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僮道:“少爷,有一件事情,恐怕你也未曾知道。”
段剑平道:“什么事情?”
小书僮道:“宁师傅告诉我,你们还是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云大侠来到我们家里,和老王爷说话,他说他只有一个女儿,希望女儿将来能过安静的日子,而不是像他这样,在江湖上奔波,要冒许多风险。当时宁师傅在旁,就半开玩笑的和他说道:那最好是把令媛嫁给我们的小王爷了。他一说之后,云大侠和老王爷都有这个意思,不过因为你们年纪小,这才没有定亲而已。”
段剑平道:“此一时,彼一时。云大侠即使有这个意思,也未必后来不会改变的。何况尚未成事呢!”
小书僮忽地问道:“少爷,为什么今晚你不叫宁师傅来陪你?”
段剑平道:“我喜欢要你陪我,你不愿意么?”
小书僮笑道:“我当然愿意,不过,你且让我试试猜猜你的心事,你不敢带宁师傅来,是怕宁师傅会阻止你令晚做的傻事。说不定他在见到陈石星之时,还会责备他不知自量,痴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段剑平怒斥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信口雌黄,诋毁陈相公!忘记了我的吩咐吗?你再胡说,小心我打你的嘴巴!”
听到此处,真相已经大白,原来段剑平是从女侠钟毓秀的口中,得知他们的行踪,特地追到桂林来的。“昨晚那个好心肠的‘强盗’不用说是这一位小王爷了,另一个强盗,则是他们段府的总教头宁广德,怪不得那两个盗头不是他们的对手。”真相大白之后,陈石星不由得更是心乱如麻,热血上涌。“这个小书僮骂我是痴蛤蟆!唉,也难怪他骂我,和他的小王爷比起来,我的确是配不上云大侠的女儿的。”
一阵山风吹来,陈石星脑袋稍稍清醒了些,又再想道:“段剑平把我视为知己,愿意为我舍弃他心爱的姑娘,古道热肠,实在令我惭愧,我该怎样做呢?”
只听得那个小书僮又道:“少爷,不是我爱说闲话,你对陈石星这样好,他却是对不起你的。”
段剑平斥道:“胡说,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你叫他送信给云姑娘,对他如此信赖,他却夺人之爱。”
“他救云浩远在我请他送信之前。”
“对呀。你把他当作可以信赖的朋友,他却把他与云家的关系隐瞒,这还能说是把你当作朋友么?哼,他明明知道你是喜欢云姑娘的!”
段剑平眉头一皱,说道:“我不许你议论陈相公。”
小书僮道:“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好,那我只好做个锯口的葫芦了。唉,少爷,你心甘情愿做这傻事,我也没有办法。”
段剑平抬起头来,看看将近天心的月亮,说道:“就快三更了,你下去给我把风。”
石台上只剩下一个段剑平了,月亮正在中天,恰是三更时分。
可是陈石星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现出身来和段剑平相见。“盗马”的真相已经知道了,段剑平的心事他亦己知道了。他还有这个必要去见他么?
段剑平似乎也有点焦躁,在平台上游目四顾,喃喃自语:“怎的还没有来呢?是他心有疑虑,怕是敌人设下的陷阱而不敢涉险呢,还是他在途中出了意外?”
陈石星躲在乱石丛中,可还是拿不定主意。
忽见一条黑影在山腰出现,直奔七星岩上的这个平台。走得很快,看来这个人的轻功委实不弱。
段剑平松了口气,说道:“终于来了!”陈石星则大为诧异,“来的这个人是谁呢?”
心念未已,这个人已经上了平台,段剑平一看来的不是陈石星,不觉也好生诧异,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说道:“我是替陈石星送信来的。你是谁?”
段剑平道:“我是从大理来的段剑平,你,你是——”
那人说道:“啊,原来是段府的小王爷!陈相公倘若早知是你,就用不着我来替他跑这一趟了。”
段剑平道:“你是陈相公的朋友,敢问高姓大名?”
那人说道:“我是一柱擎天雷大侠的大弟子殷宇——”
段剑平诧道:“你是殷宇?”他虽然没有见过殷宇,却知殷宇不过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这人看来最少也在四十开外。
那人说道:“我是殷宇的老家人。陈相公在我们家里住,他把今晚约会之事,告诉了我的主人。我的主人劝他先别赴约,所以陈相公就写了这封信,叫我替他送来。我可说不上是陈相公的朋友。”
陈石星本来就想出来揭破这个人的谎话的,但听他这么一说,倒是并不觉有点疑惑了。
“莫非是小柱子怕我有危险,不听我的嘱咐,告诉了殷宇?殷宇假借我的名义,叫他的老家人来送这封信。”
段剑平也知陈石星和云瑚、小桩子等人日间到了殷家,陈石星后来从殷家出来,他却还未知道,这人自称是殷宇的老家人。倒是骗得他的相信。
带着点失望的心情,段剑平说道:“原来如此,那你将这封信交给我吧。”
段剑平打开这封信,见只是一张白纸。怔了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突然觉得手指麻木,片刻之间,掌心也是麻痒痒的。很不好受了!
就在此时,那人哈哈大笑,把手一扬!
陈石星听到这个笑声,不觉毛骨悚然,吓得登时跳了起来!
