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龙见老叫化突然问起清净上人,不禁大吃一惊。虽然他已经知道这位外号摄魂叟的老叫化是个正道人物一但因事出突然,竟不知道如何应答是好,不但嘴里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一个字来,心头同时也是突突地跳个不停。
老叫化看到玄龙这副惊惶神情,不禁哈哈一笑道:“相公,你可别慌,还是由我老要饭的先说了罢。自相公你被老要饭识破伪装熟睡之后,老要饭的对相公就注意上了。之后,见你相公虽然衣着有如乡愚,谈吐却是斯文一流。又见你面貌虽然猥琐,眼神却极清澈,绝非一般村农山樵人家子弟可比。心中虽然纳罕,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适才相同回头瞭望神像,要饭的见相公耳后有一处肤色和脸部肤色有异,不禁起了疑心。恕老要饭的冒昧,老要饭的蘸了点口水在指头上,出力一抹,果然耳前耳后肤色不同,显是经过改容手术所致。因为相公这种改容之术相当高明,假如不是我要饭的和你相公贴身近坐,说什么也不会看出个中端倪,因此令我要饭的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闻名于武林中的‘千面罗汉’来了。噢,我应该说清楚点,——‘千面罗汉’是老和尚落发为僧以前的诨号。之后,‘千面罗汉’柯云中因为什么事儿灰了心,在五台普渡寺出了家,改了清净上人的禅号。这已是一二十年前的事了。廿年前,老要饭的和‘千面罗汉’多少也有点交情,只是不常来往罢了。因为你相公说得一口本地口音,所以,老要饭的由种种迹象上猜测,你这改容手术可能是清净上人、以前的‘千面罗汉’柯云中的杰作。老要饭的先把话说清楚,我要饭的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决无任何意思。无故掩饰去本来面目的人,多少总有点不得已的苦衷,老要饭的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老实说,若不是见你相公身上毫无一点武功根底的话,我老要饭的可能连理都不会理你呢!所有的关键都在这一点上,老要饭的非常不明白,一个与武林恩怨毫无牵连的世家子弟,为什么要改容化装,夜宿穷庙,出门远行呢?——现在,我要饭的话说完了,一切相公听便。老要饭的向以多管闲事,自己烦恼了自己一生而出了名,至今脾气未改。相公假如用得上老要饭的,只要相公确和清净老和尚有点渊源,不看佛面看僧面,我要饭的决不推辞。”
玄龙闻言,知道机不可失,连忙翻身拜倒,泪流满面地叩头道:“一切求摄魂老前辈做主!”
摄魂叟连忙将玄龙扶起,惊疑地凝视着玄龙之面诧问道:“你,你——?你莫非就是—
—就是你?”
玄龙含泪点了点头,随即将他爹被龙虎头陀逼上门来,以后他被他爹遣往普渡寺送信,才知道他爹就是当年盘龙大侠,以及他爹后来被龙虎头陀逼得下落不明,清净上人访寻数日,不得要领,替他改容,并且沿途护送,要他亲上巫山独秀峰访求三清观主持独孤子习艺的详细经过,诉说了一遍。最后又说:“适才已在两位小师兄闲谈之中得悉摄魂叟你老人家的名讳,并猜想老前辈可能和我爹有旧,只是年纪轻,初次出门,阅历不够,心中拿不定主见,所以没有自动说出来。现在知道老前辈不是外人,无论如何要请老前辈指示迷津。”
摄魂叟听玄龙的泣述,放开两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果然不出老夫意料,相公正是当年盘龙大侠的公子。令尊盘龙大侠与老夫仅有一面之缘,我们之间并无深交,只是两下互相慕名景仰而已。十数年前,令尊突然归隐园林,不知所止,老夫虽然留心察访。但始终未得要领。也是事有凑巧,老夫月前在玉门关无心碰到了恶名满天下的龙虎头陀,暗中跟踪了几次,发觉此魔似已探得令尊侠踪歇隐之处,因老夫熟知此魔当年与令尊结怨经过,虽然从此魔口风中隐约探得令尊即在五台县附近,但仍然不知确细的地址。本想事先赶来五台报个警讯,因为有情无处送,只好寸步不离地钉紧那个贼僧,准备伺机行事。讵知事出意外,老夫跟踪贼僧至甘陕交界的寇家山,忽然碰了多年未见好友关外神驼,仅仅交语片刻,即便失去此贼踪影。又因两个小鬼头脚程不够快,一路追赶下来,已是慢了一步。”
玄龙听得心中一紧。
摄魂叟继续说道:“来到五台,虽然又将贼僧盯着,但那柄令尊视为至宝,珍逾生命的盘龙古剑,业已落入贼僧之手。”
玄龙迫不及待地遑然问道:“我爹呢?老前辈?”
