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刀大会第十七天,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对很多人都很重要。
这一天对张弟本来也很重要,但如今情形恰好相反,这一天反而成了张弟最难挨过的一天。
因为他不愿违拂白天星的意思,只好勉为其难,反复去熟记乌八教给他的那番话。
这是一件很乏味的工作。
但是他不得不这样做,如今已面临最后的存亡关头,他不能因自己一时任性,而影响到白天星整个的策划。
时间慢慢过去,那最难堪的一刻,终于来到。
张弟的一颗心跳得很厉害。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这种大场面,尽管他清楚这只是一场假戏,心头仍有着说不出的紧张。
他站在品刀台上,双颊火热,起初的一段时刻,他紧张得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终于回复镇定,慢慢有条不紊地将乌八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
这一番话,当然引起不少掌声。
不过掌声并不太热烈。
至少比快刀马立、狠刀苗天雷以及将刀郭威等人要差得多了。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的掌声,均是来自广场上的一般群众,这一次鼓掌的人,则多为江湖人物,耳台上的七位刀客,反应尤其热烈。
换句话说,这番见解虽不如何动人,却获得了行家的好评。
张弟答询完毕,立即退返耳台,按照常例,接着应由廖三爷以台主身份,宣布本日大会结束,不过,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了一点变化。
只见主台上面,廖三跟那位西贝一品刀、百善大师、三绝道长以及华山擎天居士宰万方等人,经过一番窃窃私议,忽然离座而起,大步来至台前,向下面广场上宏声宣布:“本大会决定提前一天结束,适才经四位大会见证人公议结果,七星刀的得主,业已一致推定。”
广场上马上沉寂下来。
廖三眼光四下一扫,一字字地大声接着道:“这位得主便是旋风刀张弟,张—少—
侠!”
整座广场登时被一片轰雷似的喝彩声所淹没。
授刀仪式于喝彩声中隆重完成。
一场轰动江湖的品刀大会,至此方算真正结束。
当初人人认为出场愈早愈占便宜,最后事实上抢先者反是最后登台的人——一个名不见经传,原先榜上无名的少年人。
这种结局,谁想得到呢?
鬼刀花杰,开山刀田焕,追风刀江长波,将刀郭威,情刀秦钟,怪刀关百胜,绝情刀焦武等七位落选的刀客,都表现出良好的风度,纷纷上前向张弟致贺。
在这七人当中,张弟印象最佳的两位刀客,本来除了将刀郭威,便是怪刀关百胜。
不过,现在他的观感不同了。
因为如今事实证明,这位怪刀已向邪恶势力屈服,成了对方阵营中的一员,张弟虽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心底则不免对这位怪刀产生出一种鄙视之感。
廖三对七名落选的刀客,每人均当场赠送了一笔很厚的程仪,并宣布今晚将于七星庄举行一次惜别盛宴。
张弟没有立即表示参加与否,他想找白天星商量一下,再作决定。
白天星不在七星广场上。
张弟站在高处,游目四下张望,白天星一向是离不开白酒担子的,可是,所有的白酒担子他都—一查察过了,硬是看不到白天星的人影子。
白天星又溜到哪里去了呢?
白天星人在热窝。
热窝后院。
说得更正确一点,是在红姑娘美凤的房间里。
白天星正在跟一个人据案小酌,但这个人并不是美凤,而是一名满面风霜之色的青衣老人。
这青衣老人正是黑鹰帮帮主江西流。
江西流虽然又换了一副面目,但白天星还是很快地就认出了这位大帮主。
没有人知道白天星究竟用的是什么方法,当白天星在大厅中跑上前去跟这位大帮主打招呼时,显然相当出乎这位大帮主的意料之外。
然后,两人便相偕来到美凤的房间,叫了酒菜,吃喝起来。
两人从见面开始,一直以眼色行事,谁也没说一句说。
最后还是江西流忍不住停杯问道:“你老弟找上老夫,该不会只是为了要请老夫喝这杯酒吧?”
白天星笑道:“当然不是。”
江西流露出迷惑的神气道:“然则有何见教?”
白天星笑道:“我浪子找帮主的用意,帮主真的不明白?”
江西流摇摇头道:“老夫年事已高,已经没有这份精力去揣摩别人的心思,老夫只知道品刀会明天结束,我们之间的契约关系,也将于明天这个时候结束。”
白天星微笑道:“是的,旧的契约明天结束,新的契约今天开始。”
江西流一怔道:“你说什么?”
白天星笑道:“旧契约是只保小张一个,新契约改为两人,期限先定十天,只等帮主开价。”
江西流道:“哪两人?”
白天星笑道:“小张,加我。”
江西流皱眉道:“你老弟少开点玩笑好不好?”
白天星道:“谁开玩笑?”
江西流抬头注目道:“你真以为老夫不知道你老弟是谁?”
白天星道:“我没有说你帮主不知道,但这并不能成为拒绝的理由,我记得贵帮一向似乎并不计较委托人的身份。”
江西流又皱起眉头,像是自语自语似的道:“名震江湖的一品刀居然也要请求别人保护,听来真像笑话。”
白天星微笑道:“我浪子要找贵帮保护,正是怕闹笑话。”
江西流道:“既然连你老弟这样的人物都要找人保护,老朽如我,又当如何自处?”
白天星笑道:“我们现在是谈交易,不是叙年龄。”
江西流默默思索了片刻,忽然抬头正容道:“如果老弟一定坚持要这样,老夫的确没有理由不答应,不过有一件事,我可得提醒你老弟。”
白天星道:“洗耳恭听!”
江西流正容道:“你老弟应该明白,老夫就是答应了你,也不能派出一大批人来,成天跟在你的身后。”
“当然。”
“老夫最多只能挑一两名帮中的高手,时时留意你老弟周围可疑的人物。”
“这样就够了!”
“如果真的有人要向你老弟下手,当不难想像对方定非泛泛之辈可比,既然对方连你老弟都不放在心,我们这边的人,即使拼尽全力,无疑也是白饶。”
“这个我当然知道。”
“你老弟既然知道,又何必白花这笔冤枉钱?”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花钱的方式,阁下春秋之年已高,精力弥足珍贵,似乎不应为此操心。”
江西流长长叹了口气,隔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那么你就付个整数吧。”
“一万两?”