那人自称是殷宇的老家人,陈石星本来还不敢断定他是真是假的,如今一听到他的笑声,可就立即知道他是假冒的了。
不但知道他是冒假,而且知道他是谁了。他在得意之时的笑声,没有捏着嗓子,这就露出了马脚了。
他是谁?他是毒龙帮的现任帮主铁广。是擅于使用喂毒暗器和改容易貌之术的铁广。殷宇曾经一再叮嘱陈石星要提防他的。
想不到的是陈石星未曾遭遇他的暗算,却是段剑平先碰上了。
一知道这个冒脾的殷家家人是铁广之后,陈石星当然也就立即想到他的另一样绝技一喂毒暗器了。
就在那人把手一扬的时候,陈石星大叫起来:“段兄,小心暗器!”同时也把手一扬,把一枚石子以掸指神通的功夫弹出去。
那人把手一扬,七点寒星电射而出。他射出的暗器是淬过剧毒的梅花针。
幸亏陈石星的警告来得及时,段剑平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个转身反手,挥袖一拂。
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七枚梅花针有六枚给他拂得四散落地,但有一枚还是射中了他!
原来那张空白的信纸也是浸过毒汁的,段剑平的手指染了了毒,片刻之间,手臂也麻木不灵了。功力大打折扣,是以未能躲过最后一枚。
段剑平吸一口气,陡地转过身来喝道:“原来你是铁广,哼,你这下三滥下毒本领岂能奈我何哉!”
陈石星那颗小小的石子认百步之外飞来,兀是挟着尖锐的破空之声。铁广在百忙中斜跃闪避,石子擦肩而过,打得他的肩头火辣辣作痛。
他虽然勉强躲过了百步之外飞来的石子,却躲不过在地面前的段剑平反手打他的那一掌。
大理段王府的武学世代相传,享誉一千数百年,段剑平是段家武学的衣钵传人,委实非同小可。虽然是在中毒之后,这一巴也打得铁广的脸上开了个颜料铺,红的是血,绿的是鼻涕,瘀黑的是贲起的肉块。
段剑平心头一凉:“我真的是不济了,这一掌竟然奈何不了这个奸贼了!”
铁广急忙逃跑,发出一声长啸,这是他和同伴约好的暗号。
陈石星飞快赶到段剑平身边,将他扶稳,急忙问道:“段兄,你怎样啦?”
段剑平道。”不妨事,铁广一定还有党羽,麻烦你快去替我打发他们。不要让贼人伤害了我的书僮!”这个书僮自小服侍他,对他极为忠心,他是把他当作弟弟一样爱护的。
就在此时,那小书僮在石台下面发出的叫声也传入他们耳朵了。果然是碰上了敌人了。
陈石星无暇多说,连忙把一颗解毒的药丸,纳入他的口中,说道:“好,我去去就来!”
小书僮刚刚发出呼叫,只见一个和尚已在向他扑来。这个胖和尚正是少林寺的叛徒照空,江湖上人称铁杖禅师。
他是来接应铁广的,本来无暇去对付这个小书僮,但这小书僮一叫,又正挡着他的去路,他就顺手要杀掉这小书僮了。
大出地的意料之外,这一抓竟没有抓着这个书僮。
原来这个书僮自小跟随段剑平练武,别的本事学得寻常,但却练成了很不错的轻功。
小书僮避过两次,避不过第三次。他刚刚跃起来,脚跟给铁杖禅师抓着。
就在此时,铁杖禅师忽觉金刃劈风之声来到背后,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听就知是一柄长剑指到了他的背后了。
在这性命俄顷之际,他如何还能顾得及杀害这个小书僮,当下顺手一抛,迅即斜跃丈许开外,扬起禅杖,一招“夜战八方”,猛扫过去。
只听得“当”的一声,花火四溅,对方的长剑并没给他的禅杖震落,反而沿着他的禅杖削上来了。
是谁有这样精妙的剑法?铁杖禅师大吃一惊,连忙把铁杖摆过一边,又再斜跃了三步,这才敢回过头来,一看,原来就是那日在陈家墓地碰上的那个少年。他吃过陈石星的大亏,如何还敢逞能,赶忙逃命。陈石星跑回去看那个书僮,那小书僮给铁杖禅师一抛,顺势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消解了那一抛的劲道,跌下来的速度缓慢许多,居然给他平平稳稳的落在地上。低头一看,只见脚踝有五道指印,如同烙过一般,吓出一身冷汗。
陈石星道:“小兄弟,师怕,我给你敷上金创药。”
小书僮想起自己刚才还在讲他的坏话,不禁又是感激,又是羞惭,“陈相公,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我可对不起你。”
陈石星微笑道:“你歇会儿再来,我先去看你的小王爷。”
他看清楚铁杖禅师和铁广已经会合一起,逃跑到半山腰了,并没别的敌人,于是赶快施展轻功,又回到那个石台。
只见段剑平在石台上盘膝而坐,头顶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啊,你回来了!”段剑平的耳朵倒还是很灵,陈石星一回到石台,他就睁开眼睛说道。
“别忙说话!”陈石星知道他正在默运玄功把毒气逼出来,毒气随着汗水蒸发,有股难闻的臭味。陈石星连忙一掌按着他的后心,以本身的真气输送进去,助他推血过宫。
陈石星刚才给他吞服的那颗药丸,虽然功能解毒,但对毒龙帮帮主秘制的剧毒暗器,可没多大的效力,不过可以延缓毒发的时间而已。幸亏段剑平内功的根底甚好,此时又得陈石星之助,毒气渐渐蒸发,陈石星粗通医理,给他把脉,知他已无性命之虞,这才稍稍放心。
但段剑平的脉息还是很弱,也不调和。陈石星心里想道:“他中的毒如此厉害,要想拔清余毒,恐怕最少也得两三个月,他必须有个得当的人给他看护,还得找个安全的地方给他调治。嗯,本来我是应该看护他的,但我却不是最适宜的人。”
心念未已,段剑平又睁开了眼睛,说道:“好得多了,陈兄,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不知应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陈石星笑道:“你说这话,就不是把我当作知己了。先别说话,待你好了,咱们以后再谈。”
“不,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你们的坐骑是我不告自取的。我是恐怕你和云姑娘也许不会再去大理,故此代江南双侠取回,省得你多走一次。”
在与云瑚相会之前,陈石星的确是不想再去大理的,但他却从未想过不许云瑚到大理去见段剑平。听了这话,不觉苦笑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你其实是应该见见云姑娘的。”
“不瞒你说,我是很关心云瑚的,我对她就好像她是我的妹妹一般。”段剑平继续说道:“有你照料她,我是可以毫无牵挂了,我约你今晚相会,就是想你知道我的心事,希望你今后更好的对待她。”接着好像带着自嘲意味的笑道:“其实,我当然知道你会对她好的,也用不着我拜托你啦。”
陈石星心乱如麻,说道:“关于云姑娘的事情,我正要和你说!”可是这次却轮到段剑平阻止他了。
“陈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必说了。我是诚心祝祷,祝愿你们一生快乐。”段剑平说道。
陈石星固然是心乱如麻,但段剑平的心情却比他更乱。在段剑平说话的时候,陈石星只觉得他的脉搏跳动得很厉害,陈石星的心头也不禁如坠铅块了。
一阵山风吹过,陈石星微感寒意,并不是他禁不起深夜的寒风,而是他突然得到一个主意,他从来没想到要这样做的,现在他却要这样做了。
他忽地点了段剑平的昏睡穴。
陈石星把段剑平放下,站了起来,只见那个小书僮正在一拐一拐的走上山坡。
“我家少爷怎么样了?”书僮看见段剑平躺在石台,动也不动,甚为吃惊。
“他中的毒相当厉害,不过你也不用担忧,危险关头已过,你家少爷并无性而之忧。你来得正好,帮一帮我的忙吧。”陈石星说道。
“请陈相公吩咐。”
“你们住在什么地方,宁师傅还在那里吗?”
