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后,桐柏山麓,一条荒凉的古道上,忽然出现两匹坐骑。
马上坐的,是一名英俊的黑衣少年,和一名俏丽的蓝衣少女。
这一对男女不是别人,正是朱元峰和南宫华!
南宫华本来跑在前面,这时马缰一勒,微微缓住去势,于马背上扭转身躯,高声说道:
“猜不透,你还是说了吧!”
朱元峰笑答道:“真笨!”
南宫华薄嗔道:“所以才会猜不透啊。”
朱元峰笑道:“‘溪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名湖、名楼,加名山,偶一念及,令人游兴油然而生耳;别的还会为什么?”
南宫华啐了一口道:“只有鬼才相信,值此风云际会之秋,你会有这份闲情逸致!”
朱元峰笑道:“那么你说……”
南宫华瞪眼道:“你真想卖关子是不是?”
朱元峰嬉脸笑道:“是又怎样?”
南宫华一嘿道:“好吧!”
说着,马头一拨,便拟转回原路。
朱元峰连忙拦着道:“我说我说……”
南宫华板着脸孔:“最好快一点!”
朱元峰正容低声道:“不瞒华妹,愚兄此行之目的,实在是为了去向令师她老人家,讨教一个有关武功方面的难题。”
南宫华脸色稍霁道:“这还差不多。”
接着又表怀疑道:“那你为何不问我?”
朱元峰好气又好笑,只好敷衍着道:“这并不是某一招式方面的问题,而是一种武学源流的探讨,要有这么容易解决,愚兄早就提出来了。”
南宫华眨着眼皮道:“真的?”
元峰点点头道:“当然!”
转眼之间,又是三天过去。这一天,两人来到孝感县,南宫华提议坐船,认为顺江而下,比骑马来得方便。
朱元峰路径不熟,自然只有依议而行。
两人在孝感一家骡马行寄存了马,以备回程取用,然后搭上一条江船,直放洞庭。
船上闲来无事,朱元峰又以种种方法,拿话套话,知道那位金老太君在君山只用了一名老妇,以及两名丫环,由于年事己高,又患有风疾之故,差不多已有三年未离君山一步。
由此,朱元峰更认定那位四海帮主是冒牌货。
那么,何人有此胆量?且能将“飞花碎镜”、“摧发代针”、“一品罡气裂金鼎”,等三项君山一品绝学,在火候方面,模仿得分毫不差呢?
这些疑问,他相信只要见了一品红金老太君本人,一定可以获得答案。
同时,冒牌毕竟是冒牌,他相信经过这位真正一品红之指点,要解决那位四海帮主,应该不是一件为难事。
俗云:树倒猢狲散。那位四海帮主一旦解决,所谓四海帮者也,亦必会随之瓦解冰消。
那时,他就可以附带一了自己的心愿。
“九龙”,继“酒”、“混”、“枭”之后,又去了一个“玉龙”
和“秃龙”,之后,现在只剩下“毒恶刁暴”四龙了。
这四龙之中,是哪一龙……“峰哥快瞧!”
朱元峰的思路,突被南宫华一声低呼打断。
他顺着南宫华手势望去道:“瞧什么?”
南宫华低声道:“你瞧后面那条船!”
后面跟着的,是一条双桅中型客货船,距离他们乘坐的这一条,两下里相隔约模一箭之遥。
江面上,船来船往,可说平常之至,这有什么可瞧的呢?
朱元峰端详又端详,却瞧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不禁转过脸去,眨着眼睛道:“后面这条船怎样?”
南宫华轻哼道:“真笨!”
朱元峰笑道:“已经报复过了,敢请指点迷津。”
南宫侧目道:“你看这是一条什么船?”
朱元峰答道:“客货两用,跟我们乘坐的这一条差不多,是么?”
南宫华接着道:“它在船帮上露出黑黑湿湿的一大片,是何原故?”
朱元峰不假思索道:“吃水浅呀!”
南宫华紧接着又道:“为何会吃水这样浅?”
朱元峰月兑口而出道:“载货少呀!”
南宫华点点头道:“很好,现在再请回答最后一个问题:这段江面上,货运拥挤,每一条船,都载得足足的,为何独有这条船如此空闲?”
朱元峰不禁一怔道:“这个——”
南官华眼角一抛道:“这个怎样?”
朱元峰期期地道:“你的意思……后面这条船……目的是在跟踪我们……我们……这一条船?”