“是的。”
白天星毫不犹豫,立即取出两张五千两的银票,双手送去那位大帮主的面前。
白天星于前面大厅中出现时,张弟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问酒。
白天星笑着走过去,问道:“情形怎么样?”
张弟一声不响,从身后座位上拿起那把七星刀,往桌上轻轻一放。
白天星轻轻哦了一下,对大会提前结束以及张弟获得了这把七星刀,似乎并不如何感觉意外。
他过来坐下,拿起七星刀,仔细欣赏着,一边不断点头道:“唔,果然是把宝刀……。”
就在这时候,大厅中忽然骚动起来。
原来钱麻子回来了。?
钱麻子脸色苍白,人也瘦了不少,对一大群围上去慰问的伙计和酒客们一语不发,只是摇头苦笑。
张弟一怔道:“奇怪!这麻子要求保护的时间,不是一个月吗?怎么还没有满期,就提前回来了?”
白天星笑道:“大概是受不了躲躲藏藏的囚犯生活,牙关一咬,认命了吧!”
张弟皱眉道:“这麻子提前回来,岂非自寻死路?”
白天星笑道:“注定了要死,迟死早死,还不是一样。”正在说着,乌八忽然出现。
乌八兴冲冲地走过来,双拳一抱道:“恭喜,恭喜!”
辞色之间,颇有功臣自居之意。
白天星笑道:“坐,坐!”
他这两声招呼,根本是多余的,乌八事实上不等他话完就已坐下。
老萧马上送来两份酒肉。
乌八喝了口酒,忽然压低声音道:“外面又在传着一个新消息,两位知道不知道?”
白天星道:“什么新消息?”
乌八低声道:“听说京师里来了好几批人,都在打听得到七星刀的人,愿不愿意割爱月兑手。”
白天星道:“他们出什么价钱?”
乌八伸出一只右手,正反比了两下,道:“目前有人愿出十万两,如果坚持一下,可能还会加上去。”
白天星啧啧有声道:“好家伙,十万两!一个人有了十万两,岂非一辈子也吃喝不完?”
乌八道:“一辈子?嘿嘿,八辈子也吃喝不完!”
白天星道:“那些人如今落脚在什么地方?”
乌八道:“七星栈。”
白天星道:“七星栈不是没有空房间了吗?”
乌八耸耸肩膀道:“有钱的人,什么事情办不到。”
白天星叹了口气道:“可惜这把刀我作不了主意,否则你乌兄倒是可稳赚一笔佣金。”
乌八面孔微微一红。
白天星忽然改口道:“乌兄最近有没有看到杨燕那女人?”
乌八眨着眼皮道:“你想动那女人的脑筋?”
白天星笑笑道:“我哪有这份福气,随便问问罢了。”
乌八眼珠子一转,忽然也笑了一下道:“如果你不怕碰钉子,现在倒有一个好机会。”
白天星道:“哦?”
乌八笑了笑道:“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她正在何寡妇店里,跟蔡大爷等人说话。”
白天星欣然起身道:“走,这里的酒菜淡而无味,我们还是去找何寡妇烧几个菜,好好地喝个痛快!”
何寡妇店里,人可真不少。
井老板今天了一身新衣服,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双手交互紧握,脸上红白不定,一双眼光老在何寡妇身上打转,像是想说什么,又提不起勇气似的。
何寡妇只顾跟别人说笑,根本不去看他一眼。
白天星等一行进店,店里马上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以钦羡的眼光望着张弟,望得张弟很不自在。
杨燕走过来,嫣然一笑道:“该请请客才对,小张。”
张弟红着脸,不知如何回答。
白天星笑笑道:“有人的确该请客,但绝不是小张。”
杨燕道:“那应该谁请?”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你!”
杨燕一怔,忽然掩口吃吃道:“我?我又没有发财,凭什么请客?”
白天星微笑道:“要你请客的原因,是因为你才是七星刀的真正主人!”
他意味深长地又笑了笑接道:“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吗?”
杨燕当然不会忘记。他们当初的约定是:只要白天星能为她取得七星刀,白天星就可以得到她的人!
她当时如此怂恿白天星,实际另有居心,而并不是真想获得七星刀。后来,她为了要达到同一目的,不仅白赔了身子,几乎挨上一飞刀,如今这浪子旧事重提,是不是故意在揶揄她呢?
蔡大爷等人觉得白天星的话说得离奇,都忍不住转向杨燕望去。
杨燕面孔微微一红,勉强笑了笑道:“那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
白天星笑着道:“大丈夫一诺千金,说过的话岂可不算?”
他口中说着,手已伸向张弟。
张弟正因为这把七星刀来路不正,佩在身上很不是滋味,当下立即连鞘送上。
白天星捧向杨燕,微微躬身道:“七星刀在此,请姑娘笑纳。”
满屋子的人,起初还以为这浪子在说笑话,如今见笑话竟成了事实,莫不为之目定口呆!
这浪子难道疯了不成?
这把七星刀如今已有人开价十万两,送出这把七星刀,就等于放出了十万两雪花银子。
拿十万雪花银子平白送人,不是疯子是什么?
杨燕也呆在那里,茫茫然不知所措。
白天星硬将七星刀塞去她手里,然后转向何寡妇笑道:“请大姐张罗一点酒菜,我们大伙儿庆祝庆祝!”
七星刀又换了一个新主人的消息,像火烧野草一般,很快地便又传遍镇上每一个角落。
这消息几乎比钱麻子的突然出现还要轰动。
因为从钱麻子身上并不一定就能追出大悲宝藏,但是获得了这把七星刀,则无异到手一宗惊人的现款。
那浪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除了发疯,大概没有更好的解释。
当天晚上,在黑皮牛二豆腐店后一间破草房中,昏黄的菜籽油灯,静静地照着一双紧紧依偎着的青年男女——吴才和杨燕。
吴才的两只手,正在轻轻抚摩着杨燕的手腕,一双温柔的眼光,正多情地盯在杨燕脸上,他望着她,低低地道:“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杨燕点点头,没有开口。
吴才柔声接道:“总结一句:这正是那浪子的嫁祸东吴之计。如果你舍不得将七星刀退回去,就只有一个办法,赶快离开此地!”