“我们租了西门外一间民房居住,宁师傅今早已经走了。是少爷叫他先骑一匹马回去的。”
“啊,在西门外那太远了,宁师傅又已走了,那么,你们的少爷在那里养病可是不大相宜。”
“我正是担忧这层呢。”
“你相信我吗?”
“我和少爷的性命都是陈相公你救的,我怎不相信你?”
那就好。”陈石星说道:“我给你找一个地方,托一位朋友照料你的少爷。这位朋友姓殷名宇,他是一柱擎天雷大陕的大弟子。他会请桂林最好的大夫替你家少爷治病的。”
小书僮大喜道:“那敢情好。那咱们现在就走吧。你让我背少爷。”
陈石星道:“你省点气力走路吧。别和我客气。”
小书僮很是过意不去,说道:“陈相公,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我怎能要你背我家少爷?这本来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的腿也不痛了。”
陈石星笑道:“你一定要帮忙,那就请你替我背这张古琴。”
他把古琴解下,却并不立即交给那个书僮。仿佛如有所思,忽地打开古琴,放在石台上铮铮丛丛的弹了起来。轻声吟哦:
“行迈靡靡,
中心遥遥?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
此何人哉?”
这是诗经《王风·黍离》篇的一节。写一个流浪者的自叹。“迈”指远行,“靡靡”犹言迟迟,指脚步迟缓,遥遥:心忧不能自主。近人余冠英译作:
“步儿慢慢腾腾。
心儿晃晃摇摇。
知道我的说我心烦恼,
不知道的问我把谁找?
苍天苍天你在上啊!
是谁害得我这个样啊?”
书僮甚是诧异:“怎的他还有心情弹琴吟诗?”
陈石星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家的少爷在熟睡之中,他的伤势不会有什么变化的。我却恐怕是最后一次弹这古琴了!”
书僮吃了一惊,禁不住问道:“为什么?”陈石星缓缓地说道:“不久你就会知道的。”
小书僮见他面色沉暗,既然他说不久就可知道,小书僮也不敢再问下去了。
“好,咱们走吧。”他背起了段剑平,“步儿慢慢腾腾,心儿晃晃摇摇的下山。
到了殷家所在那条街巷,已是快要破晓的时分了。
他忽地把段剑平放了下来,说道:“巷口的那一间大屋就是殷家了,你和少爷进去吧。”小书僮怔了一怔,“你呢?”陈石星道:“他们有人认识你家的小王爷的。我还有事情要到别的地方去,不和你们一起了。”
小书僮诧异之极,“既然已经来到殷家的门前,为什么不进去坐一会?”陈石星苦笑道:“你不知道,我一进去,他们就不许我走了。”
小书僮还在踌躇,陈石星道:“你不相信我,以为我会陷害你们的少爷?”小书僮道:“陈相公,你别多心,我怎会这样想?”陈石星道:“那你还不赶快背起你的少爷上前敲门,过一会这里就有行人的了。”
小书僮满月复疑团,但也只好听他的话。陈石星走了。
小书僮叫道:“喂,陈相公,你这张琴——”陈石星道:“待你少爷醒来,你告诉他,这张琴是我送给他的礼物。”他的脚步陡然加快,头也不回,转瞬之间,已是去得远了。
小书僮背着主人,一破一拐的走上檐阶,拉起大门上的铜环,轻轻敲了三下。
大门应声打开,走出来的是个颜容憔悴的少女。
小书僮又喜又惊,“啊呀”一声叫了起来:“云姑娘,你在这里!”心想:“怪不得陈相公说这里有人认识我们。”
云瑚昨晚整晚没有睡觉,她是怀着焦急的心情等待陈石星回来的。
云瑚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书僮道:“少爷受了奸人暗器,中了毒龙帮帮主的毒针,幸好陈相公给他医治,如今正在熟睡之中。听陈相公说,大概没有性命之危。”
云瑚稍稍放心,问道:“陈相公呢?”她注意到小书僮手上拿的那张古琴了。
小书僮道:“他走了。”
云瑚吃了一惊,“他还要回来的吧?他这张琴——”这张古琴她知道是陈石星的传家之宝,是以心里在自己安慰自己:“他的琴还在这里,料想总不至于不回来的吧?”