南宫华徐徐接道:“也许只是在跟踪——我们——这一条船——船上的我们两个!”
“别疑心生暗鬼了。”
“要不要赌上一赌?”
朱元峰迟了一下道:“那么,今夜泊碇后,我们是不是要模过去看个究竟?”
南宫华缓缓点头道:“这是下下策!”
“上上策安在?”
“不动声色!”
“佯作无知?”
“同时提高警觉,来一个,收一个,来两个,收一双!”
可是,出人意料之外,两条船,一先一后,由汉阳、嘉鱼、新堤、白螺矾,直至洞庭,一路上竟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朱元峰私底下打趣道:“来一个,收一个,来两个,收一双;在你的上上策中,一个不来时,有无补救之道?”
南宫华白了他一眼道:“算完了么?”
朱元峰连忙说道:“当然还没有!”
南宫华招手喊来一条小帆船,两人由大登船上小船,转驶君山。
船入洞庭,适当晌午时分,由于入湖口离君山甚近,不消三两个时辰,君山便已在望。
在小船靠岸之前,朱元峰曾不住留心身后,看有无可疑船只跟踪;然而,湖中类似之小船,多不胜数,令人眼花;尤其靠近君山的湖面上,更是桅槁如林,游帆往复,根本无从辨别。
登岸之后,南宫华精神顿然一振,返身手一招,领先沿着一条山路,向满是茂草繁花的山中奔去。
不消片刻,在一座储色山谷中,遥遥出现一片古老的建筑。
“自己进来……”
南宫华在前面挥着手,远远传来一声招呼,随即于大门中消失不见。
朱元峰为了礼节,不但没有马上跟过去,脚下反而放慢下来,同时,佯装眺望景色,又朝身后望了一眼。
身后来路上,仍然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朱元峰不由得暗暗纳罕。他在口头上虽然表示不信有人跟踪,其实,那也不过是强恃镇定而已;事实上,他敢说比谁都要来得信而不疑!如今,问题只是:从卸大船到现在,为何一直未见有所动静?
难道那批匪徒,都是天生的夜猫子,不等天黑不动手?
朱元峰正思忖着,忽见南宫华又从大门中奔了出来,看到南宫华出来时那种脚步和脸色,朱元峰不期而然心头一凉。
他勉强含笑,迎上去问道:“令师她老人家……”
南宫华连说话的声音也变了:“真是怪事,里面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朱元峰连忙加以安慰道:“也许刚刚出去……”
南宫华连连摇头道:“绝对不是!”
朱元峰注目道:“为什么呢?”
南宫华低头道:“卧室及客厅的家具上,均已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而家师她老人家,一向最爱清洁……”
语音哽咽,两串泪珠,不自禁簌籁滚落。
朱元峰伸手一挽,轻声说道:“我们进去再看看。”
住宅里面,共分三进。前面是一座大院落,植有各种花草。
再进去是一座大客厅,落地亮窗,宽敞雅静。
最后面为起居之处,是一座四合厢,正面是一道花墙,有门可通前厅。东西两厢,一边为仆妇住处一边为库室厨房。坐北朝南,为一暗明之堂屋,据南宫华说,她未下山前,即与师父各居其一。如今,两个房间里,果然到处积满尘埃,显示无人居住,最少亦在半年以上。
只是有一件事,使人相当迷惑,即宅中各处,物置原位,分毫未乱,就好像当初这里的主人,是临时因事,匆促间离去的一般。
南宫华各处看着,每见一件有纪念性的物件,便止不住热泪滚滚。
朱元峰最后手一招,说道:“华妹,你来坐下!”
南宫华依言坐落,眼眶红红的,不住以衣袖拭着眼角。
朱元峰顿了一下,接着道:“华妹,不是我恭维你,在今天武林中,你可算得上是罕见的奇女子,所以我相信,华妹必然也有着常人难及的勇气。”
南宫华身躯微微一震,接着抬起头来,冷冷说道:“不必拐弯抹角了,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朱元峰不再掩瞒,当下乃以平静的语气,将秃龙僧友三,在阳平关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炬知南宫华听了,丝毫不表震讶,仅将头一摇道:“那绝不是我师父!”
朱元峰微微一怔道:“华妹是说……”
南宫华恨声他说:“家师自从得了风疾,一身功力,已不足三成,别说无法施展飞花碎镜,摧发代针,罡气裂金鼎等武功,即普通金刚指力,及七步透心掌等,都有心余力拙之感,那个可恶的贼婆娘,我南宫华早晚定得拖她出来,验明正身,碎尸万段!”