杨燕又点了一下头。
吴才抚着她的手道:“这件事越秘密越好,一切我都已为你准备妥当,等人静起更之后,你就可以带着七星刀上路。”
杨燕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垂下头去道:“自从有了这把七星刀,我心里一直矛盾得很。”
“什么事情矛盾?”
“我总觉得你实在也应该趁此机会一起离开,犯不着再为那批大悲宝藏担冒风险。”
吴才微笑道:“可惜你话说得稍晚了些。”
杨燕怔了怔道:“为什么?”
吴才微笑道:“因为就在你来这里之前,那批宝藏已经有了下落!”
“真的?”“当然是真的。”
“宝藏如今在什么人手里?”
“大悲传人:一品刀!”
“就是那个该死的浪子?”
“不错!”
“谁说的?”
“钱麻子。”
杨燕眼中一亮,不觉坐正了身子道:“那麻子怎么说?”
吴才微笑道:“这一次可说全是宫老儿一个人的功劳,这老儿不愧人稳足智多谋,的确有他的一套。”
“哦?”
“今天下午,宫老儿去热窝找到这麻子,首先表示非常同情他的遭遇,然后告诉这麻子,事情尚未了结,要他仔细想一想,这场误会究竟怎么引起的,好想法子帮帮他的忙。”
“结果——”
“结果这麻子经过一番苦苦思索,终于慢慢想起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哦?”
“据说事情是由那浪子在他那里存放了一笔银子所引起,那浪子藉赌钱需要本钱为由,派张弟去向他支取存款,他当然只有如款照付,而那浪子则大放厥词,说他钱麻子有短处落在他手里,随时均可予取予求……”
杨燕恍然大悟道:“结果弓无常就上了他的大当!”
吴才叹了口气道:“上当的人,其实又何止弓无常一个。”
他又拉起了她的手道:“你明白了吗?这就是我坚持要留下的原因。一方面固然是为了那批大悲宝藏,一方面也是想趁此替你出出气!”
杨燕双颊微微泛红。
白天星的确“欺负”了她,只是吴才指的是一回事,她想到的则又是一回事。
她思忖着,忽然摇摇头道:“这件事我看还是不大妥当。”
吴才道:“何处不妥?”
杨燕道:“七星庄那边的人,对这批宝藏一定不肯放手,一场惨烈的争夺,势必无法避免,我还是不放心你……”
“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你已经有了安排?”
“是的,我已跟宫老儿和钱如命二位详细研究过了,七星庄那边的一批人,主要的是想清除异己分子,对大悲宝藏热中的人物,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这一点照说你也应该明白,上次他们要你冒充京师才子尹文俊,只要你查清那浪子是不是一品刀,井未要你追查大悲宝藏,便是最好的说明。”
杨燕点点头,那次她虽然未能达成任务,但对方还是照付了她的酬劳,而且对方要她进行的任务,也的确没将大悲宝藏包括在内。她向白天星套问宝藏下落,纯出于她个人的贪心,而最后也就为这件事差点露出破绽。
她点着头,忽又摇头道:“还是不对,这里面还有问题。”
吴才道:“什么问题?”
杨燕道:“他们若是知道那浪子就是一品刀的化身,即使不为了大悲宝藏,他们也不会放过那浪子。他们如杀了那浪子,你又向谁追讨宝藏?”
吴才微笑道:“关于这一点,你也可以放心。”
杨燕道:“怎么呢?”
吴才笑笑道:“那麻子已没有机会再向别人泄露这段秘密了。”
杨燕一呆,随即轻轻叹息道:“可怜的麻子,全是自己找死。”
吴才笑道:“现在你该放心了吧?”
杨燕情深款款地凝眸道:“那么,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离开七星镇?”
吴才搂着她的腰,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杨燕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
吴才仍坐在油灯阴影下。
柴门忽然无风自启,两条人影悄悄地问了进来。
前面是飞腿追魂宫寒,后面是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宫寒一进门就为那人引见道:
“这位就是吴公子!”
那人躬身道:“吴公子!”
吴才微微欠身道:“不敢当。”
宫寒接着道:“这位便是京师万珍楼的店东,金大当家的。”
吴才道:“请坐!”
宫寒道:“金大当家的想请问公子,什么时候可以交货?”
吴才道:“明天午前。”
那人立即双手捧上一只封套道:“这里是定金三万两,请公子点收。”吴才没有伸手去接,示意那人将封套放在桌子上,同时淡淡地道:“这宗交易有多少人知道?”
那人道:“知道的人,都在这里。”
吴才又道:“金当家的准备几时返回京师?”
那人道:“成交之后,立即起程。”
吴才满意地点点头道:“好!”
于是,宫寒又领着那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两人一走,吴才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一把紧紧抓住那只封套,口中喃喃地道:“要没有这笔银子,明天的日子,真不知道怎么打发!”
朦胧月色之下,一辆马车正沿着北上官道,向黄花镇进发。
杨燕已靠在车座上睡去。
那把七星刀就放在她的身旁,她一向很少使用兵刃,所以这把七星刀对她的意义,也像对大多数人的意义一样:它只是一笔可观的财富。
如今这世上再没有一个比她更幸福的女人了。
一笔可观的财富,一位如意郎君——在一个女人来说,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赶车的是反复客居笑仁,他打着呵欠,似乎也有几分睡意。
只有在车厢中陪伴着杨燕的金枪客熊飞,两眼睁得大大的,精神反而愈来愈旺盛。
杨燕的睡态极为诱人。
熊飞以眼角偷偷打量着她那曲线玲珑、随车身微微颠晃的胴体,双目中慢慢燃起一股欲焰。
他挑起车帘一角,朝外面官道瞄了几眼,脸上不觉油然浮起一抹邪恶的笑意。
唔,是时候了!