哪知书僮的回答,登时令她的希望好像肥皂泡般消失:“陈相公说,他要到别的地方去,不回来了。这一张琴,是他要我替他送给少爷的。”
云瑚呆若木鸡,陈石星走了,在她眼前的却是受了重伤的段剑平,她该怎么办呢?
些时殷宇亦已闻声来到,刚听得那小书僮叫道:“云姑娘,你怎么啦?”
殷宇一见这个情景,也是不禁一惊,连忙问道:“这人是谁,云姑娘,你没事吧?”
云瑚瞿然一省,说道:“他是大理段府的小王爷,是我和石星的好朋友。殷叔叔,麻烦你替我暂时照顾他,我要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殷宇问道。
“我去找陈石星去!”殷宇尚来得及问她是怎么一回事情,云瑚已是跑出去了。
留在门内的是惊愕的殷宇和发呆的小书僮。
那小书僮呆了一会,也终于明白了。他明白了主人所说的话不假,“看来云姑娘的确是爱上了陈相公了。”他也明白了陈石星为什么不肯和他们踏进殷家的原因了。陈相公是这样的一个好人,唉,昨晚我还骂他是癫蛤膜想吃天鹅肉,真是不该!”他的心里不觉一片茫然,不知道是希望云瑚能够把陈石星找回来的好还是找不着的好。
当然云瑚是找不到陈石星的,陈石星有心躲避她,如何能让她追上?
街道上还是静悄悄的,想找个人打听都没有,她根本就不知道陈石星是走向何方?
当云瑚还在满城寻找他的时候,陈石星已经离开桂林了。
“独秀峰青漓江波冷,花桥烟月膜肪。春去春来,花开花谢匆匆,故园景色,他是只能遥望了。
陈石星怀着云瑚给他采撷下来的那颗红豆,步出城门,心中不无惆怅。
那些平地拔起的石山,幽逮奇幻的岩洞,空灵妩媚的峰峦,清澈见底的溪流,万马奔腾的飞瀑一这一些如诗似画的故乡山水,今后只能出现在他的梦中了。
心中怅怅,他不觉弹剑长啸,又再一次低声吟哦:“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老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他这一叫弹剑,不由得又是多生一重感触了。
这是张丹枫传给他的白虹宝剑,另一把青冥宝剑则在云瑚手中。白虹、青冥本来是雌雄双剑,是张丹枫夫妻的定情之物,在他临终之际,特地留给他们的。
陈石星把古琴送给段剑乎,是为了他心里许下的一个诺言;虽然他没有和段剑平当面说过。
想起自己暗许的诺言,陈石星不由得又是心中苦笑了:“我本来想把这古琴当作他们的结婚礼物,想不到后来云瑚把一粒红豆送给我,令我几乎改变了主意。好在我有自知之明,瘌蛤蟆怎配吃天鹅肉呢!如今我是提前送出这份贺礼了。不过这柄白虹宝剑,是师父留给我的,却是不能送他。”他自轻自贱,自嘲自笑,却又带着无可奈何的惆怅的心情,弹剑长啸,悯悯前行。也许他自己也没发觉,他对这把白虹宝剑,已经有了另外一种更深沉的感情,除了因为它是师傅的恩赐之外。
茫茫人海欲可之,终于他得了个主意:“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丘迟丘老前辈是我爷爷和爹爹准一尚存的朋友,他又是这样爱护我,我为什么不去找他?同时也好把我已经替他完成了那件心愿的事情告诉他。”
丘迟本是在王屋山下开设一间兼卖酒菜的茶馆的,那天由于他被迫出手,帮陈石星打跑了呼延四兄弟,只好关了铺门,但他告诉陈石星,他仍将隐届王屋山中,并曾叮嘱陈石星,要他在桂林之行过后,回来务必找他。
在王屋山,他可以比较容易打听到雁门关外的消息。金刀寨主的山寨就在雁门关外,在中国和瓦刺接攘的山头。
要是云瑚并没去投奔金刀寨主,他就可以按原来的计划去帮金刀寨主的忙。要是她已经去了的话,他虽然不便露面,也可以就近帮义军的忙。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主意打定,陈石星就往王屋山去了。
一路无事,两个月后,陈石星已来到了山西阳城县与河南济原县交界之处的王屋山下。丘迟以前在路旁开设的那间茶馆早已夷为平地,唯余一堆瓦砾。想必是给官军焚毁的了。
王屋山旧名天坛山,山高三重,其形如屋,因而得名。陈石星记得丘迟说过,他将隐届在王屋山风景最佳之处的翠颠峰后崖。途中便向个樵子问路,樵子吃一惊道:“翠藤峰是王屋山的最高峰,人迹罕至,你一个人上去可是危险得很啊,山上可能有虎豹的。”
陈石星见这老樵夫谈吐不俗,也像是个老实人,便道:“实不相瞒,我固然是想来游览名山,同时也是想来访一位父执的,听说他是隐扈在翠藤峰。”那樵子道:“不知你这位父执是谁,可以见告吗?”
陈石星道:“他就是以前在山下开设茶馆的那位丘老先生,不知老丈可与他相识?”那樵子说道:“我常常到他的茶馆喝酒的,我和他是老朋友了。只是几个月前,他关了茶铺,后来那间茶铺也莫名其妙的给一把火烧了。丘老板不知跑到哪里,我们都为他担心。原来却是上了翠藤峰隐居。好,你是他的朋友,本领必定也是不凡,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陈石星道:“依老丈所说,自那茶馆歇业之后,老丈在这山中一直没有见过丘老先生?”