朱元峰蹙额不语。他心中想到一件事,要说却又没有勇气说出来。
那位四海帮主,既经证实,的确是个冒牌货,说来固属可喜。不过,可以想见的,那位正牌的一品红,则恐怕也就凶多吉少了。
这里面道理非常简单:一个人如想伪冒另一个人,要得不露马脚,惟一的方法,只有先使那个真人永远离开人世。
南宫华心情迷乱,一时也许计不及此,他自然不便徒增对方之哀伤。所以,他决定乱以他语道:“这些,以后慢慢再谈!食物一向放哪里?不早了,我们来弄饭吃吧!”
饭后,两人又讨论了一阵,但始终猜不出那个冒充者为谁。
因为一品红年逾九旬,本师门中别无旁支,当年除了一位十绝僧,武林中可说无人能望项背。哪里来的一个老婆子,竟有这样一身几足乱真的惊人功力呢?
夜深了,两人均有倦意,乃分别入房安歇。没料到,两人刚刚睡下不久,即为一阵劈劈啪啪的剥裂声响所惊醒。
两人同时自房中奔出,于厅中悄然会合。不一会儿,劈啪之声,愈来愈响,一片耀眼火光同时出现。
朱元峰传音说道:“有人纵火!”
南宫华传音答道:“待小妹出去看看!”
朱元峰一声小心未及出口,南官华人已像月兑兔般夺门而出。
朱元峰正待随后跟出,只听南宫华一声轻啊,忽又倒纵入屋,朱元峰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什么事?”
南宫华切齿低声道:“外面弩如飞蝗,出去不得!”
朱元峰皱眉道:“好歹毒的贼子,难道竟想将我们活活烧死不成?”
说话之间,火势又比先前旺盛许多,一阵阵烟硝气,随风吹入屋内,令人顿感呛窒难受。
朱元峰伸手一拉,急急说道:“这种火不是起于普通薪材,华妹不可大意,快撕下衣襟,用茶水浸湿,罩住口鼻!”
南宫华依言照做了,一面悄声说道:“这批贼子如非自知不敌,一定不会用火攻,所以,我们不出去,贼子们大概也没有胆量冲进来。我们去破开墙壁,看看后面情形如何?”
两人进入东卧房,各运玄功,分别于后壁破开一道洞孔,朱元峰一瞄之下,摇摇头道:
“后面也一样……”
南宫华冷笑着接口道:“贼子们来的人数可真不少啊!你瞧,花墙背后,那一排箭镞,闪闪发光,有如狼牙,嘿,只可惜枉费心机!”
朱元峰微愣道:“这话怎讲?”
南宫华轻轻一哼道:“这个你且别管,先帮我找一找,那带头的几个贼子,待我南宫华先赏他数枚丹鹤缥再说!”
朱元峰微微一笑道:“不用找了。”
南宫华愕然道:“为什么?”
“眼前便有一个!”
南宫华忙问道:“在哪里?”
朱元峰微笑不答,以眼色朝屋顶一比。南官华凝神谛察之下,果然听到屋面上,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朱元峰传音笑道:“我猜来人一定想将屋瓦移开,然后来一个出其不意,分别赏我们一支丧门钉,或者一蓬淬毒金针什么的。”
南宫华冷笑道:“送上门来,倒也省事!”
说着,双肩一敞,轻飘飘地离地而起;一手搭着屋梁,身躯斜悬半空中,只待贼人探头露脸。
不一会儿,格达一声,一块横砖揭起,洞中露出一双发亮的眼睛。
朱元峰为诱敌计,故意在房中打转,口里不住念着:“这怎么办呢?进无路,退无门……”
他脚下走得很快,就像南宫华去了外间,他已渐渐等得不耐烦似的。这样,贼人为了易于取准,便须再搬一块砖,而将上半身伸入屋中。贼人如果这样做,就不难知道贼人是谁,且利于南宫华下手。
只听南宫华忽然发出一声冷笑道:“常光头,你好!”
朱元峰一闪身,抬头望去。洞孔中这时正倒悬着一颗光秃秃的脑袋。正是那位刁龙常思发。
朱元峰见刁龙咽喉上虽然捏着一支丹鹤镖,似乎尚还留有一口游气,当下连忙纵身而上,喝道:“说出恩师被害经过,可获不死!”