摄魂叟沉重地说道:“尊府所在,老夫已于到达五台后的第二天探清。事后,老夫亦曾数度亲至府上踏勘,虽然尊府二位仆妇已然遭遇不幸,令父子似乎尚未遭遇毒手,今天有幸见着相公你,总算老夫所猜已中一半。”
玄龙又急急追问道:“前辈从何处得知家父现尚安然无恙呢?”
摄魂叟闭目沉吟了一下道:“事非亲目所睹,本不应妄下断语。但老夫忝居尊长,世侄又是如此情急,老夫不得不以一己之观察所得,聊慰世侄一番孝思了。”
“按说,龙虎头院与令尊当年亦只割耳之恨,说不上是什么生死大仇。何况令尊当年若欲取贼头陀之命,易如反掌,贼头陀心底未尝不明白。此次寻仇上门,如果已然得手,损及令父子任何一位,又平白得到一柄珍贵无价的盘龙古剑,论理早该心满意足,飘然远去了。
如今,世侄你,安然无恙,贼头陀之所以仍未他去,一定是因为盘龙古剑虽然无价,终难抵双耳之丧。所以盘桓五台,流连不去。依此推断,岂非今尊本人尚无所损么?”
玄龙听完摄魂叟之言,细味之下,认为甚合情理,内心便立刻感到舒泰不少。当下仍有一点疑问,便又向摄魂叟请问道:“前辈之言,甚合情理,小侄经过此番开导,顿感心宁神安,此恩此德,实难言报。不过,小侄仍有未解之处,尚望前辈并予指点……我爹既然尚未遇险,何故意肯抛家弃子,舍防身利器不取,只身远走,避不现身呢?难不成——?”
摄魂叟不等玄龙再说下去,连忙摇手说道:“世侄休得妄言。别说身为人子者,不得涉及此想,即使武林中稍稍识得盘龙大侠之为人者,亦知今尊决非畏事之辈。现今事出情理之外,其中必有异常变故,决不可一言蔽之。”
玄龙闻言,心愧不已。连忙起身谢过了摄魂叟的训诲之恩,默坐一旁,静候摄魂叟之吩咐。
摄魂叟从庙前屏墙空隙间望望天色,回头转向三人,才待开口要说什么时,忽然右手一扬,将香灶前烛火灭去,示意众人噤声,一面作势欲起。
这时,庙侧城墙头上有人洪亮地哈哈一笑道:“摄魂老儿的耳目简直是越来越灵了。从此刻儿起,我访老的,你护小的,各行其是。后会有期。……老僧走了,阿弥陀……佛。”
声歇人渺,一切又恢复到刚才的岑静。摄魂叟重新点上烛火,朝三小微微一笑道:“好一个讨巧的和尚,轻轻数语,便将千斤重担卸给老夫。待老夫任务完成后,不逼他这个老秃子交出一个整头整脸的盘龙大侠来才怪呢。不早了,大家稍为休息一会儿吧。”
说完,他第一个纳头便倒,也不管有无垫盖,在那冰凉的泥地上;一会儿便已呼呼睡去。
三小不敢出声惊扰,也分别占据半席地,围着棉絮毡毯,各自歇息不提。
第二天。天刚黎明,摄魂叟便将玄龙唤醒吩咐道:“武林一脉,息息相通。老夫与令尊虽无深交,但彼此神交已久,可谓心灵知己。又有清净禅师之托,说什么老夫也得将世便送至川东,方算有个交代。”
不等摄魂叟说完,玄龙连忙跪拜下去,叩头道:“弟子愿意在前辈身边伺侯,不想再去川东了。”
摄魂叟将玄龙扶起,摇摇头道:“非是老夫推托,清净上人所作决择实有过人见地。巫山独秀峰,三清观主持独孤子的太极指法实是武林一绝。龙虎头陀的一身气功,业已炉火纯青,绝非一般拳功掌劲所能为力,世侄不必三心二意了。”