那樵子道:“我这一生都没有上过翠蔽峰。”忽地懂得陈石星所问的意思,说道:“想必老丘是早就在峰上有所经营,贮有足够的存粮,可以吃个一年半截,所以他才可以不必下山的。但望他避过这阵风头:将来还可以再开茶馆。我对他自酿的美酒,实在是不胜怀念的。”陈石星道:“他要避什么风头?”口里发问,心中已是料到一二。
那樵子道:“我正要告诉你,老丘失踪之后,常有官府中人查问他的下落,昨天我就曾经碰上一个军官查问他。我们猜想,老丘不知是因何事得罪官府,相公,你是他的朋友,除了提防虎豹,还要提防比虎豹更凶狠的官差啊!”
陈石星道。”多谢老丈提醒,我懂得了。想那翠蔽峰既是人迹罕至之处,山高路险,官差未必会找到那里的。”
那樵子笑道:“这话也说得是。官差虽然比虎豹更凶,但他们却只会欺负百姓,他们也怕给虎豹吃掉的。”当下便将上翠蔽峰的道路指点给陈石星知道。这晚陈石星露宿林中,深夜果然听得猿啼虎啸,好在没有来侵拢他。
第二天,他攀登上王屋山最高之处翠蔽峰。找到后崖,看见一间茅屋,屋前有棵松树,屋后也有棵松树;正是丘迟曾对他描绘过的那个地方,陈石星大喜:便即上前去叩门。
久久没人应门,陈石星叫道:“丘老前辈,我是陈石星,特地应约归来拜说。”
通名之后,仍然没人回答。
陈石星心里起疑:“难道我找错人家,这里住的是另一位隐士?”大着胆子也不管里面有没有人,先告了个罪,便即轻轻推开那半掩的柴扉。
只见茅屋里空荡荡的,室中唯有一几一榻,还有的就是屋角七零八落堆放的几十本图书。不过墙上却挂有一副条幅、写的是陈石星在丘迟茶馆之中见过的那首南宋词人陆游所作的《诉衷情》词。
陈石星仔细审察,认为这的确是他所曾见过的丘迟的笔迹,显然这间茅屋是丘迟的居所了。
但他揭开米缸一看,米缸是空的,屋内也无别的存粮,屋角堆上的那些图书,也蒙上一层灰尘。
看情形,丘迟显然离家已有多日。
陈石星不禁大为失望,但仍然存有一点希翼,希望丘迟仍在此山之中。“或许他知道官差在寻觅他,他躲到别的岩洞去了?又或许是他出去来药,几天不回家,那也并不稀奇。”
抱着这希翼的心情,陈石星站在山头高处,纵声长啸,宛如虎啸龙吟。跟着朗声吟道:
“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斟残玉湿行穿竹,卷罢黄庭卧看山,贪啸做,任衰残,不妨随处一开颜,原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
陈石星用上传音入密的内功吟这首词:初起时音细而清,宛如游丝袅空,若断若续;一忽儿,渐高渐远,吟声更为清峻,那声音就好似从半空中降下来似的,当真是有如鹤鸣九霄,响遏行云。念完了这首诗,兀自余音袅袅,在山谷之中回响。
他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在高处朗吟,空山寂静,声音更能及远。估计丘迟若是在这山头十里之内,应当可以听得见他的声音。
果然过了不到一柱香的时刻,便听到有脚步声来了。但听这脚步声,来的却不只一人。
陈石星吃了一惊:“怎的竟似有四五人之多?”
转眼之间,心念未已,那些人已是出现在他面前。果然一共是五个人,却并没有丘迟在内。
五个人之中他认识四个,正是那日追踪到丘迟的茶馆来捉拿他的呼延四兄弟。
另外一个是年约五旬的汉子,又高又瘦,长相特异,一张马脸,脸如黄蜡,好似病夫。但两边太阳穴坟起,落在武学行家眼中,一看就是练有怪异邪派内功的高手。
呼延四兄弟见是陈石星,也都不禁吃了一惊。老三呼延豹对那枯瘦的汉子说道:“这小子正是屡次和咱们小主公作对的那个陈石星。他和丘迟也是同一党的。”那汉子哼了一声,说道:“你们说得他那么厉害,原来就是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吗?怎么,是不是要我亲自出马?”言下之意,大有自局身价,不屑与陈石星交手的意思。呼延家四兄弟中的老大呼延龙面上一红,上前喝道:“那姓云的丫头呢?”
陈石星道:“云姑娘与我何关,我又不是给你们做包打听的。你们要找岔子,尽管冲着我来。”
呼延四兄弟不见云瑚与他同来,又听得他这么说,登时放下了心。
他们四兄弟最害怕的是陈石星与云瑚双剑合壁,倘若只是陈石星一人,虽然他们也曾领教过陈石星剑法的厉害,却还不是怎么忌惮的。
当下呼延龙哈哈一笑,说道:“好个狂妄的小子,你以为我们当真怕你不成。今天没人帮你的忙,你可别跑!要跑谅你也跑不出我们的掌心!”然后回过头对那枯瘦的汉子说道:“令狐先生,割鸡焉用牛刀,请你老人家替我们押阵,提防这小子还有党羽。待我们擒了这小子献给你老人家就是。”
那复姓令狐的枯瘦汉子哈哈笑道:“就是丘迟亲自到来,我也不惧。你们只管放心上去捉拿他吧!”
呼延龙把手一挥,四兄弟同时拔剑,分占了龚离兑坎四个方位,把陈石星困在核心,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好,臭小子,快来送死吧!”四柄长剑,一齐指着陈石星,却不立即动手,静待陈石星出招。陈石星明知他们布成剑阵,采取后发制人的战术,却也傲然不惧,冷笑说道:“很好,且看阎王贴子,派给谁人!”话犹未了,对方已是四人齐上,四柄长剑,织成一道剑网,把他罩在当中。
他们四兄弟若然单打独斗,谁都不是陈石垦的对手。但他们练有一套四人合使的剑法,却是威力极大。单独来说,他们只能算是二流角色,剑阵一合,四人联手,则可以和十六个一流高手相当。
陈石星心头一凛,“这四个鹰爪孙的剑阵似乎比在大同初遇之时,又更厉害了些。他们还有高手在旁,我可不能把内力都消耗了。”不觉想起云瑚。”可惜瑚妹不在这里,我用什么方法破他们的剑阵呢?”