刁龙断断续续,申吟似他说道:“我只……知道……不……不是我!”
南宫华接着喝问道:“今夜来的还有谁?”
刁龙低弱地喘着道:“来的人……多……多得很,你们这两个娃儿,谁……谁……也别想……活着离开此地。”
南宫华恨声说道:“至死不知悔改!”
左手一松,引身而下,再也不加理会。
朱元峰跟着下地,低声道:“又有生意上门矣!”
南宫华连忙传音问道:“哪一边?”
朱元峰匆匆说道:“这次由我来。”
说着,身子一闪,贴去窗侧。南官华为投桃报李起见,这时一面移步向房外走去,一面压着嗓音低唤道:“元峰,你要去哪里?别乱闯!”
窗门无风自启,半截身躯伸进来;上面是一张骚窖绕腮的猴形面孔,双目中闪烁着恶毒的笑意;下面一只手,捏着一支三棱镖,对着南宫华后心,肘腕一扬,便待抖臂打出。
另一只手臂,突自斜刺里,电疾抓出:“这样不够光明,朋友!”
那贼人闻声知警,欲待缩手,为时己迟。
朱元峰五指一紧一绞,以擒拿手法,先将贼人制服得不能动弹,然后一手卡住贼子后颈拖死狗般,拉进房中。
南宫华转过身来,目光所及,不禁轻轻一咦,同时迅上一步,出手如风,一举点了贼人三四处大穴。
朱元峰讶然道:“此人是谁?”
南宫华答道:“‘暴龙’祁允胜!这厮精于缩骨之术,你这样抓住他,他只要缓过一口气来,你就危难了。”
朱元峰甚感意外道:“‘暴龙’祁允胜?今夜到场的人物真是不少啊。”
南宫华冷笑道:“要想一举铲除‘十绝’、‘一品’之真正衣钵传人,人少了行吗?依我看来,大魔头还在后面呢。”
朱元峰朝窗外望了一眼,皱眉道:“这边屋檐,已经着火,我看不硬闯一下,可真的要被活活烧死了!”
南宫华淡淡说道:“放心!”
朱元峰不解道:“什么放心不放心?”
南宫华徐徐道:“保你今夜死不了!”
朱元峰诧异道:“既然华妹有此把握,兵贵神速,何不现在就付诸行动?”
南宫华冷冷说道:“说过了叫你暂且别管,你就别管。这里一草一木,均沾有家师手泽,你以为我南宫华,会甘心让他们如此轻易毁去?”
朱元峰轻轻一啊,如梦初醒,连忙抬足一踢,沉声说道:“姓祁的,认得小爷是谁么?”
暴龙哼了一声,没有开口。那神气似说你小子:也没有了不起,跟我姓祁的少来这一套。
朱元峰冷冷接着道:“‘酒、秃、混’三龙仍在人世,‘刁、玉、枭’三龙已赴阴曹,阁下想归哪一边?”
暴龙依然一声不响。
朱元峰嘿嘿一笑道:“你以为你不开口,便能过关么?其实,你这种死硬态度,正足以说明一切,弑师大逆,只有你这种人,才能做得出!”
暴龙冷冷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那老疯子自己应该清楚!”
朱元峰狠狠掴出一掌道:“先掌你的嘴!”
接着厉声喝问道:“你们今夜这种行为,能算好人是不是?”
暴龙倔强如故道:“只有你小子,方能算是那老疯子的徒弟。
我们九龙兄弟,鸡零狗碎,一人学个三手两手,算不得十绝门下,也没有必要循规蹈矩。何况转投一品红麾下,亦非丢人现眼之事。”
朱元峰沉声道:“现在的那位四海帮主,你们以为她真是一品红本人么?”
暴龙冷冷答道:“你能再交一个一品红出来不能?”
南宫华低声催促道:“别跟这种人穷蘑菇了。火伸舌已经进屋,你快随我来!”
朱元峰向暴龙冷笑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果报应,分毫不爽。这把火是你们放的,你就等在这里,尝尝活烤的滋味吧!”
南宫华伸手一拉,不耐道:“废话真多——”
朱元峰边跑边问道:“这里全部三间屋子,要走到哪里去?”
南宫华不答,上身一低,避过一根烧落的火梁,向对面那间卧房窜去。
朱元峰诧异道:“这一间还不是,一样?”
南宫华低声道:“当然不同!”
朱元峰疑惑道:“分别何在?”
