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的:擂台上,那个通臂神猿江唐在耍完一套猴拳之后,因为博得了不少彩声,于谢过场后,立即抱拳当胸,巍巍然卓立于台前中央,左顾右盼,意颇自得。
这时,孙立功方面上去的人,是一个乡巴佬似的中年汉子,人生得极其愚拙粗笨,只是举步之际,甚为沉稳,下盘功夫,似有几分火候。
二人照面之后,互道一声请,立刻动起手来。
猴拳讲究的长打短,快打慢,以轻灵诡诈,腾跃灵活见长,那个乡巴佬似的中年汉子擅长的弹腿。二人一合上手,满台都是神猿江唐的身影,窜高纵低,点、抓、捣、拿,煞是好看。那个乡巴佬给围在核心里,不住地闪躲避让,仿佛难以招架,穷于应付似地。
蓦然间,只听得一声闷吼,一条人影在擂台上连翻带滚,直向人群中飞落下去。给打下擂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半瓶醋的通臂神猿江唐。众人想到他刚才那副顾盼自雄的威风模样,不由得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乡巴佬似的中年汉子在胜过一场之后,愣头愣脑地往台口一站,呐呐地向台下说道:
“在下铁腿高登,谨候高明赐教!”
语音刚歇,西北角人丛里有一个清脆无比的声音喊道:“本少快来也!”
接着,一条人影比箭还疾,迳自台外三丈左右的人丛中,凌空越过人群,向台上纵去。
来人在台上现身之后,所有看擂的人都不禁发出了一声惊诧。
原来上台的竟是个年方十五六的俊美少年。
只见他,身穿雨过天晴的对襟夹袄,头戴武士巾,足登双梁爬山虎,披一件天蓝披风,长剑斜背身后,大红剑穗迎风摇曳,宽眉凤目,鼻端唇正,英华鉴人。
“好俊的人品!”
玄龙和大头乞儿齐声夸赞。
金刚掌侯四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美少年的那柄剑上。
少年站定之后,笑吟吟地对那个胜了一场的乡巴佬似的铁腿高登道:“足下的腿上功夫颇有可观,不知道对兵刃的造诣如何?在下很想为这次打擂换换口味,不知高大侠有兴趣否?”
铁腿高登得着一双大眼球,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地将美少年打量了好半晌,忽然半转身躯,掉过脸来向台下大声说道:“在下铁腿高登今年三人,这位小侠说什么也没有小可一半大,我高登擅长的弹腿,这位少侠要比兵刃,抱歉之至,这种架我打不来,两个金元宝我也犯不着拿命换,对兵刃有兴趣的朋友上来接这一场吧!”
说着,丁丁冬冬地从台侧的跳板上走下台去。
大头乞儿拍手笑道:“好个得小子,愣得真可爱。”
玄龙也笑道:“孙立功方面的宝货似乎比孙立言方面多多了。”
白男忽然向侯四问道:“侯四叔,这位小侠是哪一方面的人?”
大头也咦了一声道:“这倒没有去注意,你看他,既未束上绣金板带,也不是穿的那种狮子球的鞋子,是孙立言的人呢?还是孙立功的人呢?难道是两者都不是?”
侯四突然提议道:“再看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我们回店好不好?”
三小如何肯依?
尤其是白男,霍地从衣底将那柄“紫斑剑”带鞘抽出,一把塞在玄龙手里,低喝道:
“上去!”
玄龙一愕。
大头乞儿一愕。
金刚掌侯四也是一愕。
玄龙呐呐地向白男恳求道:“师哥哥别开玩笑了。无缘无故的——”
白男怒道:“你没看人家既不是孙立言方面的人,也不是孙立功方面的人,他既能无缘无故地,你为什么不能?”
大头乞儿似乎很想欣赏一下他这位吊眼兄弟三年来的成就,也在一旁怂恿道:“龙弟,上去就上去呀,怕什么?”
玄龙苦着脸道:“谁怕着谁来?可是,师出无名,有啥意思?何况刀剑无情,万一失手,平空与人结下一层怨仇,岂不冤枉?”
侯四也在一旁劝白男道:“白少爷,这可不是要的,何苦要你师弟去做这种无谓之举呢?”