前面就是八里洼,八里之内,杳无人烟,是这条官道上最荒凉的一段——也正是他预定动手的地方。
熊飞缩回身子,慢慢挨过去,然后一下扑上,将杨燕紧紧压住。
他原可以先点上杨燕的穴道,再从容摆布的,但他不愿那样做。
因为那样做不够情趣。
这正像一个喜欢吃鱼的人,绝不会为了鱼鳍扎手,就把鱼先杀死,再动手烹调一样。
杨燕惊醒了。
她看清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男人,竟是奉命护送她的金枪客熊飞时,不禁骇然道:“熊四爷,你这是干什么?”
熊飞暧昧地笑道:“熊四爷要干的事,你看不出?”
杨燕挣扎着道:“放手,四爷,别开玩笑了,给公子知道,大家不好意思。”
熊飞不理,一手搂住她的脖子,一手去拉她的衣带。
杨燕喘息着道:“真的,四爷,你也知道我是吴公子的人,这怎么……怎么……可以。”
熊飞兴奋得也在喘气,他的一只手已经完成任务,现在他的手正抖着在解自己的衣带。
杨燕颤声哀求道:“四爷……”
熊飞脸红如火,哑声吃吃道:“呆会儿再叫,心肝儿。”
杨燕大声呼救:“居二爷,居二爷,你快来,四爷,他……他……哎晴!”
熊飞喘着道:“居二爷,他……不会,管……管我的事。”
杨燕突然停止挣扎。她紧盯着熊飞道:“你们是串通好了的?”
熊飞咬着牙龈,脸孔扭曲得像在抽筋,表情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杨燕眼珠子一转,忽然闭上眼皮,申吟道:“四爷,我其实也很欢喜你……我只是怕……怕吴公子……要不然……四爷,你,你……救救我……”
熊飞的感受马上起了变化,他附在她耳边道:“你只要顺了四爷,四爷一定会想法帮你的忙。”
杨燕一点也不吃惊,因为她已猜出这是怎么回事。
她搂紧熊飞,道:“四爷说话,可要算数才好。”
熊飞的动作也温柔起来,他亲了她一下道:“当然,四爷可不像姓吴的那么黑心,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杨燕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但仍柔声道:“四爷有没有见过那女人?”
“这两天一直住在一起,怎会没有见过。”
“人长得怎么样?”
“就是黑一点,错是不错,咳咳,……当然,跟你……比起来,还差得远。”
她知道那女人是谁了。
黑牡丹辛玉姬!
她把握住紧要关头,轻轻扭了他一把道:“四爷,好人儿,你……你……慢点……我还有件事问你。”
“什么事?”
“姓吴的要你们杀人夺刀,你如果放了我,回去怎么交代?”
“四爷当然有办法。”
“什么办法?”
“姓吴的要刀,四爷要人,这叫做井水不犯河水,等会儿我让老二带刀回去,我们两个从此远走高飞——哎唷!”
“四爷——哎唷!”
两人的身体同时扭动、痉挛。
熊飞想跳起来,但只挣了一下,便又申吟着伏了下去。
只听一人冷笑道:“远走高飞?嘿嘿!想得倒好。”
熊飞痛苦地道:“老二,咱们自家兄弟……这又……何苦?”
反复客居笑仁紧握着刀柄,望着血从熊飞背上涌出,一点也没有怜惜的意思:“你玩这娘们,是奉命行事,我赏你一刀,也是奉命行事,咱们各行其是,谁也别怨谁!”
熊飞申吟道:“我只要人……又没要刀……我……我……什么地方错了?”
居笑仁冷笑道:“错就错在你对女人的兴趣太浓厚了。吴公子说,若是留下了你,总会有那么一天,连辛玉姬你也不会放过的。”
熊飞断续地道:“小弟这个毛病,你老二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终究……是结义……
一场,老二……你……你……又何苦……一定要……向着外人?”
居笑仁哼哼道:“兄弟?嘿嘿!去年你搂着我女人亲嘴时,你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熊飞眼珠渐渐突出:“我……我……”
居笑仁刀柄往前一送,三尺长的刀身,登时全部没人熊飞的身躯。
熊飞的前后胸没有三尺宽。
加上杨燕的也没有。
漫漫长夜过去,阳光又照大地。
七星镇上到处是人。
就像流动的河水,因下河阻塞,而突然泛滥开来一样。
现在大家已没有什么地方去了。
大家现在只有像无事忙的蚂蚁一样,到处走动,找人闲聊,向别人探听秘密,或是把秘密告诉别人。
不上一会儿工夫,新的惊人消息又传开了。
钱麻子和杨燕均告离奇失踪!
这一男一女,于一夜之间,”又去了哪里呢?
有些人原已准备离去,这一来不禁又改变主意。
品刀大会虽已结束,但真正的好戏,似乎才刚开吵。
此时离夫,岂非可惜之至?
闲了几天的井老板,忽又忙碌起来。
不过,他如今赶制的,已不是棺材,而是家具,何寡妇昨天又狠狠拧了他一把:“死人!你样样都准备好了?”
这是他结结巴巴,转弯抹角,说了半天所换来的一句话。
有这一句,就够了!
白天星站在门口,含笑打量着,似乎十分欣赏井老板熟练的手艺。
乌八从镇头上走过来,远远拱手道:“白兄好!”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我不太好,你好。”
乌八一怔道:“这——这是什么话?”
白天星笑笑道:“这意思就是说:我没有想到今天居然还能看到你乌兄。”
乌八面孔一变,道:“嗨,老兄,我早上还没吃过东西,你怎么一开口就触我的霉头?”
白天星笑了笑,道:“你想不想知道原因?”
乌八沉脸道:“你说!”
白天星上前一步,低声道:“你先交出人来,我就告诉你。”
乌八愕然道:“交什么人?”
白天星道:“那个买你作说客,怂恿争取七星刀的人!”
乌八脸色一白,讷讷道:“你,你,原来……”
白天星微笑道:“你可以慢慢地考虑考虑,在天黑之前告诉我。在我告诉你逃命的方法之前,走路最好经常望望前后左右!”