那老头儿袖手旁观,作出一副拈须微笑颇为欣赏的神气,心里却是在欢喜之中也有几分懊恼,“呼延四兄弟的剑阵果然有两下子,看来是用不着我出手了。”原来在他的心里毋宁是希望他们四人先败下阵,然后他再把陈石星手到擒来,这才能够大显威风,压服同僚的。
不过在失望之中他也有几分庆幸。“这小子的剑法也确实精妙,要是一上来就由我对付,纵然能够擒他,恐怕自己也得多少受点损伤。如今虽然失了一次争功的机会,却也避过一次风险,两相比较,还是值得。”
原来这老头儿名叫令狐雍,是龙文光新近礼聘出山的高手,继承章铁夫的。
呼延豹叫道:“大哥,这小子就快抵挡不了啦,咱们加一把力,不用害怕他了!”
哪知话犹未了,只听得“当”的一声,呼延豹给陈石星重重一击,长剑几乎月兑手。
片刻之间,陈石星接连使用重手法,闪电般的反击,四兄弟中功力较弱的呼延虎呼延蛟的虎口被他震得隐隐酸麻,呼延龙呼延豹业已大汗淋漓了。原来陈石星无法突破他们的剑阵,但却想到了各个击破的方法。那次他在莲花峰和“一柱擎天”比武,“一柱擎天”固然从他的剑法得益甚多,他也从“一柱擎天”所使的刀法进一步领悟了上乘武学的诀窍。
“一柱擎天”的刀法刚猛之极,但并非一味纯刚,他的诀窍是选择最道当的时机才给以敌手重击,这时机就是在对方强攻之际,招数已老,第一招的力道即将用尽,第二招的力道尚未发出之时,倘若能够把握这一纵即逝的时机,给以对手重击,当可事半功倍。说来这个诀窍也很平常,不过是兵法上“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道理,不过要使用得恰到好处,那就难了。
好在陈石星在石林苦练三年,对张丹枫所传的“玄功要诀”与“无名剑法”已是甚有心得。上乘武学的原理本就相通,是以他如今一旦领悟,立即便能运用得得心应手。
要不是他要留一半气力好对付敌方那个未曾出马的高手,呼延四兄弟的剑阵早已给他破了。
令狐雍看得皱了眉头,说道:“你们退下,让我来吧!”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陈石星滴溜溜一个转身,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呼延豹呼延蛟手中的长剑飞上了半空,呼延龙倒退了七八步,在地上直打盘旋,兀是未能稳住身形;呼延龙的长剑倒还没有月兑手,不过却“哇”的吐了一口鲜血。
令狐雍冷冷说道:“叫你们退下,你们不听,好在还有我在这儿。你们去歇歇吧,看我给你们擒这小子。”
陈石星一击得手,立即横剑当胸,静观敌势。令狐雍本是想要偷袭他的,见他已有准备,倒是不敢鲁莽。
两人像是斗鸡似的,彼此盯着对方,谁也不敢轻发。要知高手搏斗胜负间只争一线,若是没有相当把握,鲁莽抢攻,反而会给敌人找到破绽。
过了一会,陈石星冷笑说道:“你一把年纪,原来是只会吹牛皮的么,为何还不动手?”
令狐雍“嘿”了一声,作出一副不屑的神气说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和你动手,已是看得起你了,你还要我先行出招?”大言炎炎,似乎要陈石星恭恭敬敬的向他说声“请教”,然后出招请他“指点”才对。
呼延豹忽地冷冷说道:“这小子不横礼貌,你老人家也不能勉强他把你当作者前辈啊!趁早给他一点厉害瞧瞧,他才会服你的。我们都在等着看你怎样擒这小子呢!”
“自己人”亦已发话,令狐雍的面子挂不住了,当下双掌一搓,说道:“好,你们瞧着!”不料陈石星也在这个时候,一声冷喝,说道:“好,那我就请老前辈指点啦!”
免起鹮落,鹰翔隼刺。两人在距离十步开外,几乎是同一时候发招,令狐雍还稍稍占先的,但陈石星快剑如电,却是后发先至。
只听得“波”的一声,陈石星的剑尖好像刺穿一个皮球似的,却并没有刺在令狐雍的身上,剑尖即已荡过一边。原来他是受到对方的掌刀所压,那“波”的一声,是两股气流冲击所发出的声响。陈石星力透剑尖,虽然冲破了对方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是差之毫厘没能伤及对方了。
说时迟,那时快,令狐雍掌挟劲风,一个“大手印”向着陈石星的胸膛“印”下来,陈石星捏着剑诀的左掌突向中指一伸,戳向他掌心的“劳宫穴”。这是败中求胜的险招,以指代剑,使出无名剑法的刺穴剑招。
这刹那间,令狐雍不由得心头一凛:“这小子不知是什么来历,武功如此怪异。”饶是他见多识广,焉能识得前代武学大师张丹枫所传的剑法。
呼延四兄弟在那间茅屋前面观战,呼延虎所受的内伤较重,但也还没有性命之忧。呼延龙已经给他推血过宫,并给他服下了大内秘藏专治内伤的药丸,不过性命虽无忧,面对这场恶战却是令他们不能不心惊胆战。
呼延豹叫道:“你老人家怎的老是在后退呀?为什么不赶快把这小子拿下?”他本还要讥讽令狐雍几句的,呼延龙瞪他一眼,低声说道:“你别乱嚷嚷,扰乱了令狐雍的心神,倘若他打不过这个小子,咱们可不妙!”呼延豹翟然一省,他虽没有受伤,可也是跑不动的了。看见令狐雍步步后退,不由得心头有如打鼓一般。看了一会,呼延龙这才转忧为喜,吁了口气说道:“好”了,好了!”
