奈何!
苏天民对这座石牢的建筑非常清楚,所以,他被送入牢中之后,绝未妄想破牢而出,他只是静静地等待。
因为,他忽然记起一件事——那天晚上,在分手时,剑帝曾经说过,等他回应之后,马上派人前来联络。
派什么人?如何联络?他无法想象。
不过。他知道,剑帝绝对不会诳他,不论迟与早,北邙方面一定有人来!
转眼之间,三天过去了。
这三天中,饮食供应无缺,而且餐餐都很丰盛,只是未见任何人前来探视。
他于食盒放下时,也曾试着向上问话,可是,上面一点回应也没有,负责送饭之庄丁,显然都已受到严厉交代。
在这三天中,苏天民闲着无事,除睡觉外,全部思考都用在推敲北邙来人之各种可能性方面。
头尾算起来,他离开洛阳,已经八九天了,北邙来人有否出发?正于途中?抑或已来魔庄附近?
来人将如何混入庄内?
来人入庄之后,如果找他不着,下一步将如何?若是来人弄清他已受禁,再下一步又将如何?
最后,苏天民所得到的结论是——来人根本没有混入魔庄之可能!
魔庄编制,层次分明,由威、武、勇、猛等四级庄丁,以迄一级武士,居有定所,行有所循,职司固定,径渭判然。
在别处那种冒名顶替之手段,于此全然无效。
白天,前后庄关卡重重,关口一日数易,夜晚,巡防之严,更远胜于白天无数倍之多。
这种情形之下,以九帝诸人之能,要想偷偷模进来,再出其不意的闯出去,并非一定办不到,不过,要想留在庄内从容办事,则绝无万一之可能!
所以,苏天民思路一转,马上想到,要有可能便是庄中原来就伏有己方之卧底人物了!
这一点,愈想愈近情理。
北邙来人,只须候在开封城中,而由这边卧底者出去接头,然后再由这位卧底者向他转达……
苏天民坚信,不会错了,十有八九必然是这样的!
接着,苏天民便开始揣测,这位卧底魔庄者,可能是谁?
是七级以上之某一位武士?有可能,但不一定。
因为这位卧底者,任务只是传递消息,并不须定具过人能耐。
这样一来,问题便复杂了,庄中单是七级以上之武士,即有近百名之多,如将威、武、勇、猛等四级庄丁统统并入计算,几不下八百之众,还有那些不入等仆妇、丫鬟、和杂役的呢?
所以,苏天民至此仅能确定一点,魔庄或有己方之人,其人何职何司,位尊位卑,则无从得知。
牢中光阴,说好打发,有时也真好打发,苏天民就记忆所双,尚未将全部武士推敲殆遍,一天又已忽忽过去。
从洞口的光亮度上,他知道,天又黑了。
这是第四天了,他想,如从与剑帝分手算起,已经是第十天了——怎么仍然不见丝毫动静呢?
最低限度,庄中那位卧底者,即令施救无力,也该送个信来,让他安安心才是道理呀!
苏天民一见食盒缓缓放落,又一度向上试喊道:“喂,上面的这位兄弟……”
整整四天来,他没有听到一句人的声音,生命之安危,尽可置之度外,这份寂寞,却憋得令人难以忍受。
老实说,他这时并不希望从上面这名送饭庄丁身上获得任何奇迹,他只希望跟对方聊几句,随便聊几句什么也好!
人!往往就是这么样的可笑,过去,以他苏天民之身份,区区魔庄一名庄丁,他根本不属正眼望一下、而今,他非但主动的去向对方巴结,甚至对方这时就是将他痛骂一顿,都为他所欢迎!
可是,他又失望了,洞口毫无回应。吊索缓缓上收,上面那家伙就好像聋子一般。
苏天民心合—转,改作怒声道:“喂!你这厮长耳朵没有?”
岑寂依然。无效如故!接着,“夺”的一声轻响,牢中顿呈漆黑,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声渐去渐远。
苏天民深深一叹,只好坐下来,模索着拉过食盒。
紫姓一级武士手法玄妙惊人,他以指风闭了苏天民主要穴道,却留给苏天民仅能用以行走坐卧的气力,越此一步,便告白费。
所以,苏天民这时只要还有一点多余的力气,他一定会将那根吊索扯下,并借高声音骂以激怒那名送饭的庄丁,但是,可怜得很,就连这一点,他都无法办到。
也许是半夜吧——只能说也许——苏天民忽为一阵轻喊所惊醒。
“嗨,老弟,睡着没有?”
苏天民凝神倾听,马上听出是老魔萧公权的声音。
不过,饶得如此,他仍然止不住一阵兴奋,毕竟有一人可以交谈了,当下连忙一骨碌爬起,仰脸答道:“没有——是萧老总管?”
萧魔咳了咳道:“是的。”
苏天民忙接道:“老总有何吩咐?”
萧魔平静地道:“来告诉孝弟一件事,就是事实证明了,老弟日前那份北邙形势图,果然货真价实。”
苏天民忙接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老总这下——”
萧魔一咳截口道:“这下怎样?”
苏天民信口胡扯道:“这下总可以证明我混来贵庄并无丝毫恶意了吧?”
萧魔悠然道:“那你老弟为了什么来?”
苏天民迅接道:“好奇而来!”
苏天民这样说,不论老魔信与不信,他自己首先就感到好笑,不过,管它的,他无非借此消遣消遣罢了!
但听老魔嗯了一聋,淡淡说道:“是的,好奇一次,三级武士五名,如任你老弟继续好奇三个月,本庄几名武士不被你老弟好奇得干干净净才是奇迹呢!”
苏天民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道:“全报销了么?妙极了!哈哈哈!”
萧魔阴阴接着道:“我看并不妙!”
苏天民明知故问道:“为何?”
萧魔沉声道:“为追悼五位三级师父,本庄明天将有一项祭典,现在万事俱备,只欠活人心肝一副,庄主已决定暂时向你老弟身上借用!”
苏天民大笑道:“合时适景,正议也!”
萧魔轻轻一哼道:“老夫不信世上真有不怕死之人,就算有,老夫也自有办法使他由不怕到怕,由英雄变狗雄!”
苏天民大笑道:“绝对相信!”
萧魔冷冷接着道:“假如真的相信,老夫仍可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