乌八呆呆地道:“我……我……是……是……啊!就是那边走过来的这个家伙。”
走过来的是太白义樵。
白天星低声道:“别慌,有我在这里,他不敢怎样,你现在往镇尾,绕个圈子,去洪四那里,向洪四嫂要套衣服,扮成村妇模样,从镇后小路溜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太白义樵进了赵老板的酒坊。
乌八像游魂似的,踉跄而去。
白天星转身朝张弟点点头,也跟着向赵老板的酒坊走了过去。
太白义樵正在酒坊里跟赵老板说话。
白天星在门口站下来,本想跟赵老板打招呼,忽然神色一动,慢慢转过身子,移目朝镇头那边望去。
从镇头的那一边,慢慢地走过来两个人。
这两人看来并无惹眼之处,身材、衣着、相貌,看上去均与常人无异。
如果一定要说这两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许,便是两人都在腰间佩着一把刀。
这一点的确十分特别。
自从举行品刀大会以来,公开有人佩刀出现,这无疑还是第一次。
白天星忽然转向张弟道:“昨天夜里睡得好不好?”
张弟道:“还好。”
白天星点头道:“好!去店里搬张凳子出来,我们坐在这里晒晒太阳。”
张弟去酒坊里借来一张板凳,两人在坊前坐下。
那两人慢慢走近了。
两人之中,穿蓝衣的一个,约莫三十多岁,个子不高,面有菜色,但一双眼光却如寒星般炯炯有神。
另外一个已五十开外,穿着一套灰棉裤袄,背已微驼,脸上甚多皱纹,右耳与眼梢间,留有一道刀疤,一眼便看出是个深谙世故的老江湖。
这时只见那刀疤老人,以肘弯碰碰蓝衣青年汉子,低声道:“看到没有?获得七星刀,又送给别人的,就是那边那个小老弟。”
蓝衣青年汉子瞟了张弟一眼,哼哼道:“一个大呆瓜!”
街面本来就不宽,两人又是经过他们身边时才说出来的,尽管两人声音不大,他们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白天星但笑不语,张弟却忍不住霍地站了起来道:“这位兄台,请问你说谁是大呆瓜?”
那两人同时止步转身,蓝衣青年汉子扬脸悠然道:“就算说的是你老弟,又怎样?”
张弟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点头道:“很好,你兄台还算是个爽快。”
他语气一冷,盯住那汉子道:“朋友挑战的手法已经完全成功,为什么还不拔刀?”
对面是蔡老板开的肉店。
肉店里也聚着很多人,这时店里的人听见外面有人高声说话,不禁自店中一涌而出,争着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附近几间小店里,也跟着探出了无数好奇的面孔。
白天星仍然含笑坐在那里。
他很快地将街道两边所有的闲人分别溜了一眼,然后又将目光移去那刀疤老人身上。
这时只见蓝衣青年汉子转向那刀疤老人,嘿嘿一笑:“刀老,你瞧瞧这老弟多狂!”
刀疤老人微微一笑道:“人家现在坐上了刀客首席,少年得志,气血方刚,自然受不得一丝闲言闲语。”
白天星忽然笑着接口道:“这话我完全赞成!”
他等刀疤老人转过脸去,目光如利锥一般盯着对方,仍然带着笑容道:“如果换了像你我这样的老狐狸,这种无谓的意气之争,无疑就会避免。对吗?”
刀疤老人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然后又慢慢转向蓝衣青年汉子,轻咳了一声道:“那边的一位朋友说得不错,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你老弟自己瞧着办吧!”
他口中说着,人已慢慢向后面店帘下退去。
现在,谁也不难看出,除非是白天星出面劝阻张弟,一场惨烈的刀战,大概是怎么也无法避免的了。
大街两端,闲人愈来愈多,很快就被两道厚厚的人墙所阻塞。
白天星游目四顾,不断地跟熟人点头招呼,好像根本就忘了他一个最好的朋友,此刻正在面临一场生死之战。
蓝衣青年汉子右手缓缓伸向刀柄,张弟的右手,也缓缓伸向刀柄。
两人四目相对,双刀立时缓缓出鞘。
刀光在阳光下闪动。
在这短短的一段街面上,像是突然升起了一片无形的杀气。
每个人的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大家心里有数,这一场刀战,时间一定不会太久,所以每个人都像死鱼般瞪着眼睛,连眼皮也不敢眨一下,深怕错过了那忧目惊心的一刹那。
有人开始冒汗。
有人头往前伸,身子却不断往后退缩。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一瞬间,激战终于爆发,只见刀光一闪,两条身形突如月兑兔般立时向前扑出。
没有人能分出双方究竟是谁先起步,以及双方出手时用的是什么招式,大家看到和听到的,只是两条人影突然合二为一,又突然一分为二,以及一片蓝色火花和一声震耳的脆响。
等两条人影分开,落定,大家方才看清,交手的双方,这时已互换了站立的位置。
蓝衣汉子站在张弟原先站立的那一边,张弟则站去另一边。
两人衣着完好如故,在这第一回合中,双方似乎都没有受到损伤。
起了变化的,是两人的表情。
张弟双目中微露惊愕之色,蓝衣汉子眼光中则浮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张弟为何惊愕?
是因为他满以为这一招可操胜券,结果竟未能占到分毫便宜呢?还是因为他从敌人的身形或换式中,有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发现呢?
还有,蓝衣汉子眼中的笑意,又是怎么回事?
是他觉得这位少年刀客,并不怎么难对付?还是他已从方才试探性的一刀中,找到了这位少年刀客的弱点?
白天星抬头望望太阳,脸色忽变。
这是一条南北伸展的长街,张弟跟蓝衣汉子此刻是分东西两边相对站立,这时已为辰已之交,太阳的位置,正好是在张弟左肩的后上方。
白天星脸色一变,正待向张弟提出警告时,可惜已经慢了一步。
蓝衣汉子举刀微微一晃,一股强烈的光芒,经过刀身的反射,顿使张弟的视觉变为一片空白!
张弟大吃一惊,正想闪身变换方位之际,蓝衣汉子一刀已发,疾风般卷扫而至!
