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饼、油条、豆浆,是很多人喜爱的早点之一。
但在蜈蚣镇上,这种早点似乎并不十分受人欢迎;因为镇上连豆腐店即有三间之多,而卖这种早点的,却只有一家。
这家卖烧饼、油条的早点店,开在太平客栈隔壁。
由于这种生意只做一个早市,所以也是各行各业中,店门开得最早的一种行业。
今天,徐二蛮子一打开店门,就走进来一个客人。
这使得徐二蛮子也为之暗吃一惊。
因为这时候天才蒙蒙亮,小镇上的人,大多数尚在甜乡中,他打开店门不过是为了生火方便。
根据以往的经验,一直要等到他烧热了炉子和油锅,炸好了第一批油条。才会有主顾上门。
他的第一个主顾,经常都是隔壁太平客栈的小伙计,来为早起的客人,买些点心回去,吃完了好赶路。
如今,隔壁客栈里一点动静没有,显见客人们多还没有起身。
这位客人是哪儿来的?
难道这位客人一夜未睡,早就等在外面,只为了要喝第一碗豆浆?
徐二蛮子可说猜中了十之七八。
现在走进来的这个客人,昨夜的确一夜未睡,这个客人为了等他开门,他的确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来到了店门外面。
徐二蛮子推一没有猜对的,便是这个客人如今走进来,并不是为了要喝他徐二蛮子今天的第一碗豆浆!
因为这个客人就是左天斗。
左天斗喜欢吃面条,喝稀饭吃馒头,就是不喜欢喝豆浆。
但是,不论这位魔鞭对豆浆喜爱的程度如何,今天这一碗豆浆,他也得勉为其难,非喝不可。
因为他不喜欢,还有别人喜欢。
一号金狼柳如风,便是这种早点的嗜爱者;他来这里喝豆浆,只是想找出这位金狼头儿落脚之处的一种手段。
这是他经过长久考虑,所作的决定。
他心里清楚,柳如风并不知道他跟大乔过去的关系,他跟这位首席金狼之间,也没有任何私人恩怨。
不错,为达到某种目的,以柳如风之为人,柳如风会不惜以他这位五号金狼作为祭品。
但那只是柳如风的一贯作风,天狼会中也不仅止柳如风一人如此。
旁人不说,就以铁头雷公杨伟为例:这位铁头雷公又何尝以他左天斗一条人命为意?
所以,他如果直接去找柳如风落脚之处,他相信柳如风一定会为他的安然月兑困感到高兴,一定还会像过去那样将他当左右手看待。
而他想找出这一位金狼的秘密落脚之处,也非难事。
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的身份,还是第五号金狼。
他仍然享有前五号金狼的各种特权。
他只须找铁头雷公杨伟问一问就行了,别人不知道柳如风住处。这位铁头雷公则绝无不知之理。
不过,他不须这样做。
因为他真正想找的人,并不是柳如风。
他想找的是大乔那女人。
只要找到那女人,挖出那女人心肝来,看一看是什么颜色,他心愿就完成了。
只要出了这口恶气,无论后果如何,他均在所不计。
这便是他进这家豆浆店的原因。
每天早上,柳如风一定要喝豆浆。但柳如风一定不会自己来。
柳如风使唤的人,他会认得出,他只要跟着这个买早点的天狼弟子,就会找到柳如风住处,只要找到柳如风的住处,就不愁逮不着大乔那个贱女人。
如果凑巧,来买早点的人,就是那个贱女人,当然更省事!
徐二蛮子一边忙着生火,一边赔着笑脸道:“这位大爷,您好早啊!我才生炉,要喝豆浆,还得等一会儿。”
左天斗道:“没有关系,伙计,你只管忙你的。”
徐二蛮子道:“大爷赶夜路来的?”
左天斗道:“是啊!到了这里,刚碰上你伙计开店门。”
徐二蛮子因为有人陪他说话,精神大为振作,手底下也分外利落,不消一会儿工夫,第一根油条便在油锅里发出嗤嗤之声。
接着,第一批烧饼也出了炉,直到这时候,徐二蛮子的译家才从店后打着呵欠出现。
徐二蛮子忙吩咐道:“大扣子妈,这位大爷是赶夜路来的,肚子一定饿得发慌,快替人家掏碗豆浆。”
徐二蛮子浑家懒洋洋地拿了碗,正待会拘豆浆时,只听店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脆笑道:
“快包四副烧饼油条,掏一大壶豆浆,姑娘也是赶夜路来的。”
徐二蛮子掉过头去,看清说话的人,不禁暗暗喊了一声我的妈!