南宫华将床后一只五斗橱移开,脚尖一踩,然后用手指着道:“分别就在这里!”
朱元峰又惊又喜道:“地道?”
南官华领先跳下,返身招手道:“快下来!”
两人在进入地道时,听得暴龙在对面房中大叫:“快救我出去,我被点上穴道了!”
外面有人回答道:“是祁护法么?抱歉得很,火势太烈,小的们实在无法进去。”
暴龙怒声叫道:“用铁钩拉倒墙壁,打开一条通路,不就得了?”
外面停了片刻,方始有人答道:“徐副帮主说:他怀疑您老,也许正在敌人的挟制之下,所以……咳……只有委屈您老一下了。”
暴龙恨恨骂了一声“混蛋”,声气旋即杳然。
朱元峰轻轻一叹道:“你看这批匪徒,人命当儿戏,全无一点义气。”
南宫华好气又好笑道:“你这么重义气,在临走之时,为何不将他穴道拍开!嘿!抓紧我的手,注意你的脚下要紧。”
朱元峰向前走了一阵,不禁问道:“这条地道通向哪里?”
南宫华道:“湖边!”
朱元峰道:“这样远?”
南宫华道:“跑不动,回去如何?”
朱元峰笑了一下,搭讪着道:“所谓‘徐副帮主’,别就是那位什么‘三绝太岁’徐华狱吧?”
南宫华打鼻中哼了一声道:“你想还会有谁?只可惜我刚才没有找到这厮的藏身之所!”
地道中湿气很重,大概是很少使用,和很少加以整理之故。
有些地方积水没膝,有些地方则渐呈坍方趋势;再有一段时日不予修葺,恐怕就要阻塞不过了。
朱元峰隔了一会儿又问道:“这条地道——”
南宫华忽然拦着道:“走在这条地道中,你有没有什么感想?”
朱元峰怔了一下道:“感想什么?”
南宫华碎了一口道:“真是一条大笨——”
朱元峰连忙说道:“有话尽可明说,何必动不动就骂人?”
南宫华掩口说道:“这下可知道随便骂人,不是什么好事了吧?”
朱元峰想了一下,忽然说道:“我懂你意思了!”
南宫华偏过脸去道:“说来听听看!”
朱元峰双目闪光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假如那位四海帮主,真是令师,这条地道,就不该无人防守,对么?”
南宫华侧目道:“有无疑问?”
朱元峰点点头,没有再开口。他心底则在想着:离出口还有一段,焉知湖边未设埋伏?
他之所以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是因为这样猜测,就无疑承认那位四海帮主,即为一品红本人;他当然不希望这种猜想成为事实。
两人继续模索前行,又走了一大段,朱元峰低声问道:“快到了吧?”
南官华点点头道:“还有百来步。”
后者说着,脚下不期然加快起来。
这样,继续前行,计算在将临近出口处时,走在前面的南宫华,突然发出一声轻啊,同时霍地停下脚步。
朱元峰忙问道:“什么事?”
南宫华手按胸口,不住喘息,脸上一片死灰,颤声说道:“外面有人……”
南宫华何事如此失态,朱元峰自然清楚。
同时,朱元峰本人,也是一阵难过。假如他刚才的怀疑,不幸竟是事实,这对南宫华而言,自未免太残酷了些。
朱元峰呆得一呆,急忙加以安慰道:“也许只是几个渔人南官华黯然低下头去道:“渔人,现在什么时辰了?”
朱元峰握一握她的手背,低声道:“不要丧失勇气,华妹,山是人开的,路是人走的;我们这一代应该面对我们这一代的现实环境。你且守在这里,定一定神,待愚兄出去看看!”
南宫华点点头,颤声说道:“挡在洞口的,是块大石板,往里拉,比较省力;如果往外推,也许会发生很大声响。”
朱元峰答道:“我会留意。”
于是,朱元峰向洞口模去,南宫华则仍留在原处。
朱元峰去没多久,忽然急步退回来,含笑低声道:“华妹,你自己去听听!”
南宫华甚为疑讶道:“为什么?”
朱元峰微笑道:“我说不上来,你去洞口听听就知道了。”
南宫华问道:“石板移开没有?”
朱元峰点头道:“移开了!”