有人惊呼出声。
有人闭上眼睛,已不忍心再看下去。
砰!一条灰色身形,突然从酒坊内横着飞了出来。
身形落下时,正好落在蓝衣汉子的右肩上,蓝衣汉子一刀劈出,忽觉右臂有物压下,以为有人从后偷袭,不由得又惊又怒,急切间一声大吼,赶紧刹步旋身,同时曲臂以肘拐往后猛然一下拉去。
这一意想不到的变故,等于从鬼门关上为张弟捡回了一条性命。
张弟天性忠厚,一向不愿乘人之危,如今由于怒火攻心,几乎想也没想,便顺手回敬了蓝衣汉子一刀。
当张弟一刀扎向蓝衣汉子时,他身后人群中的那名刀疤老人,神色一变,目露杀气,伸手就想拔刀。
只见他手才碰及刀柄,便发现一双严厉的目光,正在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瞪着他的人,正是白天星。
刀疤老人眼珠一转,忽然冷笑着一缩手,转瞬之间便于人丛中消失不见。
一场慑人心魄的刀战,就这样意外地结束了。
两具死尸躺在街心上,躺在血泊中。
两个人,两种不同的死法。蓝衣汉子死得很意外,但也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因为他如果不倚诈术取胜,只要站立的位置稍稍偏一点,或是不抢着发动攻击,从酒坊飞出的这个人,就不会无巧不巧,正好落在他的右肩上。
至于从酒坊飞出的这一个人,当大家看清他仁兄的死状之后,表示同情的也不太多。
原来这位破坏了蓝衣汉子好事的仁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以食量惊人名传一时的太白义樵武炳辉!
一只乌光闪闪的强力弩筒,依然紧握在这位义樵的手上。
这说明他仁兄临死之前,也没怀着好心眼儿!
他仁兄大概趁着别人看得出神之际,想利用机会谋算某一个人,结果遭人及时发觉,狠狠地赏了他仁兄一老拳。
这位太白义樵想算计的人是谁?及时一拳将他打出酒坊的人又是谁?
大家马上就知道了是那个人。
因为他们刚从太白义樵的尸身上抬起眼光,便看到白天星正向一名精壮的灰衣汉子含笑抱拳致谢!
“噢——无影神拳!”
“就是黑鹰帮的那位总香主?”
“是的。
“怪不得一拳打出来,有这么大的力量!”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际,白天星眼光四下一扫,忽然朝对面人群中一招手笑着道:“关兄,你出来一下。”
众人顺着手势望过去,立即认出白天星招呼的人,正是十八刀客中的怪刀关百胜。
怪刀关百胜在众目集视之下,脸上的神色显得很不自然。
不过,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人丛中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对白天星似乎存着戒心,远远就站了下来,冷冷地瞪着白天星道:“白兄有何见教?”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前夜里承蒙关兄关照,为聊作报答什,小弟想告诉关兄一个好消息。”
怪刀关百胜脸色一变,不期然伸手向刀柄模去。
白天星只当没有看见,目光略一转动之下,忽然又转南边人丛中一人招手道:“花兄,你也来一下!”
他这一次招呼的,也是一位刀客。
鬼刀花杰。
众人顿又紧张起来。这浪子难道竟想一次邀斗两名刀客?
鬼刀花杰皱皱眉头,也从人丛中走了出来。
白天星扫了两人一眼,笑道:“两位别误会了我的意思,小弟清楚得很,有很多事情,同是出于逼不得已,现在小弟请两位出来,便是为了解决一个根本上的问题!”
怪刀关百胜和鬼刀花杰都没有开口。
白天星指着蓝衣汉子的尸身道:“诸位的威胁,已随着这位仁兄的死亡解除,据小弟所知,死去的十一位刀客之中,有七位都是这位仁兄的杰作!”
众人愕然相顾,人人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蓝衣汉子就是谋害刀客的凶手?
有什么证据?
怪刀关百胜的脸色好看多了,他虽然也跟众人一样,对白天星的指认存疑,但他至少已澄清一件事,白天星似乎的确对他没存恶意。
鬼刀花杰忍不住问道:“这个人你白兄认识?”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是的,我们大家都认识。”
众人闻言,不觉又是一怔。
怪刀关百胜神色一动,忽然快步走去那蓝衣汉子尸身旁,从怀中取出一条带有药味的丝巾,俯去,以丝巾在那蓝衣汉子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抹过的地方,肤色和脸型立即为之改变。
众人不禁齐齐啊了一声!
怪刀关百胜继续抹拭。
死人的面孔不断改变,活人的面孔也跟着不断改变。
“天啦!快刀马立!”
一点不错,这蓝衣汉子,正是快刀马立。
已死过一次的快刀马立。
白天星缓缓走了过来,微笑着道:“戏法拆穿了,其实一文不值。各位其实早就应该想到,快刀马立被人杀死不稀奇,但绝没有一个人能以那样怪异的方式砍中马立一刀。那种怪异的死法,只有一个解释:死的不是马立!”
他微微一笑,又道:“死的不是马立,而又未见马立出面加以澄清,那只有一个解释:
马立便是那名凶手!”
鬼刀花杰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道:“你白兄既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出来?”
白天星笑道:“花兄怪错了人,小弟事实并不如你花兄想像的那么聪明。”
鬼刀花杰道:“这一点你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
白天星笑笑道:“那倒也不是。不过,你花兄应该看得出,最近这两天,我也忙得很。”
“你忙什么?”
“保命!”
鬼刀花杰一怔道:“你认为这家伙也在动你白兄的脑筋?”
白天星笑道:“方才发生的事情,两位应该看得很清楚。”
怪刀关百胜自语似的喃喃道:“我还是有点奇怪,我们十八位刀客,一向相安无事,马立这个家伙,为什么一定要跟大家过不去……”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这种情形,只有一个解释。”
怪刀关百胜道:“怎么解释?”
白天星笑道:“这姓马的只是一名刽子手,主谋者另有其人!”
鬼刀花杰失声道:“对!那个脸上有疤的老家伙,一定也不是个好东西,我们去找那老家伙问个清楚。”
白天星道:“恐怕不容易。”
鬼刀花杰道:“什么事情不容易?”
白天星道:“不容易找到人。”
鬼刀花杰道:“为什么?”
白天星道:“因为那老家伙的面目,显然也经过乔装。刚才那副面目,绝不可能还会出现。”
他轻叹了一声,微笑道:“你们其实可以另外去找一个人。”
鬼刀花杰道:“找谁?”