白男瞪眼道:“昨天已经说定,二天擂期之内,你吊眼的行动须受我师哥哥的管束,难道你已忘了不成?”
这时,台上那个少年见许久无人应声,笑吟吟地朗声又道:“难道偌大的巴州就没有一个使用兵刃的朋友?”
白男闻言,朝玄龙怒喝道:“去不去?你不去我去!”
金刚掌侯四这时突然一改初衷,朝玄龙一使眼色道:“好,玄龙,你就上去吧,千万记住,点到为止,最好是避免用剑。”
玄龙见侯四如此吩咐,知道他怕白男上去闯祸,不得已才帮着催自己上去的,因为有侯四做主,他也不甚担心了。
想到自己苦心孤谐地学了三年武艺,到底有几许成就,连自己也弄不清楚,难得今天有机会第一次和外人动手,当下也激发了一种雄心,想藉此一展所学,衡量一下自己究竟有多少分量也好。
想定,接过白男手中之剑,作势便欲腾身而出。
白男一把将他拉住,他只好停步,拿眼瞪着他。
白男脸色蓦地一红,嗔道:“瞪住我干什么?听清了,上去之后,不能胆怯,只把对方当做我,就像平常和我拆招一样,不慌不忙,从容应付。你可向在场之人交代你的名号就叫潜龙子。还有,这一场比试是只许胜不许败,假如败了,你就不是白家的人,记得吗?”
玄龙这时,豪气如云,刚才那股忸怩之态,早消失得一干二净,爽然应道:“师哥哥放心,龙弟不令你失望也就是了。”
此刻,那个美少年在台上大声又道:“假如再没有哪位出场的话,本少快可——”
少年尚未说完,正南方五丈左右的人丛突然有一条修伟的身影象柳絮随风似地,飘忽忽地向擂台飞近,人尚在空中,已自发话道:“潜龙子来也!”
声若龙吟,清越震耳。
美少年闻声脸色微微一变。
西看棚内,一直在正襟危坐,作凛凛然不可侵犯貌的洞庭异叟,在看到了半空中来人的这种身法后,紫脸上也骤现异样神色,上身前倾,双眼突瞪,几乎要从座位上立起身来。
侯四点点头。
白男得意地微笑着。
大头乞儿跳着拍手欢呼道:“快哉!快哉!”
刚才和白男吵嘴的那个汉子,此刻经侯四解开穴道,打别人隔肢窝里一缩脖子,晃眼钻得无影无踪。
玄龙在擂台上一站定,人丛中立即一阵大哗。
又是一个年轻人——众人在心底想。
两人都不是孙家请的,一个美极,一个丑极,二人手上都有一把剑。
唔,这下子可有精彩的好瞧了。
玄龙站定之后,先微笑朝那个俊美的少年一抱拳道:“小弟乃山西五台赵玄龙,友辈戏赠外号潜龙子,少侠贵姓大名可否赐告?”
美少年抚着剑柄瞪着一双俊美的凤目,朝玄龙周身打量了好一会,惶惑地,以一种清脆悦耳的声音向玄龙反问道:“你是孙立功方面的人呢?还是孙立言方面的?”
玄龙心底暗笑,居然有人比他更小更稚气,嘴里却笑着道:“少侠您呢?”
美少年哼了一声道:“哪一方面都不是!”
玄龙笑道:“小弟也是一样。”
美少年奇怪道:“那你上台来干什么的?”
玄龙失声笑道:“你呢?”
美少年瞪眼道:“这个你管得着么?”
玄龙笑道:“我的可给你管着喽?”
美少年略露怒意,大声道:“好,我们两不管,不过,刚才我向台下交代的话你可曾听得清楚?”
玄龙故意逗他道:“请少侠不妨再说一遍。”
美少年大声道:“我要比的是兵刃。”
玄龙也故意大声道:“小弟我,想向少侠讨教的,也是兵刃!”
美少年一指玄龙手中的紫斑剑,问道:“是剑么?”
玄龙点点头。
美少年脸上露出一丝喜悦之色,随又沉着脸,问道:“那么你对剑术颇有自信了?”
玄龙微笑道:“跟少侠对自己剑术上的自信差不多!”
美少年冷笑一声,道:“那就看看谁没有欺骗自己吧!”
说着,伸手便要拔剑。
玄龙连忙摇手止住道:“且慢,请少侠先行赐告名号!”