摄魂叟说至此处,想了一下,又道:“此去川东,路途遥远,路上行程也非三二日功夫。在此期间,老夫不妨在武功扎基方面,不揣冒昧,略予指点。世侄可以藉此强筋坚骨,凝神因气,将来投入独孤子门下,学习其他武功时,多少总有点好处。”
玄龙知道不可勉强,只好作罢。及听得摄魂叟肯先行传授基本功夫,大喜过望,连忙磕头谢了。
摄魂叟继续说道:“武功者也,说穿了只不过是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罢了。武功之所以有高低强弱之分,先天气质固然要紧,入手方式和修练过程也很重要。练武之人,以气为主,气为神之形,神为灵之表,气不顺正,则神不能清宁,神不固聚,则心灵散涣,心灵散涣之人,又何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呢?连这一点基本的耳听目明之道,也不能做到的话,那就什么也不用谈了。
所以说,练气实为各门各派,普天之下各种武学修炼的必经之途。
练气功夫,在佛家来说,就是一种禅定。住心于一境,求无碍智慧,以达无明业相,能见相,以至最后的境相。由明生净,由净生智,由智生意,由慧而生三千法相,而至有相皆幻,无我无相的境界,便是大成。
在道家来说,属于行无吐纳之一种,道家分一天为十二时,自子时至巳时为生气,自午时至亥时为死气。死气之时,行气无益,故道家有日服六气可证仙道之说,即此之谓也。
但不管佛家和道家的学说如何异同,其养气忘形,令目不伤于色,精不漏于耳,空色相以凝神之道一也。”
摄魂叟将练气的要旨约略解说之后,随即传了玄龙丐门正宗的调身,调息,调心的初步入门功夫。玄龙凝神一志,记取在心。摄魂叟传授完毕,又吩咐大头乞儿在庙内相伴指点,并负获守之责,自己带了长腿乞儿走出庙门而去。
这一天,直到天黑,摄魂叟方才领着长腿乞儿捧着许多酒食回来。四人大嚼大喝一通,天已大黑。
天黑之后,摄魂叟一人独出,同时吩咐玄龙继续用功,大头和长腿二人轮流守护,休息的一人,可以和玄龙同时进修。同时吩咐玄龙如有不懂之处,尽可向大头和长腿两个发问。
至此,玄龙方始发觉,别看大头和长腿两个乞儿,年纪虽轻,投入摄魂叟门下,却均已达五六年之久,一身武功已是颇为了得,寻常一般江湖人物,已是奈何他俩不得了。武林中替两小取了两个混号,大头叫飞熊常胜,长腿叫“灵猿尤飞”,合称“摄魂双小”。
这一夜,直到三更过后,摄魂叟才回到庙内。
等两小问起盗剑经过,摄魂叟摇头叹道:“自昨夜被老要饭的暗中戏耍了一番之后,贼僧的警觉已是大为提高,简直无隙可乘。老要饭的若不是身负重任的话,眼看巧取不成,真想出手豪夺呢。”
这样一连三天过去,摄魂叟因为心存顾忌,龙虎头陀又是人剑不离,始终无法下手。
第四天,摄魂叟向三小宣称,龙虎头陀看样子已是不耐在五台久住,有向太原和汾阳那一方面转进之趋势,这一条路,也是入川必经之道,吩咐三小收拾,立时上路,好赶在龙虎头陀的前面,以减低被贼僧发现之可能性。