店门站着的,是个作婢子装束的少女。
这名少女不仅吐语如莺,呖呖悦耳,身材也极为苗条动人。
只可惜这少女的一张面孔,却丑得怕人。
一张大扁脸,满生雀斑,鼻梁塌塌的,像颗压坏了的蒜头,一张嘴巴又阔又大,如果不笑还好,笑起来简单就像一只破瓢。
徐二蛮子定了定神,才道:“是,是,姑娘……”
他因为受惊过度,竟连对方要买几副烧饼油条都给吓忘了。
那丑女一点也不着恼,仍然笑嘻嘻地道:“四副烧饼油条,一大壶豆浆,我们就歇在隔壁太平客栈,盛豆浆的壶,先借用一下,怕你不放心,姑娘先付银子,等会叫栈里伙计还壶时再算细账。”
“托”的一声,银子丢在炉面上,竟是整整足重五两的一锭!
买早点付整锭银子,真是好大的手面。
徐二蛮子又暗暗喊了一声我的妈,忙道:“不,不,不……”
那丑女似乎有点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别噜苏了,快点把东西包起来!”
左天斗虽然已经改变了本来面目,这时仍然低着头,只顾喝他的豆浆。
看到这名丑女婢,他吃惊的程度,并不下于徐二蛮子。
徐二蛮子吃惊,是因为以前从没有见过这样一张丑得吓人的面孔。
而左天斗吃惊的原因,正好跟徐二蛮子相反。
他是因为这张面孔对他太熟悉。
他加入天狼会四年多,一共跟血观音胡八姑见过六次面,每次会见胡八姑,首先看到的便是这张面孔。
胡八姑身边有两个女婢,一个叫秀秀,一个叫美美。秀秀痴肥如肉球,美美奇丑无比—
—正是如今在门口的这一个。
丑婢美美的出现,无异说明血观音胡八姑确已来到蜈蚣镇。
血观音胡八姑早晚会来蜈蚣镇,原是意料中事,并不足引以为异。
如今,使左天斗感到迷惑的是:胡八姑这女人一向讲究排场和享受,这一次为何竟肯不辞劳苦赶夜路?
其次便是来到这里之后,为何这里的天狼弟子毫无安排,而竟任由这位身份崇高的天狼长老,落脚于人多口杂的太平客栈?
像这种情形,最好的解释,似乎只有一个:那便是这位血观音接到的是紧急命令,不容许她稍有耽搁,以致这里的天狼弟子事先毫不知情!
左天斗想到这里,一时之间,心情甚感矛盾。
因为有一件事他比别人明白。
血观音胡八姑既不是一个领袖人才,也不是一个能运筹帷幄的参谋人才。如果一定要对这女人下个适切的评语,这女人只能说是天狼会中的一名超级女杀手!
这名超级女杀手突然奉紧急命令,星夜调来蜈蚣镇,天狼会下一步要采取的是什么行动,自是不问可知。
在情理上说,如意坊那边的人,待他都不算错,他实在应该立即送个信去、好叫那边的人多少有个准备。
只是,这样一来,他势必就要暂时放弃对大乔那个贱女人报复。
暂时放弃尚不要紧,问题是那女人机警异常,如果不把握住这有利的一刻,是不是还能找到像今天这样的机会?
丑婢美美已经走了,左天斗内心交战,仍然拿不定主意。
不一会儿,店门口又来了一主顾。
这个主顾来得恰是时候。
因为他帮左天斗解决了心头的困扰。原来这第二个主顾不是别人,正是银狼大乔!
银狼大乔虽然改变了装束和容貌,但她仍然保留了她那最美好的一部分。
一副纤纤如弱柳般的细腰。
柳如风为她化装,并在她腰围上加了一道棉垫,但今天一早就被她悄悄扯掉了。
昨夜发生于羊肠巷的一场血战,消息尚未传播散开来,她最后所知道的事实,是十七号金狼已达成了使命。
这也就是说,魔鞭左天斗已经死定,她已不必再为这位旧日情人烦心。
她如今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便是尽量设法博取柳如风的欢心!