美少年大声道:“川南贾凤,没有什么字号。”
说着,铮地一响,剑身半拔出鞘。
玄龙仍然摇着手道:“且慢,小弟尚有话。”
说着,掉转身躯,先朝东西两看棚,分施一礼,朝西棚施礼时,还特意向洞庭叟高喊了一声:“洞庭老前辈您好!”
喊毕,再掉正脸对台下万头攒动的人群,暗运坎离罡气,以传音功夫向全场交代道:
“常言说得好,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古人云,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手足有连肢之义,血肉之亲,推广其义,即四海一家之谓也。于今巴州孙氏弟兄,为着一些古老无意义的争执,每年依例大动干戈,不但耗费金钱,甚至损及武林和气,实在有违天和,有背人伦。
于公于私,两失其利。适才武林异人洞庭老前辈和摩天派掌门人为了神拳柳快之争,便是明显一例。现在,川南贾凤贾少侠和在下五台赵玄龙,也各兴无名之师,将有一场比剑。在正式比试之前,在下有一个建议,尚望孙氏弟兄和在场诸君子,审情度理,加以采纳。就是:
这种每年例有的擂争,请于明年停止继续举办,今年是最后一年,今天是最后一天,这一场比剑是最后一场!在下的意思是,武术一道,本源起于健身,嗣后演变至须仗以锄奸恶,已成为正义难伸的讽刺。这一点,尚无可厚非。若诸数十年的二五更,埋头苦练,历尝辛酸,只为了一点房地产之类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而滥展师门武学,作无谓之争,应为吾人所不取。
小弟天资愚鲁,文武两途均无成就,幸得所投恩师训诲有方,对大义方面略有心得,故不揣年青言贱,冒昧陈词,望诸君深深体会人上有人的古训,移此精力,多做其他有益人世之举。
孙氏两族所聘各位武林先进如对小弟这番话有不满之处,小弟胆敢代这位川南贾少侠做主,我们二人在比过剑后,暂留台上片刻,恭候赐教,如在今天播期进展之内,无人兴问罪之师,便算孙氏两家已经采纳了小弟的意见,小弟这厢先谢了。”
说着分向东西两看棚,又是一礼。
玄龙揖毕,掉脸向美少年贾凤道:“小弟适才擅作主张,贾少侠同意否?”
美少年贾凤在玄龙朗朗发言之际,始终在凝神谛听,此刻见玄龙向他发问他连玄龙问的什么都未缓过神来听清,便因含无限深意,颇为激动地连点了两下头。
玄龙跟着又向台下大声说道:“印证武学,本是求上进的方式的一种,胜败乃兵家常事,小弟与这位贾少侠,尚是初次相会,我们之间,无仇无怨,无是无非,既非为名,也非为利,纯是藉此千载难逢之良机,商研切磋,交一个同道好友而已。我二人年龄均轻,设有失招败式,火候不到之处,尚望在场先进不吝赐正。”
玄龙这一番话,说得如金石掷地,锵然有声。
全场为之动容,一时间,鸦雀无声。
他说这番话的用意有二。第一,他感觉这种擂争实无存在的价值,你看,一个相当年轻有为的终南弟子,只为孙家的私事,不但身受重创,还在无意中犯了派规,弄得吃了亏都不敢声张,岂非都是这种擂争害人?第二,他这次上台实在是迫不得已,他既不清楚贾凤的来路,又不了解对方的用意,打赢了,没有什么荣誉,打输了,平白丢人,再说,对方的年龄比自己还小,一派稚气,刀剑无情,万一失了手怎办?这实在有违恩师的告诫,他做的是不应该做的事。可是,白男脾气大固执,说一不二,他既然在事前答应过这二天受他管束,他到底有着孩子气,感觉到说过的话不能不算。他上台之后,便想到这一点,藉此机会,如能将孙氏两兄弟的情怀拉拢,又称量了自己的造诣,也算是百害一益。他怕贾凤年幼无知,假戏真做,杀出火气,无法收场,故先拿话将他和他说成浑然一体,这场比剑有如师兄弟间抓招喂招一般。
他本是一块天生奇材,文武两方面都有着惊人成就,加以口齿伶俐,音调铿锵,语态恳切,他这番娓娓陈述,实出众人意料之外,包括侯四、大头、白男和川南贾凤在内。