呼延豹愕然问道:“什么好了?”呼延龙道:“姜果然是老的辣,若有前辈如今已是稳操胜券,大概在百招之内,就可以打败这个小子了。”呼延豹左看右看,兀是看不出胜负的转机。不过一向相信兄长的说话,听得呼延龙这么说,稍稍放下点心。呼延龙没有看错,果然话犹未了,只见令狐雍便已反守为攻。
原来令狐雍是以守为攻,消耗陈石星的内力的。他脚踏五行八卦方位,虽然是步步后退,但守得极为沉稳,每退一步,就消耗陈石星一分内力。
斗到难分际,令狐雍双掌一搓,忽地同时发出两股不同方向的力道,左牵右引,陈石星身不由主地打了一个盘旋,说时迟那时快,已是给令狐雍反夺先手,逼退几步,令狐雍喝道:“好小子,如今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原来他练的是一种邪派功夫,名为“阴阳掌”,一刚一柔,相辅相成。功力稍差之辈,碰上他的阴阳掌力,就好像一叶轻舟被卷入漩涡之中。
不过呼延龙也只是说对了一半,令狐雍不错是反守为攻,稳占上风了。但陈石星却并不如他想象那样的容易被击败。
陈石星在石林所下的三年苦功并没白费,在这个最危险时刻显出它的神奇效力来了。令狐雍双掌翻飞,越逼越紧,好几次看来陈石星已是绝难躲过,不料他有如一叶轻舟,随波上下,虽然是载浮载沉,却并没有给狂涛骇浪吞没。他得到张丹枫所传的内功,功力或许还比不上令狐雍,他所练的正宗内功,却是比令狐雍精纯得多。持久的能力大大出乎令狐雍的估计。
不知不觉,已是过了一百招了。令狐雍暗暗吃惊:“这样下去,恐怕非得三百招开外不行。我纵然击毙了他,过后恐怕也要大病一场。”
呼延豹低声说道:“形势看来可有点儿不妙,咱们怎办?是跑呢还是再打?”
呼延龙在呼延虎耳边问道:“二弟,你的伤怎样?”呼延虎道:“好得多了,不过恐怕还未能施展轻功。”呼延龙听了,默然不语。
呼延虎知道大哥的心思,说道:“你们不必服我,大哥,我想知道的只是,有没有把握帮得了令狐雍这个忙?令狐雍即使比不上这个小子,想来也不至于相差太远。”他由于吃了陈石星的大亏,心里倒是赞同兄弟们上去助令狐雍一臂之力的,呼延龙迟疑不定,半响说道:“这很难说。是打是逃,恐怕都是在赌运气。
他们说的话声音虽然很小,但令狐雍与陈石星可是都听见了,陈石星暗暗吃惊:“他们四兄弟倘若再来联手围攻,我恐怕是要跑也跑不了。”
令狐雍则是又惊又怒。他其实已占了上风,不过呼延龙看不出来罢了。“或许他已经看得出来,却存心要我和这小子两败俱伤!”要知,呼延兄弟此时若然立即来帮他的忙,他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打败陈石星。否则,他纵然能够杀了陈石星,自己也得大病一场。可是他自大惯了,恃于身份,他可又不便厚着脸皮说明真相,央求呼延兄弟赶快来给他帮忙。
呼延豹忽他说道:“我想进去再搜一搜。”他们是坐在丘迟这间茅屋的门前,这间茅屋他们是已经搜过一次的了。
呼延龙道:“你还要搜什么?”
呼延豹笑道:“我想喝酒,丘老头子的美酒那天我喝不成,如今想起来还是嘴里流涎,或许他还有一两坛酒藏在什么角落,咱们未曾发现的。要是给我喝了半坛,我的气力就会马上来了。”
呼延龙怒道:“你这酒鬼,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喝酒。”
呼延豹笑道:“你都未曾打定主意,如今既不跑又不打,我不如趁这空儿找酒喝,喝了酒长了气力我才好帮忙你们打架呀。”刚刚说到这里,忽听得茅屋里有人咳嗽,跟着冷冷说道:“你们这般混帐东西,真是岂有此理,我喝了酒刚要睡觉,你们却在这里哗哩哗啦,扰人清梦。哼,你们要想喝酒是不是?”
竟然是丘迟说话的声音!呼延四兄弟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
他们已经搜过这间木屋,看屋中迹象,丘迟早已离家,怎的突然间又回来了?
呼延龙心思最灵,这刹那间疑心顿起:“丘迟倘若早就躲在茅屋里面,为何迟至此际方才出来?难道他也是抱着和我们一样的心儿,要等陈石星这小子和令狐雍斗个两败俱伤他才动手?”
心念未已,半掩的柴扉己是打开,丘迟走出来了!
他身上背着一个大红葫芦,面貌似乎比他们半年前所见的苍老一些,但双眼灼灼有神,这刹那间,四兄弟都是觉得丘迟在盯着自己,给他这么一盯,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不寒而憷,吓得魄飞魂散!
丘迟指着呼延豹喝道:“好,你想喝酒,我给你喝!”把葫芦里的酒一口喝光,张嘴一喷,一股酒浪就向呼延豹喷去。上次在丘迟那间茶馆,他们正是这样吃过丘迟的亏的。
呼延豹跳跃不灵,慌忙把手掩着眼睛,丘迟喷出的酒,雨点般打在他的手背,手背火辣辣作痛。上次丘迟是喝了半坛酒,同时喷四个人的,这次只喝了一葫芦酒,喷呼延豹一人,似是不为已甚。而且呼延豹虽然觉得疼痛,好像也还不及上次那样厉害。
虽然如此,呼延豹已是吓得魄散魂飞,料想要逃也逃不了,一急之下,顾不得颜面,连忙跪下叩头,叫道:“丘老前辈饶命,小的再也不敢来骚扰你了!”