这副腰身是她最大的本钱。
她不怕改穿粗布衣服,画浓眉毛,加厚嘴唇,也不怕包起一头青丝,染黄皮肤,怕的就是腰身粗如水桶。
因为她相信只要保有这样一副腰身,只要随便走几步路,或随便扭动几下,就不愁男人见了不消魂。
她的这种想法并没有错。
她这副纤微细腰,男人见了,的确意火之至。
只可惜她没有想到另一件事。左天斗不仅没有死定,而且已经被放出了如意坊;而左天斗最眼熟的,便是她的这副细腰;刚才引起左天斗注意的,也正是她这副细腰!
小巷子里,静荡荡的,大乔提着一只篮,扭着细腰,踏着碎步,慢慢地往前走。
走出巷底,向左一拐弯,便是那一排贫户居住的茅屋。
这路不远,时间又早,所以,她走得并不急。
正因为她走得慢,巷子里又静,她几乎每向前移动一步都可以听到脚底下带起的轻微声响。
只是,她向前没有走出多远,这种轻微而单调的脚步声,便有了改变。
她马上发觉走在这条小巷里的人并不止她一个。
她停住脚步,扭头向后张望。
一个穿短褂裤的陌生汉子,正注视着她,朝她慢慢走近。
大乔猜想这汉子可能是住在贫户区的一名苦力,因此只看了一眼,便又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不料,她才转身,便听那汉子冷冷地说道:“这位柳大嫂,见了故人,难道连招呼也不屑打一个么?”
大乔脑门里一嗡,几乎昏了过去。
因为她已从声音上听出了这汉子是谁。
这时她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拔步奔跑,同时高喊救命,只要出了这条巷子,惊动了柳如风,她一条性命,就保住了。
但她马上就自动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她知道左天斗的一条魔鞭,绝不会让她获得这样的机会。
她如果这样做,只有死得更快。
相反的,她如果沉住气,来个死不认账,或是卖点风骚,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在男人面前,她曾在这种情形之下,表演过不少次,除了一个虎刀段春,她几乎从没有失败过,她希望这一次也能像以往一样化险为夷。
她打定主意后,继续保持着惊讶神情道:“你——?”
左天斗冷冷道:“我怎样?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谁?”
大乔眼珠子一转,忽然露出惊喜之色道:“他们……真的……放了你?”
左天斗冷笑道:“你,柳大嫂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姓左的还会活着走出如意坊吧?”
大乔微微低下头去,颤声道:“天斗,我对不起你——”
左天斗轻轻一哼,道:“对不起?嘿嘿!这句话现在该我来说了。”
他又跨出了一步,紧握的右拳,慢慢张开,紧紧举起,双颊肌肉因牙关紧抵而微微隆起,双目中布满了一片狰狞的杀气。
大乔只当没有看到,身子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她低头接下去道:“但是,你知道的,他是一号金狼……不过,只要你能出来,证明我一番苦心没有白费……你就是因误解,而杀了我……我也甘心瞑目了。”
左天斗真想纵声大笑,好一个无耻的女人,身子已一半下了土,居然还想在口舌上耍花样。
他曲张的五指在半空中停住,嘿嘿冷笑道:“要说就说个痛快,还有没有更动人的?”
大乔忽然抬起面孔,露出愤恨之色,道:“没有了!你动手吧!”
左天斗嘲弄地道:“你如果不表白一下,岂不‘辜负’了你的一番‘苦心’?”
大乔也露出讥嘲之意碎了一声道:“你真的要我说?”
左天斗道:“你如果是为了拖延一下时间,我成全你。不过,我可以提醒你,你最好是说得简洁些,不论你的故事有否说完,只要一有人走进这条巷子,我就要说声对不起,帮你提前结束。”
大乔道:“你可知道,你如今能活着在这里,全是那颗假解药的功劳?”
左天斗道:“知道。”
大乔道:“你又知不知道,将解药掉包,是谁的主意?”
左天斗道:“知道。”
大乔道:“对方放你出来,便是因为解药掉了包,知道你受了刺激,出来之后,一定会怀恨天狼会,同时,寻找陷害你的人算账,对不对?”
左天斗道:“对。”
大乔道:“这样一来,他们放了你,不仅无害,反而有益,对不对?”
左天斗道“对!”
“如果你事先能模透对方这种心理,又凑巧碰到一个送上门的机会,你会不会加以利用呢?”