玄龙发话时,音浪是以坎离之气传送,普通人听来,只不过感觉这个丑少年的音调清越,嗓门宽宏,中气充沛而已,但在洞庭异叟、侯四、白男、大头乞儿和贾凤这班行家听来,可全都钦佩到家,讶异达于极顶。
白男第一个向侯四低声道:“这个吊眼儿的禀赋实在比我推测的要好得多。”
侯四道:“此子成就将来决不在白老以下。”
大头乞儿乐得嘻开大嘴只傻笑。连站在玄龙对面的贾凤也在心底暗忖道:“我能和这个吊眼儿大孩子打个平手就算不错了。”
洞庭异叟只听得两眼愈瞪愈大,愈视愈直,脸上紫气烟笼,几疑身在梦中。
玄龙说罢,右手霍地抽出紫斑剑,横胸平举,左手捏诀,附于剑梢三寸处,双目平视,脚下踏着子午马,缓缓说道:“贾少侠请赐招。”
贾凤抿嘴笑道:“但愿阁下的剑法和阁下的口齿一样高明。”
玄龙静静地道:“但愿贾少侠别忘了这场印证是纯粹的以武会友。”
贾凤更不答语,手腕微翻,一声轻吟,一柄蓝光闪耀,冷气森然的宝剑业已月兑鞘而出。
“啊!”玄龙在心底一声惊呼。
台下远处的白男,也在这时发出一声低微的尖叫:“蓝虹剑?”
金刚掌侯四的眉头皱得紧紧地,这时,回头朝白男望了一眼,有意无意地点了一下头,绷着脸,又朝台上望将过去,仿佛在尽量避免和白男的眼光接触似地。
大头乞儿偏在这时凑近白男问道:“白少侠认得这柄剑和这柄剑的主人么?”
白男寒着脸反问道:“你呢?”
大头乞儿搔搔耳根,作苦忆状道:“似乎曾听师傅提过,可就是一下子记不起来。”
白男突然问道:“这位名叫贾凤的少年美么?”
这一问,可将大头乞儿给问住了。大头乞儿愣着眼神,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白男女扮男装,这一点,他大头是知道的。贾凤也是女扮男装,他大头则尚未注意到。
在这种情形下,他可感到不胜迷惑了。
尤其是这种问询出诸白男之口,更为令人讶异,三白老人是当今武林第一人,白男是他老人家仅有的孙女,论教养,还会错得了?
可是,他大头乞儿的耳朵一点毛病也没有,他听得清清楚楚的,白男问出了骇人听闻的话,他问的是此刻台上那个名叫贾凤的少年美不美!
他不禁在心底惋叹了一声。
嘴里却信口敷衍道:“据大头的看法,这位贾少侠可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人品。”
白男急急地又道:“比我一一我是说,他这套剑法,比我,比我们白家的剑法一一也就是说,他现在的这种剑法和你吊眼兄弟的剑法,究竟哪个高明?”
原来台上的比剑已经开始了。
白男忽然一反口齿利落的常态,把几句极其普通的话,却弄得期期艾艾,断断续续地难以月兑口起来。
大头乞儿心想:哼,自知失言,在用话打岔遮羞哩。
大头乞儿一面想着,一面随着白男的指点,朝擂台上注意起来。
擂台上这场比剑真是今古奇观。
只见玄龙和贾凤二人,一个执着紫色斑斓,一个执着蓝华闪灼的两把罕世名剑,同时左手捏诀平伸作仙人指路状,右手剑也全都以一式“朝天一炷香”,稳竖胸前,成圈状循环急走。
二人均都脸色端凝,目光如电,注定对方,不稍眨转。
猛看上去,活似活走马灯。
在一般人看来,这是剑招中一种最简单,最基本,最常见的架式,只是经双方同时采用,而且甚少换式,走的又是那般急速,在气氛上,分外紧张罢了。
但在行家眼里,却是大大不然。
剑,为兵刃之尊,是一种最为古老的兵器,但在施展时,却包括了两种相互矛盾,各走极端的特点:快和慢。
走得最快的剑法,并不是最好的剑法。
俗谓只见剑光,不见人影,更是无稽之谈。最上乘的剑法,不但讲究快,同时也讲究慢。一定要练到快如月兑兔惊网,慢如渊停岳峙,才见火候。
玄龙见贾凤剑身初现,一个思念迅速掠过脑际:这是蓝虹剑,贾凤就是以一套“镇魔剑法”威震武林,深居简出,隐迹眉山潜修的一目神尼的得意弟子,川中义盗官步良的爱女官家凤!