摄魂叟同时又将玄龙的衣着,改装了一番,将玄龙扮成破破落落,肮肮脏脏,和大头长腿两乞儿差不多的模样。这才吩咐玄龙和大头做一路先走,沿途遇有转折分岐的地方,便留下丐门中特有记号,以便摄魂叟领着长腿循踪而进。
这次上路,玄龙的精神与离普渡寺时是大大的不同了。自从听得摄魂叟的分析,大致与清净上人相近,均断定他爹盘龙大侠尚在人间,心情已是稳定不少。加之身后有摄魂叟那等武林高人紧紧跟着,本身的安全亦是可靠之致。同行的大头乞儿又是江湖经验老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一路上,二人谈笑风生,毫不寂寞。他做梦也想不到做叫化子,居然也会有这么多的乐趣。
玄龙自经做了三四天的练气功夫,由于天资好,摄魂叟传授的是武学正宗,进境颇速。
不但食量大增。消化良好,而且精足神旺,赶了一天的路,一点也不感觉疲倦。傍晚时分,他和大头已经走到一处叫石岭关的地方。通过一带丛林之后,前面有三条叉路。大头停脚眺望了一番,便在左右两条支路旁,用树枝各摆了一个不规则的箭头,然后拉了玄龙往中间较宽的一条,沿着山脚直走下去。
玄龙一边走一边以疑惑的语气问道:“大头师兄,你为什么在我们弃而不走的路口,反而摆上两个箭头呢?”
大头笑道:“告诉师傅他们,我们俩是往中间这条路而来呀!”
玄龙奇怪道:“这不是与摆上箭头的用意相反么?”
大头笑道:“正是如此。这就是本门暗记与别派不同之处,即使为外人识破,一时也不会模清底细。”
玄龙又道:“刚才我们经过后面那条山坡时,也有两条歧路,我记得大头师兄摆的箭头,好象是朝向我们走的一条,假如师傅他们依本门一切相反的特定,朝没有箭头的那一条走下去的话,岂不是和我们俩背道而驰么?”
大头闻言,哈哈大笑道:“老弟,你也太实心眼儿了。假如本门暗记的变化仅只这么一点,那岂不是太过简单了么?万一碰到一个精明行家,上过一次当后,忽然来个反其道而行,岂非所有变化,仅只适用一次,有变等于无变了么?”
玄龙道:“那怎办呢?”
大头笑道:“那还不简单,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永远令别人模不清虚实也就是了。”
玄龙仍旧不解道:“这样一来,虚实不分,别说他人模不着头脑,恐怕自己人也会因泾渭难分,而要误入歧途呢?”
大头道:“我们刚上路时,你有无所得师傅他老人家在最后朝我俩吩咐一句:‘一路好走”一么?”
玄龙点点头。
大头笑道:“这句一路好走的‘一’字,就是一座一实的意思。起程后第一次摆列的箭头都是空的,第二次相反,第三次又是空的。假如师傅最后吩咐我们‘两人在路上不要胡调’或者‘两人当心点’,那个‘两’就是两虚一实的‘两’,懂么?小老弟?”
玄龙见大头和长腿两位师兄都有共同特点,就是喜爱夸大称尊,开口总想比对方大上三级,才觉惬意,因为两小未月兑稚气,强得天真可爱之至。当下便故意恭维道:“大头师兄真了不起,样样在行,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将来准是摄魂前辈的衣体传人无疑。还希望师兄日后多多提携呢!”