左天斗道:“会!只是不懂什么叫送上门的机会。”
大乔道:“你不懂?如意坊那边没有告诉你,他们跟踪金十七号的人,一路看到和听到了些什么吗?”
左天斗微微一呆,信念突然发生动摇。
薛长空说:金十七号和大乔这一对男女,始终没有察觉出他的跟踪行动,而羊肠巷事件,也尚未传散开来,这女人怎知道昨晚有人跟在他们后面的呢?
如果这女人已知道身后有人跟踪,仍然吩咐金十七号去小乔处,于私语中泄露这件阴谋,岂非大违人情?
大乔接着道:“怎样?现在懂了没有?掉换解药,是我的主意,因为我料定对方必然会派人跟踪金十七号。以后,我跟金十七号在金光寺会面,以及叫金十七号去找小乔那丫头,都是同一用意,使对方相信天狼会这边有人想置你于必死之地,因而尽快放你出来,好收自相残杀之效!”
左天斗心情紊乱,停了片刻,才问道:“姓柳的地位比我高得多,你已经搭上了这位大贵人,为什么还要这样热心营救我?”
大乔一听到这几句像在醋里泡过的话,心头的石块,登时放落下来。
她知道自己死不了了。
她眼圈儿一红道:“我承认我错了一错在我一直没有能看出你原来是这样一个无情的负心汉!”
左天斗心更软了,但一时仍然不肯改口:“我难道说错了不成?”
大乔哽咽着道:“你当然没有错……我只怪自己命苦,身份地位低,又贪生怕死……我总以为姓柳的不过一时起了色心,而且又不知道我们过去的关系,只要忍辱一时,等你活着出来,尽可设法摆月兑,重过我们以前的日子,没想到,你……你……你她不但语音凄楚,而且真的流下了眼泪。
左天斗彻底崩溃了,讷讷地道:“那么,现在怎么办?”
大乔拭着眼角,没有开口。
现在怎么办?
她的主意多得很。
现在,她至少可以说出十七八个处理双方今后处境的办法!但是,她知道这些办法绝不能由她口里说出来。
她必须尽量显示懦弱。
她愈显得仿惶无主,愈能证明她投向柳如风是情不得已。
这一方面的经验,她是丰富的。
她知道女人越显得懦弱,越容易获得男人怜爱,聪明的女人,绝不在紧要关头,跟男人抢着做英雄。
左天斗忽然以拳击掌,恨声道:“薛长空那小子的确可恶,这一定是他们事先串好了的,想惜这个机会,坐收渔人之利,否则我才不相信他们会如此宽宏大量。还有公冶长那小子,一副大仁大德之相,真是唱做俱佳。哼!”
大乔幽幽地飞了他一眼,蹙额低声说道:“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赶快拿个主意,才是正经。”
左天斗沉吟了片刻,突然道:“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大乔道:“什么主意?”
左天斗回头张望了一下,见小巷中仍然沉寂如故,遂又再上一步,搂着大乔脖子,低低地不知在后者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
大乔露出惊喜之色道:“真的?你没有骗我?”
左天斗道:“当然是真的,我为什么要骗你。你记住时间,去的时候,小心一点,别叫人看见就行了。”
大乔道:“好!我记得。你快去吧!”
烧饼油条已经冷了,豆浆还是热的。
柳如风一边喝着豆浆,一边听着大乔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最后摇头淡淡地道:“你确定没有听错他的话?”
大乔道:“当然没有听错。如果不是他说出来,我又怎晓得那三尊玉美人就藏在什么小翠花卧房楼板上?”
“他说今天晚上跟你在金光寺见面?”
“是的,他说有了这三尊玉美人,今后一辈子也吃喝不尽。”
柳如风冷笑一声道:“有了这三尊玉美人,当然一辈子也吃喝不尽,只怕他没有那种富贵命!”
大乔接着要说什么时,一个跛了一条腿的汉子,忽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汉子跨进门槛,双拳一抱恭恭敬敬地说道:“报告柳长老,八姑来了,她想请柳长老马上过去一下。”
柳如风轻轻一哦,似乎颇感意外。
这次天狼会派来蜈蚣镇的人手,先后共分三批,但名单上并不包括这位血观音。这位连会主平日也不敢轻易劳驾的天狼长老,忽然赶来蜈蚣镇干什么?
柳如风目光转动了一下,忽然瞪着那汉子道:“我住在这里,是谁告诉你的?”