丘迟冷笑说道:“你们还不值得我污了双手来杀你们,快给我滚!”
呼延龙初时还有点疑心,此时见丘迟重施故技,喷出一口酒就把他的三弟打得如此狼狈,如何还敢试探丘迟的功力?听到丘迟口中吐出一个“滚”,呼延四兄弟如奉了纶音,呼延豹爬起来第一个就逃,呼延龙背起了呼延虎,跟着飞跑。呼延龙逃得稍慢,给他扫了一鞭,也不敢抵抗,和衣滚下山坡。
丘迟驱逐了呼延四弟兄,迈步上前,嘿嘿冷笑:“令狐雍,你带了人来,是要捉我的不是?嘿嘿,如今我特地回来,恭候你了。有胆的来动手吧,我倒要看你怎样拿我?”
令狐雍本来极为自负,在未曾碰上丘迟以前,以为丘迟的武功虽然高强,却也未必如呼延兄弟所说的那样厉害,凭着自己的阴阳掌力,加上呼延四兄弟的剑阵,料想还是可操胜券的,所以他才敢来。
但此际形势已是完全逆转,他的骄气也早已遭了陈石星的挫折,变得胆战心惊了。试想他和栋石星苦斗,已是取胜不易,呼延四兄弟又逃走,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再斗丘迟了。当下拼尽全力,一掌逼退陈石星,拔脚便逃。
陈石星给他的掌力所震,跟跟跄跄的退了几步,几乎站立不稳,大怒喝道:“打不过就要跑,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丘迟将他扶住,缓缓说道:“穷寇莫追,由他去吧!”
陈石星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想去追赶令狐雍的,此际,他突然看见丘迟出现,当真是喜出望外,自是急于和丘迟叙话了。令狐雍一跑,陈石垦喘过口气,便即上的拜见。
丘迟说道:“不必多礼,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一下大出陈石星意料之外,登时愕住了。
丘迟是个古道热肠的老人,是他祖父的知交,上次在那茶馆之中,丘迟一知他的来历,在未曾说破之前,就已经对他热情之极。但现在却是这样一副冷漠的神气!
但更惊诧的还是:丘迟竟然问他是为了何事而来?难道只不过半年的事情,他就全都忘了。
陈石星站了起来,定睛看去,站在他面前的确实乃是丘迟,只是脸上的皱纹又比上次多许多了。“或许他遭逢了这次变故,老年人的记忆当真是太差了!”
“你找我做什么?怎么不说话呀?”
“丘老前辈,是你约我回来的。我已经替你完成心愿了。”“是吗?你替我完成了什么心愿,仔细说给我知道吧。”陈石星应了一个“是”字,跟着刚说了句:“这次我回到桂林——”丘迟这才暮地想起,笑道:“多糊涂,你的话一定很长吧,进屋子里来说吧!”
直到现在,他才听见丘迟的笑声。但丘迟的脸上仍是木然毫无表情。到了茅屋里坐定,丘迟说道:“请恕我招呼简慢,茶也没有一杯。”客气得更是近乎冷漠了。
陈石星本来想和丘迟同叙,见了这副神情,心中改了主意,“真不知道什么缘故,丘老前辈看来已经不欢迎我了。我说完了这件事情就走吧。”
他说得倒是很详细,还怕丘迟记不起来,将当日他们分手之时,丘迟对他的吩咐都重新提起。
丘迟也听得很仔细,陈石垦说到“一柱擎天”雷震岳在阳朔的莲花峰上比武,他好像很感兴趣,不时发问。
陈石星说完之后,丘迟笑道:“如此说来,你是如我所嘱,把无名剑法,借比武为名,抖露给一柱擎天看,让他得偿所愿了。好孩子,你干得很好,你用无名剑法,和一柱擎天打成平手,也真是非常难得了。”
陈石星道:“老前辈的所嘱,小侄岂能不遵,多承老前辈谬奖,小侄告辞了。”
丘迟忽道,“且慢!”
陈石星怔了一怔,说道:“丘老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丘迟哈哈一笑,接着说道:“好,原来你果然是陈石星,我相信你了,陈大哥,你真是信人,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陈石星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丘迟竟然叫他做“陈大哥”!而且竟然不知道他就是陈石星。
丘迟的脸孔仍是木然毫无表情,但说话的腔调却是显得兴奋多了。“我知道你是陈石星了,我正在盼望你来呢。但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陈石星吓得跳了起来,讷讷说道:“丘老前蜚,你怎么这样说话?难道你,你,你不是——”
丘迟说道:“不错,你猜对了。你不是假冒的,我是假冒的!”
陈石星大声叫道:“你,你是谁?为什么要假冒丘老前辈?”
“你要知道我是谁,请你回过头去,不准偷望!”
转过身子,背向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陈石星却毫不犹疑的奉命唯谨,转过身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只听得那个假丘迟“噗嗤”一笑,说道:“很好,你信得过我,我很喜欢。”
接着听得籁籁而落的声音,好像是剥落的泥块跌落地下。
过了好一会儿,忽地听得一个银铃似的声音说道:“好了,你可以回过头来看!”
这一回过头来,陈石星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本来是满面皱纹的“丘迟”变成了一个绮年玉貌的少女。
地上有月兑下来的男子衣裳,有厚得异常的粉底鞋,还有散落满地的面粉团。正是:
白发红颜迷慧眼,谁能辨我是雌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