事实上,一点不错,官家凤正是现在的贾凤,贾凤事实上就是官家凤。
她在她爹书房里见到了巴州孙家给她爹的拜帖,不辞而别地赶来了。观擂两日,见到的全是拳掌功夫,一时技痒,加以年轻气盛,登台一叫阵,立将铁腿高登撵下台去,越发精神,却想不到会引来这么个垂眉吊眼丑少年。
人非圣贤,便免不了以貌取人的通病。
玄龙刚刚露相,她不禁嗤之以鼻,只是慑于玄龙上台的那种飘逸出奇的身法,表露尚不太明显而已。其后,玄龙向台下的一番交代,以及玄龙谦恭而风趣的口才,已逐渐扭转了她对他的观感。
她慢慢地觉得,此人不可侮也。
及至玄龙向白男借用的那把紫斑剑出鞘,她所感到的惊异,简直比玄龙见到她使用的蓝虹剑时感到的,还要大得多。
她爹既是武林三支名剑的主人之一,自然清楚其他二把名剑的一切。所以,她在见到玄龙剑上那种特有的紫色斑纹后,立即知道这个丑少年和武林奇人三白先生有着不凡的渊源。
和三白先生有着不凡渊源的人,还会平凡得了?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玄龙亮开剑式后发话时特别沉静缓慢的声调,便已显示了这位吊眼少年在剑术上的成就已非常人可比,所以,一开始,便倒果为因,将镇魔剑法中的最后一招“怒镇群魔”首先施展出来。
玄龙的心意恰好相同。
尤其巧的是,降龙伏虎剑法的最后一招也是这个式样,只是名称不同,在降龙伏虎剑法中,这一招唤做“虎踞龙蟠”。
这种简单平易的招式既然同被两大剑法列为最后一招,当然有它的道理存在。
原来这一招讲究的是以动制静,以静制动,使剑者,脚下虽然快如行云流水,手中剑却须定如泰山,只要察出对方一点破绽,立即进击。
这一招使出,轻功、内力、眼神,全较上了。
这叫做动静互生,动静互克。
脚步是动的,剑是静的。眼神是静的,心是动的。气是动的,神却又是静的。牵一发动全身,错一着满盘败。
这一较量上,双方都是一样,欲罢不能。谁先抽招换式,掣动之际,便是空隙,也就是破绽,破绽一出,立赐对方可趁之机,高手过招,只一着机先,便是成败关键。
本来,镇魔剑法和降龙伏虎剑法,两种剑法的本身各有所长,难分轩轻。降龙伏虎剑法,浑雄阳刚,长于威,见乎力。镇魔剑法,轻灵诡诈,长于险,见乎巧。各有擅场。因为玄龙尚是第一次面临外来劲敌,实战经验不够,官家凤如果一开头便跟他以整套剑法拆开使用,相机攻守的话,以镇魔剑法出奇的诡诈,特多的变着,玄龙一定会穷于应付,如不仰仗于坎离气功之力,可能还要落败。
在这种场合,实在不够施展坎离气功的条件。玄龙是个奉命唯谨的人,三白老人的吩咐,决不肯轻易违背,那时候,骑虎难下,玄龙可能会被弄得异常尴尬。
可是,官家凤求巧反拙。
不论在武功招术上的成就如何,玄龙在体质上的先天禀赋,实在要比官家凤强过多多。
何况玄龙在习艺之前又服用了武林秘宝“九转流青丹”,神力充沛,似此拼耗下去,官家凤如何能支。
玄龙心中暗喜。
他喜的并不是稳操这一场比试的胜券,而是认为这是一种最理想结局,等到对方稍呈不支之象,他即可抽身后退,除了他们双方当事人,谁也不能分出他们之间的胜败。这种不武而屈之的收场,既保全了对方的颜面,也可以令对方心折于他的功力,岂非绝佳。
可是,天下事,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
只见贾凤脸色一寒,局面立变。