大头受了这阵恭维,只乐得嘻开一张大嘴,合不拢来。又自动告诉玄龙:“假如师傅最后交代的是‘无事少打尖’,便是箭头一律指向虚路。相反的,师傅若说‘实在为你们弄得头昏脑闷’或者‘十分担心你们赶不到地头’,便是箭指人走,依标行路。”同时,又告诉了玄龙许多江湖上虚场节,现今的武林名派主要人物以及各门各派的武功特点。大头在兴头子上,几乎将几年来从摄魂叟那儿学来的一点玩艺,兜底倾倒出来,在玄龙听来,真是闻所未闻,新鲜之至。只听得他眉飞色舞,心花怒放不已。别小看了这一场闲扯,它对玄龙日后行道江湖的帮助还真大得很哩。
转眼天色已黑,大头乞儿将玄龙领至山脚边一座疏林中,吩咐玄龙去四处收抬干枝枯叶,堆放一处。玄龙向前行不数步,掉头便已失大头乞儿的踪影。知道大头不是去行方便,便是迎接摄魂叟他们去了,当下也不放在心上。仍去依着大头吩咐,一根一根从树脚找着那枯得发脆的碎枝往一块儿集中,他猜大头一定准备在这附近过夜,秋夜气候寒冷,说不定就要拿这些枝叶生火取暖。玄龙工作得很起劲,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团体生活,以自己劳力换取团体的生存,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活滋味。
一会儿之后,他已经将枯枝枯叶在一株形如伞盖的古松根前堆得像座小山丘,抹抹额上汗珠,叉起手侧着头一打量,大概烧上一夜也尽够了。
他这一歇手,才忽然想起大头师兄已经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回来?到底是第一次露宿荒野,眼看四周黑茫茫一片,抬头不见星月,林中树影幢幢,身后山石峨突,松涛盈耳,林簌如嚎,不禁有点着起慌来。
他自忖眼力还好,便选了一株较高的杉树攀缘上去,放目四下一看,只见左前方是一条长满苇草的蜿蜒小河,隔河是一片荒田,只在极目之处有三两点星星之火,想是山麓樵人之家,其他三面均为丛林和山崖所掩,不辨东西。玄龙心想,大头师兄别要给迷了路吧?假如真个如此,在这等穷僻荒野之区,林石亦杂,到哪儿去分辨来路去向呢?他真想出声大喊,但又没有这种胆量。要是喊出去没有回响,那该有多怕人啊!万一引来什么凶禽恶兽,更不是闹着玩的。
玄龙正在惶然不知所措的当儿,忽听得在他堆放枯枝败叶之处发出几声狗吠,定神一听,两短一长,正是大头乞儿在路上告诉他的,丐门在深夜联络同门的一种信号。心中大喜,连忙滑下树来,模索着走过去。在原处已经生出一堆野火,火焰熊熊,忙得团团转的不是他的大头师兄还有谁人?
玄龙雀跃着奔过去喊道:“大头师兄!”
大头抬起一张被火烤得通红的脏脸,扮着鬼脸笑道:“吓坏了,是不是?”
玄龙赧然一笑,没有分辩,他见大头在用水和泥,不禁诧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大头师兄?”
大头笑道:“我在玩我们要饭的拿手好戏呢。来,过来帮帮忙。看看你大头师兄怎么做。这玩艺儿虽说要饭的人人能行,我们摄魂门下却另有一套呐。”
玄龙好奇地走近去,只见地面已经掘好一个二尺深浅的方洞,洞里正点燃着一些他刚才一点一点聚拢来的枯枝,火头不大,似乎在用火烤干洞内的湿气。大头已将掘出来的黄色沙土用水葫芦里的清水和成稀稀一堆烂泥,泥堆旁有两只扎着双脚拍着翅膀的大鸡。
玄龙咽着口水问道:“做鸡吃么,大头师兄?”
大头微笑着点点头,揩干双手从腰间拔出一根芦管。将斜削的一头插人鸡嘴,叫玄龙抓紧,然后在另一头安上一个折铅漏斗,并从一个纸包内抖出一些五香八角之类作料倒进漏斗,然后抓起酒葫芦,满吸一口,对着骡斗开口处喷将进去。玄龙感到手上的鸡在不住挣扎,抖动,一会儿之后,已被大头灌完半葫芦酒之多,鸡的食囊也鼓得像个小葫芦,大头这才提起另一只,仍令玄龙抓住,如法炮制。两只鸡灌完酒和香料之后,大头又命玄龙将两只扎紧双脚的雄鸡赶着遍地扑腾了好一阵,这才将两只酒意熏然的大雄鸡往泥浆中一浸,一阵涂抹拍打,塑成两个圆滚滚,大如小斗的泥团,先搁在一旁,然后在那个泥洞内投入大量粗枝,生起熊熊烈火,并用另一批枝干搭成火架,将两团泥球置于火架之上,上面再覆数层枯叶,枯叶上面又加枯枝,最后一起引上火任其燃烧。
这些手续做完之后,大头拉着玄龙在五尺之外的一段枯树干上坐定,笑着朝玄龙问道:
“学会了么?”