这名跛汉是金狼十三号。
第十三号金狼,在天狼会中,身份不算低。但是,这跟身份高低,完全是两回事。
保守行踪秘密,是他这位首席金狼经过会方认可的特权。
别说十三号金狼,就是天狼八老,如非确有必要,他也有权拒绝说出落脚之处。这位十三号金狼怎么一下就找出了他住的地方呢?
很明显的,这位百变人魔就这一点,比对血观音来了蜈蚣镇,无疑还要看重得多。
金狼十三号似乎有恃无恐,他见柳如风责问,身子虽然挺得笔直,神色却不慌张地道:
“报告柳长老,是杨长老叫属下来的。”
“八姑跟杨长老见过面?”
“是的。”
“杨长老怎么不叫金十七来?”
“金十七好像出了事。”
“好像?”
“是的,杨长老只约略提了一下,属下当时没有听清楚。”
柳如风脸色微微一变,道:“杨长老提到这件事,他怎么说?”
金狼十三号思索了一下道:“属下只断断续续听到几句,好像是金十七因为一时大意,在前往羊肠巷时,被虎刀段春缀上了
柳如风脸色又是一变道:“虎刀段春?”
金狼十三号道:“是的。”
柳如风道:“好!说下去。”
金狼十三号道:“后来,后来——噢,对了——后来惊动了八郎和十四郎,两人双双赶出去,结果也遭了那小子的毒手。”
柳如风差点跳起来道:“杨雷公他是死人?虎刀段春那小子,纵然生了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如此予取于求,他当时难道一直在袖手旁观?”
只怕说出来这位一号金狼也不肯相信,铁头雷公杨伟当时采取的态度,恰好被他一语道尽:袖手旁观!
金狼十三号道:“八姑也正问及这一点,杨长老回答时,属下正好去替八姑手边的那位姑娘端椅子,所以未能听清楚,好像是那小子一见杨长老现身,就转身溜掉了。”
是的,当时的确有人脚底抹油,只不过并不是虎刀段春。
横竖死无对证,吹吹牛也不犯法。
柳如风气得面孔发青,恨恨不已地说道:“听到警讯,不一起跑出来察看,平白送掉三条人命,这些天字号的长老,就是爱端这种臭架子!”
对铁头雷公而言,这种评语,实在太宽厚!“潘大头”和“金十四郎”是因为这位天狼长老端臭架子,现身太慢,才送命的?只有天晓得!
要一个跛了一条腿的人,站得笔笔直直,实在不是一件轻松事。
但此刻的金狼十三号只有忍耐。
因为柳如风正值盛怒,这位金狼头儿生气的对象是杨雷公,他恰巧又是杨雷公派来的信差,他只要稍为出点差错,就可能被拿来当做出气筒。
柳如风生了一会儿闷气,最后站起来,手一挥道:“好,我们走吧!”
这一声我们,当然不包括大乔在内。
大乔仰起面孔,欲言又止。
柳如风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点点头说道:“那件事我要另作安排,你暂时就等在这里好了。”
柳如风和金狼十三号走了。
大乔关起大门,背靠在门闩上,深深嘘了一口气,又停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向卧室走去。
直到现在,她的一颗心才算放落下来。
潘大头,金十四郎,金十七郎,谁死了都跟她没有关系。
胡八姑来不来蜈蚣镇,也跟她没有关系。
她只是一头银狼,跟关洛七雄及众杀手流血拼命,是天狼和金狼的事。
跟她有关系的人,只有一个。
魔鞭左天斗!
而今这位魔鞭也用不着放在她心上了。
从现在到天黑,大约还有五个时辰,五个时辰之后,就将天下太平!
她非常满意早上在巷子里那一幕精彩的表演,她真不知当时那种急智是怎么给生出来的。
当时虽然惊险万状,事后回想起来,却又觉得十分刺激过瘾之至。
男人?嘿嘿!全是哈巴狗!全是可怜虫!
柳如风是哈巴狗。
左天斗是可怜虫!
左天斗的确是可怜虫。
如果可怜虫也像苍蝇、蚊子、蚂蚁,或跳蚤一样,是成群成队的,那么,以左天斗今天的表现来说,这位魔鞭则称得上是所有可怜虫中,最可怜的一条可怜虫!
不过,这位魔鞭显然也有他不像可怜虫的时候。
至少现在就不像。
现在,左天斗躺在床上的姿势,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都不像一个可怜虫。
你瞧瞧他现在那副潇洒的姿势吧!