她曾为了他爹的名头不及关外神驼响亮,做下无穷滔天大窃案,可知她是多么心气高傲的人?她见玄龙面现喜色,已知玄尤以长力取胜,心中一怒,立想拼犯风险,以镇魔剑法中“天魔解体”一招,掷剑出手,纵身赶上,出其不意,险中弄险地打开僵局。若能侥幸不为对方所趁,然后再拼全力挽回颓局,赢得这场胜利。
这一招天魔解体,是打开这种僵局的唯一法门,剑出手者,旨在领开对方眼神而已。这一招全无攻击力量,只是在战况不利的情势下的自救之着。可是,这一招有利也有弊,如果成功,固有反败为胜的可能,但如失败,危险也可大了。兵刃为武人第二生命,非有必要,从无轻易月兑手之理。官家凤也太任性了,这种友谊赛,也看得这般认真,好似玄龙是她的生死仇家一样,她这种想法实在骇人。
万一官家凤这一招天魔解体成功地将僵局打开了,底下接下去的一场拼斗是否能保得了双方在不伤和气,全身而退的情况下结束这场比试,颇难逆料。
就在这种横祸将起于不测之际,突然间,一股疾劲绝伦,阳刚无比的掌风,将玄龙和官家凤二人绕行急走的圈子一劈为二。
二人为劲风所冲击,顺着势子,分向两边急速地跳开。
仔细看时,原来又是紫脸老儿洞庭异叟的杰作。
玄龙为人谦虚,且向知紫脸老儿之脾气,此时见他横身出面干涉,知道绝无恶意,所以,在对洞庭异叟一揖过后,便站在一旁,微笑不语,静候老者有何交代。
官家凤却横剑怒问道:“老前辈什么都得管么?”
洞庭异叟寒着脸朝官家凤望了一眼,然后引足少阳真气,声如春雷似地向全场发话道:
“诸位听清,也请看清。现在台上这两位小侠手上的剑,带蓝光者叫做‘蓝虹剑’,带紫光者叫做‘紫斑剑’,与当年威震川湘的盘龙大侠的‘盘龙剑’,早年曾被武林中合称为‘武林三剑’。只是三剑中的‘紫斑’退隐较早,除老夫等三五人外,一般人均对‘盘龙’‘蓝虹’比较熟悉罢了。
使蓝虹剑者,似为眉山一目神尼门下。使紫斑剑者,则定是早年威震武林的三白先生的传人!
紫斑为白家家传秘珍,决不至轻落外人之手,加之这位吊眼小侠上台的身法,其为白门之后,迨无疑义。
蓝虹剑虽是川中官家之物,但这位凤目小侠的出手和身形马步,均似眉山武学,老夫如此推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这两位小侠和老夫虽无渊源,但他们的尊长三白先生和一目神尼和老夫都是同辈至交—
—”
洞庭异叟说至此处,略为一顿。
全场寂然。
白男低声哼道:“好个紫脸老儿,将自己的身份越抬越高,居然连我爷也成了他的同辈至友,他到底见过我爷的面没有,还成疑问呢,嘿。”
洞庭异叟见全场成千累万的观众都被他说得肃然起敬,他一张紫铜脸,越发紫得近黑,寒意森然地又道:“两位小侠均已深得师门绝学,可喜可贺。然二虎相争,终有一伤,老夫汞居长者地位,何能容许此等无谓之争延续?”
说完,又分向东西看棚看了一眼,大声又道:“巴州孙氏弟兄听仔细,尔等兄弟自今而后,均应和睦相处,此后不得再举行此种有损无益,徒增武林恩怨的擂争。如有人不依,即是与老夫为敌,到时候,可莫怪我洞庭姓方的手狠心辣,痛下绝情。”
最后偏脸朝官家凤冷冷地道:“你对老夫不敬之罪,老夫自会向一目神尼算帐。”
说完,袍袖一拂,人已像巨鹰般,朝刚才摩天一恶落脚的那株古松方面乎飞出去,晃眼无踪。
这一厢,玄龙抱拳为礼,向官家凤笑道:“贾少侠,后会有期,再见了!”
说完便欲下台。
官家凤凤目连转,两颊突生红晕,低声喝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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