南宫华迟疑着向洞口走去。
要知道,她这时的芳心已经乱成一片,可说已六神无主,失去了她平时的冷静、机智和不让须眉的勇气与果断了。
因为,恩师“一品红”的突然失踪,己使她惊魂皆颤。
再由朱元峰把“秃龙”僧友三招供的一番话扼要地告诉她后,对她说来,无殊晴天霹雳。
她当然断定所谓“四海帮”的帮主,绝对不会是恩师。
但是,既有此说,必然有人冒充恩师,而且,那个冒充的人,一定也是武功几与恩师未沾风疾前相差无几,才能惟妙惟肖地使九龙俯首听命,屈身为护法。
尤其,能使“四全客”、“春凳娘”、“鶉衣欲魔”、乃至“三绝大岁”徐华狱、“一指禅师”尚公烈等几乎是当年与恩师同辈的一流魔头也甘供驱策,则那个冒充者必是连恩师的声音相貌,习惯的动作都已装神像神。
由此,也可推测到恩师必已不讳!
因为,恩师已是等于因病而成半废人一个,决非冒充者之对手,冒充者为了达到冒充下去的野心目的,绝不会留下恩师一命。
这是她芳心惨痛,无法自解之处。
而且,充满了后悔与遗憾。
她想:原以为以恩师之威名,君山有如泰山之安,决无人敢于潜窥一步。
为此,她才放心地一人独闯江湖,由“任性公子”而到今日地步。
不料,却因自己之好名与争胜,竟使师徒永诀,连最后一面也看不到,一想到有病的恩师,为人所挟持与毒手相加,是何等悲惨的场面。
那么,一切过错,皆由于她这惟一传人的“任性”疏忽造成。
此恨、此仇,即使能揭开冒充者的底牌,洗雪师门清名威望受玷辱之耻,她也终生感到对不起恩师于泉下……至于那个冒充者是谁?她已无法推断,也实在想不出当代与上一代的女魔头中有敢侵犯恩师的人?
深夜强敌来攻,烈火无情之上,连恩师起居多年之所,一切手泽,皆尽化烬灰,她不但无力护住,连自己与朱元峰也只有被迫藉地道逃命之途,在素性好强的她,真是最难堪的打击。
现在,她又警觉到惟一的生路出口又有人在“埋伏”着,这一来,显而易见的,即恩师绝不会是“四海帮”的帮主,这地道只有自己师徒才知道的“秘密”也走漏了,又如何解释呢?
除了自己恩师亲口说出或亲自“授命”外,难道会是她南宫华泄了密。
在这种意外又意外的连串打击下,她芳心全碎,竟连最起码的常识也忘记了——这很简单,如果洞口真正有可疑的敌踪。朱元峰决不会如此镇静,若无其事地叫她自己去听的。
她偏偏没有想到这一点,反以为是朱元峰听出外面的动静多少与恩师有关,不便伤害她的尊严,所以,请她自己去听。
她当然绝对不会相信外面会如朱元峰说的“也许只是几个渔人”,因为,她因睡不着,心事重重,由闻警起身到起火进入地道,估计在二三更左右。
在深更半夜,怎会有渔人在此夜谈?简直是笑话。
因此,她以最沉重的心情,最轻飘的脚步,循声掩去,她希望能听到不致太使她伤心的话,最好是外面的人绝对不是涉及恩师……可是,传人她耳中的声音,却使她心碎!
只听一个粗哑沉重而带喘息的男人道:“我相信,那老婆子不会骗我们的……”
“老婆子”,多么刺耳呀!
南宫华几乎想循声扑去,先杀人再说,她想:君山一品红,一甲子多来,谁不尊称一声金老太君或金姥姥?
竟有下三等的角色在背后说成“老婆子”?
可是,瞬即使她失去杀人勇气,如果天下真有种奇事——自己的恩师,竟真地会做出叫谁也不相信的事,成了四海帮的帮主的话,难怪连下等人也瞧她不起了,称“老婆子”还不算是轻藐!
她的心,在滴血!
可是,她马上听到的是“奇怪”的声息。
说“奇怪”,是因为她从未听到过的。
那像是有人爬在地上“顶撞”什么似的?
她呆着,侧耳仔细听,一时也分不出是什么声息?
难道这些狗才等得不耐烦了?爬在地上挖掘什么?
对了,一定是想“挖掘”一下,看看这里是不是真有地道出口的痕迹可寻。
不对!
为什么还有阵阵喘息的粗重呼吸,好像还不止一个人发出的,像是重病的人或要死的人,为了求生的本能,发出痛苦的申吟,向阎老五“哀求”多活几年,或向天老爷祈祷什么?