玄龙点点头,想了一下,忽然仰头问道:“大师兄,适才你将一葫芦好酒全都灌进了鸡肚皮,等会儿我们喝个啥?”
大头笑道:“鸡熟之后,自然会有人送酒前来,你愁什么?”
玄龙将信将疑,心想。师傅摄魂叟他们可能早寻着好所在狂欢痛啖去了呢!不是吗,假如要赶上,不就早来了?
玄龙想到就说,当下便说道:“大头师兄,师傅他们可能明天才会赶上我们吧。”
大头正在侧耳倾听,见玄龙开口说话,连忙插手止住。大头听了一会儿之后,面现喜色,掉脸向玄龙问道:“小老弟,你听听看,看你能听出什么异样不能?”
玄龙侧耳细听了一阵,什么也没有听到,正脸朝大头迷惑地问道:“无非是一些松涛林籁罢了。”
大头微笑道:“你伏下去,将耳朵贴近地面再听听着。”
玄龙依言伏去,又听了一阵,起身道:“似乎有几声狼嗥狗吠之声,别的再也没有什么了。”
大头微微一笑,又自倾耳细听了一阵,然后站到一堆乱石之上,两手圈在嘴边,凝神吸气,双肩抖处,已然发生非常沉雄逼真的三声狗吠,两短一长。
吠完之后,停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
三声犬吠中,最奇特的是最后一声长的,浑厚低回,余音旋荡,与那夏日深夜吠形应声之犬吠极其相似。
大头发出两次信号之后,欢然地跳下石堆,朝玄龙笑说道:“老弟,送酒使者快到啦。”
玄龙高兴地问道:“摄魂老前辈真的赶到了么?为什么要迟这么久呢?”
大头道:“大概在路上被什么事眈搁了吧?”
大头说着,走向火窟,用树枝在火窟拨弄了几下,缩起脖子扮了个鬼脸笑道:“我大头师兄可谗得熬不住啦。”
林外远处有人接口道:“大头,你敢先动一下,我老人家不把你这个大头剥下一层壳来才怪!”
话说之间,林木之间已经探进摄魂叟那颗发立如鬃的蓬头,随后走进那个腿长如蒿的长腿尤飞,腰间悬着两个沉甸甸的葫芦,一步一晃打,玄龙真担心他那两根细如麻秆的长腿,会给那只看上去足有三斤装的葫芦敲断。
玄龙连忙迎上去向摄魂叟问了一声好。
摄魂叟流动着一双深陷的神目,在玄龙脸上扫视了一遍,和蔼地问道:“你不感到累吗,贤侄?”
玄龙见摄魂叟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内心甚为感动。连忙恭敬答道:“不知何故,小侄这两日感到精神特别健旺呢!”
摄魂叟点头欣慰地笑说道:“虎父无犬子,果然是一块天生奇材。希望世侄今后千万不可自满,苟有所进,仍应竞业谦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才不致辜负了一班叔伯辈们对你的期待呢!”
玄龙诺诺遵教,摄魂叟也感到非常高兴,一拍大头的后脑勺子,骂道:“假如师傅迟来个把时辰的话,这只肥鸡不剩下一把鸡骨头才怪呢。”
大头被拍得一阵怪叫,嘴里嚷道:“大头被师傅打得不想吃啦,师傅,你们三位共吃一只吧!”
玄龙已听出了大头乞儿的话中之意,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摄魂叟先还莫明其妙,以为自己手底下真的打重了,大头在放讹呢。及至发觉玄龙的笑声有异,两只豆眼一翻,立即会过意来,不禁破口大骂道:“头大鬼多,好,我老人家今儿这一顿就不许你加入,你跟我站开点,别管我们共吃多少,总之,火里燃的就你大头一人没得份。”
这一来,大头可慌了,连忙求饶道:“师傅别动火,你老人家独吃一只如何?”