白天星道:“廖三爷!”
鬼刀花杰愕然道:“为什么要去找廖三爷?”
白天星笑笑道:“去问问他:为什么要举行这次品刀会?以及刀客相继发生意外后,为什么刀会仍然照常举行?”
怪刀关百胜点头道:“是的,如果没有这一次的品刀会,我们十八个人绝不会聚集一起,姓廖的如此安排,居心的确可疑。”
白天星又咳了一声道:“小弟还有一个建议,十八刀客,尚有七个,今后最好能够行动一致。死了一个马立,谁也难保没有第二个马立出现!”
人丛中忽然有人沉声接口道:“是的,关兄、花兄,我们一起去!”
大家循声望去,发话的原来是将刀郭威。
将刀郭威话才说完,人丛中忽又相继走出四个人来。四人正是另外的四位刀客:开山刀田焕,追风刀江长波,情刀秦钟,绝情刀焦武!
于是,在七名刀客带头之下,一股汹汹人潮,又向七星庄涌了过去。
张弟悄声道:“我们不去?”
白天星微笑道:“我们去干什么?”
张弟道:“你看这七人之中,还有没有马立的同党?”
白天星道:“好像没有。”
张弟道:“怪刀关百胜呢?”
白天星道:“怂恿怪刀关百胜监视我们的人,可能就是廖三,如今马立一死,真相全部揭开,这位怪刀当然不会再受利用。”
张弟望着街心上那两具死尸,双眉紧皱。似乎正在思索一件什么事。
白天星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总算替那位马老先生了却一桩心愿,他老人家于九泉之下,应该瞑目了。”
张弟一呆,茫然转过头来道:“你说什么?”
白天星苦笑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不懂我说什么,我真不知道,我们两人之中,究竟谁该惭愧。”
张弟呆呆地瞪大了眼睛道:“你——你是说,马老先生传我武功,为的就是要我将来对付这位快刀马立?”
白天星道:“你难道看不出马立的刀法,跟你的刀法完全一样?”
张弟木然道:“是啊!这一点我当时就感觉得十分奇怪。马立他……他难道……也是……马先生的弟子?”
白天星两眼望着远处道:“关系也许还要亲密些。”
张弟又是一呆道:“父子?”
白天星叹了口气道:“是的,我的猜想是如此。”
张弟道:“这只是你的猜想?”
白天星道:“不错,我如此猜想,有两点根据。”
张弟道:“那两点根据?”
白天星道:“第一当然是姓氏和武功。第二便是马老先生传你武功时说的一句话。”
张弟思绪很乱,一时竟想不起白天星指的是哪一句话。
白天星接着道:“你不是说,马老先生传你武功时,曾叹息着说,他真不知道该不该将武功传授给你吗?”
张弟噢了一声,点头道:“是的,不仅说过,而且说了还不止一次。”
白天星继续说下去道:“现在你该可以想像得到,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当他说这种话时,内心该是多么的矛盾和悲哀!什么事情会使一个老人的心情如此矛盾和悲哀呢?那无疑是,他始终无法肯定,他究竟该不该栽培一个外人,去杀自己的儿子!”
张弟道:“但他老人家并没有提过马立这个名字啊!他又怎么知道,传了我武功之后,我将来一定会为他老人家完成此一心愿?”
白天星道:“这正是我猜想他们是父子关系的另一理由。俗语说得好:知子莫若父。正因为他们是父子,他才会有这种把握。”
张弟道:“什么把握?”
白天星道:“他相信你不需要知道马立这个名字,也不需要你去寻找马立这个人,等你出道之后,总有那么一天,马立自会找上门来!”
张弟道:“等马立知道了我使的也是一套天雷刀法之后?”
白天星道:“不错!”
张弟道:“那么,你知不知道,马老先生何以如此痛恨他这个儿子?”
白天星道:“当然是为了自海管教不严,不愿遗祸害世。”
他叹了口气,又道:“还记得你前些日子问我,为何不设法阻止惨案继续发生,我当时怎样回答你的吗?”
张弟道:“你好像说:十八刀客,人人该死,马立尤其该死。不过,你当时并未说出原因。现在不谈别人,只谈这个马立。这位马立过去到底犯了些什么罪行,竟使你们个个觉得他该死?”
白天星苦笑笑道:“简单一点说,马立的罪行,大致跟我差不多。”张弟愕然道:“跟你差不多?哪一方面跟你差不多?”
白天星道:“表面上好人一个,背地里却是个杀人魔王。”
张弟道:“那也得看杀的是些什么人啊!”
白天星叹息道:“那也许正是我们之间唯一不同的地方。”
张弟垂下目光,又朝手上那把刀望去,刀上还有血渍。
马立的血。
他恩师独生子的血。
死了一个马立,就整个江湖来说,无疑是件善事。可是,在他个人方面,他这份心情,将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平复下来?
白天星忽然笑了笑,道:“振作点,伙计!我们要走的路,还远得很哩!如果心头打了个结,下一个倒下去的,恐怕就不是别人了!”
张弟慢慢抬起头来道:“这两具尸体怎么办?”
白天星笑道:“当然去找井老板。”
热窝里一个客人没有。
当白天星和张弟走进大厅时,老萧正在柜台上跟另外两名伙计闲谈。
两人坐下之后,老萧照常送上两份酒肉,照常含笑哈腰问好。
他似乎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白天星道:“钱老板呢?”
老萧眼珠一转,忽然低声道:“小的正想告诉白头儿——我们老板恐怕又有麻烦了。”
白天星道:“哦?”
老萧道:“昨天后院来了一个老家伙,跟我们钱老板在房里不知嘀咕些什么,后来两人就忽然一起不见了人影,您说怪不怪?”
白天星道:“一个生做什么样子的老家伙?”
老萧道:“大约六十来岁,面孔皱得像块枯树皮,衣着很光鲜,手上拿着一根旱烟筒,看上去似乎不是个善类。”
白天星心头不禁微微一凛。
飞腿追魂宫寒!
他当初的预料,果然不幸言中,钱麻子最后果然落在这老狐狸手里!