是了,外面的人,一定在做一件十分吃力的事。
当然还有同党在帮忙,所以不止一人累得这样气喘如牛了。
南宫华渐渐感到越来越纳闷了。
她终于想起了恰当的“比喻”声息。
她想起了吴妈——侍候恩师几十年,也是看她长大的一位忠诚老实的女仆在搓洗衣服时所发出的声响。
还有,记得她还在梳着小辫子的时候,吴妈特为她弄来一头白毛狗,她每天喂它吃稀饭的时候,小白毛狗吃着粥的声音正是这样。
想到以前,再想到现在的处境,一串泪珠,流满双颊。
不对呀,到底外面在弄什么鬼?
一个娇喘吁吁的女人声音在挣扎着说话了:“看你!一身大汗了,还不歇下来?”
急喘的男人声音:“我还……不……累……”
女的似乎真的累得快死了,申吟着:“快……怕有人要……出来了……”
男的喘声哑笑:“你别吓我,我不相信……这个时候……还会有人出来……”
女的似乎觉得“吓他不住”,声音更古怪得叫人肉麻:“哼……真正有人出来的话……
你和奴家都会死……看你还能这么……凶吗?”
男的嘿嘿笑:“我才不怕呢……”
女的叫了:“再不快……奴家要叫了……”
男的嘻嘻笑:“你……叫好了,我说不会有人来的,来了……也不怕……”
南宫华一阵面红心跳,暗道:“真的是渔人,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
男的一阵急喘,语不成声的:“你……你这骚货……吁——”
长长地一声喘息,声音也静止下来了。
女的笑了:“咕……你还不快让奴家起来?小心着了凉,听老婆子说,着了凉会得什么……”
男的又吁了一口长气:“骚货,你竟咒我会得夹阴伤寒?不饶你,再来!”
只听女的嘻嘻笑:“你不要命了?快四更天啦!奴家必须,快回去!”
男的道:“明夜……早点来!……”
接着,是啧啧连声,“啪”的一声脆响,也不知是谁打了谁?
南宫华再笨,也已听出是什么事了?
她狠狠啐了一口,掩耳不迭,幸而她没有看到人影,一则地道太黑暗,二则相距约三四丈远,又是转折处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恨得牙痒痒地飘身落在朱元峰面前,一扬玉手,就要……一阵又窘迫,又羞愤的心情上涌,她一低蜂首,差点羞出泪来。
那是多么委屈,多么难堪……她的玉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这一握,她感觉得到,也体会得到,该打的冤家,为何会这么“捉狭”,也可想到他不安而抱歉的难言心情,只有她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这刹那间,她羞虽未褪,气却消了,为了“表示”一下女孩子的“怒恼”,她挣月兑了他的手!
是么,少女的尊严,不容“损害”,矜持中,她非这样“表示无言的抗议”不可!
朱元峰轻笑道:“怎么样?”
南宫华红脸啐了一口道:“原来是一对狗男女,你下次……再这样……可别怪我着恼!”
朱元峰笑道:“愚兄并非有意亵读,因为华妹如不亲自证实一下,也许无法释怀。”
南宫华恨声道:“这对狗男女,显非名正言顺之夫妇,待我来宰了他们!”
朱元峰伸手一拦,笑道:“华妹且慢!”
南宫华瞪眼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慈悲的?”
朱元峰低笑道:“不是慈悲,而是留着有大用!”
南官华一咦道:“怎么说?”
朱元峰轻声道:“为了避免张扬出去,他们也许能够找到一条小渔船!”
南宫华掩口道:“真会打算……”
一对男女,均为渔人装束,被撞破好事之后,女的羞得抬不起头来,男的则要求先将那女人放了,他什么事都肯做。
当那女人模索着离去之后,那个男的手一招,将两人向后山领去。转过一道山角,在岩滩下面,果然停着一条小渔船。这时前山火光烛天,尚隐约地听到一阵阵呼喝之声。
两人上船后,那渔人低着头问道:“两位要去哪里?”
南宫华想了一下道:“到华容较近,就先划去华容吧!”
渔船离开岸边不久,那渔人放下木桨,升起一张布帆,小船便在湖面上,向西北方平稳驶去。
那渔人系紧绳索,探首进舱中间道:“二位肚子饿不饿?”
南宫华道:“船上有什么可以吃的?”
那渔人道:“冷饭、咸肉、鱼干,还有半盆辣椒炒豆腐。”
南宫华皱皱眉,没有开口。
朱元峰接着问道:“有茶水没有?”