两手环抱后脑,算是枕头,一脚高高跷起,搁在床柱上,不知想着什么得意事,还在那里微微晃个不停。”
现在像可怜虫的是大乔。
大乔刚一撩起布幔,整个身躯便告突然僵硬。
她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床上真的躺了一个人!这人真是左天斗?她没有看花了眼?
她马上回答了自己的疑问。
她没有看花眼,床上是躺了一个人,这个人也正好就是左天斗。
如假包换的魔鞭左天斗!
这间小茅屋,只有前门,没有后门,这杀千刀的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什么时候进来的?
前一个疑问,她也马上找到了答案。
是从屋顶上进来的!
因为这本是个黑洞洞的房间,如今已变得跟外面敞屋一般明亮,她略一抬头,便看到屋顶上已给掀去一大片。
第二个疑问,除了左天斗本人,谁也回答不了。
不过,这也同时为大乔带来一丝生机。
她告诉自己:凡事不能尽往坏处想。
先前巷子里的那一幕,便是一个例子。当时她若是自忖必死,因而放弃求生之望,她还能够活到现在吗?
所以她接着鼓励自己:不要怕,沉住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死马不妨且当活马医!
她定过神来,第一个表情是瞪大眼睛,作惊异状道:“嗨,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句话同时很合时宜,在此刻的大乔来说,这一点也正是生死关键所在。
她必须先弄清了这一点,才能决定下一步的手段。
因为她跟柳如风早先那段对白,如果已被这冤家暗中听去,她无论耍什么手段,也是枉费心机——她希望他刚来不久。
左天斗慢慢欠身坐起,淡淡一笑道:“你开门的时候。”
大乔暗暗松了一口气,但仍不甚放心,于是又皱眉作埋怨状道:“你也太不小心了,万一被他碰上了怎么办?”
左天斗侧扬着面孔道:“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我是怎么找来的?”
大乔心头一凛,知道一切都完了!
左天斗不问这句话,她还想不起来;如今经左天斗这样一问,她才发觉她根本就不该还存侥幸之心。
他们在巷子里分手时,先离开的是左天斗,左天斗离去之前,并没有问她住什么地方。
他是怎么找来的?
找来的方法,只有一个:走出巷子,悄悄的再回头,回头缀在她的身后!
这是江湖上人人会用的一套老法。
只要她稍为冷静一点,她应该不难提防到左天斗或许会使出这一着。
左天斗在心机方面,并不胜于任何人,这一点她原比别人清楚,只可惜她幸月兑虎口,一见到柳如风,便以为危险已成为过去,竟迫不及待地吐出了全部秘密!
忘了什么呢?
时间还有的是,左天斗绝不会窃听终日,她等一阵子再说不行?
真是该死!
大乔绝望之余,人倒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冷冷地望着左天斗道:“你是跟在我后面找来的,对吗?”
左天斗道:“对。”
大乔冷冷地接着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你还等什么?”
左天斗道:“等你自己月兑衣服。”
大乔一呆道:“你说什么?”
适才她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如今则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等你自己月兑衣服!”
她的耳朵没有毛病。
左天斗重复这句话时,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比第一次说得慢也比第一次说得重。
大乔脸孔突然涨红。
没有人受得了这种侮辱,即使是大乔这样的女人,也照样受不了。
左天斗徐徐接着道:“我们已很久没有亲热过了,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喊我亲哥哥,喊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令人蚀骨销魂。”
大乔气得微微发抖道:“姓左的,你是人,还是畜牲?”
左天斗慢吞吞地道:“当然是畜牲,否则我又怎样交上你这样一个女人。”
大乔凝望着坐在床沿上的左天斗,神情忽然慢慢回复平静。
她冷冷问道:“你真的要?”
左天斗道:“真的要。”
大乔道:“你不怕姓柳的回来撞上?”
左天斗道:“你放心,去见的人是胡八姑,就不会这么快回头。”
大乔道:“你也不怕碰了我之后,会使你改变心肠?”
她这话倒还是为对方设想。就她以往的经验来说,一个男人只要跟她上了床,就跟面团似的,任她搓捏揉压,要变成什么模样,就会变成什么模样,比铸铁熔炉还要熔化得快。左天斗跟她已非第一次发生关系,在床上是副什么德性,她当然比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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