摄魂叟哈哈笑道:“好小子,竟然公开向师傅行起赌来啦。”接着骂道:“亏你大头脸厚,自己做错事,又怕吃不着鸡,居然慷他人之慨,拿别人应得之份来向我老人家贿赂,好,我老人家就来个照准,看你如何向小兄弟们交代!”
长腿和玄龙齐声笑说道:“长幼有序,我们两个随大头师兄吩咐。”
老少四个,说说笑笑,一面围着一块平石坐将下来。玄龙擦石头,长腿斟酒,大头去火中取鸡。
大头用两根树枝从火中挑出那两只泥团,两手分握,有如抓着一对紫金铜锤,高高兴兴走近众人坐身之处,先将右手一只递给师傅,一只自己拿着,师傅两人分别捧着两团泥球,猛地往地上一摔,拍地一响,泥块四下碎裂,当堂现出两只热气腾腾的净白细肉全鸡,浓香扑鼻,向香中隐杂酒香,酒香中不月兑肉香,好不谗煞人。
玄龙出生以来,因为境遇良好,鸡鸭鹅肉也不知吃过多少,但哪曾见过此等调制之法,别说吃肉,单就开剥时的这阵异香,已是够人毕生难忘的了。
谈到吃喝,玄龙对面这位风尘异人丐门领袖摄魂叟,可真是一点尊长的庄严也没有,因为大头摔开的那一只比较肥大些,他竟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把将两支肥腿折下,一面啃,一面穷哼哼道:“别的不说,单这一招,大头实实算是尽得我老人家的真传了。”
说得连大头自己也笑了。
大家接着也各自从鸡身上绞颈摘翅地撕吃起来,一刹那,火映人面红,酒人肚肠暖,只吃得人人喜逐颜开,两只大肥鸡两大葫芦酒,除了一把鸡肠,两根鸡爪,以及两只葫芦壳子没法吞咽下,其余的都似秋风扫落叶,一千二净,丝肉不剩,滴酒无存。
长腿和大头又去附近滚来几块大石头,在两株巨松之间堵起一道石屏,地下铺了一层枯枝败叶,在刚才煨鸡的火窟里又添了一些柴火,抖开棉絮,四人挤在一起,倒也暧和异常,并不比五台县城内那个土地庙内差有多少。
第二天天明,仍由大头常胜和玄龙作为第一拨打头先行,沿太原府西北的云中山脉向孤僵山进发,拟经由陕西的吴堡,渡无定河,转由大巴山入川。
摄魂叟已经决定,一路上假如能向龙虎头陀下手便下手,否则仍以护送玄龙入川为要。
横竖来日方长,只要玄龙的前途有了安排,他摄魂叟尽可一心一意地找上龙虎头陀钉牢,不愁没有到手的一天。再说,丐门徒众遍天下,只要陪讯传下去,各路徒众联络上,任他龙虎头陀上天入地也不会月兑出监视圈。
这样行行复行行,十数天之后,四人已先后来至陕西境内无定河上流的要镇四十里铺。
陕西因在陕原之西而得名,位于河套之南,月复孕秦岭,渭水流其境北。
境内古迹特多:除有周、汉、唐、隋历代的帝王陵寝外,咸阳附近尚有阿房宫的遗址。
更有诗圣杜甫手植牡丹的花围头和以产玉出名的蓝田。“春寒赐浴华清池”的华清池就在临潼的南骊山上。唐玄宗幸蜀,驾至马嵬,六军不前,使高力士赐杨贵妃绢帛一正以一死谢天下的“马嵬驿”,则在境内与平县的正西二十五里处。
这一天,大头乞儿和玄龙二人首先抵达四十里铺时,尚不过晌午光景,二人方在镇西头一家酒馆歇脚下坐定,突自二人身后响起了一声极其宏量的佛号。
只听得有人粗声粗气地叹息道:“阿弥陀佛!……这才几天不见,小檀越怎么竟会沦落到这等地步啊?”
玄龙回头一看,差一点没给吓得出喊声来。来人不是别个,正是那个蓬发披肩满脸横肉,无恶不作,凶名震天下的龙虎头陀。欲知后事,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