那渔人道:“有是有,不过也是冷的。”
朱元峰道:“没有关系,拿一壶来,到华容之后,我们还是要付你船钱的。”
那渔人送进一壶冷茶,从舱里取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然后退去。
不过,那渔人退回船尾,双手虽然扶着舵把,一只眼睛,却未望去湖面上。他微微侧着脸,眼皮不住眨动,显然是在暗中留意着舱内动静。
隔不多久,只听舱中先后发出两声呵欠,然后,扑通一声,似有物体栽倒,那渔人脸上,登时露出一抹诡诈的笑意。
他轻轻敲着脚下的舱板道:“郝副座,成事了!”
那块舱板一动,探出一条壮硕的身躯,现身而出者,正是那位鶉衣欲魔郝云飞。
鶉衣欲魔站直之后,哈哈大笑道:“老夫这一着棋子如何?”
渔人阿谀地接口道:“副座神机妙算,不啻武侯再世,端的令人佩服!”
鶉衣欲魔益形得意道:“大家都知道那座宅子也许设有秘密出口,却想不出拦堵之策,其实这本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第一,出口必然通向后山,因为只有后山离湖边最近。第二,要想逃生,必藉船只之便。了解到这二点,再因人设事,布下几道小小的陷阱,如此这般,两个娃儿不就手到擒来了么?哈哈哈哈!”
那渔人道:“立下这件奇功,可要恭喜副座了。”
鶉衣欲魔慷慨地道:“你们夫妇两个,做作逼真,也不无微劳,将来回到舵上,一切包在本座身上就是了!”
那渔人磕了个头道:“谢副座恩典。”
鶉衣欲魔手一摆道:“点个灯笼,咱们进去瞧瞧!”
舱中,茶水泼满了一地,朱元峰和南宫华,分别倦卧着,一动不动,均已沉沉昏迷过去。
鶉衣欲魔接过灯笼,照了又照,口中喃喃道:“这小妞儿,如此可人,杀了真是暴疹天物。”
那匪徒从旁低声道:“船在湖上,四不傍靠,又值这等深夜……副座如果有意思,谁又能阻挡。”
鶉衣欲魔沉吟了一下道:“你先去收了帆再说。”
那匪徒转身走开时,欲魔又道:“手脚稍微轻一点,本座不诸水性!”
那匪徒应了一声是,自去料理下帆事宜。这边,鶉衣欲魔蹲在舱口,两眼死盯南宫华那张娇媚的脸蛋上,目不转晴,呆呆出神。一股邪火,终于在欲魔心头熊熊燃烧起来。
他四下望了一眼,一口将灯吹熄,然后匐子,向舱中爬去……这样,过了约模一盏热茶功夫,守在舱面上的那名匪徒,目光偶扫,忽然瞥及君山方面一条大船上正在打着火圈暗号,连忙压着嗓门,向舱中低喊道:“副座,尚、徐两位副帮主,有暗号来了!”
舱中传出欲魔低哑的反问道:“什么暗号?”
那名匪徒低答道:“集合,撤退!”
舱中轻轻哼了一声道:“别理它,你过来一下!”
那匪徒迟疑地道:“方便么?”
舱中催促道:“不打紧,快来!”
那匪徒一路轻咳着,向舱中爬行过去,不意头刚伸进舱内,即被一条手臂紧紧勒住。
那匪徒惊叫道:“副座——”
舱中冷笑道:“你们副座,早在入舱之后,就已魂登极乐,现在轮到你朋友了!”
那匪徒哀求道:“少侠饶命。”
朱元峰轻哼道:“要想活命,亦非难事,端看你朋友,这次能合作到什么程度。”
那匪徒忙说道:“小的再也不敢了,全凭少侠吩咐,说东不西!”
朱元峰伸手一提道:“那么来吧!”
等布帆重新张好,朱元峰将那匪徒点了穴道,放去前面鱼舱下,然后回到中舱。南宫华笑道:“茶里有毛病,你是怎么看破的?”
朱元峰微微一笑道:“以恩报怨,非常人胸怀所能出之,那厮被我们撞散好事,为我们行船,已属迫不得已,最后还要关心我们饿不饿,岂非大违常情?”
南宫华笑接道:“为了不使那厮失望,所以你改要一壶茶?”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天亮之后,小船靠岸,两人径自离船而去;那名匪徒的生死,则留给那匪徒自己去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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