老萧道:“白头儿认识这老家伙?”
白天星点点头道:“是的,此人名宫寒,是小孟尝吴才的人。”
其实,老萧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两人不过是虚应故事,彼此互装迷糊而已!
白天里忽然盯着老萧道:“我们也去后面说几句话怎么样?”
老萧神情微微一变,故意望了望天色,道:“最好改个时间,客人恐怕马上就要涌过来了。”
白天星缓缓站起身子道:“今天的客人,不会来得这么快的,我先去小金花房里等你,最好别让我等得太久。”
老萧果然没叫白天星等多久。
白天星只跟小金花信口调笑了几句,老萧就掀起竹帘,跟着走了进来。
老萧走进来,小金花退出去。
白天星望着老萧道:“萧兄知不知道马立死了?”
老萧一呆道:“马立?”
白天星道:“快刀马立!”
老萧眨着眼皮道:“快刀马立不是早就死了吗?”
白天星道:“这一次死的是马立本人!与第一次稍有不同。”
老萧露出惊疑之色道:“上次死的那个人,不是马立?”
白天星道:“不是。”
老萧摇头喃喃道:“世上竟有这等事,真是想不到。”
白天星道:“还有件事,你萧兄一定更想不到。”
老萧道:“哦?”
白天星一字字缓缓地道:“太白义樵也死了!”
老萧虽想尽量保持镇定,但脸色却已发白,有点口吃地道:“太——太白义樵?就——
就是那个据说饭量大得惊人的家伙?”
白天星道:“不错!”
他顿了一下,然后注目微笑道:“岳人豪,令狐玄,彭老头,左羽,马立,太白义樵,你们死的人已经够多了。现在你萧兄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活着的伙伴,还有多少?”
老萧两眼突然瞪大,身不由己地退后一步,露出满脸惊惶之色道:“白头儿……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天星微笑道:“你懂不懂?”
老萧哭丧着脸,像要跪下去似的道:“白头儿,我求求您,千万莫听别人的闲言阐语,我猜这一定是别人在你面前,说了我什么坏话,才引起了您的误会。您白头儿想想吧:我老萧只是个无拳无勇的小伙计,又怎会跟他们那帮人搅在一起?”
白天星点点头道:“好,传言不可尽信,这事我们可以不谈。”
老萧大大松了口气道:“还是白头儿明理……”
白天星缓缓接着道:“另外有两件事,你萧兄能不能为我解释解释?”
老萧连忙挺挺胸膛道:“只要是我老萧知道的事情,你白头儿尽管问!”
白天星目不转睛地道:“第一:你可以先谈谈你萧兄跟那位太白义樵的关系——那天恶花蜂梁强把太白义樵领到这里来,后来梁强被杀的经过,我全瞧得清清楚楚。请问萧兄,你这位无拳无勇的小伙计当时何以跟那位义樵那样合作无间?”
老萧一呆,脸色惨白,脚下不期然又往后退了一步。
白天星仍然坐着不动,面孔一沉,冷冷接着道:“我想请问你萧兄的第二件事是:我白天星跟你萧兄到底有何仇恨,七步翁被杀的那一天,你萧兄竟要在我们兄弟酒中下毒?如果出于别人授意,请交出那个人来!”
老萧双腿微微抖索,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叩头如捣蒜道:“白爷饶命……”
白天星哼了一声道:“磕头无妨,饶命也可以,只是你那只左手最好规矩点,你藏在靴筒里的那点玩意儿,就是掏出来了,也成不了气候。”
老萧身子一僵,如遭雷击,人就像把弓一样,弯腰跪在那里,久久无法动弹。
白天星冷冷道:“正如你萧兄所说,客人就要来了,希望咱们少耗时间!”
老萧忽然抬头,道:“白爷肯网开一面?”
他语气很平静,神态也很平静,仿佛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
白天星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老萧道:“知道。”
白天星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放心?”
老萧道:“小人该死!”
他又磕了个头,才站了起来,在另一张凳子上坐下,长长叹了口气道:“小人其实早已寒心,只是没有勇气……”
白天星等他说下去,没有催促。
“我们一共是十二个人,一向都是以代号称呼,从后面说起,十二号和十一号,是洛阳的公冶兄弟。”
“公冶方?公冶正?”
“是的!”
“一号到十号呢?”
“十号是胡老头儿,九号是太白义樵,八号就是小人。”
“说下去。”
“七号是飞花刀左羽,六号是魔刀令狐玄,五号是降龙伏虎刀岳人豪。”
“四号是谁?”
“岳阳铁头哈秋。”
“就是杨燕假扮才子尹文俊,他扮尹府易总管的那个老家伙?”
“是的。”
“马立几号?”
“三号。”
“一号,二号是谁?”
“一号我不知道,二号就是冒充你自爷的那位假一品刀。”
“此人容貌经过改装?”
“是的。
“这家伙真姓名叫什么?”
“回龙刀吕青云。”
白天星微微一怔道:“回龙刀吕青云?这厮不是三年前就在左名山被晋北老人杀死了吗?”
老萧道:“正反相反,那次死的是晋北老人,不是这位回龙刀。”
白天星道:“你说一号是谁,你不知道?”
老萧道:“小人的的确确不知道,当时小人是马立叫进来的,他说大功告成之后,才能告诉我们一号是谁。”
“什么大功告诉?”
“除去十八刀客中的强项分子,以及你白爷。”
“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马立答应事后由我管理扬州的烟赌馆。”
“大江南北那些害人的行业,原来均属马立所有?”
“属于一号!”
白天星想了想,道:“你认为一号会不会就是廖三爷?”
老萧摇头道:“绝不是。”
白天星道:“何以见得?”
老萧道:“因为——”
一道银光,突然切断了他底下的话。
老萧慢慢倒下。
一把狭长锋利的柳叶刀,贯穿了他的左右双耳,这位老萧永远也无法说出一号为什么不会是廖三爷了!白天星顿足飞身扑出,庭院中风和日丽,哪还有什么刺客的影子?
白天星游目四顾,心中忽然一动,失声道:“不好!小张警觉不够,万一中了暗算就糟了!”